宋叶词————唐酒
唐酒  发于:2010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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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执酒杯的手一僵,笑了笑:"杀人有什么好看,白刀子下去,血溅三尺,身首异处."
"可不,不过今天杀的这人不同."那店小二见他搭了话,立马开了话匣子,"今儿杀的是左拾遗宋大人,要说这杀官也没啥奇怪,可听说这皇后娘娘生前可把这宋大人当亲儿子似的疼,可谁知这宋大人忒不是个东西,竟然在给皇后哭灵的时候笑了."说兴头处,那小二竟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对着那公子口沫横飞,"这人啊,
坏了事,总要遭报应的,可不,皇上龙颜大怒,定了今儿午门斩首,这不,人都去瞧热闹了,连我们掌柜的都去了,把这店丢给我看着,其实我也想去啊,可我一小跑堂的能说个不字吗?"
那公子从头至尾只低头喝酒,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待那小二说完,才道:"再拿两小坛子玉壶春,我要带走."
"好勒."小二抱了酒坛出来,套了网兜,递给他:"公子可是要出远门?"见他点头,又问:"这是去哪呢?"
那公子抱着酒坛,笑道:"且走且看吧."
关寺巷出去,拐个弯便是东街,浩浩一溜粉墙占了大半条街,上悬匾额,硕大的描金字:言府.华丽非常.
那青衣公子在府前站定,抬眼望着那"言"字,动也不动,好似痴了一般.许久,才收了目光,轻声道:"就此别过了."
二十三
皇后之死,之于皇上乃一大重创.宫内不时便有传言,说是皇上身体不行了,一日坏似一日,今儿咳的不行,明儿又是吃不下饭,民间听了,又是加由添醋那么一说,直搞的人心惶惶.这情形断续撑了三年,冰雪初融,春暖花开之际,皇帝驾崩.太子赵瑾继位.
新皇登基,大刀阔斧整顿吏治,这第一把火烧的便是吏部尚书言思蜀.早朝,新皇一声令下,抬上一箱子,打开,齐整20本帐册,360封与官员来往书信,揭开言思蜀贪污大案.
新皇帝雷厉风行,几日之内查抄言府,惩处一干牵连在内的官员,更借此推出新政策,一系列举动轰动朝野,将威信立了个十足十.朝中本欲乘新皇立足未稳之时捣鼓些什么的官员皆被吓的安分了下来,再也不敢小瞧这年轻的皇帝.
距京城不远,有个怀安县,这怀安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很繁荣,尤其这县民都很爱读书,所以城中书铺极多。
玉泰书铺便是这其间的拔尖者,要说这玉泰的店面不算最大,藏书不算最多,可人家生意就是好,半个时辰,进去好几拨人了,每个人出来时皆是笑的一脸满足.
不过一会,又有一个年轻公子抱着几本书册进去了.
那店老板一见他,忙迎了上去,口中不住道:"哟,宋公子,你终于来了,我可等你很久了,来来,坐."亲自搬了椅子,斟了茶.
这宋公子便是躲过一劫,自京城逃出的宋叶词.他毫不客气的让那老板伺候着,慢悠悠喝了茶,摇头评品了一番.
那老板笑呵呵的点头称是,见他放了茶杯,才道:"公子这书可是写好了?'
"自然."宋叶词笑眯眯的将手中的书放到桌上,"你先过目吧,若不行我回去再修改."
老板笑:"宋公子这话说的,你的书可是小店生意的保证,哪有不行的理."
宋叶词很受用的点头:"那是,不过你还是看看吧."
"那我就看看."那老板拿起面上的一本,翻开来,啧啧赞道,"我说宋公子这画啊,就是逼真,这笔法,这什么什么,你看看,真是让人身临其境啊.恍若置身其中啊."一面说着,一面拿起第二本,湛蓝的封皮上写了四个字:乐不思蜀.
不由笑道:"哟,这还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宋公子就是有水平."才翻两页,便笑的没了眼,"这个好,这个好,宋公子,我跟你说."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凑到宋叶词耳边道,"知县老爷肯定喜欢的,他也好这口,知道吗?派人在我这买了不下这个数."伸手比了个十字,然后又哈哈一笑,"男人嘛,谁不喜欢这个啊,是吧.'
宋叶词笑着点头,站起身,道:'这么说这几本是没问题了."
"没问题没问题,公子这边来."那老板至柜台后,取了一袋银子,递过去,"这是你的.'
"那我走了."
待他一脚出了门槛,那老板又追着喊了句:"宋公子下次再带了你的画来啊."
"没问题."宋叶词没回头,只笑着挥挥手.
出了书铺,顺着长街一路慢慢行去,经过一家包子铺,闻那香味诱人,便要了一屉包子,一份汤,随意在街边小桌前坐下,慢慢吃着,不时和对桌的人闲扯两句,很是悠哉.
正吃着,却听闹嚷嚷有人过来,抬眼看去,原来是几个官差,手中拿了一份告示,拣了这人多的热闹地,往墙上贴.
那告示一贴好,便忽啦啦围了一群人上去,认字不认字的全挤成堆.
想来又是有人要砍头了,宋叶词无甚兴趣.
"这是要杀人吧,杀的谁呢?"
"瞅着摸样还满俊的,怎么就犯了事?"
有那认字的人将那名字念出:"言思蜀,是朝廷一品大员啊,吏部尚书,贪污受贿的那个."
宋叶词正一口咬在包子上,忽的就定住了.
对桌的人奇怪:"小兄弟,怎么了?吃到石子了?"
宋叶词看看他,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挤过人群,一眼对上告示上的画像,心内一紧,脑中轰轰作响,告示上密密麻麻写了什么,他不知道,只看到最后那一句:定四月初三,午时三刻,斩首.
斩首....
宋叶词轻叹:"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上鬼,言大人,你到底还是撞上了."
震惊?不,会有这个下场也是意料之中,赵瑾登基必要拿人开刀立威,否则皇位难稳,而言思蜀确是最好人选,只未想到会如此之快...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当初他不也想尽办法抓他的小辫子么,想到从前,宋叶词笑了,那时那个人还是不可一世,万物不入他眼呢。
出了人群,他发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二十四
这日已是三月初八,距离言思蜀问斩不过两日.
京城民众早已恢复如常,该吃吃,该喝喝,每日谈论的话题已从新皇登基整治污吏转到了今日菜价的涨降.什么事过了那新鲜劲就没意思了,无论天怎么变,变成什么样,只别塌了,就无妨.
天已擦黑,宋叶词快马加鞭,终于在关门的最后一刻进了城.
那日看了告示后,他叹了两句也就回家了.可那晚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好容易眯了一会,却又是惊起一身冷汗.他本不想入京的,可这情况持续几日,最终还是忍不住,买马进了长安.
长安夜市依旧繁荣,箜篌齐响,路人买醉,宋叶词却毫无怀念观玩之心,因为如今,物是人已非.
牵马慢慢走在人群中,他知道自己来了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最后远远看他最后一面罢了.
青台街是长安最热闹的街市,此处客栈多,酒楼多,青楼也多,宋叶词找了家小客栈,正将马往那柱上栓,抬眼见旁边一家青楼里出来一个锦衣公子,很是眼熟,细一看,竟是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赵瑾,也就是将拿走言思蜀人头的人,此时见到他,宋叶词心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一面也在奇怪,他后宫佳丽三千,还来这妓馆做什么,怀里还搂了一人,在那门口拉拉扯扯,似在强迫人家.
宋叶词摇摇头,回身要进客栈,恰这时,赵瑾怀里的人好像发怒了,猛一抬头,便挣开他,转身又冲回门内.只这一瞬,宋叶词已看清,那人就是林成醉.他怎么会和赵瑾在这……
宋叶词想了半日,听闻林成醉自赵瑾登基后,官至吏部侍郎,他原以为当年林成醉是太子一党的人,现如今提拔他也是正常的,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并非那么简单了……….
林成醉的府邸是皇上亲赐。浩浩一带粉墙,朱栏翠瓦、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花榭水环。极是华美。
宋叶词在照壁前等了一个下午,才见一群侍卫簇着一顶轿子晃悠悠到了府前,轿帘掀起,出来的人正是林成醉,一身官袍,看来是才从宫中出来,面色疲惫,懒洋洋打着哈欠,便上了台阶.
宋叶词上前几步,道:”林大人.”
乍一听这声音,林成醉动作一僵,一脚停在石阶上,回头就见那人微笑看他.
将宋叶词请入小花厅,林成醉坐在座上,低头喝了杯茶,再抬头,神色已如常:”看宋公子样子,这几年好像过的不错啊.”
宋叶词笑:”怎及的上林大人春风得意,仕途平坦.”
“是啊.”林成醉一手抚摸茶杯上的花纹,”当年你还说我做不得官,现在看到了吧,”
宋叶词失笑:”你还记着这件事啊.”
林成醉不由也笑了,转了话题:”三年不见了呢,今日来找我,真是高兴啊.”说这话时,表情轻佻,也不知是真假.
宋叶词一笑而过,直接道:”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林成醉淡淡道:”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宋叶词犹豫一下,才道:”林大人可否帮我见言大人一面?”
听到这,林成醉神情未变,毫无惊讶之情,只拿眼盯着他:”为什么要见他,我记得当年你们可是死对头.”
宋叶词哈哈一笑:”死对头就不能见了么,他既已落了这么个下场,我有话想对他说.”
林成醉冷哼:”是吗,三年来第一次重回长安,只为见他,你对这死对头还真有情.”
宋叶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有些帐想跟他算算.”
林成醉看他一眼,转头:”可惜了,我是吏部的,管不了刑狱,帮不了你.”
宋叶词微笑道:”你帮的了,只不过不想帮,以你和皇上的关系.”顿了下,才道,”昨晚我看到你与皇上在那青楼外…..”
林成醉把玩茶杯的手一僵,有些恼羞成怒:”我就去青楼寻欢了,那又怎么样.”
宋叶词叹气:”林大人,看在曾同朝为官的份上.我只是见他一面,与他说几句话,不会做什么的.”
林成醉脸色依然不好,拿起茶杯,低头轻啜一口,挑眉道:”你若亲我一下,我便答应你.”他这话不过是恼羞成怒后,随口一扯,哪想刚放下茶杯,便觉眼前一暗,一个黑影压下,一手勾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亲啄一口,便又退了开去,动作迅速,不过眨眼功夫.
林成醉楞在当场,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待反应过来,面上竟染上一层薄红.
宋叶词道:”林大人既然答应了,可不好反悔啊.”
林成醉咬了咬唇:”你在这等着.”起身便往门外去,待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又转身回来,到宋叶词身边,眯着眼笑:”你为见他倒是什么都做啊,这样.”一手勾起宋叶词垂在肩上的发丝玩弄,”你若陪我一次,我便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与言思蜀有关的事.”
宋叶词只是笑了笑:”林大人真看的起我,我不过一介草民,哪敢……”
林成醉截了他的话:”你不想知道言思蜀为什么会那么容易便被揭发出来么?那些贪污的证据为什么那么齐备?”
二十五

待到晚上,林成醉亲自带了他去大理寺,狱中阴暗潮湿,墙上豆点大的亮光照在脸上,晦暗不明。
林成醉在前面走著,一直没说话。
言思蜀是重犯。独自关在最里面的牢房中。两人七弯八拐,才到了那,牢房的门已有大理寺守卫事先打了开。
林成醉看了里面的人一眼,道:“我就在那拐角处等著,时间不多,有什麽话快点说。”
宋叶词开门进去,借了微弱的光线看到角落处坐了一人,穿著白色囚服,靠在那,似在发呆,听到声响,转头看他。两人对视半晌。
宋叶词也不知该说些什麽,先前想了那麽些话,待看到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那麽看著。
倒还是言思蜀先开了口:“你来做什麽。”
宋叶词上前,在他面前坐下:“三年前我被皇上赐死,本是已死之人,你现如今看到我为什麽不吃惊?”
言思蜀一楞,避开他的目光,半晌才道:“刑部那些事我见的还少麽,你既没死,自然可猜出当年发生了什麽。”
宋叶词点点头,没说什麽。
“你若没事就走,坐在这碍眼。”言思蜀不耐的抬了抬手,腕上的铁链相碰叮当作响。
宋叶词循声看去,见他细瘦的手腕脚腕皆被粗大的铁链锁著,愈发显的人单薄无力。心下一动,伸了手握住他。
言思蜀的手反射性的回缩,却被更紧的握住,十指相触,掌心的温热直达心底。
宋叶词见言思蜀眉一皱,便道:“言大人别生气,我只是握握你的手,以後只怕便没机会了。”说到最後,轻轻叹了口气。
言思蜀没说话,面无表情,也不知是个什麽心思。
宋叶词心知时间不多,两眼盯著他,幽幽道:“至如今,有些话也不知该如何说,我只能说,我未後悔过,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思。”说罢,微倾了身,四唇相贴,言思蜀瞪大了眼,宋叶词一手扣住他的後脑勺,在他唇上辗转吮吸,几乎是用咬的,舌头撬开他的牙关,与之抵死交缠。
许久,才将他放开,牢房中只余两人急促的喘息。
宋叶词抬眼看他,只见言思蜀面上飞红,双唇红肿,想起当初第一次吻他时也是这种反应,不由笑了。
言思蜀见他笑,更是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铁链丁当一阵乱响。
宋叶词一把抱住他,紧紧的:“这三年来,我。。。。”
说到这,便顿住了。
言思蜀安静下来,只任他抱著。
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
直到有人在牢门外咳了一声:“该走了。”是林成醉。
宋叶词放开怀中人,站起身。
言思蜀往墙上一靠,没有看他。
宋叶词叹了口气,才转身离开。
脚步渐行渐远,言思蜀看著铁栏外晕黄一点月牙,微不可闻的低声道:“我明白。”此三个字除他外,再无人听到。

马车在石道上缓缓前行,颠簸间车帘掀起,微寒的夜风灌入,林成醉怕冷的缩了缩,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看了看靠在车壁上发呆的宋叶词,撇唇冷笑道:“你这个人败就败在嘴太硬,什麽都不说,早晚有後悔的一日,哼。你和言思蜀那点子破事,真当我不知?”
宋叶词看向他,笑了笑:“你倒是什麽都明白。”
林成醉却没看他,一径盯车车壁看了许久,才道:“当年你能躲过那劫,当真以为是赵瑾念及你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旧情,而助你吗?”
“不是吗?”
“怎麽可能。”林成醉嗤笑,“你的当他济世救人的菩萨?什麽旧情,在他眼中就是狗屁,那时皇後去了,众人都心知皇上也撑不了多久,几个皇子皆虎视眈眈盯著那个皇位,赵瑾那时如履薄冰,行差踏错一步,便有一群人上来揪他的小辫子,不拽下去不罢休,这种时候他怎麽可能会无故帮你?”
宋叶词打了个冷颤
“我去牢中看你那日,言思蜀来找赵瑾,要他救你,因为刑部尚书沈德是赵瑾的人,他动不了。赵瑾答应了,当然是有条件的。”
“那条件就是要言思蜀交出他收受贿赂的所有证据。”
宋叶词视线落在车窗外,月下,点点微光,一夜疾风,碎红催绿,路旁落叶飞舞。
原来,原来是他欠了他,原只道是他无情,不懂他的心思,却原来是他欠人家一世。
马车在府前停下,林成醉挑著眼角细细看了看宋叶词,道:“对言思蜀其人,我是不屑的,可他竟能为你做到这般地步,我却是佩服。”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我是不如他。”说罢,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吩咐车夫将宋叶词送回客栈,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为他做了,他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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