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乱世让李顺终有了出头的机会,可他心爱的人,却已在林玉堂的怀抱。
岁月的轮转动着,人事全非,可心却仍一如既往。
阴差阳错的误会岁解,但重逢的两人却已经身不由己。
两情不能罢了,戏就会一直一直唱下去。
战乱迭起,就算是有了林家的庇荫,亦不会有永远不变的安乐。
他想要跟那人过一辈子,无论这会付出什么代价。
反正,只要是在那人身边,哪不是家呢。
一出双簧,三个男人。
命运仍可以改变。
在那么多年后展开。
十六
常二爷坐在温庭玉身边,仔细的给他把脉。李顺站在一边,也不敢说话,只能担心的看著温庭玉。这几天下来,他吃不好睡不著,人也是瘦了一大圈,脸上围了一圈的胡渣。反观温庭玉倒仍是清润的脸,四儿知道温庭玉爱美,尤其是在李顺面前,隔一两日便寻空子替他刮脸剃头,生怕他醒了伤心。
常二爷皱著眉头为温庭玉把过脉,又拿了随身的银针替温庭玉扎上,这才走了出去。李顺跟出去问常二爷说:「二爷,还没什么起色吗?都烧这么多天了。」
常二爷坐在凳子上写著方子说:「温老板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七年跟台上的中气都是用药撑出来的,再加上戒烟本就是伤元气的事情,一来二去,病也是正常。李大人,您也别太担心了,温老板的心结解了,想必求生的意志也强,他这病,放以前我不好说,但现在,再吃上几副药就能好,只是等退了热,要好好调养,不能想著上台了。」
李顺急著说:「二爷,庭玉要是不能唱了......这......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心下觉得不妥,温庭玉唱了十八年的戏,突然知道自己不能唱,岂不是要伤心难过。
常二爷写好方子,转头对李顺说:「您想哪去了,我听温老板的戏都听了那么多年了,他要再也不能唱,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只是现在他身子的情况,绝对是不能登台了,一切都等调养好了身子才好再说。」
李顺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但还是担心的说:「庭玉这些日子都没醒过,前些日子还吐过血,要再这么熬几日,我怕......」他突然想起温庭玉在马车里跟他说过,不吉利的话,说出来就成真了。他咬了下舌头,怎么也不肯往下说下去了。
常二爷皱著眉头说:「我给您写的方子里,用的都是金贵的东西,保的就是温老板这点心脉。好在他平日是拿这些当饭吃的,身边应该有的是存下来的药材,要短什么,就来同仁堂抓吧。如果我料得准,再过三天就该醒了。」说完进屋把针拔下来,起身抱拳说:「李大人,我来了这么久,同仁堂那边应该积了不少病人,先告退了。」
李顺点头说:「成,听说您最近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也要保重著些。」说著冲外边说:「二爷要走了,备车,封双份的红包。」
等把常二爷送出了府,李顺皱著眉头想著常二爷的话,果然四儿还是跟他少说了不少,温庭玉拿补药当饭吃,可见平日身子差到什么地步。而那些贵重药材,哪一样都不是平常人用得起的,可温庭玉却吃了那么多年,这些到底是他自己买给自己的,还是林玉堂给他的?
李顺叹了口气,心想,想这么多干嘛?过去的事,当断则断,他要在这事儿上纠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著就到了睡房门口,冲四儿说:「你煎药去,这儿有我看著。」
温庭玉比常二爷预料的还要早一天就清醒过来了,睁眼看见李顺在他身边,满脸的胡渣,人瘦了一大圈。他急著伸手就要摸李顺的脸说:「怎么我才睡了一会儿过去,你就瘦成这样了?」
李顺握著温庭玉的手说:「我没事儿,回头睡一觉就好。倒是你,一会儿?你都睡了好几天了,现在身子觉得怎么样?」
温庭玉难过的看著李顺的脸,突然醒起自己昏睡了几天,样子应该和李顺也差不多,忙低头掩了被子不让李顺看自己,直著叫李顺出去。
李顺看的好笑又好气,上炕抱著温庭玉说:「四儿天天替你刮脸剃头,如今你比哪家的大姑娘都好看,快出来,别闷著自己。」
温庭玉在被子底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探出头来问:「顺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发梦。你告诉我,我到底病了多久?」
李顺算了算日子,笑著说:「也没多久,昏睡了有十日吧,吓死我了,整日胡言乱语的。」
温庭玉脸一下白起来,想起自己梦里似乎把这么多年又过了一遍,抓著李顺的手就问:「我都说什么了?」
李顺看了温庭玉一会,头低下去,埋在温庭玉肩窝中说:「庭玉,当年是我不对,怎么都不该走的。」
温庭玉觉得自己的肩上湿了一点,热热的烫著皮肤。他闭著眼睛,轻轻的说:「走都走了,还提他做什么?顺哥,你回来了就好。」
李顺的头埋了半天,这才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抬手胡乱擦了下脸说:「你这么多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了,瞅你,再瘦下去就能被风吹走了。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温庭玉也觉得腹中饥饿,微微笑著说:「我想吃馄饨侯的馄饨,俊王的焦圈烧饼,魏鸿臣做的乳酪,还有白石光做的豆腐脑,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李顺听完一楞,要买这些东西,不但要转上整个北京城,还不一定能买到,全都是一天做不了多少的小吃。温庭玉见李顺楞神,噗哧一下笑出来说:「都是油腻的东西,我才不想吃呢,你叫四儿煮碗粥进来就得了。」
李顺嘿嘿笑著说:「你瞅瞅,张口就要那么些刁钻东西,这两日你先喝粥,那些东西,等你热退了,我每日从练兵处那回来就帮你转去。」说著就喊四儿煮粥。
温庭玉靠著李顺说:「怎么你不能跟家陪我了?那我就烧下去,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热退了。」
李顺侧头冲温庭玉的耳朵吹了口气说:「口没遮拦的,说什么呢?我才进北京就告了半个月的假,那边的事情一准堆的,公文都送家来了。我再不过去,早晚被打回天津,说不定连这协统都给我撤了,回头还上街卖艺去。」
温庭玉被李顺吹的痒起来,他侧头咬了口李顺,这才笑著说:「卖艺就卖艺,我这么多年,好歹积蓄了些,没了买福寿膏的拖累,再唱上两年就能开班了。回头,回头......」他刚要说要养李顺,突然想起上次李顺走,就是为了自己一句要养他,心一下凉下来,扁了扁嘴,推开李顺的头说:「你明儿就去你那练兵处吧,甭管我。」
李顺凑过来,用胡子扎著温庭玉的脸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是你养我呗。成,你养,我往後成天就跟家吃白饭,帮你收拾屋子,给你做个贤妻良母。等你唱堂会回来,我就......」说著又捏著嗓子说:「夫君,你可累了,让奴家替你宽衣可好?」
温庭玉被李顺逗得轻笑起来,又咳了一阵才说:「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红著脸躲著李顺的下巴,不一会又咳了起来。
李顺见温庭玉咳起来,轻轻替他拍著背说:「不过,我这练兵处是一定要去的,好多事儿,不是我一个说不干就不干的。还有,常二爷说,你的身子太弱,绝不能登台了,一切都等你调养好身子再说。」
温庭玉一怔,脸一下白起来说:「二爷说,我是再也不能唱了?还是等身子好了就能复出?」他说著身子就微微发起抖来,哪个唱戏的不想著开班授徒,扬名立万?若是他不能唱了,那他这份雄心也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更别提什么养李顺。
李顺觉著温庭玉的身子颤起来,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手轻轻拍著温庭玉的背说:「二爷只说你身子弱才上不了台,等你身子好了不就能复出了?这些天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好好调养身子,反正一切有我,你甭想那么多了。」说著就看见四儿端了粥进来,招手让四儿拿过来,自己端了碗喂他喝粥。
不过几日,温庭玉的热就退了,虽然还是下不了地,但胃口一天天好起来,除了吃粥,还能进些清淡小吃。结果他整日不是闹著吃全聚德的鸭茸馄饨,就是要独一处的烧卖,不然就是些旁的刁钻的面点。李顺也不以为仵,反而看著高兴,倒是苦了一干下面跑腿的人,城南城北的找吃食。
练兵处那边,同盟会在广东闹腾的紧,广东的协统几次上报,说是发现那些人有造反的痕迹。李顺的顶头上司段褀瑞是参谋处总办,他自然也不得闲。除此以外,北洋陆军一镇的人也徵齐了,他正式上任镇统,加紧操练新兵。李顺每日除了军营和练兵处两边跑,还要在家里照顾温庭玉,一日也睡不了一两个时辰。
温庭玉见李顺忙中偷闲,还常亲自替他去找那些刁钻的小吃,渐渐的也不闹腾了,只让四儿替他做些补身的药膳,又找了方法晚上喂到李顺的嘴里。
四月过半,北京城里正是吃玫瑰饼的时节。温庭玉虽然不会做饭,但曾经好奇的跟异馥斋的薛薛师傅学做过那些用鲜花嫩叶做饼饵的小吃。他手艺之好,连林玉堂都新鲜的不得了,专门在那小院里种了玫瑰和紫藤,每年都央著温庭玉做几个给他吃。
温庭玉才能下地,心下就琢磨著给李顺做玫瑰饼吃,只是李顺这院子里没有玫瑰,而他原来那院子里的玫瑰,却是林玉堂特意花了大钱找来的异品,做出来的的玫瑰饼,浓郁香艳,放上几日都不会散味。温庭玉想了半天,终究带著四儿回到了那个小院去摘玫瑰。
才一回到小院,温庭玉就见院门开了一半,他吓了一跳,转头问四儿:「你没锁门吗?」
四儿也心下奇怪,他上次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明明是把门从外面上了锁的。他才一摇头,就看见温庭玉的脸白了起来,连忙说:「林瑞前儿才跟我说,大爷还在广东办货,听说寻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没道理现在就回来的。」
温庭玉点了点头,定了口气,伸手推开门,还没等他迈步,四儿就先溜了进去,才绕过影壁,就碰上一个人的身子。
「哎呦!」却是一个女声响起来, 「你个四儿,也不长眼睛,敢往姑奶奶身上撞!」
温庭玉一听,皱了下眉头,绕过影壁,正看到琴儿提著四儿的耳朵骂著,一个披著大红一口钟的清秀女孩子站在大槐树下,转过脸,正对上他,轻笑著说:「温老板,外面的人都说您病了要引退个一年半载的,我央著胡太医给了我一盒紫玉丸,前儿才拿到,这两天我娘看我看的紧,才瞅了个空,这不,就给您送过来了。对了,我还想著去年跟这儿吃的玫瑰饼呢。」
温庭玉见是林雅月,眉头皱的更深了,也不理她,只对四儿说:「四儿,还不赔罪?」
他见四儿揉著耳朵不情愿的站在一边嘟囔,又转头对琴儿说:「琴儿,小姐任性,你也随著她胡来?她一个宅门里的小姐,独个儿跑我这成何体统?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若让张公子知道了,你叫五小姐以後如何自处?」说著就对四儿说:「快去给五小姐叫车。」
林雅月见温庭玉离她远远的站著,气得直跺脚,冲四儿说:「你给我站住!」又拧头对温庭玉说:「温庭玉,那张灏渊,我是决计不嫁的。这么多年,你就真的不知道我的心?」
温庭玉转过头,冲四儿摆手说:「我叫你叫车,你还不去?」又对林雅月说:「五小姐,庭玉是您师傅,虽只是教戏,但也是行过拜师礼的。师徒相恋,这等违背伦理的事情,你叫庭玉如何能做?」说著又对琴儿说:「你长五小姐那么多,也该明白事理。平日不规劝著些也就算了,今日怎么还由著她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琴儿被温庭玉说得眼泪直转,林雅月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从怀里拿出那盒紫玉丸,扔到温庭玉的身上说:「温庭玉!你!你!你君子!你道学!琴儿!我们走!别在这儿毁人家的清誉!」
温庭玉蹲下捡起那盒丸药说:「五小姐,这紫玉丸是贵重的御药,您还是留著好。」
林雅月正走到影壁旁边,她一窒,哽咽著说:「这药我是替你要的,你要是不要,就扔井里去,大家乾净。」
温庭玉拿著那盒药,顿了一下,见林雅月要回头,快步走到井边,抬手扔了进去说:「五小姐,这药,就当我还您了。张灏渊是两广总督的大公子,我去广东的时候见过,正是少年英雄,想必不会亏待您。」
林雅月见温庭玉真的把那盒药扔了,伸手抹了下飞涌而出的眼泪,转头说:「琴儿!我们走!」出门又看到四儿替她叫了车,也不管四儿,转头对琴儿说:「你去帮我叫车。」
四儿摸了摸头,低声打发了那个拉车的走了,躬身站在一边送走了林雅月,这才转回到院子里。一进去就见到温庭玉苍白著脸,闭眼轻轻靠在墙上。他吓了一跳,忙跑过去说:「爷,您没事儿吧。」
温庭玉靠著墙,半天才缓过来,轻轻扯出一个笑说:「没事儿,站久了头有点晕,歇会儿就好。」
四儿点了点头,扶著温庭玉坐到水井边的躺椅上坐下说:「平日不见您对五小姐那么厉害,我看她那样子,恐怕是被您伤透了心了。」
温庭玉笑了一下说:「不用管她,这事儿早该断的。再说她快嫁人了吧。年初玉堂跟我说过,说是两广总督的大公子来求过亲,我也是为她好。」说著觉得自己有些精神了,站起来往花圃那边走。
四儿走到厨房,拿了个笸箩花剪过来,温庭玉仔细挑了十几朵半开又没被虫吃过的玫瑰,剪下来放到笸箩里。又在椅子上靠著养了会儿神说:「四儿,去帮我叫车,再去买点鱼虾,晚上做好了等顺哥回来吃。」
四儿应了,一溜烟的跑出去叫车,温庭玉靠在椅子上想刚才林雅月的事儿,又想起林玉堂,叹了口气,这七年的生活,千丝万缕的绕在他身边,怎么是戒个烟就能割舍掉的。他听见四儿在外面叫,应了一声,抱著笸箩站起来,也懒得去想这些,心思都转到了玫瑰饼上。
温庭玉一回府,就忙著把玫瑰花去蕊截蒂,取了乾净花瓣,混上白糖渍,又叫人找出洁白猪板油,亲手去膜剔筋,切成小块和糖渍的花瓣拌在一起,又揉了面,包了几个小包子上屉蒸。回头再叫人找了黏米粉混上椰汁,架起蒸锅,蒸一层糕刷一层的馅,蒸了几寸高的玫瑰千层糕出来。
李顺一直到掌灯时分才从练兵处回来,才一进府就闻见一股香气。他闻著味走到後院儿,正看见四儿在院子里指挥著人摆桌子,正屋的帘子搭在门上,温庭玉笑咪咪的靠在门框上看他。
刚跟练兵处,段褀瑞正跟他商讨同盟会的事儿,他是主张招安的,可段褀瑞说要打,他也没辄,正生了一肚子气。回来见到温庭玉,什么火都没了,三两步走过去说:「前儿才能下地,怎么就站著了?快回去躺著去。」
温庭玉拉著李顺的手,顺势靠进他怀里说:「都躺了那么久了,站会儿又怎么了?我今儿还出了趟门儿呢。」
李顺嘿嘿笑了两声说:「去哪了?心情那么好?今儿什么日子?还摆宴席?」心里想起今天从军营到练兵处的路上看见的那个人,原以为眼花看错了,原来真是温庭玉 。
温庭玉淡淡的说:「没去哪儿,出去摘花儿去了。你也读了不少书了,不知道现在正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时节吗?我叫四儿买了鱼虾应景儿,晚上还有你乐的。」
李顺搂著温庭玉就往屋子里走,进屋把温庭玉按到床上歇著,自己走到一边换衣服说:「我除了读三百干认字儿,就是读兵书了,哪读过那么多花花文章?你以後多数著我点。对了,你去摘什么花儿?以後要想看花儿,就叫人跟家种点。」
温庭玉也坐下住,走下地把李顺脱下来的官服放到衣橱里挂好,又转身拉开李顺的手,替他扣长衫斜襟上的扣子,一边把一边说:「全北京的官儿,就看你忙了。我就不见......」他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知道休息。」
李顺抱著温庭玉说:「这段忙,练兵处的人大多都睡那边了,只是我说什么也要回来睡才安心。」
温庭玉叹了口气,知道李顺是担心自己,靠进李顺的怀里说:「你明儿还要忙?要忙的话,我叫他们别闹腾了,你随便吃点先睡下再说。」
李顺低头咬著温庭玉的耳朵说:「不忙了,对策都订好了,就等那边动手,可惜对方有不少可用之材......」他叹了口气,不想跟温庭玉说这些事情,转口说:「等南方的事情定下来,你的身子好点,我带你去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