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秦那叫一个恨啊,两只眼珠子都能飞出去钉死人.
"不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和他生气只会气死你自己."树后转出一人,正是陈友.
白秦恨恨道:'这个混蛋怎么还完好无损的到处溜达?言大人怎容得他??我他妈就想不明白."
陈友叹口气:"不明白也罢,大人的心思别乱猜."
二十
自那天后,宋叶词有很多天没见到言思蜀了,言府那么大,两人住的院子一南一北又是隔的老远,要遇上本就困难,更何况言思蜀是刻意在躲着他.
只那次在勤政门极巧的打了个照面,言思蜀和吏部几名官员迎面而来,看着心情像是不错,也不知在谈些什么,只见唇角带笑.宋叶词停下脚步退到一旁,待他们过来才行了个礼,哪知言思蜀一见他,立刻沉了脸,丝毫不给面子,只哼了声,抬脚就走,那几名官员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看了两人一眼,便忙跟了上去,只有一人,倒还友好,笑着对宋叶词道:"别在意,我想言大人不是针对你的."
宋叶词笑的别有用意:"了解了解,人么,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是吃了亏以后,呵呵."
于是两人就这么互不相见,倒也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时值秋日,天朗气清,没了宋叶词在眼前晃荡,言思蜀的心情还不错,悠然坐在小书房中,那书房依湖而建,开窗便可垂钓,极是风雅.
言思蜀放下茶杯,看那湖畔,杨柳依依,柔风媚色。
身侧一人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你看......"
言思蜀头也未回,只是道:"什么大事,值得特意跑来,明天我开个条子给你就是了."
原来那谢卫其前不久升了三品正议大夫,族中一个表弟看着眼红,想借势让自己也风光风光,便求了他让帮弄个官儿当当,谢卫其看那太常博士有个空缺,便上门寻了言思蜀,没想那么容易便成了,高兴的双眼放光,乐了一会,像想到什么,坐直了身子,凑过去,一脸谨慎:"不过大人,下官隐约听说皇上已定了人补这缺........."
话还未完,言思蜀已不耐的插了进去:"那又如何,我既答应了就会给你办了,放........."
"....似乎是宋叶词."
"........"听了最后三个字,言思蜀蜀楞了楞,未完的话卡在了半截.
谢卫其却已将那半截话听在了耳里,一脸皱纹笑的似菊花朵朵:"既然如此,下官就放心了,那我....."
言思蜀却抬手打断他的话,突兀的问道:"你那个表弟多少岁了."
谢卫其楞楞的眨巴着眼,回道:"4...43"
言思蜀点点头:"43,不年轻了."
谢卫其反射性的跟着道:"是啊."
"太常博士这官虽小,不过事儿却不好办,半丝半毫都不能出了差错."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意思却很明白,“告诉你那表弟到时我再帮他另寻个就是了,不用急."说着端起茶杯,明摆了是送客,谢卫其闷头闷脑的看他喝了口茶,才有了反应,忙行了礼告退,退至门外时,还是心有不甘的偷眼瞅了瞅桌上的锦盒,想他砸下如此贵重的宝贝,竟换来个到时再另寻一个,心内真叫一个恼啊,可送出的礼哪有收回的,何况他也不敢,瞅了半晌,才哀哀走了.
他前脚刚走,言思蜀便放下茶杯,眉头渐渐皱起,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就为了那个人......发了半日呆,最后叹了口气,伸手打开桌上那盒子,里面一匹纯白无瑕,晶亮剔透的紫晶白玉马,看到这,他的脸上才有了丝笑意,合上盖子,闪眼看见门外陈友匆匆而来.
"大人,皇后薨了."
皇后薨,全国举哀百日,着素服,期间,王公大臣不得出擅自出城,不得婚娶,不得宴乐,并解散府中养的戏班子.违抗者推午门斩首.
第二日,在京所有官员入宫守丧.
悠扬沉稳的钟声漫过重重层楼琼宇,丹阳宫前聚满各部官员,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不敢大声说笑,只是埋头窃窃私语,讲到趣处便掩嘴偷笑.宫前廊下齐刷刷立着一排十六个皇子,领头的便是太子赵瑾,这些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已守了一夜丧,滴米未进,一个个眼冒绿光,面露菜色,垂着头,半死不活.
言思蜀站在那,四处看了看,便见斜后方宋叶词呆站着,一脸憔悴,张着两眼茫茫然也不知在看哪.
"大人在找什么?"身边有官员陪笑问道.
言思蜀收回眼:'没什么."
巳时三刻,宫门开启,宫内已撤了红宫灯,门上是以麻纸糊的门神,四处张挂着白布麻帐,煞是阴森.灵堂前伏着一人,哭的昏天黑地,正是当今皇上.
廊下立着的皇子们率先跪了下去,底下文武百官亦忙归了位,黑鸦鸦跪了一片,上千人,却是鸦雀不闻,太监木着脸,一甩静鞭,立时嚎声四起,沉沉闷闷的,直听的人心底发昏.
言思蜀是最怕热的,现在虽是秋日,可那太阳当头一照,全身便麻麻热热的,憋着一身汗,却是出不来,极是难受,加之那去了的皇后与他又无甚关系,任他是憋足了劲,竭力调动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半滴泪也挤不出来.
身旁一名老官看了他一眼,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偷偷从袖中拿出一只辣椒:'言大人,哭不出来吧,用这个,当年先帝驾崩我就用的这个,灵."
言思蜀犹豫了一下,才接过那辣椒,折断,沾了一些抹到眼皮上,顿时泪如泉涌,可却是辣的他一脸扭曲,看来还真是一个痛苦.
那老官又偷偷将辣椒藏回袖中,一面小声念叨:"你啊,没经验,抹的太多了,这种椒辣性是最强的,只那一点就足够了....."
再说那宋叶词,只怕这上千人中,除却太子,便只有他一人是真的难过.他知道皇后身体一向虚弱,只没想到竟走的如此突然,想想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十天前,
那时她还是神定气闲,拉着他的手听他说话,笑容慈和,谁想世是无常,眨眼便是阴阳相隔,想到这,宋叶词的眼泪便成串的往下掉,悲戚不已.
身旁跪着的几个同僚见不得他那副哀色,鄙夷的笑了一会,便又顾自凑成堆低声说笑各自的风流韵事,只在哭声低下时帮着干嚎两声.
时间流逝,日头西移,哭声已是低不可闻,所有人都累了,喉咙发干,双腿发麻,两眼发昏,连皇上也已起身,坐了椅子,只尤扒在灵柩上.
却在此时,晴天霹雳一般自人丛中传出一个笑声,却又嘎然而止,但所有人都听到了,包括皇上,气氛陡然恐怖起来.
皇上自灵前站起身,赵瑾阴着脸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父皇,是从那后面传来的."
皇上点点头,缓步走过去,那一步一步却似踏在每个人心底,沉的发痛.
"是谁."皇上站住脚,血红着眼,恶狼般盯着那一片所有人,脸色狰狞.
二十一
"是谁."皇上站住脚,血红着眼,恶狼般盯着那一片所有人,脸色狰狞.
底下的人抖成一片,隔了一会,才有人颤微微的开了口:"回....回皇上....是...是宋叶词."这一开口便破了僵局,立时就有人跟了腔:"对,是宋叶词,下官刚才也听见了."
宋叶词哭的发昏,忽被人莫名指控,不由懵了,脑中还未转过神.
皇上血红的眼盯着他,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脸部肌肉神经质的抽动着:"好,很好,来人,把他拖下去,5日后午门斩首."说完不解恨似的又补上一句,"皇后一向喜欢你,正好,你就下去陪陪她."
宋叶词这才清醒过来,两眼依然红肿,脸上却毫无表情:"皇上既知皇后疼我,那您认为我会猪狗不如做出这种事?"
皇上哪听的进他的话,只不理会,径自回去伏在灵柩上哀哀哭号.
宋叶词抿紧了唇.
两名侍卫上前欲拉起他,宋叶词却甩开他们的手自己起了身,临走时狠狠瞪了那几个将他推上断头台的同僚一眼.
那几人被他一瞪皆心虚的低下了头,刚才他们一直在一旁聊天,哪想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推出宋叶词只是为了自保,只是这结果却不是他们料到的.只是在心虚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自己的命是保住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所以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偷偷动动发麻的腿,继续一副死了娘的悲痛神情干嚎着.
不过有人跪不住了.言思蜀自方才起就脸色死白,仿佛那要上断头台的人是他,皱着眉盯着无辜的地面想了好久,才狠狠吐出两个字:"白痴."
身旁的老官吓了一跳:'大人刚刚说什么?"
言思蜀没理会,挪了挪腿正欲起身,却听身后一声:"皇上."
这哭声干干脆脆被刀切了一般断了,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循声看去.
是林成醉.
言思蜀看了他一眼,又回身跪好.
隔了好久,皇上才缓缓转过身看他,赵瑾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般皱紧了眉.
"皇上."林成醉跪在那,头却仰的高高的,直视上面悲伤的九五之尊,"臣以为皇上此举过于武断,宋叶词他一直...."
'大胆."赵瑾扫了眼皇上阴沉的脸,立起身就截了他的话,"你这是对皇上说话?简直放肆,来人,把他拉下去."
"你...."林成醉眉一扬便向赵瑾瞪过去,十分不满,张嘴还要说,却又被赵瑾截了话头.
"父皇,此人想是哭昏了头,您不必理会,交于儿臣处置便是。”
皇上点点头,便转身再不搭理林成醉.
赵瑾看那林成醉被侍卫带了下去,才松了口气,回身跪好,只那脸色比之刚才又阴了几分,愈发显的憔悴灰暗.
只是自这以后,言思蜀便只那么跪着,再无起身的意思.
至戌时,大臣便可退出,只皇子门依然留下守孝,到了第三天才放回了府.
整整三天,这些金尊玉贵的皇子们未进一粒米,只能喝水,也不曾梳洗,胡子拉杂,眼圈发黑,两颊深陷,摆出来就是一群闹饥荒的难民,出了宫个个便一头载进轿子,只恐让人瞅见这副模样丢了颜面.
只有赵瑾一回府便直闯林成醉房间.
此时林成醉正雅兴大发执笔泼墨,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回来了."
赵瑾冷笑:'不回来指不定你就要干出什么."
林成醉抬头看他:'什么?'
"你那天为什么帮宋叶词求情?"
"哦,那个啊."林成醉低下头继续未完的画,"他一看就是冤枉的啊,我看不过....'
是吗,我倒不知道你林成醉原来如此好打抱不平."
"我乐意."林成醉只敷衍的抛出一句.
赵瑾对他的态度极度不满,上前捏住他的下巴逼的他不得不抬起头:"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对宋叶词的态度很奇怪."
林成醉用力拍开他的手:"因为他得罪过我.'
赵瑾哼了声:'既然如此你就应该讨厌他恨他,怎么如今反为他求情?什么时候你和他的交情好到这种程度了?"
林成醉皱眉看着他,脸色已有些不悦,僵持了一会,却忽然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上便亲:'你在吃什么飞醋啊,真是的."
对于林成醉难得的主动,赵瑾丝毫未觉高兴,一把推开他:"你别给我来这套,老实说你到底存个什么心思."
林成醉敛了笑容:"你说我有什么心思."
赵瑾直勾勾盯着他,良久,才冷笑道:"算了,反正不管你有什么心思,过两天他的脑袋也是要掉的,一了百了."
林成醉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赵瑾咬紧了牙:"怎么,舍不得?"
林成醉忍无可忍,一股火蹭的往上窜,啪的将手中的笔一扔,溅了两人身上墨汁点点:"你烦不烦,我做事就凭个我乐意,你管的着吗."
赵瑾维持了半日的冷脸瞬间变的可怖:"你说我管的着管不着!"
两人正僵持不下间,门外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太子,言思蜀言大人求见."
两人听了,互看了一眼,脸色古怪。
宋叶词看着铁窗外干巴巴,稀拉拉的几颗星星,掐指算了算,发现好象明天便是上断头台的日子了,叹口气,在床上躺下,两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眯着眼东想西想,结果发现想来想去脑中冒出的还是同一张脸......
自嘲的笑笑,那家伙现在一定很高兴吧.
就在这时,听到牢中阴冷的走道深处响起细微的脚步声,轻轻的,一步一步,愈来愈近.
于是恍惚想起以前他关在秦州大牢时,言思蜀似乎也是在这个时辰带了食盒过来看他.
脚步声在牢门前停下,宋叶词回头,是牢头,喀哒一声,锁开了,他身后闪出一人,黑沉沉的看不清样子,那人低声对牢头吩咐了几句,那牢头便退了下去.宋叶词心想不会是皇上派了人来赐他毒酒吧.
那人进来便将牢门关上,借着墙上昏黄一点亮光,宋叶词看清眼前人披着大红斗篷,帽子压的很低,只看见微扬的唇与下巴精致的轮廓,闪眼又见他手中提着食盒,心内不由一跳.
那人将食盒放在桌上,脱下斗篷,看到他脸的一刹那,宋叶词呆了呆.
"你那是什么表情."对方嗤笑,"看到是我很失望?你原以为是谁?"
二十二
宋叶词笑笑:"有劳林大人前来,真是受宠若惊."
"惊就不必了."林成醉将食盒放在桌上,看定他,"喜可有?"
那双眼真的很美,望着你时里面好似融了万般情意.
宋叶词一个激灵,模糊明白了什么.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林成醉脸色变的也快,眉一扬,嘴角一撇,又是一脸不屑,"你真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啧~瞧瞧你那模样."毫不掩饰的嫌弃.
宋叶词看看自己,不由笑了,几日未梳洗,发黄的囚衣,惨白的脸,拉杂的胡子,确实一副人厌狗嫌的摸样.
"林大人今日来就是为看看我这副摸样的?"
"说对了."林成醉解了斗篷,随手放在一旁,"我这人小心眼,记仇,看看你现在这惨状我宽心."
宋叶词闻言笑了:"原来是为报仇而来,反正我明天是要上断头台了,今日就任林大人宰割了."说着在桌前坐下,"不过要待我酒饱饭足才行."打开食盒,入眼一只烧的透香的鸡,当场便流了口水,"死前能吃上这么一餐,倒也值."
"饱时吃鱼腥如土,饿时喝糠甜如蜜."林成醉看着他,"待你吃饱就不会这么想了."
"或许吧."宋叶词一口酒一口肉,口齿不清的笑道,"临死之人怎么想也不过分吧."
林成醉眯着眼笑:"饱暖思淫欲,你就不想外面的什么人?"
"外面的?'宋叶词瞄他一眼,抓过鸡腿啃了一口,"哦,说起来我确实很想念迎春楼的柳姑娘,啧,暖玉温香,闭月羞花啊."
林成醉瞪着他,半日没了言语,许久,才微倾了身上前,道:"他哪里比我好?"
"谁?你说柳姑娘?"
林成醉轻声道:"你心里那个."
宋叶词头也不抬:"那就是柳姑娘么,恩,好吃,大人府上的厨子手艺果真一等,有口福啊,这个男子与女子怎么比较?各有风情么."
"哼,是吗."林成醉冷笑,"宋大人装傻的功力也是一等,你就装吧,总有后悔的时候."至此,再不说话,只是冷眼盯着面前的人.
宋叶词却似毫无所觉,顾自吃的一嘴油,待那盘底也舔了个干净,才终于停了手,一桌狼籍.
宋叶词拖过布擦了手,笑道:"吃饱喝足,人生无憾了,林大人要如何处置我?请吧."
"宋大人可知道刑部'宰白鸭'?"
关寺巷内,丝竹清幽,拥着一座楼,招摇的四个大字:客来酒楼。
店小二坐在大堂,翘着二郎腿打盹,一颗脑袋点的鸡琢米,恍惚听得有人叫唤,微睁了眼,瞧见门边站了一人,青衣皂靴,很是干净的一个公子。忙跳起来迎上去:'客官里面请."伺候公子落了座,"公子想来点什么?"
"半斤玉壶春,再来几样小菜.'
"好勒."小二应声去了.
因店内只有一个客人,菜上的极快,小二坐在柜台后,一双眼滴溜溜的在那公子身上打转,上三路下三路打量了半晌,见他只是独斟独饮,一句话也不说,不由觉的闷得慌,于是赔笑搭讪道:"公子今儿怎么没去看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