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簧 上————虫曷
虫曷  发于:2010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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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猴儿被他捏得呲牙咧嘴的,转头看著高宝贵求救。高宝贵无奈的拉过温庭玉,说:「你别激动,李顺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你这么著急也没用。」又转身对六猴儿说:「这是李顺失散多年的义弟,昨儿才聚上的。怨不得人家著急。」
高宝贵顿了顿又说:「老三到底看清楚是谁抓了没有?在哪看见的?往哪去了?」
六猴儿为难的说:「三师兄就叫我过来报信,没说那么多。我那时候在宣武门,估摸著离的不是太远。」
高宝贵也无计可施,宣武门大了去了,他哪知道李顺是被谁绑了?只好皱著眉说:「那只能等老三来了。六候儿,过来陪我下盘棋。」
高宝贵和六猴儿有一搭无一搭的下著棋。温庭玉坐在门槛上,浑身打著颤,双手绞得发白的街外面发著呆。大杂院里的人来人往,有人看见他要上来搭话,他却浑当没听见。
高宝贵看著温庭玉,心下叹了口气,心想,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可自己眼前不就有个痴的?只是这事,且不说反了伦常,温庭玉一个顶尖的红旦痴上了李顺这么个穷人,终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过了一个时辰,温庭玉终於把三师兄白三给盼来了。
白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温庭玉呼的一下站起来,还没等他冲出去就被高宝贵给拉住了:「让老三喝口水再问。」
六猴儿给白三倒了杯白开水,白三咕嘟嘟仰脖儿喝完了,一抹嘴就说:「李顺估计是被宫里的给抓进去了。」
温庭玉头一晕,就要冲过去问究竟。高宝贵手一用劲,抓紧了温庭玉,不紧不慢的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那群阉货穿的是寻常服饰,可我认出来里面有一个是看宫门的小子。」白三咽了口唾沫,又继续说:「上个月我扛了次织造部的东西去宫里,那小子还踹了我一脚。本来远远看著我不敢确定,现在越想越像。大师兄,李顺怎么惹到他们了?」
高宝贵惨白了脸说:「他前天跟我在天桥练摊儿,寻过那群阉货的开心。我以为那群小阉货顶多找人打他一顿出气就得了,没想到里面居然有看门的。现下他要真是进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温庭玉一听是宫里的把李顺抓进去的,头就一晕,脚下有点发颤。现下确定了,他退了两步,一下坐到了椅子上。宫里啊,这让人怎么救?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几个人都知道李顺要是被宫里的抓了,就算他命大不死,这人也废了。
天桥和梨园里的人都知道不能惹到太监,尤其是不能惹到看宫门的。否则就有可能被抓进宫,送到宫里去喂妃子。
所谓『喂妃子』,就是喂皇帝後宫如虎似狼的那些女人。皇帝家有三千嫔圮,还有那么多宫女都是出不得宫的。皇帝一个人哪能睡的了那么多人,但那些女人可多的是到了虎狼之年的。
那些宫女妃子们在後宫无法发泄,有的就打点太监们从外面运精壮小夥子进去满足欲望。高宝贵他们就亲眼见过有玩把势活儿的人惹到了看宫门的太监,失踪了个把个月,俊来在乱葬岗子找到了尸首,他老婆偷偷找了仵作来验过,证实是做多死,也就是被女人玩死的。
高宝贵白著脸,还是强自镇定心情对白三说:「老三,咱们去看看,先确定李顺是不是真的被宫里的人抓进去了。」

高宝贵和白三出去两三个时辰,眼看著天黑下来,温庭玉一直坐在门口发呆。六猴儿买了几个烧饼回来,塞了一个给温庭玉,他接了,却根本吃不下去。
宫里啊,如果李顺真的被抓到宫里,自己找谁救他?林玉堂是富商,十三贝勒是皇亲国戚,可都管不著宫里的事。
温庭玉仔细想著自己认识的所有显贵,怎么也想不出该求谁才能从宫里边救人。就算李顺是被刑部抓进去他都能想办法,可这宫里岂是外面的官能管的。就算有管的著的,也不是说救就能救,可李顺在里面能撑上几天?
他捏著烧饼,两手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咬著牙想,要是自己没要李顺今天带他去上坟就好了。
温庭玉也知道自己是胡给自己安罪名,可他不寻点自己的错就觉得不安心。他捏著烧饼想,万一李顺真的被抓进宫里,他到底该求谁?
这种宫里的事,只有宫里的人才管的著。他惨白著脸想起那张老态龙锺的脸。
温庭玉在大太监王公公的寿宴上一唱成角儿,这是全北京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没几个人知道他被王公公叫进大屋的事情。
要不是那时候十三贝勒醉闹王公公府,吵著要让自己再唱,自己恐怕早就清白不保了。
温庭玉惨笑著撕著烧饼,他一个戏子,一个男人,有什么资格讲清白。如果李顺真要被抓进宫里,他就只能去求王公公。
温庭玉的手捏紧,一个乾硬的烧饼竟被他攥出油来。王公公那老态龙锺对他眯著眼睛淫笑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一丝冷意慢慢的爬上他的背後,眼前的土地似乎都旋转了起来。
难道他终究是逃不过被这北京城里的虎狼生吞活剥的下场?还是要被太监吃掉。他想著行里传的传言,件件都是说太监玩人有多残忍的。
温庭玉咬著牙想,老天保佑,李顺别是真的被宫里的抓进去了。
天终於黑下去了,到了子时,高宝贵和白三才回来。
温庭玉一看高宝贵苍白的脸就知道李顺是真的被抓进宫里了。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们看清楚了?」
高宝贵咬着牙点了点头说:「替他准备俊事吧。」说着眼眶就红了。
六猴儿一下就哭出来了,白三也转过脸去。宫里啊,哪是他们这些下三滥能碰的了的。
温庭玉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胡说!你们谁也不准替他准备後事,顺哥肯定能回来。」说著就往外走。
高宝贵这才想起来温庭玉是京城第一的红旦,红角儿都是和达官贵人有来往的,说不定能救李顺出来。他虽这么想,但也不抱希望,宫里的事只有太监和皇上管的著,就算是中堂、贝勒这样的人都插手不了。况且这事儿关系到後宫隐私,温庭玉一个戏子就算真有门路,也未必有人肯为他淌这趟浑水。
他转过身说:「咱们先准备著,别声张了。万一李顺真能回来,就当咱们什么都没做过。要回不来......」他哽咽了一下,竟说不下去。而六猴儿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了,白三也在一边偷偷抹著眼泪。

王公公住的大房,一直是温庭玉的梦魇。如今他却站在这梦魇的中央,低著头听著王公公尖细的声音远远的从烧著烟的厢房里传出来:「小温子,你现下是京城的名角儿,平常我三请四请都请不动,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找我叙旧了?」
温庭玉攥著拳头,死劲掐著自己的手心,开口笑道:「爷爷,说什么角儿不角儿的?庭玉红不红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上次您叫庭玉的时候,正赶上李中堂请堂会。这是早定好的,您说,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戏子,哪敢得罪中堂大人?庭玉想了半天,知道爷爷疼我,这才敢推了您的堂会,寻思著瞅个空过来,单唱给您听。这不,今天就来了?只是庭玉单想著给爷爷个惊喜,倒忘了您的规矩,没先打招呼就过来了。」
王公公咯咯的笑起来了,笑声好像针尖般划过温庭玉的神经。温庭玉有点发抖,到底还是娇笑著往前走了两步:「爷爷想听哪出,庭玉唱给您听。」
「你这小温子,嘴倒是甜,你们都学学,要是哪个说话跟他一样的窝心,我也不会成天尽憋气了。」王公公的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来咯咯的笑声,尖尖细细的,有女孩子的,也有男孩子的。
温庭玉也咯咯的跟著笑了两声,应著说:「庭玉不过是说说心里话罢了,是爷爷疼庭玉,才觉得这话窝心。」
他话音刚落,王公公就说:「小温子,今儿个你也不用唱,过来帮爷爷烧烟。你们都出去吧。」
轻纱扬起,从厢房里走出了两个小丫头和一个面目姣好的男孩子,几个人低著头快步从温庭玉身边走过,温庭玉听见那男孩子在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低低的叹了口气,几乎没声音的说:「顺着吧。」
温庭玉一听这话,脊背上跟扎了刺一样开始冒起冷汗来,他看著轻纱後王公公陷在轻烟里的身影,觉得自己的魂儿就要被这烟给卷进去吃了。他浑身发著抖,脚跟坠了千斤的石头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小温子,干嘛呢?我这口烟快抽完了,还不快过来?」王公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温庭玉咬了咬牙,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反正自己早晚也是被剥的命,要是能救出李顺来,自己这点清白给的也值了。他死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莲步轻栘,抬手挑起轻纱,笑著走进去:「爷爷,要不要庭玉帮您喷喷?」
「看不出你这孩子还挺有孝心。」王公公咯咯笑著,把手里的烟枪放在桌子上,「你素日是不沾这些个东西的,也甭烧了,过来帮爷爷捶腿。」
温庭玉轻轻走过去,跪在床边的踏凳上,侧著身,轻轻的给王公公捶著左腿,说:「到底是爷爷疼庭玉。」
王公公靠在一个淡粉色的万寿软枕上,眯著眼看著庭玉,右腿缩了一下,用脚抬起温庭玉的下巴,动著脚左右转著,又踩了踩他的肩,推远了端详了一阵,再用脚指头划著他的脸颊说:「看不出你跟北京红了小一年,居然还是个清倌儿,也真难为你了。这没外人,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求爷爷?」
温庭玉觉得王公公留著长指甲的脚在自己脸上划来划去,有说不出的恶心,却又娇笑著说:「爷爷,没事就不能来找您了?庭玉是您提拔出来的,戏文里不都有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对我哪是滴水之恩......」
王公公不等温庭玉说完就冷哼了一声:「小温子,你跟我面前还玩这套花花肠子?告诉你!爷爷我进宫的时候你爹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呢。咱们话说在前头,你要哄的我开心了,多大的事儿都有商量。你要是不肯用心嘛......」他眯著眼睛,划拉著温庭玉脸颊的脚狠狠的踹了一下,把温庭玉踹倒在踏凳上:「自个儿看著办吧。」
温庭玉撑起身,笑著摸起王公公刚才踹他的那只脚,跪在踏凳上,双手轻轻的帮王公公捏脚,柔声说:「是庭玉的不对,爷爷见多识广,庭玉这点心思哪能瞒得过您。庭玉不知道天高地厚,爷爷教训庭玉是应该的。」温庭玉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捏起来:「爷爷,这两天庭玉都没堂会。您要不嫌弃,我这两天就住您这,爷爷要我怎么伺候您,我就怎么伺候您。」

温庭玉坐立不安的站在自己家的门前,使劲盯著胡同口,王公公说了,这宫里的规矩大,不是说救就能救出来的,妃子们怎么著都得玩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肯松口。他求了半天,王公公总算答应初十那天还一个完整的李顺给他。
温庭玉打从王公公家回来以後就没出去唱过堂会,谁请都说自己病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到了初十这天,他却一反常态的从一更天就站在院门口往胡同口看。一直到了快入夜,才看到一辆马车从胡同口进来,在他家前面停下来。车後的帘子一挑,里面扔出一个麻袋,赶车的『驾』了一声,又走了。
温庭玉扑过去,颤声叫著:「四儿,高哥!」
小厮四儿和一直在屋子里等消息的高宝贵一起跑了出来,几个人一起把那麻袋抬进小院。四儿转身掩门,温庭玉蹲在麻袋旁边,颤著手解著麻袋上的结。
高宝贵看温庭玉颤著手,怎么也解不开上面的结,就走过去,拉开温庭玉的手,自己蹲下去,三下两下把结解开,露出里面的李顺。
李顺闭著眼睛,脸色青灰的躺在地上,乍一看好像老了很多,整个人都落形儿了。他上身精赤,下身随便被套了条裤子。身上都是暗红的印子,青紫的密血,除了抓伤和刚才摔在地上撞出来的伤口以外,还有鞭痕和烫伤。
高宝贵算了算日子,李顺是初三抓进去的,初十就被救出来了,才八天的时间,他就从一个精壮小夥子变成这样了。他心下有些抖,宫里的女人真是可怕,可这温庭玉也是有办法,居然能从宫里那些饿狼一样的女人手里楞把李顺给救出来了。
温庭玉扶著李顺,摇摇晃晃的往自己屋里走,高宝贵走过去搀扶,俩人一起把李顺给架进屋。温庭玉临进屋对四儿说:「快,去把常二爷给我请过来。」
四儿应了一声,转头就去了,温庭玉和高宝贵把李顺放到了床上,温庭玉含著泪看著满身伤痕的李顺,对高宝贵说:「高哥,您先去厅里喝口茶,帮我等常二爷过来,这我一个人能应付的来。」
高宝贵也不好说什么,就走去厅里,留温庭玉一个人在屋子里。
温庭玉打来一盆热水,试了试温度,轻轻的脱下李顺的裤子,帮他擦洗身子,一边擦一边掉著眼泪。
不知道李顺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看他这一身伤,再看看他肿得透明发紫的下体,温庭玉心想,宫里的女人恐怕比王公公还要变态些。温庭玉咬著牙,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晚上的事,不去想王公公披头散发,好像鬼魅一样的淫笑著冲他走过来的样子。
宫里的人大多都不正常,一个王公公如此,那些个妃子也如此。温庭玉苦笑了一下,但自己喜欢李顺,怎么样也不能叫正常。
可这北京城里又有几个正常的人?天下又有几个正常的?温庭玉偏激的想,到底还是把自己混乱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替李顺擦乾净身子,拿过早就预备好的云南白药,细细为李顺上著。

常二爷提著个药箱,一溜小跑的进了温庭玉的小院的时候。高宝贵看见了,站起身来把他让进来说:「您老受累了,先坐下喝口水。」
高宝贵看著常二爷喘气喝水的样子,心下想,这温庭玉确实不简单,这常二爷是同仁堂的坐堂先生,医术是京城头一份的,听说连御医们有时候都要跟他请教。但他身子不好,平常除了在同仁堂坐堂,轻易不出外诊,居然温庭玉一请,他就著急火燎原的跑过来。
常二爷站在厅上喘著气,拿著桌子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缓过气来就说:「温......温老板在哪?我听四儿说温老板发了急病。」
高宝贵楞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笑著说:「庭玉没事儿,是他结拜兄弟出事了。」
常二爷一听这才长长吐出口气儿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高宝贵说:「您是......」
高宝贵给常二爷作了个揖:「冕贵姓高,高宝贵,天桥双簧黄的弟子,庭玉结拜兄弟的大师兄。」
常二爷笑起来:「老黄也跟我是有交情的了,只是我天天在同仁堂看诊,也没去过他府上。」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是温老板的戏迷,但凡他去会馆露面唱,我是向来不拉下的。」说著又站起来:「看病要紧,还请您带路。」

常二爷坐在床边,闭眼搭著李顺的脉,皱眉想了一会,又睁眼,伸手掀被看看李顺的下体,翻弄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说:「温老板,您义兄的外伤无碍,只是这几天房事不节,又用了春药,还玩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加之著了凉,阴寒入体,才会如此虚弱。回头我开张补方,再开张消肿的方子,您照著抓药就得。不过......」常二爷沉吟著,抬眼看了眼高宝贵。
温庭玉说:「高哥不是外人,二爷,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说著眼眶就红起来。
常二爷急忙说:「温老板,您甭著急,您义兄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低声说:「您义兄用的是宫里的禁药,服了以後,就算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子都能金刚不倒。可这药不能连服,剂量也要轻,否则就会神志不清。不知道您义兄是惹著里边什么人,要下这种狠手,连服了七八天,下的还是猛药,恐怕......」常二爷沉吟起来。
温庭玉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趄趔,几乎要晕倒在地。他猛的掐住常二爷的胳膊,几乎是哑著嗓子说:「二爷!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您可一定要帮我救回来。」
常二爷沉吟了许久,终於咬了咬牙,对温庭玉说:「这药也不是没有解法,只是......」
温庭玉就好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盯著常二爷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二爷,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您死马当活马医,要用什么药我都抓。」
常二爷皱著眉说:「贵重药是用不上的,但我要用砒霜做药引,还要用到十八返里的几味。这些都是一吃就死的东西,虽说是以毒攻毒,只怕您义兄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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