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簧 上————虫曷
虫曷  发于:2010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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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庭玉贴著片子的手微微一抖,又对镜娇笑说:「贝勒爷的嘴也越发的甜了。」他看了看镜子里的妆,抬手又紧了紧发勒,站起身说:「两位爷,庭玉可要更衣了。」
看著林玉堂和十三贝勒挑帘而去,温庭玉才放松的坐了下来。
这两个男人都是狼,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温庭玉抱住自己的身子微微发著抖,他靠著自己的唱作俱佳周旋在这些男人中间得以保持清白,但他不知道哪天就会真的被这些人剥了。
他想,如今只能见一步走一步,管的了今天管不了明天,真要被剥了也无计可施。见多了烈性的角儿惹怒了这些贵人以後,有一夜之间香消玉殒的,有从此没人请堂会,流落到小班子里的。而更多的还是无奈的从了,却比那些个从开始就从了的人过的更不好。
他咬著牙,更抓紧了自己的胳膊,这北京城之大,却到处都是虎狼。自己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只能靠著这些个虎狼之人。
不期然的,他想起李顺和娘,打从他进了戏班,段师傅就没让他出过那院子,而他娘和李顺也再也没来看过他。大师兄说,进了这戏班子,就算跟家断了,除非成了角儿出去,这辈子也别想跟家人见面。
他一直苦练著,直到宫里的王公公办寿找上段师傅要新人,这才挑出他。他一唱成角儿,却再也找不到他们了。当年的大杂院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他到哪再去找当年的人。
如今他真是只身一个,温庭玉想著,听见脚步声过来,连忙走去拿戏装。
一只白嫩的手挑起帘子,竟是林府的五小姐林雅月:「温老板,让雅月帮您穿衣。」
这北京城里,莫不是虎狼之人,无分男女。温庭玉想著,却谦恭的浅笑著说:「庭玉哪敢劳烦五小姐,自己来,自己来。」

「各位父老乡亲!我瘸子李!」
「我拐子杏!」
「欵?你不是高宝贵吗?什么时候改叫拐子杏了?」
「你叫瘸子李,我就得叫拐子杏随你啊!」
李顺和师兄高宝贵一起在天桥的街头上说著相声。如今的天桥是越来越不好混了,北京城里一直传著洋人又要打过来。去年听说皇上居然跟老佛爷闹翻了,菜市口那砍了一批的人脑袋。最近白莲教,义和团又弄的人心惶惶,人人琢磨著要自保,谁还来听他们说相声演双簧。
天近黄昏了,李顺和高宝贵把身後的竹竿布帘卷到一起,分了分今天不多的收入,两个人抬著东西往家走。
「今天那几个太监可被你惹急了,你这两天小心著点出门。」高宝贵一边走一边说。
白天俩人演双簧的时候,一群太监过来看热闹,看见李顺的瘸腿,就在一边肆无忌惮的说笑。李顺一急,竟蹲在椅子後面让高宝贵学太监,把那群太监好一顿的损,弄的几个太监气得脸色青白的站在大街上被人笑。
「那帮阉货,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再说他们能把我怎么著。」李顺想起白天的事情就闷笑。
「你不知道,太监整人是最损的了。」高宝贵还是担心:「你这两天出入都小心著点。」
「得了,我知道了,大不了被打一顿呗。这么多年被打的还少了?嗯,进去杀一盘?」李顺看著路过的茶馆里面的好像还有空桌子,便起了棋瘾。
「成,杀一盘。」高宝贵想想也是,那帮小太监看起来地位不高,估计也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又看了看天,估摸著离黑还远,就跟了李顺进去。俩人要了壶茶,又要了副象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杀将起来。
高宝贵和李顺在象棋上都不是三脚猫的水平,很快两个人的周围就聚集起了一堆在茶馆里歇息的脚夫和拉车的,热热闹闹的看著他们两个下棋。
茶馆大厅的热闹,都打扰不到那个转角後的小花厅里。
温庭玉看著眼前的一桌菜肴,又转头看看身边的林玉堂,不知道他到底把自己叫到这个茶馆的花厅里是什么用意。
以林玉堂的阔绰,他要想请人吃饭,必定是去东来顺,全聚德那样的地方,何必把他带来这个小茶馆的花厅,吃这些寻常人家的菜肴。
「来,庭玉,吃点鱼,这家做的锅塌鱼头有点味道。」林玉堂看著温庭玉,伸著筷子点了点桌子上的锅塌鱼头。
温庭玉浅笑著点头,夹起一块豆腐,轻启朱唇,软软的咬了下去。林王堂满面笑容的看著温庭玉吃菜,突然说:「庭玉,从了我吧。」
筷子微微一抖,豆腐上的汤汁点了一点上了温庭玉的唇。林玉堂突然抓著温庭玉的右手,把筷子伸向自己,一口吃掉了筷子上还剩半块的豆腐。又拿开温庭玉的手,舔走他唇上的汤汁,再深一步,用舌头卷走他口中未曾咀嚼的豆腐,自己嚼了,又哺了一半给他,然後才离开温庭玉,舔著唇说:「这家的锅塌确实做的有点味道。」
温庭玉红著脸,气喘吁吁的含著口中那口豆腐,不知道是咽好还是吐出来好。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玉堂,你真是爱说笑,庭玉一个戏子,又是个男人,哪儿有什么从不从的?」温庭玉深深的吸著气,冲林五堂笑著说。
林玉堂眯著眼,伸出手,拉著温庭五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上面,轻轻的抚摩著:「庭玉,你是个聪明人,何必来跟我玩这套。」
「可是,十三贝勒那边......」温庭玉只好搬出十三贝勒来救命。
「溥庆吗?不用担心他,天大的事有我。」林玉堂眯著眼睛看着温庭玉,手指开始翻弄著玩起温庭玉的手指。温庭玉的手指,一看就是从小细心养下来的,莹白柔软,春葱般的细长,一丝瑕疵都没有。这温庭玉,确实是个尤物,不但扮相是顶尖儿的漂亮,光这双手就把全北京的女人比下去一多半了。
温庭玉柔软的动著手指,躲著林玉堂的翻弄,可心里却越来越沉。连十三贝勒的名讳林玉堂都敢叫出来,他直觉的反应最近肯定会大事不妙。林玉堂不过是个商人,却连贝勒爷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朝廷上有任何的升降变迁,贝勒还是贝勒。温庭玉有种预感,那就是北京的时局要变。
他一个当戏子的,太平年间都要靠对了人才能红下去,这要是动乱的时候,更得找对了靠山才能在将来的日子里活下去。戏班子的十年生活,他看尽了太多人情冷暖,如今才十五岁的他早就懂得该如何自保。
眼前这个人会是一个正确的靠山吗?温庭玉看了林玉堂好久,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李顺带他去看双簧的时候吓唬过他的话:「林家大少爷看上的男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他心下有些惶然,却娇羞的低了头:「玉堂,容我考虑考虑。」
眼波流转,使足了台上功夫。林玉堂眯著眼看著温庭玉,拍拍他的手:「我下月初三办堂会,等你的信儿。来,吃菜。」
温庭玉食不知味的吃著,下月初三,今天是初一,他还有一个月零两天的时间去考虑。
他心下苦笑,这对一个戏子来说,委实是段很长的考虑时间,他到时候要再不知趣,那就是明著拒绝林玉堂了。

总算吃完了这顿饭,林玉堂陪著温庭玉走出花厅。茶馆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空气污浊得令林玉堂皱起了眉头,他以为今天要跟温庭玉透露点什么东西才能抱得佳人归,所以才选了这种小地方。没想到温庭玉比他想像中更善解人意,不用他多说一句废话。
他皱著眉想,早知道就不选这种地方了,空气肮脏得紧。
倒是温庭玉不在乎这等肮脏气,反正从小苦出来的,这种地方并不会特别叫他难过。他四处看著,发现一群人围在一起,看里面两个人下象棋。
他突然起瘾,对林玉堂说:「过去看看?」
林玉堂皱皱眉:「我还有事,下个月的堂会,等你的信。」说完深深看了温庭玉一眼,拱了拱手。俩人离得近,林玉堂的手又飘忽的勾了一把温庭玉的下巴,这才转头匆匆走了。
温庭玉摸著下巴,冲著林玉堂的背影发呆了好久。旁边杀声震天,总算是把他的魂给吵回来了,转身过去看人家下象棋。
温庭玉站在周边,他个子矮小,看不到里面,就拍了拍前面人的身子:「大哥,劳驾您给我留个空儿。」
前面的人挪了挪,温庭玉这才走到了桌子旁边。他低头看著棋局,黑棋被杀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个马和炮,旁边的人都在交头接耳,说看瘸子李这回怎么扳回来。
轮到黑棋,那个瘸子李跳了个马。温庭玉看了,暗暗佩服,这步走的怪,但红棋没看出来,估计几步之内就得被将死。
他抬起头,看了看这两个下棋的。
一个看起来是三十多岁了,穿著一身脏兮兮的青布长袍,一只脚蹬在椅子上,襟口半开,两只手各拿著一只黑棋轻轻的敲著。黑红的长睑上满是被风霜刻过的痕迹,虽然面容丑陋,但却有个弥勒佛的善笑,让人心下看了舒坦。
温庭玉又侧头看那个瘸子李,一看之下心就跳乱了一拍。这人生的竟比林玉堂还要英伟些,足可以跟名震北京的铜锤花脸段正山比了。他和段正山合演过霸王别姬,那扮相,真是个楚霸王伟男子,林玉堂串过霸王,可总比不上。
他偷著多看了那人两眼,人不大,看样子十九岁上下,穿著个粗布白褂子,皮肤被晒得黝黑,肌肉纠结著盘在身上,没有一丝的赘肉。再仔细看上脸,薄唇挺鼻,虽然皱著眉头,但一双眼却眯起来冲著拿红子的暗笑。温庭玉想,这脸他总觉得似曾相识,这人额角处有一道疤,和他的在同一个地方,只是比他的还要深些。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被刻意磨过,浅得几乎不见的疤痕,不禁想起李顺。温庭玉微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李顺现在是否还活著,是否还好。
「该你了。」高宝贵吃掉李顺的象,拿著那棋子轻轻敲著桌子,得意的冲著李顺说。
李顺看著高宝贵胜券在握的样子就想笑,这人以为他光剩下马和炮就将不死了,所以弃了防守一个劲的猛攻。他心里转了几个弯,又想了好几步棋出来,只是偏不想这么快走,皱著眉头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他随便抬眼看了一下,这一看可了不得。身边站著的竟是个如花似玉的男装少年,一身宝蓝色的绸缎长袍,配著奶白色团福马褂。腰间系著几个香囊和玉石坠子。肌肤晶莹,鼻若悬胆,眉如远党,一双朱唇轻启,春葱般的玉手抚著额头,眉头微皱,两只眼睛似看他,又似看著别处,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乖乖的隆个咚,李顺看的骨头都酥了,开始想著那些说书的说的,什么公主扮了男装微服私访,看上破落穷人之类的,难不成今天让自己真碰上了?
「李顺,干嘛呐?该你了。」高宝贵推了李顺一把,这才把呆呆的盯著人看的李顺给推醒,又转眼一看:「呦,这不是温庭玉吗?」

这话音刚落,李顺就跟雷击一样呆住了。而整个茶馆都炸了起来,温庭玉可是现下名震京师的红角儿,全北京哪个能不以看过他的戏而自豪的?如今真人居然来到这个小茶馆里,一时人人都拥过来要摸他一把,就算能从他身上扯点布片什么的也能炫耀炫耀了。
温庭玉没想到会被人认出来,趁著掌柜的过来帮著散开人群,立刻转身走出茶馆,叫了辆洋车匆匆的走了。上了车他才整理整理被扯破的长袍马挂,想著那个瘸子李。那人是不是就是李顺?他叫瘸子李,难道是腿瘸了?为什么李顺的腿会瘸?现下自己的娘又在哪?
他坐在洋车上,两只手绞在一起,心中不断的想,刚才在地上看到的行头,那是在天桥练摊的人说相声双簧的行头。李顺当年说要学双簧,难道是真的拜师学成了?
他一阵激动,心想,明儿个就去天桥找李顺。
有李顺在,他跟北京就不是孤单无依的,温庭玉靠在车上想起李顺以前跟他说的话:「好温义,等我发达了,我就养你。」
无论李顺发达不发达,温庭玉想,他都只让李顺一个人养。
李顺张大著嘴看著温庭玉的背影消失在洋车里,这才转过头来对高宝贵说:「那真的是温庭玉?」
高宝贵看了看已经被挤乱的棋局,动手把棋子收起来:「那当然,上次我去十三贝勒府的堂会打下手,正看到他真人。这老天真会生人,怎么就能造出那么个玲珑剔透的玻璃人儿。我看这北京城里的女人,倒有一多半被他比下去了。」
他抬头看见李顺还在发呆,伸手拍了一下李顺的肩膀:「看什么哪!再看也不是你的,养小叔子的事咱可干不起,那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甭想了,赶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李顺应了一下,拾掇起地上的行头,跟著高宝贵走出了茶馆。他转头看了看那茶馆,想起温义--应该叫温庭玉了--的样子。小时候他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後竟出落得那么漂亮了,这可不正是那些说书人口中的倾国倾城?
他扛了扛肩上的竹竿,想起高宝贵刚才说的话,转过头冲著自己住的大杂院走去。就是,看什么呢?再看也不是自己的。再说了,温庭玉如今是个顶红的角儿,记得不记得自己都是回事。
第二天,李顺从林府回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入夜了,累了一天,他巴不得早点上床睡一觉,天明还要起早回林府干活。
要不跟林府签卖身契算了,他边走边想。在天桥卖艺根本赚不了几个钱,短工到底没长工拿的多。而且自己干了十年还是干粗重活,人家长工干了那么多年早就当上管事儿的了。今天林府的管家林瑞又跟他提起来,若他肯卖身,愿意让他管林府的柴房和水房,还要从府里挑个不错的丫头配给他做老婆。
在他,这就叫造化了。林府那,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贩的都是洋人玩意儿,珠宝玉器,绫罗绸缎。林家二少爷还在织造部当著二品官,腰上挂的是宫内行走的腰牌。
在这等富贵人家里,哪怕是管柴房水房都比在街头卖艺好。而且在林府里,就算是个下作丫头长的也比外头的女人漂亮些。李顺想著,自己腿有残疾,早就不指望能早早讨上个老婆好过年了。可如今林管家要帮他挑个好丫头,他可不知道这是几辈子修来的才有那么好的福气。
李顺想著,要不卖了算了。可他自己又不甘心,他若真的签了卖身契,那就一辈子在林府做奴才,再不用想发达两字。
他一边走一边想,总也拿不定主意。低著头到了家门口,伸手推门,他这才发现屋子里的灯亮著,有人坐在炕上等他。
2003-6-8

温庭玉穿著一身灰色的长袍,盘著腿坐在炕上,炕上的小桌子中间放著一顶洋人的白色宽檐矮帽。他一手支在桌子上,撑著下巴看著油灯发呆,一手拿著个小棍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挑著灯花。
听见门响,温庭玉转过头来,看见李顺一瘸一拐的走进来,眼光一黯,扯出个笑来:「顺哥。」
李顺看的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温庭玉能找到他家来,站那盯著温庭玉看了半天才说:「温......」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温老板,您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温庭玉听见李顺叫自己温老板,眼眶一红,竟掉下泪来,柔声开口:「顺哥,不管我在外边有多红,在你面前还是十年前那个温义。」
李顺眼见著温庭玉低头拭泪,心中一软,想起这么多年的事情,眼眶也红了:「是,你还是我的好温义。」说著脱下鞋就爬上炕,盘腿坐到小桌旁边,正和温庭玉对面:「还是叫你庭玉吧,这个好听,你那温义的名怎么听怎么不吉利。」
温庭玉被逗得破涕为笑,转眼看去李顺的腿,开口道:「你这腿......」
「从树上摔下来,没接好就瘸了。」李顺满不在乎的说:「就是你进戏班子之前那次。」
温庭玉眼睛又红起来:「都是我害的,要是那时候我不吵著跟你去看双簧,你也不至於落下......落下......」他语音哽塞,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落下残疾?咳!不就是走路不好看吗?我能跑能跳能干活,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李顺看著温庭五哭的梨花带雨的,心疼起来,刚伸出手要像小时侯一样帮他擦眼泪,又觉得自己的手太粗太脏,恐怕伤了温庭玉的肌肤,收了回来,转著头四处寻找著比较乾净柔软的布。
温庭玉伸出手,倒是把李顺的手拉了过来,让他帮自己擦眼泪。李顺猛的抽回手,使劲在衣服上擦著:「我手脏,回头再弄花了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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