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庸臣+番外————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10年09月06日

关灯
护眼

我侧开脸,凝望汤汤江水,哪日随它奔流到海,未尝不是快事。当下却不能与景桓说这些事,恐怕日后也没法说了,心下黯然,却犹能含笑道:“从今以后,臣所做之事,也与武侯府再无关系。”

临朝329年,景王因情伤重病,蔡御史得幼子蔡子言密报,上书弹劾武侯世子君闲因嫉生恨,谋害无辜。

次月,武侯府废世子,改立次子。

原武侯世子负罪离京,武侯府再未派人相寻,人皆言武侯世子痴恋景王,不为侯府所容。

据传景王每每听到此传言,便大笑不止,笑声却如秋天般苍凉。

次年世子重现帝京,已是立在太子身后的重臣,局外人不知其中缘由,局中人却看得格外清楚。此后痴缠多年,虽是相疑相对,却也共历尽临朝风雨……

10.番外:两世为人

不过是死了几个人而已……这么多年了,还有必要吗?

眼下是夏天的头几日,每逢这几天,侯府,乃至于整个帝京,都有些沉郁。

武侯携家眷出游,七岁还不能言语的武侯世子自然被冷落在家。

小小的武侯世子坐在案前,在纸上画下寒梅数朵,每当他心里烦躁便会如此。

惊惶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是僮仆唐越啊,六七岁,很活泼。他哥哥唐清也年长不到哪里去,倒是老成得很。

武侯世子静静地望着他磕磕绊绊地走进来,手里将惟妙惟肖的梅花抹去,变成一片化开的浓墨。唐越来了,唐清当然不远,要问话也该找他。

果然,未过片刻,梳着双角的唐清已经进来了。明明都是小童的装扮,偏偏跟唐越就是天差地别。

武侯世子凝着两人,没有说话,唐清很谨慎,谨慎得卑微。但是他也有软肋,那就是他那好动的弟弟。

虽然世子从出生起除了大哭外,就没张口过,他仍是狠狠将唐越拉到身后,绷着脸请罪:“世子,小清他不懂事,又扰了您。”

他抬头,只见武侯世子的眼神仍是沉静,侯爷不管事,世子在外边虽然有许多流言,武侯府也无人出面。

原本侯爷跟夫人疼世子入骨,虽然世子不能说话,却没人起过另立之心。只不过世子的神情看起来总是有些迷茫,即使被夫人抱在怀里也没有孩童那种依赖人的感觉,渐渐地,夫人大概也有些心冷。这三年来二少爷出世,世子所在的别院虽然仆役不曾少,却冷清了许多。

今日侯爷跟夫人又带着二少爷去祭拜故人,更要命的是,他们把三皇子也带去了。眼下陛下遣了太子来,正在前厅等着侯爷回来兴师问罪。谁不知道三皇子备受宠爱,若出了什么事,侯府上下恐怕都要被牵连。

唐越可没有唐清那么多心思,他想起太子方才那仗势,腿都有些发软,颤抖着问道:“世子,我们是不是会死啊?”

明知道世子不会回答,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似乎只要跟他说了,一切就会安定下来。见世子目光平静,唐越心里仿佛也不那么虚了,欢喜地嘻笑:“说不定侯爷马上就回来了,没事的没事的!”

唐清狠瞪他一眼,让他畏畏缩缩地退到了后边,“世子,您不出去……”

他刚起了让世子出去周旋的念头,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幸好此时前院一片闹腾,想必是侯爷跟夫人回来了。

他眼里有些失望,喃喃道:“看来,是不必了……”

若是主人更得势些,他跟弟弟的未来也会好一点,他私底下觉得世子是有办法的,却没把握说服这比自己小一岁,却比谁都无欲无争的世子。

正满心踟蹰,却见蓝影轻掠,沉稳踏实却因为瘦小而有些轻飘的身影已经缓缓走到门边。

唐清心中一喜,跟了上去。刚走几步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唐越斥道:“你不许去!”

唐越嘴一扁,一副要哭的样子,唐清这才有几分孩子样,手足无措地哄着他:“我跟世子去前院,你刚刚也看见了,你再去恐怕会吓得尿裤子,别出去给世子丢脸!”

前边蓝影已远,他也顾不上那么多,恶狠狠地道:“不许去就是不许去!等下,等下我给你带糖回来,乖乖呆着!”

唐越顿时破涕为笑。

唐清心中一宽,快步追了上去,穿过重重花影,只见蓝袍小儿立在楼阁之外,远远地看着前厅的众人。

那眼神,就像是他一贯沉默时所流露的,远远的,脱离世外的疏离。即使华灯如昼,那双眼里也依旧幽黑如墨,千般万般灿亮也入不得其中。

唐清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才八岁,每每见到都只觉得世子身在侯门,自然不是他们能理解的。

但是见到二少爷一日日长大,却与世子大大不同,也跟唐越一样爱撒娇,喜怒哀乐都与常人无异。难道是因为世子出生时,帝京煞气太重……

毕竟那么多的人死在那场动乱中……

偏偏世子在那个时候出生,夫人跟那杀戮无数的施将军的爱侣是金兰之交,听到施家遭难,心伤是少不了的。母子连心,不知那时有多少郁气积压在世子的身上。

唐清一咬牙,迈步走了过去,“世子!”

这一声不算洪亮,还带着孩子的稚嫩,屋内的人虽然不认得,却也听得出一二,均是望了过来。

武侯世子也回首看着他,他局促不安地道:“侯爷跟太子殿下都在里面,我,我只是想……”

武侯世子眼里没有责怪,含笑说:“我知道。”

心里有牵挂的人,总会做出许多自己也想不到的事。像唐清,就是想把他推上台面,也许能让侯爷注意到,小则平日里多点恩宠,多则请有名的夫子教文识字。无论哪样,对他那弟弟都极有好处。

唐清对上那双过分清明的眼,心里咯噔一下,连他终于开口说话也不曾注意到。他毕竟只有八岁,此时满心都是惶恐,却格外地笃定,眼前的人一定什么都知道。

这么多年一直静静地看着,定然是什么都看在眼里的。

他惊慌失措,屋内人的震惊又何曾少几分。首先回过神来的是夫人,她的泪潸然而下,清丽的脸上似惊似喜。当即也不管太子在场,跑过来抱住自己的儿子,满心高兴,原本想笑的,却喜极而泣,“阿儿,你能说话了?”

个子小小的武侯世子点点头,“嗯,听得多了,就会了,阿母。”声音有几分生疏,身体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抗拒,反而往母亲身上凑了凑。馨香充斥鼻端,一切烦扰都散去。

他轻抬眼,屋内众人都注视着自己,原本被太子逮住必遭责难的三皇子也呆住了。他一笑,在只有彼此两人看得见的角度跟三皇子眨眨眼。

三皇子也回过味来,“你你就是武侯世子!难怪!”

这难怪大有文章,太子奇异地望向自己的三皇弟,这武侯世子他也是第一次见,难道说三皇弟居然见过?

三皇子脸上有些赧意,“上次我在武侯府迷路,就是他给我指的路。”

“哦。”太子点点头,忽然又奇道:“三弟向来是过目不忘,这武侯府孤也走过几遍,绝对迷不了路,难道说,哈哈,三弟能博闻强记,却记不住路来着?”

“不是!”

三皇子极力想反驳,太子却只是大笑拍着他的头,说回去跟父王报喜,武侯私带三皇子出京的事竟不再提。只不过次日京中便流传出三皇子与武侯世子的相识,闻说三皇子居然能在那再简单不过的武侯府迷路,茶余饭后谈起这备受宠爱的皇子也多了些欢笑。

当夜泰和殿中,三皇子景桓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父王的不同。

临帝当着太子的面虽然是把景桓骂了一通,遣走太子后却温颜问道:“景桓怎么会跟武侯出京,那么远,你也够胆子!”

景桓笑得有几分得意,“儿臣那日跟小君礼玩,他说隔天要跟侯爷出去,儿臣便在路上堵住了他们。”

这位年过半百的帝王目光已没有白日里的锐利,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抱在膝上,温慈地摸摸他的头:“跟父王说说卲山的情况,武侯是温厚人,怕事不敢跟旁人过不去,有没有人欺到他头上?”他想了想,又觉得不怎么可能,不等景桓回答又问道:“武侯的世子他……真的能说话了?”

景桓安份地应道:“是的,儿臣跟皇兄都听到了。”

临帝心中跟唐清一样,认为武侯世子在那个时候出生,恐怕也是被当时的煞气锁上,此时不由有些期盼,又问:“说的是什么话?”

景桓有些不满父王整天提到那武侯世子,又不敢欺瞒,郁郁地回道:“很寻常的话,就是跟他身边的小僮仆在讲的。”

临帝眼中有几分迷茫,缓缓地,凝成一抹怅然,越过帘栊,望着窗外幽幽月华,“武侯的诚心,终是得到他们的谅解了吧,景桓,父王也许是沾了你的光,午间歇息时都没有……”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小儿子还没有到可以交心的程度。

跟着也是临帝在说,景桓乖巧地听着,直到临帝有些乏了,才起身告退。

他年方十岁,已经记得许多,这回说是从武侯幼子那听来的事,其实不过是他自己要跟着去的。

但是在父王眼中,他不过是那个好玩又贪新鲜的三皇子,自然不会深究。

这武侯世子,确实有些古怪啊……

景桓再次步入那让他沦为笑话的庭院,分明是简简单单的院落,当时怎么就走不出呢?

凝神停步,却见树下的椅上坐了个人,这卧椅做得出奇,似乎是由柳条编成的,望上去像秋千那样晃荡,光是看着就觉得份外舒服。

他慢慢走近,那人犹自安睡,口里却呢喃问道:“唐清吗?”

景桓不满,走到他跟前挡住微风。阴影笼住那闭目小寐的家伙,只见他远不像帝京里那些粉雕玉琢的公子哥儿,面容平凡,眉目安然,虽不惊艳,却格外顺眼。正看得出神,那人缓缓睁眼,眼底有些迷茫,似乎还未梦醒。

景桓心里觉得这样子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看到那双沉寂的眼后却不再胡思乱想,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其实在花下偷睡,也是很常见的吧?

武侯世子心中的诧异也不下于他,想不到三皇子的足音,竟与唐清相似。唐清少年老成,难道这尊贵无双的三皇子也是如此?

他虽疑惑,却没有迟疑,起身道:“见过三殿下。”

景桓见他眉目皆低,看不出神情,顿觉无趣,挥挥手道:“免礼了,倒是这椅子很有趣,你从哪里得来的?”

武侯世子笑笑说,“是唐清从外面弄来的,他有个亲戚做木工,这是那木工顺手编成的小玩意,唐清见我总在外边睡着,便要来给了我。”

见景桓凝目沉吟,他连忙又说,“三殿下若喜欢,我再叫唐清去要一张好了。”

景桓哈哈大笑,拍拍他的头,“这么焦急,还怕我抢你的不成!”

武侯世子的脸色有些古怪,景桓却没有注意到,漫自说道:“我只是想起,以前有个人也喜欢在外边偷睡,总叫皇兄找得辛苦,我每次都能找到,偏就是不告诉皇兄,那时候可真高兴。”

武侯世子‘哦’地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景桓的神色却还是一黯,谈兴全无,手还停在他的发上,揉了两下,叹道:“你很有趣,下回我再来找你玩,等我搬了府邸,你记得送椅子给我。”

“嗯。”

为什么,还有人记得……

待景桓远去,小小的武侯世子立在花前,无意识地捻动袖角,唐越见到,怪叫起来:“世子,这样不好,要是捻坏了衣服怎么办?”

唐清瞪了他一眼,怒斥:“堂堂武侯府还差一件两件袍子吗?”

唐越委屈地扁嘴:“我只是、只是……”以前苦怕了而已。

武侯世子微笑着说,“是我不对,这就改。”

即使变了容貌,变了身份,还是有人会认出来。他看着花影斑驳,含笑远望,抹杀一切存在过的痕迹,那就变得更彻底好了。

那个曾经争强好胜,无比风光的少年施霄芳……

早已经死了。

(重生)

11.新生(上)

将近年末,晚天欲雪。

太子朱景瑞沉默地坐在案前,前方摆的是太常许昌送来的幼军职位空缺名单。他想要提拔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偏偏无从下手。

幼军从属于太子,新朝开元将接任禁军,因此禁军统领必定是太子亲信。然而当朝太子朱景瑞提起幼军时,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楚。

临帝尚安在,他们也共主天下十多年了,若他真的大肆培养幼军,岂不是告诉旁人,他盼着临帝晏驾归西?也因此,他唯一可以正当培植自己势力的渠道变得更艰难,身后一帮虎视眈眈的言官在看着呢。

眼下景王遇刺的事已经过去大半年,武侯世子因爱生恨,谋害景王心上人的流言也渐渐淡去。临帝身边养着不少的密探,未尝不知他暗中做的事。只不过临帝素来偏袒景桓,自然不会责难他没将事情公开。细细回想,临帝言语间对下手狠绝的前武侯世子反倒有些赞许,当初的事明面上毕竟只涉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景桓经此一事,为人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整日胡闹,可谓因祸得福。

武侯世子那手做得漂亮,人人只言他是世间情痴,根本无从深究,毕竟武侯府也曾兴盛一时,找出几个死士并不出奇。

就连跟武侯府断绝关系,也隐隐扫除了朝中的障碍。武侯府冠上国姓,武侯府人不入朝这共识就将他困住了,如今他恢复张姓,言官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横竖想来,若是用他,临帝肯定不会反对。

朱景瑞有些懦弱,但并非昏庸。决心已定,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素雅的信笺,这是由白霖楼的璇玑姑娘送入东宫的。

皇后喜音律,然心性淡泊,他这个做皇儿的自然拦下搜集新曲的差使。璇玑姑娘素有才名,每次作曲都颇合皇后心意,昨日有人送来琴谱,里头就夹了这封信。

字体风流婉转,透着情人画眉般的旖旎,隐隐又有力透纸背的遒劲,这样的笔调断然不是出自女子之手。无意欣赏那漂亮的字迹,他匆匆展信细阅。上边的内容极为简短,读来却格外惊心:

“殿下,蓝栩领着游侠儿与丰州旧人分庭抗礼,又有辽军扰边,韩渊妥协,丰州暂定。张俊字。”

丰州原本叫风州,在十四年前出事后,便改成了丰州。谁也不知其中意义,就像是京城如今改叫帝京,大概只是为了彻底改尽经历了那场动乱后的临朝江山。然而在许多人心里却仍改不了口,丰州乱局,也始于此。

丰州多游侠,蓝栩在游侠中颇有盛名,加上君闲暗地里推波助澜,暂时平定丰州亦不是什么难事。

这六个月来君闲为拖延韩渊回丰州的时机,有意绕路。每到一地,便由各地献上的琴谱里带信,所用的名字是张俊。朱景瑞记得年初春闱时,临帝见到这名字跟景桓的一起被送上来,一个在榜首,一个在榜尾。

临帝的评语是:“这孩子倒是有些像武侯,四平八稳,稳中求全,只不过敢跟景桓去春闱闹,也算是大胆了。”

朱景瑞比临帝知道的更多,更了解这人岂止大胆,简直是胆大妄为。就算赵砺的巡防营全力协助,也不一定能从景王府中将人抢出来。而后还亲自“送”韩渊回丰州,短短几个月里丰州形势大变。

朱景瑞凝着案上的一叠文书,他身为太子之尊,不能体察民情,本就是一大硬伤。近日父王病体沉疴,渐渐放了些权到他手中,太子监国之日已不远,君闲为他搜集来各州县的实况,于他来说无疑是大大进益。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