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们不但没有这样,还学会了懂事和体贴。渐渐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独立了,无论课业或帮忙家事,都不需我操心,甚至有空就主动帮忙店内生意,替我节省了不少聘请工读生的经费,帮了我大忙。我以拥有你们为傲,可是呢......你们迟迟不推翻我的暴政,我开始担心你们是不是永远都不想离开我了?这我可不要!」
「大哥......」
端出轻蔑的表情。「你们晓得,古时候,暴政下,优秀的人民会想推翻它,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只有不优秀的、没自信、像寄生虫一样的人民,才会甘于这种被人使唤的日子,渐渐变成惰性的人种,还吹嘘着这暴政多么好,让他们很轻松。哼,一群笨到不能再笨的笨蛋!
「而我如果道歉,不就得改掉我的暴政,变成一个好好先生?开什么玩笑,你们还想赖着我多久啊?所以我是不会道歉的!」
「你也好,阿屿也好,甚至到最后的小妹也一样。不想被我的暴政管,就快点锻炼自己到能够独立的程度,自己搬出去再说。否则在这屋檐底下,我作的决定、我下的规矩,绝对是绝对的,不会跟任何人道歉,也不收回。」
将剩下的饭全部扒进嘴里,擦擦嘴巴,他起身说:「我去开店了,你们两个也该准备准备去上课了。不许逃课,浪费学费。」
花恺荣应了声「好」,然后看着大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推推眼镜说:「大哥光是性格就比别人吃亏。明明是刀子口、豆腐心,还得假装自己是不惜把小狮推下悬崖,心狠手辣的猛狮,自愿当坏人。这么赔本的事,他还能做得这么快乐,真不愧是大哥。」
「那二哥你还不快点帮忙想个办法,让大哥性格上的赤字早点消失。」
「呵呵,阿屿,你二哥的头脑是很好没错,但再好的脑袋都有它束手无策的、无法解的谜题。我想大哥的性格赤宇,就是其中最好的代表作。」
两兄弟试图调解恺实与恺熹之间的「冷战」失败后,他们也放弃了。
反正,充其量就是每天早上看到恺熹臭着一张脸,坐在餐桌前吃饭,晚上又臭着一张脸,从学校回来。原本是家里「笑声制造机」的她,如今在家中,和大哥冷战不讲话,和老二、老三也是三言两语,简单扼要。
就在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低落,而冷战的天数却一天天累积增加,谁也不知道这冷战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之际!
一名意外到访的客人,带来了新的变化。
周日午后,恺实站在店内柜台处,以大波斯菊、雏菊与新娘草替一名女客人打点一只祝贺生产用的可爱小提篮。
「对不起,企问你们油卖无忘抄吗?」低沈悦耳的声音自店门前传来。
听到这不太标准的中文,恺实先是愣了愣,接着才弄清楚原来对方在问「勿忘草」,喊着「有,我马上出去,请稍等一下!」后,急急忙忙地将花篮交给女客人,然后走到店门前。
「抱歉,让你久等了。你要勿忘--是你!?」
当低头欣赏着十几个水桶内摆放着新鲜切花的男子一抬起头,恺实一时间以为自己是看见鬼了!
这不是那个把花插在自己头顶上,和自己结了天大梁子,特爱用「笑脸」灌大伙儿迷汤,谁知暗地里打什么鬼主意的臭日本鬼子嘛!
「你、你......你......」不管是问「你来做什么」或「你怎么会在这里」,似乎都有点怪怪的,因为恺实才不在乎他的答案,只想要这家伙麦搁来乱了!
翩然微笑。「苟无沙汰,你好,花恺『死』先生。」
哇,他还会讲中文了!?好像打怪游戏里,你以为你已经打死了敌人头目,想不到过没多久,头目居然再度复活,而且体力值和魔法值,双双更上一层楼。
「一点都不好,名字都被你念『死』了,好得起来吗?喂,你,原来一直会讲中文啊?那干么装不会,还假装自己需要翻译?」
「哇嘎哩麻鲜。」
「麦假!」指着他的鼻子,恺实往后退一步。「你这招已经没用了喔!臭日本鬼子,我已经知道你会讲中文了,哇嘎哩个番石榴头!」
殷勤的笑脸不变,彷佛真的非常乐在其中的男子,笑笑地说:「我不素日本鬼子,我素日台问血儿,爸拔素台湾人。中文废一点点,讲太快,听不懂。L
「你是日台还台日混血儿、你老爸又是哪国人都与我无关!你、你这种大人物。跑来我们小花店做什么?」
「我做什摸?我要埋花。无忘抄,库达赛。」
咦?这家伙真的只是要来买花的吗?唔......开店做生意,只有客人挑他,没有他挑客人的分,而且越是讨厌的阿本仔,就越要赚光他们的钱不可。
「勿忘草是吧?一束一百五十元。要不要帮你包?」
「不用包,直接拿。」取出一纸千元大钞。
很好。很环保。找好零。「来,你的勿忘草。」
「谢谢。来,给你。」男子先是接下,接着又塞回到恺实的手里。
一愣。这是某种游戏吗?恶作剧?
「这是你的勿忘草,你给我做什么?」
想要再把它塞回他手中,男子却摇了摇头。
「你的。苏基叠似。我很喜欢,逵尬啦,礼物送你的。」
啥......咪?难道自己被一个男人、一个日本鬼子、一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日本鬼子给......告白了?
三、
花恺实回想起自己人生当中,曾经与「恋爱」这档事搭上边的,全部发生在国小阶段而已。
从一到六年级,自己是班上身高最高的、打架最强的、又非常神士的(这全要感谢老妈的「爱」的教育),所以班上女生普遍都挺乐意做他的小女朋友。当然,全都是再单纯不过的交往。牵牵小手,一起去公园、游乐场玩等等。
升上国中、高中后,就进入了可怕的升学战争地狱。在沉重的升学压力下,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他连动心的机会都没有,一味地、焚膏继晷地念书。那时候心里就是抱定:苦六年,六年之后,就是快乐奔放的大学生活在等着自己了!
结果,他奋斗多年所期待的大学生活,却始终没有机会实现。
对于高中一毕业的同时,就变成一家之「柱」的他,「爱情」根本是奢侈品。他每天忙着赚钱过日子,既没有那份闲钱养女朋友,更没有时间能谈情说爱,什么梦幻与浪漫全都被踹到天边去了。
日子过着过着,转眼自己也过了二十六年的王老五生活,说他没有开始想交个女朋友,替自己「清心寡欲」的生活增添一点不一样的颜色,是骗人的。可是......为什么第一个向他告白的,不是可爱的美眉,不是性感的熟女,而是一个身材比他高、体格比他棒,长相也比他俊帅N百倍的阿本仔型男呢!(泪)
「咳咳,我说......你这礼物我不能收。那个......你要是想找对象,抱歉,我对上男人和被男人上都没兴趣,请你另寻意中人。」把花递到他鼻尖底下。
「你不喜欢无忘抄啊?我最喜欢了!为什么不喜欢它呢?素你觉得它很不起眼吗?可素你不要看小它,它生命力非常地强,素非常迷人的。」
「花我喜欢,我是说我不喜欢你!」
「妹有关系,送你,谢礼素我最喜欢的花,因为那天的表演你辛苦了。」
恺实总算自他乱七八糟的中文句子之中,整理出一个逻辑--他的「我喜欢」后面并不是接「花恺实」,而是接「勿忘草」啊!
X!这可恶的1/2小日本鬼子,中文不好好学,差点让他误会,以为自己的菊花行情看俏了呢!但绝对是「有行无市」!「限量+绝不出售」!
「喂,你最好别再提那天的表演。老子一直有句话想告诉你,你耳朵给我清干净听好了。「花,该插在花瓶里,别乱插在人家的头顶上!」--在日本是什么规矩,我不知道。在台湾,你小心走到外头马路上,被人盖布袋!」凯实还会非常乐意地,自愿加入这个「盖布袋」军,那画面一定很有趣。
「嗨,谢谢你的建议。歹揪补,我只想插你一个人,所以歹揪补。」
「X你X的!」双手揪住那家伙家常和服的衣襟,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有种再说一次你想插谁?!」
「啊咧?你气什摸?那一天我们不素插得很高舆,一直希望能再插多一点、插久一点,你素很棒的四材啊!」
由下往上的角度,凯实用歙张的鼻孔对着他,鼻梁两侧激动地扩了又缩、缩了又扩,仿佛随时会喷出两道火焰,烧死眼前这个连话都不会讲的大笨蛋!不,烧死他还便宜了他,应该用菜刀给他剁剁剁......
「大哥,你在对客人做什么啊?」听到前面的咆哮声,花家次男赶紧出来。
「拜托,你把客人都吓跑了啦,快点放开人家!」
「这满口烂腔怪调、破烂中文的家伙,才不是什么客人呢!」
他指着男子一阵怒吼,对方则露出万分无辜、无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笑脸。想当然耳,没有人会认为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会对凶悍的凯实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凯实颇有滥用暴力之嫌。
「好好,无论是谁对谁错,请你冷静一点,用点脑筋吧。店门还开着,人来人往的,你想让「花园」倒店歇业吗?大哥。」
「攸关花园」这四个字,总能及时唤醒恺实的理智,他悻悻然地一松手。
「告诉这家伙,快滚,不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凯实刚放完话,一声惊喜的呼唤却从街头传到巷尾。
「塌泥先鲜?!」
可恶!恺实还暗自庆幸,另一个冲突的根源,早上外出参加朋友的聚餐而不在家,自己可以快快把这家伙打发掉呢!都怪这家伙乱扯些有的没的,弄到现在么妹恺熹都返家了。
瞪眼看着她欣喜若狂地一路狂冲到那可恶的家伙面前,一副很想上前抱住对方的哈巴狗模样,恺实心里立即打翻了醋桶,ι怨叹自己一手带大的么妹,一点矜持都不懂,竟然轻易就被外人拐走了一颗心,因而恨得牙痒痒的。
「很高兴你肥来了。」那家伙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谢谢你写来的信。砍了信,我有点的但心,干好有来到台湾出差的机会,所以到你家来砍砍、打扰了。」
闻言,恺熹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塌泥先鲜的关心!我还一直很担心,写这封信会不会太过冒昧?毕竟我们才见过一次面,那时候哥哥又做出那么没礼貌的事。没想到......看到先鲜,我真的太高兴了!」
「花恺熹,你干么和这个臭日本鬼子有说有笑的?大哥不许你和这家伙来往,你听到没有?」
恺熹头一撇,不仅无视于恺实的「警告」,还主动拉着谷师范的手,说:「来,塌泥先鲜,请到家里面坐。我泡茶给你喝!」
「老子不准!谁都不许用我的水、我的茶壶、我的茶叶,泡什么茶给这个死白目喝!」
恺熹的脸色忽红忽白,她忿忿地瞪了哥哥一眼,接着红着眼眶说:「对不起,先鲜,我寄人篱下、吃『别人』的、用『别人』的,连杯茶都不能招待你,还让你受到如此难堪无礼的对待。真丢脸,我好想挖个地洞跳进去。」
纵使是如此尴尬的情境,沉稳男子的脸上,也未曾显露出半点不耐、生气,反倒很有风度地掏出手帕递耠恺熹,还安慰地说:「请让我来请你喝茶,我们到我住的饭店,那儿的茶很多很多、很好很好。我很喜欢,你也会喜欢呐!」
饭店?!五雷轰顶,一把火霎时喷出,恺实上前单手揪住对方,扬起拳。「你这家伙!带一名未成年少女到饭店去,你想干什么啊?不殊鬼!阿本仔猪哥!看我非扁到你脸都变形不可!」
「大哥你住手啦!你不要闹了,塌泥先鲜才不是那种人!你要让我丢脸丢到什么程度啦!」
事到如今,演变成一场大乱斗的可能性已经升高到无可避免的程度。花家次男于是很冷静地,默默地走到后面,提出了一只水桶,默数着:一、二、三。哗啦哗地,一桶水泼在纠缠在一块儿的三人组身上后,再放下空空的水桶。
「现在,大家都湿了,秋天可是很容易着凉的,所以请进去屋内换件衣服吧。」
花恺荣嘴巴上虽然笑笑地说,但眼镜后方的一双黑眼,可是一点笑意也没有,还亮出了十足凶恶的光芒,恫吓着他们三人。
于是乎,三名「落汤鸡」,连屁都不敢放,哑口噤声地鱼贯走入店内一扇隔开住家与店面的玻璃门内。
客厅里呈现三强鼎立的状态。
一边,是处于火爆阶段的大哥;另一边,是处于叛逆期的么妹&一个据说是很了不起的花道家(真的假的?这么年轻?);而最后,则是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总处于一种最痛苦的夹心饼状态的次男。
做老大的,通常有做老大的蛮横处:做老么的,也几无例外的,有做老么的任性处:而他们这些出生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往往得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求生存,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两面不是人、双方不讨好的悲惨角色中。
像现在这样双方冲突的时候,保持客观最重要了。
「大哥、小妹,你们两个要怎么冷战,我和阿屿已经管不动,也不想管了。可是像今天这样,直接在店内爆发冲突,就不是我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问题了。你们双方就不能各让一步吗?」
「要我让步?好,叫那个胳臂向外弯的小鬼跟我道歉,并发誓永远不再和鬼子往来,我就原谅她!」
「二哥,麻烦你告诉那个满口都是『鬼子』、『阿本仔』的民初电影狂,叫他别忙了,我才不希罕他的原谅!」
唉......谁能想办法,治治这两人的牛脾气啊?恺荣揉揉太阳穴,眼光溜到处于两人中间,挂着很抱歉的表情的男子。
「呃......这位塌泥......先鲜?让你卷入这场纠纷中,真不好意思。」总不能让人家一直「罚坐」在这边。「你也许改天再来访,会比较方便。」
「嗨。」微笑。「真遗憾,本来我素觉得你们店很适合,不过......应该没兴趣吧?那我就另找别家好啦!」
「适合什么?」好奇一问。
「啊,没什摸,素我的教室需要一些花材拱应。因为每天要不一样的东西,配合度很重要,想找认尸的。」
恺实嗤之以鼻。「谁跟你认尸?去去,我们不做--」
「可以让我听听你们的计划吗?我们很有兴趣!」截断大哥的话尾,恺荣才不会让大哥的蛮横,阻断他们的赚钱之道。你可以和人过不去,但绝对不可以和钱过不去,因此他迅速地转头对恺实说:「大哥,你去外面顾店,这儿没你的事了。」
「喂!」霍地起身。「连你也倒戈了吗?阿荣!」
恺荣耸耸肩,加入「无视大哥」的行列,礼貌地对「塌泥先鲜」一笑说:「请务必告诉我详情,越仔细越好。我倒杯咖啡给您。」
眼看大势已去,恺实丢下一句「更」,愤而转身离开,恺荣猜都不必猜,知道他一定是去温室,找那些他宝贝得要死的花儿们,安慰受伤的心灵了。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恺荣在和「塌泥先鲜」=「谷慧东」谈生意谈得差不多之后,决定到温室找恺实进行「善后修复」的动作--要是这样放置大哥的「不爽」不管,会越来越无法收拾。
一如所料,恺荣看到大哥蹲在花圃前,而一旁的提篮里已经装满了被「逮捕」的害虫。
今晚的料理,还是由我自己做好了。交给大哥弄的话,也许我们会吃到什么毛毛虫天妇罗也不一定......
「大哥,你打算把全世界的害虫都捉光吗?捉这么多,这已经破纪录了吧?」
「哼,我不和叛徒讲话!」
「这个叛徒是来通知你,谷先生--就是『塌泥先鲜』,会在我们家住上几天,他已经回饭店去拿行李过来了,恺熹高兴得要命,现在正帮他准备房间呢!啊,他睡你房间没问题吧?我和阿兴睡的房间,已经没地方可以让客人睡了,当然恺熹的房间更不行。结论是,只有你房间还空了一张单人床,就那里了。」
「你说啥?!他......你疯了啊?!」恺实猛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