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二————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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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打算是要速速攻下白山城,以此为依靠,以逸待劳,再来解决光州剩下的北胡军队?”陆剑秋想起在关隘上卢恒对许尚安说过的话,立刻明白了过来。

卢恒点了点头:“没错,白山城是光州的一道门户,若不夺下此城,也就难谈上收复光州。”

陆剑秋饶有兴趣的俯下了身:“所以呢?你让许尚安七天前就开始在白山城前搭台唱戏,是想迷惑他们还是要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卢恒扬起唇角笑了起来:“都有。”顿了顿拿眼睛一扫桌面,发现有两杯沏好的茶水,立刻取了一杯过来将右手食指伸进去蘸了蘸,在桌面上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地图来。

“你看,白山城修筑于白山当中,虽然周围相对是平缓的地形,但就整体地势而言,还是易守难攻。白山城的防御工事素来是西面要比东面修筑的好些,但北胡人占据了之后,肯定对东面进行了加强,只怕现在比西面倒还要好些了。我们安排了人在东面城下吵闹了七日,又搭建了许多攻城的工事,显然是一副要从东面强攻的架势。”

“所以这是疑兵之计?”陆剑秋插嘴道。

卢恒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又蘸了茶水从左边又画了一条线,由南边绕到了他所画的白山城下:“其实,白山城虽小,但对周围尤其是在白山里居住的百姓来说,还是一座非常重要的城市。所以日积月累,从南面同样有一条路通往白山城,而这条路只是供山民们出入,甚至过去的许多行军地图上都没有标注出来。所以白山城南面的防御,其实是最薄弱的。”

“那么真实的目标就是在南面?如果北胡人也加强了对南面防御工事的修建怎么办呢?”陆剑秋指着他画的简易地图问道。

卢恒抬起眼来有些狡黠的一笑,刚欲开口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随即有人在门外跪下道:“启禀元帅,许将军问您可歇下了没有?他和汪将军一道来了。”

卢恒一愣,连忙问道:“他们在哪里呢?”

门外的亲兵答道:“在外面厅上候着呢。”

“好,你跟他们说,我马上就到。”卢恒说着,抬手把方才画在桌上的地图全都抹了,转而又向着陆剑秋道:“走,去听听他们安排的怎么样了。”

陆剑秋本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可卢恒都这么说了,方才又把人家的军事计划都听了大半去,当然只得乖乖跟着去了。

第二十五章 准备(中)

厅上的布置都以简洁庄重为主,整体色调偏暗,没有多少奢华的雕梁画柱之类。许尚安早安排人打扫的一尘不染,此刻因为整洁又更显出了几分肃穆。

水磨石的地砖上,当中是一把太师椅,两边接着又放了一溜排的红木雕花椅子,此刻许尚安和汪默正站在大厅中央,垂手等着。忽然见卢恒从侧门大步走了进来,立刻迎了上去施礼参见。

卢恒摆了摆手,免了他二人的礼,又让他们俩坐下说话,自己也走过去坐在了当中的太师椅上。只是跟着他来的陆剑秋,此刻既是侍卫身份,当着外人的面,只好尽着侍卫的本分,垂手立在卢恒椅旁。

许尚安和汪默所汇报的,其实也不过是这些日子来所安排的一些具体事务而已,以及他们自己的一些计划安排又是如何的。看得出来,许尚安相当欣赏他的副将,不少事情他自己都只是大概的抓一抓,具体的放手让汪默去操办。不过就目前看到的现状而言,汪默确实也有这份让别人信赖欣赏的能耐。

汪默在许尚安的指示下汇报了对于冀州城来的大军的安排,许尚安又让他再说说昨天去前线查看的情况。汪默有些为难的想让许尚安说,许尚安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讲,又转头对卢恒笑道:“汪默他平日里倒也不这样的,大概今日见了元帅有些不知所措了。”说着又拍了汪默的肩一下:“我说你啊,将来要是天子召见,你小子岂不是要连路都不会走了?”

给他这么一打趣,汪默自己都笑了起来,自然也就不再推脱什么,侃侃而谈起来。

其实他口才确实还算不错,事情都给他三言两语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卢恒耳朵里听着,眼睛就盯着汪默看。

脑袋里就不自觉的想起了上一次来蓟门关时的某个下午。他躲在假山石后听到的汪默和张成的对话。

那时对话的两人中,张成早就死了,然而谈话的内容却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凭心而论,如果不是听到那段谈话,可能他怎么也不会把眼前这个男人与“断袖之癖”四个字联系到一块儿。倒不是他对这种事情有什么偏见,从小在军队里长大,多多少少总是知道那么一些,反正也从来没人告诉他这是对是错,他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汪默……虽然他长得确实不算难看,但看上去就是一个特别老实、甚至让人觉得老实到木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看上去就是应该循规蹈矩的娶妻生子营造个看上去很完满的家庭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他正天马行空的想着,忽然注意到汪默的眼神偶尔会跟自己的眼神碰在一起,而每当此时,汪默的表情就会显得有些不自然,语句也不那么流畅了。

他是不是因为张成的事有些心虚?卢恒这么想着,却发现汪默也不是一昧回避着他,当他的眼神稍稍移开时,对方的目光却就会粘了过来,而他一旦将目光迎上去,对方就又立刻躲开了。

这算什么?

心里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别扭。卢恒干脆扭开脸看着许尚安,待汪默说完后,他又问了许尚安几个问题。许尚安一一回答着,汪默坐在他身后。卢恒虽然故意只看着许尚安,却还是能够感觉到汪默的目光分明落在自己身上。这目光比刚才更让不舒服,不由有些不快的看了汪默一眼,果然,汪默立刻又是仿佛在看着别处的模样。

他也不是怕别人看自己。每每开会的时候,训话的时候,都是被众人瞩目的时候,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汪默一个人的眼神却让他不舒坦了。想来大概还是那段谈话留在心里的影响。他试图劝自己不要在意——人家大概也并非故意的,可是那目光却还是停留在他身上,他还是没办法让自己无视,想着是不是该暗示这人一下,然而当他把目光移过去的时候,汪默居然没有再躲开,而是直接和他对视着。

卢恒顿时觉得周身一阵发冷,他怎么敢这样!

想要摆脱这样的目光,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站了起来。

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许尚安的话语顿了一顿,也不好再坐着,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卢恒自己也愣了一下,可站都站起来了,当然也不好再立刻坐下去。就只好假装看一看这大厅里的摆设,一边搭着许尚安的话,一边走了几步。

走了几步就正好瞥见原本站在他身后侧的陆剑秋,他正一脸困惑的看着他,大概也在奇怪他好好的突然站起来乱走什么。

他却突然有了灵感似的,仿佛无意的向那个方向又走了几步,就转到了陆剑秋的身后。陆剑秋比他高了有大半个头,正好遮挡了他不少。

他顿时就觉得周身上下都适意了,不由又多问了许尚安几句,最后交代他先把关内一应事务都安排好,再通知各营五品以上将领未时到这里来,开一个会,把所有事情最后落实一遍。

许尚安领了命带着汪默一起告退下去了。卢恒这才彻底的松下一口气来。一眨眼瞥到刚才一直被他当挡箭牌的那个人的身影,笔直修长,俊眉修目,更有一身洒脱不羁的气质,倘若把他和那个汪默对调一下,那他还是比较能够接受的。

那这么说起来的话,如果陆剑秋是有“断袖之癖”的,自己是能够毫不惊讶的接受?

他看着面前的人,不禁又呆了一呆。

等等,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一定是被刚才汪默刺激到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出现?

陆剑秋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怎么又不大对劲了?”

卢恒愣了一下立刻用力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我没事!”

语气格外的斩钉截铁。

陆剑秋却丝毫也不信任的瞥了瞥他,冷笑一声道:“我看你还是赶紧去休息一下的好。”

“我说了我没事啦……”卢恒不大乐意的叫道,“我还有事情要想呢!”

“睡醒了再想吧,要不然会越想越迷糊的。”

卢恒愤愤的瞪了他一眼,故意绕开他走到窗下,叉腰道:“我的精神好着呢。”

“……那你也总得养养精神吧?你刚才不是说未时还要开会么?今天夜里就准备攻城了——”

“嘘!”卢恒猛地回过头竖起手指放在唇边,“你小声点行不行?这都是军事机密啊!”

看着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子,陆剑秋差点笑出声来,勉强抑住了正色道:“军事机密?那你倒都敢告诉我?也不怕我告密去?”

卢恒看着他嘿嘿一笑:“你告密?你与其去告密倒不如直接把我捉了去吧。”

“好!”陆剑秋应声答道,跨上前一步就抓住了他的双肩:“这就捉了去算了。”

卢恒不由笑了起来,玩心大起,扭头问道:“你要把我捉去哪儿?”

陆剑秋挑眉笑了一下,忽然低头凑近了他的耳畔,压低了声音吐出两个字:“床上。”

卢恒的身体蓦的一僵,心跳莫名其妙的就乱了一拍。

然后在愣神的时候,他就被人一路推进了准备好的卧房。

陆剑秋把他丢进房里,自己却没进去,而是转身就准备离开。卢恒愣了一下,连忙跨了一步到门边问:“你去哪里?”

陆剑秋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只说了一句:“当然也找个地方歇会儿。你好好休息。”就再不停步的走了。

刚才还跟他笑嘻嘻的开着玩笑,这会儿却突然就变得如此冷淡起来了。

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难掩的,却是心底深处泛起的一股失落。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赌气的一掌拍在床上,发出了清晰的响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把他自己倒吓了一跳。

抬头望了望四周,只有一个人在这样大的房间里,真的太孤单了。

陆剑秋心里却是在懊悔着。

他从卢恒的卧室走出来,向前行了几步拐过去,就进了另一个房间。比方才的那间要小些,东西也都要简单些,这是专门为值班的侍卫准备的房间。

反手掩上了门,他却没有心思多做打量,只是径直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既是想着要跟他拉开些距离了,怎么一不留神还是出言不慎。大概是平日里百无禁忌惯了,可这等调笑的话同旁的人说说都是没关系的,对卢恒却就是不行。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故意利用对方年幼懵懂的……反正不像好人。

不由就有些烦躁的叹了一口气,将双手交叉放在头后,靠在崭新的被褥上。

闭上眼睛想要略略调息,却发现心绪居然有些纷乱的收不拢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一直以为自己即使身处其中依然能拿捏好分寸,把握好距离,然而现在却似乎不能副实了。

所谓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

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大概是拍在床铺上的闷响。

不高兴发脾气了吧?

他微微笑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并没有觉得困乏,但他还是决定要睡上片刻了。

醒过来的时候,陆剑秋只觉得周身清爽,心绪重归一片安宁。当下也没有急着下床,而是盘腿坐起,略略调息了片刻,吐纳呼吸,精神更佳。

陆剑秋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阳光照的窗纸透亮,显然时间尚早。他起身披了衣服下床,微微凝神思索了片刻,系好衣服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刚向外迈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了。

院子里很是安静,几株秋海棠开着疏疏落落的花,偶尔有一两只鸟从枝叶间扑翅飞出来,飞到院墙外去了。

陆剑秋静静注目了片刻,忽然转身又向里面的屋子走去。

屋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从门口向里望去,屏风后的帐幔是低垂着的。半点声息也无。

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安静,陆剑秋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站在床边透过帐幔,可以看到里面的人面向墙壁躺着,身子微微的蜷起,紧紧的裹着棉被。

应该是睡着了吧。

他伸手小心的将帐幔挑开了一丝缝隙。

里面的人依然毫无察觉的紧紧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平缓的呼吸而微微颤动着。全身都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大半张脸来。

想起他一向是特别畏寒的。

陆剑秋无声无息的叹了一口气,放下帐幔重新掩得结实了,才又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出去的时候,他小心的带上门,让门合拢的几乎完全没有一丝缝隙才转身离去。

第二十五章 准备(下)

院外直到大门,一路都有亲兵把守。这些日子里亲兵们同陆剑秋也早已熟悉了,知道他是元帅的贴身侍卫,更是面前的红人,极得信赖,也就都对他礼敬有加,对于他的出入当然不会有人盘问什么,反而都点头问好。

陆剑秋对当值的一个小队长叮嘱了几句,就径直向大门走去。

蓟门关是蓟州最后的一道防线。入了蓟门关,后面蓟州的辽阔土地至少有一半都会失去屏蔽。所以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他这些日子里虽然将蓟州城附近都游历了一番,却始终没到过蓟门关上。一则是路途遥远,二则这里毕竟是军事重地,戒备比城里更加森严,等闲不得入内,他也就没存这个念头。现在却阴差阳错的真的到关上来了。

这是,比蓟州城要更接近于战争二字的地方。

他抬腿跨出了重兵把守的大门。

然后就猛地听到一个清冽中略带着慵懒随性的声音传进耳内:“我有要事面见元帅,麻烦你通报一声可好?”

抬头,果然,就看到一个有着乌黑长发苍白皮肤容貌俊美到近乎艳丽的年轻男子,身披铠甲腰佩长刀,笔直的立在台阶下,正对着那站岗的年轻亲兵说话。

长刀刀身细长,刀鞘镶金嵌玉,华美更似装饰品。

那个偶然之间萍水相逢、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的名字一下就跳进了脑中:殷昊。

他自称是一个小军官,然而小军官是有资格这样随便的对元帅的亲兵说话的么?又岂是有资格随便要求面见元帅的?更何况上一次见他是一身普通士兵装束,显得不甚合身,今天一身仿佛是量身定做的明盔亮甲,显然也不是所谓的“小军官”能穿的。

那年轻的亲兵面对着他,似乎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僵僵的立在那里,结结巴巴的说:“元、元帅、他、他大概在休息。”

殷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没有再看着他,而是略略抬起头,看着了刚从门里出来正站在台阶上的人。

“陆兄?可不是我眼花了吧?”他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把那个亲兵扔在了一旁,走上前了几步。

“殷兄弟,我还当我认错人了呢。”陆剑秋也笑起来,抱了抱拳,从台阶上快步走下。

殷昊抬起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大门,又看了看他,仿佛很随意的开口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兄,不知陆兄怎么会在这里?”

陆剑秋迎着他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略呈琥珀色的眸子,忽然一笑道:“大概是为了合上殷兄弟你那一句‘一定会再见’的断言吧?”

殷昊一怔,随即仰头大笑起来,笑罢走上去拍了拍陆剑秋的肩,颇为自得的说:“怎么样?我确实没说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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