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二————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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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娄疾恐怕已经料定他们在东面不过是个幌子,打得肯定是从南面攻城的主意,所以在兵力布置上肯定会以南面为侧重。殷昊所带领的那五千人马正是为了让伊娄疾最终确定自己所料属实的关键一步棋。当那支人马吸引了白山城守军的主要兵力之后,真正的大军就会开始从东面攻城。白山城里守军不超过三万,即使有所准备也不可能两面兼顾。况且被他们连续吵闹七日,守军还能有多少体力和斗志,都难说的很。

归根结底,只要殷昊所领的那支队伍能够成功牵制住守军的主要兵力,他所设想的计划基本上就能够得到实现。万一殷昊失败了,那显然他们要一举攻下白山城就会难度大增。

这是责任。而危险,更甚于责任。

调拨给殷昊的只有五千人马,其中也只有三千余人能算上年轻力壮,就靠这样微薄的力量要去和几倍于自己还占据了地利的敌人相抗衡,只要稍有不慎,恐怕就会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

卢恒清楚的记得,在下午全军将领的会议上,他宣布这项任务转由殷昊负责,原本负责的施开杰另转和许尚安一同承担先锋之职。那个时候,施开杰的脸上的的确确露出了松了一口气来的表情。

虽然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不应该,但卢恒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在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谁会心甘情愿的去选择比较危险的路走呢?

只是,这倒证明了殷昊的眼光却是不错的。

但愿殷昊也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修正他在他心目中原本存有的印象吧。

卢恒正眺望着那五千人马已经消失的方向发呆,刘昭却从下面的军队里走了出来,抬头望了一眼卢恒,变了原本行走的方向,径直朝卢恒走了过去。

站定了之后欲行礼拜见,被卢恒摆手免了,轻咳了一声后,刘昭方开口道:“小侯爷,今次我要去督促中军,亲兵就交给刘晖和陆公子了。”

卢恒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我,我又不上前方去杀敌,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自己要小心才是。”

“多谢小侯爷关怀。”刘昭笑了笑,立刻拜谢了。然而要他不担心又如何可能呢?以往侯爷挂帅,他作为侯爷的亲兵,却从来不曾担心过侯爷,只觉得侯爷在战场上似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然而卢恒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看着他如何从一个小小孩童成长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又如何成了今天的少年元帅。但无论怎样,卢恒在他眼里依然是一个孩子,依然是那个需要他照顾需要他陪伴的小孩子,交给别人,他总是不放心似的……

“嗯?那是怎么回事?”卢恒突然出声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沉思,刘昭连忙顺着卢恒的眼神抬头望去,只见是他弟弟刘晖正领着陆剑秋往这边走来。陆剑秋极其难得的穿了一身轻甲,手里拿着他的银枪。然而看起来,他似乎总还是有些别别扭扭的样子。

刘昭禁不住莞尔,凑近卢恒身旁道:“陆公子不习惯盔甲,就替他找了一身轻甲,毕竟要上战场不穿些护甲总是不成的。”

卢恒却兀自笑得开心,只差要拍起手来似的,连声道:“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该找个画师画下来才是。”

目光紧紧的盯在陆剑秋身上,竟是没有离开分毫。

刘昭的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说话间那两人也走了过来。刘晖给卢恒和他哥都行了礼,陆剑秋跟刘昭寒暄了几句,却就是不理卢恒。偏偏卢恒却一直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刘昭见这里没什么事了,就拉着刘晖告退下去。

等他们都走了,卢恒才“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陆剑秋斜了他一眼:“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卢恒却摇头晃脑道:“可惜啊可惜,堂堂陆平陆将军的儿子,却说穿不惯盔甲。”

陆剑秋撇了撇嘴:“其实呢,我是怕一旦我穿了一身盔甲,北胡人要以为我才是主帅的。”

卢恒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的确,这人倘若换上一身铠甲,手持银枪,恐怕真的要比自己像个元帅样子的多。

长成这样,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于是再狠狠的瞪上一眼。陆剑秋却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刘昭可是把你交给我了,你可要乖乖听话才是。”

卢恒白了这人一眼,真是的,也不想想跟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可以算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了吧?说大话也要靠点谱吧?

“那我先谢过陆大哥你了,只是这战场上刀枪剑戟的可不长眼睛,某些人第一次上战场,恐怕还是要谨慎些为妙吧?比如不要离开本帅太远之类的?”卢恒眯起眼睛看着陆剑秋。

陆剑秋却只是很敷衍似的点了点头,一副完全没往心里去的样子。

“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啊?”卢恒给他气的瞪大了眼睛一脚踹过去,却被人轻描淡写的躲开了,只得恨恨的收了脚继续道,“我说的是真的啊,虽然敌人是不太可能杀到帅旗附近,但流矢可还是要小心的……”

话未说完,陆剑秋忽然转过身来低下头微微笑着凝视着他。

目光相接,不知怎的,突然就一时语塞了。

“我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陆剑秋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还是说,”声音突然被压的低了,“你很担心我?”

卢恒猛地咳嗽了一阵,立刻把脸扭开了去。

刘昭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拉住刘晖又跟他细细叮嘱了几句。刘晖早听他哥说了无数遍了要怎么仔细怎么小心,真是耳朵听出了茧子,要不是这是他一贯敬重的很的长兄,他可真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再听一遍。又叮嘱了一遍之后,刘昭才又问:“你可都记清楚了?”

刘晖叹了一口气:“哥,我是第一次上战场么?往日里跟着侯爷大大小小的仗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了,你还不放心我什么?”

刘昭还是不紧不慢的道:“今日毕竟与往日不同……”

“我知道我知道,今日我肯定会打点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确保小侯爷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可行了?”刘晖终于忍耐不住打断他哥的话。

“你有这样的心就好,可千万不能粗心大意了。”刘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回头望了望卢恒在的方向,微微怔了一下,又笑着摇了摇头。

刘晖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哥的动作,也跟着回头望了望,只看到卢恒依然坐在那里,陆剑秋站在他身边,和方才一样,实在不明白他哥是何意思,不由问道:“哥,你怎么了?”

刘昭一愣,随即笑道:“没什么,你快去忙你的吧。”说着拍了拍他兄弟的肩,回头走了。

小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

长大了的孩子所需要的陪伴与照顾,已经不是他能给的了吧?

虽然心里是明白的,但回想起曾经的那段仿佛一直洒满了暖融融的阳光的日子,还真是难免有些怀念啊。

殷昊所率领的五千人马出发不久,大军也由许尚安和施开杰分别领着一支人马作为先锋,分批开拔。

此时入夜已深,风比白天的时候略小了些,天空上布着些浓云,遮蔽住了月亮,只偶尔有几点疏星从云缝间露出来,光也是黯淡的。四周万籁俱寂,一团漆黑,本是有些阴测测的气氛,然而散在风里的整齐的行军脚步声,却又为这样一个夜晚平添了一层紧张和肃穆。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军离白山城也越来越近,忽然就有人看到前方南面的天空被冲天而起的火光映得通红,随即就有阵阵喊杀之声夹在风里传来。显然由南面佯攻的计划已经顺利展开。

此时传令官也快步跑来报告,三更已到。

卢恒抬头又望了一眼南面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开始攻城!”

令旗挥起来的时候,早已预备好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的迅速被点燃了,火光就是命令,霎那间,万余支火把将白山城下映照的亮如白昼。

卢恒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这一支一支的火把点燃了,燃烧了,燃烧的手几乎都有些微微的颤抖。然而他又必须告诉自己冷静,他现在是,三军的主帅。

他仔细的斟酌过反复的思量过,现在终于到了付诸实践的时候。

战鼓齐鸣,喊杀声冲天而起,这些都是他最为熟悉的声音,可是这和他以往带兵冲锋陷阵不同了。

他紧紧拉住马的缰绳,帅旗在身后的位置迎风飒飒飘舞,忽然就起了过去,想起了他跟在爹爹身边,看着爹爹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总以为做主帅就是很威风很光荣的事情,他还完全不懂得“主帅”二字所承载的巨大的责任。

当种种意见种种主意统统汇聚到他面前、所有人都期待着他做出最好的最合适的抉择的时候,他也曾彷徨过迷惑过,他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还没有做元帅的能力。

可是有人对他说:每个人要成为元帅的将军,总有第一次的吧。

还说,你可不是普通人。

他知道这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然而这样的话语由这个人说出来,似乎就带着有特别的温暖,似乎一下子就能让事情变得轻松简单些了。

想到这里,卢恒禁不住侧过脸看了看身旁。

陆剑秋跨坐在马上,静静的眺望着远方。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早已看熟悉的俊逸眉眼,竟也是能够带给人温暖感觉的。

心里忽然就觉得镇定了不少,仿佛找到了某种可信赖的、可依靠的存在。

他回过了头,抬头让自己的目光直向远方飞去。

白山城东面的攻城工事早就搭起了一些,虽然时间短促修的简陋,但总比没有要强。白山城内的北胡人果然如预料般中了计策,兵力都集中在南面一带,等到发现真正的大军是出现在东面的时候,再调整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混乱。

趁着北胡人尚未来及将主要兵力调集到东面来,两支先锋部队以最快的速度搭起云梯争分夺秒的抢占有利地势。然而北胡军队毕竟也是身经百战个个剽悍英勇,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都就近借着城垛的隐蔽,或用弓箭或近身肉搏顽强的阻挡着攻城士兵的推进。一时陷入胶着。

然而趁着这一时机,延朝军队的弓弩手已然爬上了由木头搭成的塔楼,用浸透了油的布裹住箭头,点燃了,一齐用强弩射入白山城内,不过片刻功夫,城内顿时燃起了熊熊火光。一时间,喊杀声、马嘶声、火烧声、箭矢破空声,又夹兵刃交击声、惨叫声、坠落声,混成一片,难以明辨。只看到有攻城的士兵从云梯上攀上去被敌人砍倒,直直的栽落下来,立刻又有接下来的人顶着盾牌继续向上攀登。终于渐渐在烧红了半边天空的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站在城墙上的穿着延朝铠甲的士兵要多于穿着北胡衣装的人。

正当已攻上城去的先锋部队想要下去打开城门的时候,忽然城中又有震天的喊杀声起,顿时城墙上又乱成了一团。白山城的主力守军终于从南面脱身赶赴东面,可是现在想要再将延朝军队驱出城外已然不太现实,源源不断的有士兵继续从云梯攀上,而城下还有士兵在不停的冲击着城门。

混战从子夜一直持续到了辰时,才算渐渐的收了尾。

阳光冲破云层,重新洒在白山城上。然而一夜之间,白山城却已经变了模样。城内有将近一半的建筑经过了大火的焚烧,此时虽然都已经扑灭了,但袅袅的黑烟依然在断垣残壁之上萦绕不去。城中街道上处处可见鲜血淋漓的尸首。而在城墙下堆积的则更多。

据查报,大概在寅时左右,白山城守将伊娄疾见大势已去,已带着精锐亲兵从城西逃出,弃城而去。此后本已落于下风的北胡军队更是混乱不堪,经过一个时辰左右的剿杀,基本战死,或者被俘。

经此一役,光州白山城重新落回延朝掌握。北胡守军三万余人,死伤万余,被俘七千余人,逃脱不足一万。而延朝七万人,死伤不逾五千。

第二十六章 告捷(下)

经过初步的清理和规整,到将近巳时时分,所有将士于城东门前,列队迎接主帅入城。

卢恒骑在马上,纵马慢慢的走着。他的目光缓缓的漫过面前夹道欢迎他的将士,直落在那座在阳光下那座重新回归延朝怀抱的城池。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几乎不敢相信一切进行的如此顺利。白山城经过这一夜的血与火的洗礼终于成为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他又一次把目光收回到道路两旁的那些将士们身上。许多人脸上都还沾满了血污烟尘,根本还没来得及去擦一擦洗一洗,一夜奋战,大多也都是精疲力竭。可是每一个人的脸上此时此刻都露着笑容,都带着兴奋。

因为他们胜利了。经过了五个月的艰苦训练他们终于迎来了一场畅快淋漓的完胜!

然而,这胜利来的如此容易如此顺当,反倒让人心里又有些不踏实了。真的会如此顺利么?

卢恒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一下。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胜利了难道还不好么?他们本来要求的就是速战速决的效果,现在实现了,却反而要怀疑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了。

于是他也努力的放松了自己,在马上冲着道旁的将士们微笑起来,这一下却仿佛是点燃了一挂炮竹,整个白山城顿时都陷入到了喧闹欢腾的气氛当中。

庆祝归庆祝,一切事情都还要有条不紊的进行处理。

虽然经过一夜的激烈战斗无论是士兵还是将领体力都透支的厉害,但此刻还远远未到能够休息的时候。城里的还要进行严格的搜索,确保没有北胡的残余。要整编好巡逻值班的军队,要安排几万人的驻扎吃住,当士兵们都可以休息下来的时候,将领们还要进行更重要的策划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等到卢恒算是结束了这一天所有事务的时候,已是将近夜半。从前一天开始到现在就几乎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和众人商议事情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一切暂时告以段落,疲倦感就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他站起身来走出门去,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夜间冰冷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本有些昏沉的头脑猛然清醒了些。这时已有亲兵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卢恒吐出一口气,不觉精神舒畅,微笑道:“咱们这就回去吧。”

回去的地方,是指在白山城里临时收拾出作为帅府的一处宅院。原本大约也是给北胡人的将领居住的,虽说没有遭到多少破坏,但半天之内,居然能把一切都收拾整理干净,倒也够为难那些亲兵们的。

这处宅院不大,装饰也颇简朴,疏疏落落的栽着些北方常见的花木,青石铺就的走道,三进院落,还都算宽敞,都有东西厢房环绕,中间由抄手游廊连接,最后还有一处颇为清净的小园子,卢恒本也不爱繁奢,所以对这里倒挺喜爱的。

当下由亲兵提着灯笼在前引着,推门进去之后,只觉有一股凉意夹杂着草木的清新扑面而来。而夹在这风里一同传来的,还有一缕似有似无的清幽的笛声。卢恒愣了一下,随即在唇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让亲兵都退下了,他独自穿过空旷的院子向宅邸深处走去。

每向里面走一步,笛声似乎就要清晰一些,等来到第二重院子的时候,笛声已经听得非常清楚,清幽,婉转,又仿佛略带了一丝缠绵,适合江南水乡的乐器此刻响在北国的夜里,总显得有些那么不协调,反倒就有了些许恍如梦境般的不真切的感受。

卢恒转过影壁走进了第三重院落,院子里在他左手边种着一棵看上去已有些年头的银杏,夜风吹过,就有扇形的叶子扑扑簌簌的落下来,树上残留的叶子间,漏下几缕星光与朦胧的月色。就在树阴蔽及的廊下,一个穿着一身淡青衣衫的人,正坐在游廊的扶栏上,手中握着一支横笛,横笛的尾端系着杏黄的丝绦,一小块温润的脂玉映着月色微微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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