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二————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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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胡的立刻“扑通”一声跪下了,伏身叩首道:“小的不敢,小的暨越!”

卢恒转身就径直走到了椅子前坐下,才抬手淡淡道:“胡先生请起,本帅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那姓胡的依然跪在地上埋着头。刘晖迈步过去碰了碰他:“胡先生,元帅让你起来呢。”他这才起了身,缩着头退回了人群之中。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莫名,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一时缄默了,反弄得刚才几个出列的还算有些身份的文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当场。

卢恒暗自叹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刚刚猛地窜起的一阵怒火,重新摆出微笑道:“诸位先生的心,本帅岂有不知的?出了薛冬青这一件事,大家心里当然都不舒服,可接下来也只有诸位更加精诚团结,才能杜绝类似事件发生嘛。”

话音刚落,左手边就走出一员大将来,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正是左军统帅杨仕新杨将军,他上前一步拱手拜道:“元帅,今次一事,可以说是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薛、王二人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咱们一定要追查到底!”

顿时就又有几个将领纷纷附和“一定要追查到底!”“决不让这等内鬼奸计得逞!”

刚刚那帮文官当然也不甘落后,也都捋袖振臂,群情激奋。

卢恒扫视了一下整个厅内,众人之中又以白虎营的章毅情绪态度最为激烈,这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发端于他的麾下,他自然是最急于表明立场的。而夹杂在众人里的,还有那么几个人却显得沉着的多,例如刘昭,那是一贯沉得住气的,例如右军统领夏远,虽然白虎营属于他分管,可他一向和杨仕新不很对劲,自然不愿意附和于他。再比如朱雀营的殷昊,他一贯就是那么一个冷冷淡淡的调子。这些都在他的预料,可唯独刚才那个姓胡的文官此刻却也不声不响的缩在人群里,有些奇了。

莫不是刚才被吓怕了?倒也不像。

这时忽然就听到杨仕新声若洪钟:“究竟如何处置这件事,还请元帅示下!”

卢恒猛地一愣回过神来,方想起自己可不是个旁观者,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做出决定。奸细一事,肯定是必须追查的,可是他确然未曾想过要闹得如此声势浩大,否则也就不会命人昨夜封锁消息,今日一早消息走漏已是让他不悦,而众人如此反应,虽然说其心可以理解,但未必就是好事。难道大家都不干正经事了,所有操练一概停下,由上及下全部都投入到清查奸细的事务当中去?这杨仕新火爆脾气,但未免也太不会从大局上考虑了。那些个腐儒们更是可恶,平日没见出过多少力,这个时候头一件事却就是忙着跟自己撇清关系。不说话的人倒更好,横竖不表态,是对是错,那跟他们也就更无关系。

他不由得就皱起了眉,人人都是这般明哲保身的想法,再明里暗里有些罅隙,又如何做到“精诚团结”?

当下就冷了脸:“诸位的心情本帅可以理解,该如何做,本帅也自有打算,还请诸位首先是做好各自的工作,军中日常事务一样也不可停滞,在此基础上再说旁的话吧。”

杨仕新登时脸上表情就是一怔。夏远却不失时机的立刻上前附和道:“元帅说的很是,军中安定乃是一切之根本,倘若几个奸细便把我们弄得一团乱了,岂不是也给了敌人机会?”

杨仕新对卢恒自然不好发作,当下就头一扭冲夏远冷笑道:“夏将军此话,可不知是说给什么人听?”

夏远不温不火的笑道:“自然是说给一些着急上火了的兄弟们听。大家都着急担心,可也不能自乱了阵脚。杨将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仕新眯起眼睛看着他,慢慢的点了点头才开口道:“夏将军所言当然是不错的。只是听夏将军的口气,心里已经有了按部就班的计较了?何不说出来大伙儿议论议论?”

夏远“唉”了一声摆手道:“夏某不过是说说心里一些想法,究竟该如何做,方才元帅大人不是已经说了心里有了打算了么?我等自当奉令行事便是了。”

杨仕新胡子一翘还要再说什么,刘昭却上前一步插入二人之间,心平气和道:“二位将军皆是一片好心,谁不知道?元帅方才也说了,当下最要紧的是做好各人自己的工作,保证军队的正常运转,咱们照办了就是。”

杨仕新愣了一下,夏远却立刻毕恭毕敬的向上一拱手:“大人,末将必当遵令而行,决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杨仕新低低的“哼”了一声,也只能跟在他身后拱手施礼称是。

卢恒的手紧紧的握住椅子的扶手,才抑住了内心的情绪,尽力绷住脸,淡淡道:“诸位也都是为了大军着想,只是今日一时半刻之间就要做出决定未免仓促,我刚才已经说过,还请先回去保证军队上下一切运转正常方为正理。该做什么,我自然会请各位再来。”说着,竟不再管厅上人如何,起身拂袖而去了。

低下的人面面相觑,心里都不免有一丝凉意。夏远领着自己的人,洋洋洒洒的冲众人行了个礼,笑道:“本将可先回去继续整顿军务了,失陪失陪。”

杨仕新冷眼看着他走出去,转身冲刘昭却还是笑着抱了抱拳告别,也自领着属下去了。

刘昭见他二人走了,先松了一口气,又转而对剩下的人施了一礼,和气的说:“诸位也请先散了吧,按元帅的吩咐,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去。”

话一说完,他也不能等了似的转身循着卢恒刚才出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卢恒显是有等他的意思,走的并不快,他勉强提气追过了两重院门就看到了他和一行亲兵的身影,不由叹了一口气出声喊道:“小侯爷!”

卢恒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就冷冰冰的扔出一句:“杨仕新那老儿是越来越有眼色了!”

刘昭一愣,紧步跟了上去笑道:“杨将军快人快语,就是那么个脾气,您也该是知道的。”

“他难道都不懂得分个场合?在那么多人面前和夏远明枪暗箭的,叫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卢恒愤然道。

“他和夏将军素来有些看不大对眼的……”

“难道他们就应该看不对眼?他们一个是左军的统领,一个是右军的统领,彼此看不对眼顺理该当,那再加上你和许尚安,都看不对眼,四股力量不往一处合倒往四处分,我们这个仗还打什么?不如趁早自己缚了自己送去敌人那里好了!”卢恒冷笑着说。

“小侯爷……”刘昭无可奈何,“杨夏二位将军只是有些私人矛盾,断不至于影响大局……”

“断不至于?你拿什么跟我保证?我倒看他们很要影响大局!还有那帮子文官,大清早的堵在那里,不过就是为了唱出戏给我看而已。旁的事都不要紧,顶要紧的是先要把自己洗刷干净!”

“小侯爷!”刘昭停下脚步打断了卢恒的话,“文官大多心思复杂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对,都是人之常情,那我就该随便他们吵闹折腾?说起来,我不是让你昨天封锁死消息的么?怎么会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倘若能封锁的住,又岂会造成今日早晨的情况?你这可真是封锁的好!”卢恒生了气,刘昭又处处拦着他的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竟都冲着刘昭去了。

刘昭一双浓眉深深蹙起,看着卢恒,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卢恒却不管他,只是嚷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啊!”

刘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小侯爷,您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卢恒一愣,还想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话了,忽然瞥见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陆剑秋住的院子来了,当下也不愿转身再走向刘昭,干脆把头一扭,就进了院子。

第二十二章 意外(中)

院子里倒是清净。

阳光从云层后面洒落下来,地面上落着几片枯黄的叶子,风一吹,就簌簌的在院子里翻滚。

头脑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不知道陆剑秋怎么样了,早上的药该喝了吧?他真想把那些讨厌的、烦人的事都抛开,就还是简简单单的按照爹的吩咐做事多好!

爹爹说,当好将军和当好元帅可是两码事,他那时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笼着一层淡云的天空,叹息了一声,没精打采的走进了屋子。

刚进屋却就听到了陆剑秋的声音唤他:“卢恒?”

他也没心思答应,就这么拖着步子走进里屋。陆剑秋还和衣半靠在床上,正好对着他,微微笑道:“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还是不说话,随手拉了张凳子跨着坐下,单手支颐看着窗外发呆。

“刚才在院子外叫的那么响,这会儿倒像个千金小姐似的了?”陆剑秋继续笑道。

“谁像千金小姐了?我心里烦着呢!”卢恒转过脸来没好气的喊道。

“嗯——那我应该说,请你继续烦恼下去么?”陆剑秋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你!”卢恒瞪圆了眼睛,可看到他的笑容,不知怎的,一肚子的气竟一下子消了一半。

“倘若你打算继续烦恼,我倒不介意把凳子桌子都借给你,你请便。”陆剑秋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一下,才又接道,“不过,倘若你愿意说点什么,我倒也还乐意听。”

卢恒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样子,扭头继续趴在桌子上。

陆剑秋却真的不打算管他的样子,悠然自得的躺在床上,他觑了眼去看,居然还闭目养神起来了。真是可恶!

本是想着就这样坐着什么话也不说,反正人家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念头只来得及在脑袋里转了一转,话却是自顾自的直接出了口:“早上出了点事。”

陆剑秋立刻“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卢恒本不想说,然而一开了口却就止不住了,一股脑的把刚才众文官如何争先恐后的表清白、杨仕新如何没眼色以及武将间的一些明争暗斗都倒了出来。

一口气说完了,心里倒先觉得轻松了不少,仿佛堵在胸口的一块顽石被敲碎了吐出来了。

不由就抬头看向那个默不作声听他说了半天话的人,心里隐隐想得到些共鸣。

陆剑秋却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你觉得,他们应该怎么做才对呢?”

卢恒一下子就愣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不服气的一扬头说:“他们、他们反正这样不好啊!”

陆剑秋笑道:“就是问你他们要怎么样才算好啊。”

卢恒皱了皱眉把头扭到了一边去答不上来了。

“文官们都该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发生不声不响?武将们都不该要求查清此事,都遮遮掩掩?或者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说话,陆剑秋却说了下去。

卢恒又皱了皱眉,还是没答话。

陆剑秋又继续道:“文官们不来自己表明清白,难道还会有人替他们这么做?倘若他们都秉持着‘清者自清’的态度,遇着贤明的主帅倒也罢了,倘若遇着一个不那么清楚的,听了别人的话就严办了,又有谁来救他们?武将们么,我想领兵打仗的武将最恨的就是奸细,还要他们不声不响忍气吞声,难道就不怕被主帅骂做软弱无能、缩头乌龟?”

卢恒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我又不是不明白,还不是和刘昭一个意思,都情有可原。大家都情有可原了,就该都合理了,都能想怎样就怎样了?”

陆剑秋还是淡淡的微笑着道:“倘若你觉得不能如此,那就该拿出主意,告诉他们该如何做,不是么?”

卢恒愣了一下,撇了撇嘴:“我说了啊,我让他们都先沉住气,都各自回去照常进行平日的工作啊。”

“你这么说,就解决问题了么?”陆剑秋忽然凝眉问道。

卢恒呆了一呆,不大明白的看着他。

“他们来,所想要知道的是如何应对处理奸细这件事情,你给他们的答复解决了这个问题吗?”

“这……”卢恒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随即又不服气的抬头道,“我说了此事事关重大,还要再做安排啊。”

陆剑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问你,你觉得你给的这个答复能让他们满意么?”

卢恒有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翕动了几下嘴唇,闷闷的吐出两个字:“不能。”想了想又气咻咻的补充道:“可是在军营之中,本就该严格遵从上级的命令,连理由都不该问才是。”

“那他们遵从了么?”陆剑秋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他问道。

卢恒的脑袋一下子又低了下去,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陆剑秋笑了起来:“这不就是了,那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卢恒有些烦躁的一跺脚,冷笑道:“是了是了,我不该生他们的气,我该生我自己的气才是!都是我不对,他们都是情有可原,唯独我是无理取闹。是我没做好,我该拿主意没拿出来,我原也不配做这元帅!”

说着说着心底里就不可遏止的泛起一丝丝的苦涩来。他做错了什么?都要来这么指责他!别人倒也罢了,凭什么陆剑秋也能来指责他?他昨夜几乎一夜未合眼是为了什么?谁在他中毒昏倒的时候担心不已的?谁在他清晨发热的时候照顾他的?现在倒好,他清醒过来了倒来说他没能及时拿出应对办法才导致了早上的混乱!他真是何苦来的!

就干脆把身子转了过去,只是仰起脸看着窗外淡蓝色的天空,把那一丝丝的苦涩再拼命咽下去。

“不管你配不配,现在你就是,那就只能努力做到,不是么?”陆剑秋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平静的从身后追来。

他打定主意不理他。

“你大概觉得委屈,昨夜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凭什么今天非但没有人安慰你还一个个都看着你都要你拿出主意来,未免太不近人情,可你身在其位,却就只能如此。身为一军主帅,他们不请示你又去请示谁?”陆剑秋的声音越发平静,平静中似乎还夹杂上了一丝冷漠,“当然,如果你还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孩子,那就难怪你要发脾气要不满意。因为你觉得自己还是被爹娘宠着的、被众人捧着的小侯爷,都该哄着你都该让着你,都该按照你的意思去办而违背了你的想法,就是大错特错。可是你也十八岁了,说小也不算很小了。我师弟燕语扬十五岁接管明月山庄,一样打理的井井有条,你呢?还打算任性到什么时候?”

每一句话都犹如带着蒺藜的铁鞭,一下又一下的深深打在他的心上。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的!他根本就没有任性!他很清楚自己的责任他一直在尽自己所能的努力着!他没有没有没有!

想要反驳,嗓子眼却死死的堵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苦涩和愤懑在心底不断的滋长不断的蔓延。

但他只是努力昂着头,瞪大眼睛看着窗外。

他真想用手捂住耳朵,他真想逃开身后的声音,可是他却又绝不甘愿就这样示弱般的逃走。所以他就只能继续听。

“就是我小师弟燕语涵,也知道自己遇到的困难,要靠自己来解决。你呢?就只能发脾气了?只能指责他人了?还想躲回爹爹身后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将军?遇到困难遇到责任都有父亲帮你顶着?而你稍微卖弄些小聪明就能博得众口一词的赞美?”

“不是的!”他终于忍无可忍的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苦涩的味道已经四下蔓延的无法遏制了,心好似泡在了滚油里。鼻子止不住的发酸,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但他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死死的盯着面前依然是一脸平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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