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二————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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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剑秋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自己思索着:“倘若真是如意宫,他们怎么会牵扯到这件事里?我可不记得他们和朝廷的事有过什么瓜葛——他们不是一向自诩‘身在星宿海,脱出红尘梦。万事皆如意,自在乐逍遥’么?”

韩静云撇了撇嘴:“人家现在乐意重返红尘了你有意见啊!”

陆剑秋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突然想起自己的伤口刚包扎了一半,于是不满的瞪了某神医一眼:“你是不是可以继续工作了?”

韩静云眨了眨眼睛,心情颇不爽的继续拿起药膏在另一处伤口上涂抹着。下手自然与“温柔”无缘,陆剑秋暂且不理会他,只还在心里琢磨着韩静云刚才告诉他的新发现。

过了片刻功夫,韩静云替他上好了药又包扎好了,这才下了医嘱,一天三次换伤口上的药,每次换药的之后都还有药要内服,在他说可以之前不能轻易运气动武要安心静养,饮食要清淡心情要豁达切忌大悲大喜,可能会有些发热但不要紧,冷敷就可以了云云。陆剑秋不禁感慨不管平时多么性格古怪的人,一旦当了医生就实在避免不了啰啰嗦嗦的毛病。

韩静云处理完了他的伤又抓起卢恒的手腕替他诊了脉,结论是“身体无碍,只是情绪起伏激烈大惊大怒,气血攻心,心神不宁,也要略作静养平和心境”。卢恒收回了手却一脸平静的吩咐他只告诉外面的人他一切都好即可。韩静云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就告退了。

他刚出门就有亲兵捧了一大碗刚煎好的药进来了,说是按照李大夫吩咐给陆公子准备的。卢恒让他把托盘在桌上放下,就吩咐他去收拾屋子里其他东西,却自己走过去捧起了那碗药用勺子搅了搅,端到唇边吹了吹,随即走到床边亲自捧给了陆剑秋。

陆剑秋睁开眼睛愣了一下,抬起右手接过来稍稍犹豫了一下就仰起脖子把碗里的药都喝了。

卢恒一直没说话的等他喝完了药,又把碗接过来放回去,那个亲兵走到桌旁有些拘谨的压低了声音问:“刘昭将军说想进来拜见陆公子。”

卢恒转头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下方道:“现在太晚了,你让他赶紧也休息去,有事等天亮了再说吧。”

亲兵称了一声“是”,却还停在那里不走。

卢恒有些奇怪的问他还有何事,那亲兵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刘将军还让我问小侯爷,今晚且去哪里休息?”

一时静默。

陆剑秋闭了眼半躺在床上假寐,偏偏屋子实在不大,就算他人家压低了声音就算他不想听也听到了。

他清清楚楚的听见卢恒说:“你告诉他不用准备了,我今晚就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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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亲兵自然继续答“是”,随即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却安静的好像没有人。

半晌卢恒方又转身向床边走去。

陆剑秋睁开眼睛看着他一笑:“怎么?我在你那里住了几天,你这就要住回来了?”

卢恒一愣,也微微一笑:“难道陆公子要赶我出去?”

“岂敢岂敢,小侯爷光临蓬荜生辉咳咳咳……”话未说完忽然觉得胸口气息一滞,陆剑秋忍不住咳嗽起来。

卢恒叹了一口气:“你就少说两句吧,给我好好歇着。”

陆剑秋抚着胸口继续笑道:“蒙小侯爷厚爱,在下受宠若惊激动啊……”

卢恒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有些不自然的躲了开去,故意扭开了脸讷讷道:“你少来了吧,我也就是,你救了我,我来照顾你,乃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了……”

卢恒唰的一下回头猛瞪,却只对上那人戏谑的笑容,满腔怒火只好继续往肚子里装,随即干脆就把脸一扭不理会。

又站了片刻似乎觉得光傻站着也不是个事,干脆也不等主人开口,就脱去了外衣上了床,替他整理了枕头被褥,动作倒也算轻柔麻利,然后挨着他没受伤的右肩躺了下去。

陆剑秋心里却是微微一动,卢恒会担心他他知道,可他确实没想到卢恒会愿意亲自来照顾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小侯爷更是这里一军的主帅。然而忽又想起那个在冷雨中紧紧抱住自己满腔愤怒悲伤无从发泄的少年,又有些怜惜他了。

夜是这样的黑,这样的长,谁没有想找个人陪的时候呢?

于是也就收起了戏弄他的心,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黑暗的幽寂里。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静谧安详的找不到一丁点不久前那样惊心动魄的气氛。

伤口虽然上了药,但还是在痛,更不要说中毒又放血之后的乏力感,连提起一丝内力来都难。倘若这个时候再来刺客,他大概要反过来指望卢恒了吧?

苦笑了一下。身边的人似乎也没睡着,时不时的小小改变一下姿势。

“我劝你还是安静躺一躺好。”陆剑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卢恒愣了愣,随即有些抱歉的问:“我吵到你了?”

“不是。我只是想,等到天亮后大概还有你忙的吧,一夜不合眼会影响精神的。”

“没关系,我还没那么脆弱。”卢恒似是微微笑了一下,一派轻松的答。

“哦?可是大概会导致个子长不高吧?”陆剑秋故作正经的说。

“你!”卢恒被他气的本想踹上一脚,可又想起身边躺着的此人乃是伤患,殴打伤患实在算不得美谈,于是生生凝住,只做出很老成很不在意的声气说:“我不过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陆剑秋却差点笑出声来,牵动伤口一阵刺痛才忍住了,继续正经道:“不知小侯爷深夜尚在谋划何等大事?”

卢恒在暗影里瞅了身边的人一眼,忽然有些吭吭哧哧的说话不利索了:“嗯……也没什么大事……呃……就是关于那个什么如……如意宫……”

“如意宫是什么对吧?”陆剑秋忍不住替他把话说完了。

卢恒立刻点了点头。

陆剑秋却叹了一口气:“孔子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年轻人,有不懂的就要问嘛,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卢恒的眉毛跳动了一下,装作很乖巧的附和道:“是啊是啊,孔子还说过人要‘不耻下问’的嘛!”

“这样多不好,你还是觉得‘耻’算了,不必‘下’问,明天找人‘上’问去吧……”陆剑秋凉凉接道。

卢恒一愣,立刻又换上甜蜜又讨喜的笑容,蹭过去道:“没有没有,我们换一句好了,‘三人行必有我师’啊!”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可不敢妄自尊大做小侯爷您的师父。”陆剑秋还是凉凉的说。

卢恒一下子支起了身子,有些生气的说:“陆剑秋,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却猛然发现那人脸上又带着满是戏谑和奸计得逞的得意洋洋的微笑,像偷吃了鸡的黄鼠狼。卢恒心里立刻就明白自己又被他捉弄了。

哼了一声躺下去,把身子翻了过去,亮个脊梁给他,这人真是的,又是中毒又是受伤,怎么还不肯消停点?应该让他中说不出话来的毒才好呢!

可忽然又想,那样有些低沉的、柔和的悦耳的嗓音要是真的听不到了,还确实有些可惜。

陆剑秋的笑声却从身后传了过来:“到底谁比较小心眼?小侯爷?”

卢恒抱住被子闭紧眼睛打算来个彻底不答理。

停了停,陆剑秋却换了真正正经的口气道:“星宿海如意宫在二十年前是很有名的,可自从十余年前江湖白道与魔教一战之后,如意宫忽然就从中原全面退隐了——如意宫原本就是有些邪气的,又跟魔教一直有所勾结。但十余年前那次大战当中,如意宫却很反常的没有出手相助,有传闻说是发生了决裂,也有说是内部出现了斗争,总之从那之后到现在,如意宫一直在缩在星宿海,甚少有行走江湖的消息。中原武林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新人辈出,自身格局尚且一变再变,有几人还能记得当年行事乖张犹胜魔教一筹的如意宫?”

陆剑秋停下来笑了笑,又继续道:“不过说实话,我对如意宫也没什么了解,大多还是听老一辈人说起的。他们行事的风格就如他们自己编的那歌诀一样,从不循纲常世礼,只要他们自己觉得好就好。我师父曾经和他们的一位分宫主交过手,回来后只是叮嘱我们,轻易不要和如意宫结下梁子。”

卢恒听着听着已经又转了回来,忍不住插嘴问道:“可是你现在好像已经跟如意宫结下梁子了吧?”

陆剑秋撇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也别忘了其实也还有你一半的功劳。”

卢恒鼓起腮帮子瞪了他一眼,闭口不语了。

于是陆剑秋就继续说下去:“我也不知道这人居然会是如意宫的,应该说猜也猜不到。如意宫的人最讨厌受外人拘束受管制,又怎么会为朝廷某个大员所利用来行刺?这让我实在有些想不通。”

“这世上想不到猜不到而确实发生的事多着呢。”卢恒又忍不住插嘴。

陆剑秋这次倒挺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点头说:“这话说的倒没错。可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说如意宫现在跟某个权贵勾结在一起了?”

卢恒想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个人韩静云说他是什么‘星宿使’,那算是什么级别的?”

“如意宫宫主之下设东南西北四个分宫主,每位宫主又下辖七名星宿使——他们都自诩为天上星宿下凡。应该说,星宿使的身份已然算是高的了。”陆剑秋解释道。

“那就是说,我们今天杀了的还是对方一个身份颇高的人啊。”卢恒皱眉道。

“你管他什么身份?他是来行刺你的,你不杀他,难道打算客客气气的送他出去?”陆剑秋白了他一眼。

“我有那么说么?”卢恒不满的回瞪着他,“我只是想,万一人家再派出什么分宫主甚至宫主亲自来,岂不是有点糟糕?”

陆剑秋叹了一口气:“别乱想了,等宫主真的来了再瞻仰风采也来得及……”话未说完忽然就觉得胸中气流翻滚嗓子眼隐隐有些发甜。

卢恒觉察不对立刻又支起身子问他怎么了。他闭起眼睛摇了摇头,慢慢的调理体内翻腾的气息,半晌才费力的笑了笑,声音有些嘶哑的说:“好像是话说太多了……”

“那就别说了,赶紧休息吧。都是我不好。”卢恒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歉疚。

本想宽慰他两句的,可一时之间竟真的气息窒闷说不出话来,只得作罢。却在心里努力回忆着刚才韩静云有没有叮嘱过“不可多言务必静养”之类的话,想了半天结论是没有,只说不可随意运气动武。亏得这厮还自称“神医”,该叮嘱的不说,废话倒真不少。

然而,神医的“废话”却也有应验的时候。

韩静云说他中毒受伤又遭雨淋,寒气内侵,恐怕会发热,临近天明的时候居然就真的发热了。浑身都火烧火燎的,头脑昏昏沉沉。

这种感觉果然已经久远到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发热都记不清了。但这一发现并无益于减轻他的痛苦。

朦朦胧胧当中,却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身边的人悄悄的下了床,随即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和脚步声,再接下来突然就有冰冷潮湿的感觉落在了额头上,顿时觉得畅快了许多。

是,卢恒?

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眼的,眼皮却沉重的就是无法撩起。

那人却伸手替他搭了搭脉,指尖凉凉的,随即就悄无声息的坐在床边,过上一会儿,就把手巾拿走重新用冷水浸了绞干再放在他额头上。

动作算不得娴熟,但却很仔细和小心,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像那个小侯爷的风格。

陆剑秋心里忽然有些想笑。不知怎的就想起小时候师弟师妹们生病他去照顾着的往事了。尤其是小涵,最爱撒娇粘着他,一点小病就可以躺在床上偷懒不练功,还拉着他的袖子硬要他陪。

现在却颠倒了,他这个一向习惯于照顾人的人倒被人照顾起来了。

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可是,这样被人照顾着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那就且享受着吧!

第二十二章 意外(上)

第二天却发生了未曾预料到的情况。

卢恒还是按照平日里的时间来到了正厅。虽然几乎是一夜未眠,但也不觉得有什么疲累,尤其想到对于昨夜的事情在今天必然要展开更进一步的追查,也很有可能要面临更复杂的局面,反觉得精神格外振奋。

走进正厅内,武将们个个盔明甲亮的立在两旁,连伤未好全的刘昭也一脸端凝的站在堂上。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中军里那些幕僚、文官、书手们都齐扎扎的挤挤挨挨的站在厅内,见他来了,一个胡子花白的清癯老者越众而出,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后面那一群人竟然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卢恒认得那人乃是军中幕僚之首,也是过去和家里有些交情的,姓郑,因年纪不小了,都敬称他一声“郑老”,当下赶紧上前搀扶,连声道:“先生这是何意?”

郑先生却不肯起身,趴在地上道:“启禀元帅,卑职有罪!”

卢恒倒愣了,实在想不出这老头能犯什么罪,只得双手用力,半拖半拽的把郑先生给拉起来:“先生快请起,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郑先生一脸愧色的站起了身,却还是不肯抬头,长叹一声道:“卑职等日日与那薛冬青一处供职,一直当他是个人,哪知他竟是个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未能及时察觉害得元帅遇险,是卑职等的错啊!”说着一时咬牙切齿一时痛心疾首一时追悔莫及。

卢恒闻言又是一愣,旋即抬头直望向刘昭,刘昭神色坦然又平静的站在原处没动。看来并非有人刻意泄露。

话说回来,虽然他是下令全面封锁昨夜的消息,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闹得那么厉害,这些就在城里住着的先生们,和各级将领多少也有些关系,在各个部门也都有熟人,岂有不知的道理?

于是卢恒当下就立刻笑了起来,和颜悦色道:“先生言重了。诸位皆是君子,君子之心,岂明白那等小人所想?说起来,还是我自己疏忽大意了。”

郑先生还要再说什么,旁边却又跨上一个人来,满脸堆笑道:“魏仁公,我就说元帅定然不会因为这个怪罪我等的嘛。”

卢恒瞥了一眼,插话的人是在帅府专管文书来往的一位,姓胡。姓胡的话音刚落,郑魏仁又立刻接上来:“胡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到底我等同僚心下惭愧的紧啊!”

胡先生又道:“要依我说,咱们日后该当多多留心才是。”

郑魏仁点了点头:“只是我相信咱们读书人都还是知道廉耻二字的,像那等禽兽不如的东西是不会再有的了。”

众人就一齐在后面点头称是。

胡就又出来打着哈哈:“既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您说是不是,大人?”

说着就抬头望向卢恒。

卢恒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二人一唱一和,忽然挑眉笑了起来:“胡先生不是说了,这样就再好不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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