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二————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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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恒看着陆剑秋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心里确实有一瞬间小小的动摇。不过他很快又清醒过来,那种话怎么可能是真的!什么想象自己是一只鸟?!他要真的照做了,那个家伙一定会躲在门背后笑得直不起腰的!

他“哼”了一声,把目光收了回来。算了,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也不是真的想要学什么轻功。

他只是,迫切想要去做些什么,让自己去忙碌些什么,好从昨天那样灰暗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好把直到昨天为止的一连串糟糕的经历丢到脑后去。

一阵风从天空落下来,打着旋的卷起院子里落下的枯黄的树叶。卢恒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天空。

雨后的天空格外清爽,淡淡的青色仿佛是透明的。在青空的极高极高处,可以看到有两点黑影向这边飞快的移动过来。近了就看出原来是两只鹰,都展开着巨大的羽翼,时而并驾齐驱,时而盘旋呼应,时而乘风滑行,时而逆风而上,在蓝天上自由自在的翱翔。

“……先要有一颗想要翱翔于空的心么?”卢恒仰头望着两只又渐渐飞远了的鹰的影子,喃喃自语道。

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突然被触动了。

为什么陆剑秋说要他拜他为师时自己会那么不假思索的拒绝,不仅仅是因为不服气之类的理由,而是,那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不是要什么长辈与晚辈,不是要什么上级与下级,不是要什么老师与学生,更不是要谁去服从谁依赖谁,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就是那样一种能够站在同一个层面上能够比肩而立能够相互信赖相互支持,能够平等的注视彼此……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他却一下子给不出答案了。

不过他知道他现在依然还没能做到。很多时候他依然是只能望着那个人的背影,遥遥追赶。

但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有追上的那一天的吧?

这一个雨后初晴的上午,卢恒似乎第一次懵懵懂懂的有些明白了心里的某些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崭新的东西。

第二十九章 竹马(上)

一连数日过去,北胡人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从蓟门关上传来消息,伊娄疾在血牙铁骑的护送下又耀武扬威的回到了白山城。失去联系已久的暗线也终于再次送回了消息,说贺若素岚带着五万人马到了光州,副将是素有“天狼将军”之称的贺楼敬羽,他所率领的正是两万血牙铁骑。

而卢恒这边,在经过调集全军最好最老练的数位书手在一起仔细商量反复推敲不断修改之后,终于拟订了一份措辞比较温和委婉的奏折,把前几日的败仗给交代清了,派人快马加鞭往京城里去了。至于皇上先看了捷报再看到又败了,是不是会龙颜大怒之类的,卢恒暂且是顾不上了,目前最急迫最亟待解决的,却是全军粮草方面的问题。

按理说有专职的运粮督管负责给军队调集各方资源,可是每次粮草都拖拖拉拉不说,还总是要比预定的数额短少。每次都是拿什么今年几处产粮的州县都遭了灾,收成不好来搪塞。其实谁心里不明白,不过是京城里的那些人玩的小小把戏而已。

目前贮存的粮草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加上天气日渐寒冷,而战事终结还遥遥无期,总要赶紧给全军将士分发棉衣御寒越冬。只是倘若一路告捷,他当然可以挺直腰杆向后方各府衙要钱要粮,可是目前这个状况实在是……

不管目前状况如何,厚着脸皮也还是要去要的。否则总不能叫十万大军在这里挨饿受冻吧?

每次卢恒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忍不住觉得头痛,只想着是不是又该把书手们再召集起来再写一份奏折上去。

这一日负责看守粮仓的守粮官又上帅府报告余粮不多了,顶多还够全军支撑二十天,再没有补充那大军就要一起饿肚子。卢恒这些日子早听过类似的话不知多少遍,可粮草又不是他能变出来的,也不是他去要就能立刻要来的,他心中何尝不在发愁?

好不容易把守粮官给劝下去了,卢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现在出于稳定军心的考虑,粮草所剩不多的消息对外是封锁的,只有部分将领才知道。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消息瞒也瞒不了多久。正当此时,刘昭的声音却在近旁响起:“算起来,关上差不多也又该来领粮了。”

卢恒简直想抱着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刘昭叹道:“既然如此,咱们恐怕还是只好跟宁州洪知府先借些粮来了。”

卢恒也叹了一口气,正想点头说“只好如此”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传令官跪在门前道:“启禀元帅,宁州洪大人遣人送来了一封加急书信,说一定要交到您手上!”

卢恒与刘昭对视一眼,皆是一愣,连忙道:“请他进来。”

来人随着传令官进来,毕恭毕敬的双手呈上一封书信,卢恒接过来一看,封皮上果然是洪知府的亲笔字,当下就取出信纸展开细读。

刘昭在一旁坐着,看不到书信内容,就看着卢恒的神色。只见他一开始只是默默看着,然而看着看着眼睛却瞪大了,脸上渐渐显现出惊喜的表情来,“啪”的把信纸一合,一脸振奋的神色对那人问道:“这可都是真的?”

那人笑了笑道:“自然是真的,安王殿下在宁州要歇息两日,我是一早就赶来了,算算时间,大概再有七日,殿下就该到了。”

“这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下去领赏吧。”卢恒喜形于色的吩咐道。

来人行礼告退之后,卢恒立刻把信纸递给了刘昭:“你瞧瞧,咱们说着粮草,粮草可就到了。”

刘昭一边接过来一边问:“怎么提到安王殿下了?难道殿下来了?”

卢恒笑道:“是啊,就是小逸亲自押送粮草来了,说是顺便算做督军,也不知陛下怎么肯放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刘昭打开信匆匆浏览了一遍,也笑了起来:“安王殿下来,那还不得跟着多少人护着。不过这可是一件大事,咱们得赶紧准备起来。就七天时间了,可够仓促的。”

卢恒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小逸不会计较那么多的啦。”

刘昭正色道:“小侯爷,不是我说你,你和殿下关系再怎么要好,那是你们私交,他来这里是以安王的身份,这礼数上……”

“我知道啦!”卢恒笑嘻嘻的打断了刘昭的话,“你这口气跟我爹爹简直一模一样。这么着吧,迎接小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可以了吧?”

刘昭刚要再说什么,卢恒却把信拿了起来,站起身步履轻快的从正厅上跑出去了。他只得苦笑了一下。罢了,这算是这些天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来的又恰好是安王殿下,也难怪小侯爷这么高兴了。

卢恒拿着书信,心头上一直沉甸甸的压着的目前最大的难题一下子解决了,心情顿时轻松的像要飞起来了,顿时就忍不住想要把这样的好消息和别人一起分享。可是当他一路跑进后面宅院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一切东西摆放的井井有条,整洁干净,偏就是不见他想找的那个人的身影。

绕出来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他只得叫了一个亲兵过来问陆公子到哪里去了。亲兵老老实实的回答说陆公子刚出去了,也没说去哪,他们也没资格过问,所以也不知道。

卢恒一时语塞,这样的权力是他自己赋予陆剑秋的,此刻自然没话好说,满心的欢喜犹如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只得闷闷的自个儿回去了。

直到傍晚时分陆剑秋才回了帅府。一进门就看到卢恒正坐在灯下静静的翻着书,不由笑道:“怎么,今天事情不多?”

卢恒“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手中的书,开口问道:“你又上哪里去了?”

陆剑秋愣了一下,笑了笑道:“随便走走罢了,怎么了?”语气听起来,总仿佛有说不出的敷衍意味。

卢恒知道他肯定是不想说,也就懒得逼问,故意淡淡道:“也没什么,今天你不在的时候,倒有个难题解决了。”

“什么?”

“粮草。”卢恒说着,合上手中的书,抬起手揉了揉额角,“过冬的军需都有着落了。”

陆剑秋听他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很,可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得意,心下顿时一片了然,立刻笑道:“那可要恭喜你了,不知是怎么解决的?”

卢恒果然一下子来了精神,转身面对着他趴在椅背上,眉飞色舞道:“今天接到宁州洪知府的一封书信,说安王殿下带着粮草辎重前来劳军,大概再过七天,就该到蓟州城了。”

陆剑秋神色一动:“安王?”

“是啊,”卢恒笑嘻嘻道,“安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儿子,自幼备受宠爱,你不会不知道吧?”

“还真的是皇子啊……”陆剑秋笑了一声,“看上去你很熟悉啊?”

“那是自然!”像是就等着他这么问似的,卢恒的神色更加得意起来,“安王苏逸,我们可是从小就在一起玩的好朋友!”

“哦?”陆剑秋做出惊讶的表情道,“安王殿下是你的好朋友,那可真是令人钦佩的紧。”

卢恒当然听得出他是故意的,也懒得计较,只撇撇嘴,叹了口气,下巴抵在椅背上道:“其实从我十四岁跟着爹爹四处奔走之后,也不怎么能和小逸见面了。爹爹总是说‘你们小时候玩的来是一回事,长大了,总归君是君臣是臣,很多规矩不能逾越的,别总跟殿下没大没小的’,真没意思。”

“你爹说的没错。”陆剑秋立刻接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是,我们小时候关系真的很好的,他从来都不要我喊他‘殿下’,让我喊他小逸就行了,为什么长大了就连见个面,都得规规矩矩的,什么都不能错一点呢?”卢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微微蹙起双眉。

陆剑秋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别问为什么了,很多事,就是长大了,所以不一样了。”

“真是的,人就不能不长大吗?”卢恒噘着嘴,从椅背上直起身子。

“可能吗?”陆剑秋笑了起来。

“不可能。”卢恒悻悻然的低下头。

“所以啦,别想不可能的事了。”陆剑秋说着,向后面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道,“不过,如果你们彼此都在心里还将对方当作朋友,那么无论何时,都依然还是朋友。”

卢恒一下子愣住了。

“只要彼此都在心里还将对方当作朋友,那么无论何时,都依然还是朋友。”

是这样的吗?

他抬起头看向高高的屋顶,忽然微笑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竹马(中)

既然说了安王殿下是七日后到,刘昭领了令去自然就一直加紧准备迎接事宜。然而到了第五天上的时候,突然有士兵从离城四十里的清泉口上来报告,说安王一行已经到了清泉口上,这么一来,要不了两个时辰,就该到蓟州城了。

卢恒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愣,没料到安王居然会提前到了,当即下令由刘昭、夏远共同督促协调迎接之事,其余人则回到各自的岗位上,速速整理营务,准备迎接安王。

幸好刘昭做事稳当仔细,虽然是比预定提早了两天,却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不过一个时辰之后,迎接的仪仗已经在城外摆设好了,各将领都穿起了全套的铠甲,骑着马,跟在主帅身后,静静的等待着。卢恒自然也换上了银盔银甲,骑着雪旋立在队伍的最前头。在他身后左侧的是刘晖,右侧的是陆剑秋,完全都是最正式的架势。

正午的阳光并不炽烈,只淡淡的照着大地。延伸向远处的大路一片寂静,只能看到旷野尽头模模糊糊的山的影子。然而随着一阵风刮过,在远处的山影下忽然好像出现了一抹更浓的影子。那影子越发的接近了,就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清一色的骑兵,黑底的旌旗高高飘扬,上面用金黄的丝线绣着一个斗大的“安”字。

骑兵队伍到了近前便停了下来,自动的分向两边,留下中间一条大道。又过了一会,就有盔甲鲜明的带刀侍卫分成两列跑了上来,在路两旁笔直的站定了,随即一阵马蹄声响,一匹在前四匹在后,五匹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五个侍卫,引领着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众人都连忙翻身下马,拜倒在地,恭迎安王。那辆马上停住了,早有人抢上前去,一人挑开车帘,一人弯腰跪在地上,另一人伸手搀扶着,随即就有一个身着淡黄锦衣的人踏着跪在地上那人的背,走下了马车。

只听得一个年轻的声音笑了几声,朗朗道:“众位将军不必多礼,都请起吧!”

众人谢过起身,才看到安王苏逸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量高挑,却略显单薄。但面若冠玉、长眉星目,在一身典雅华贵的淡黄色礼服映衬下,越发显得气度雍容,俊雅过人。

卢恒和别人自然又不同,抬头见了苏逸,顿时露出了笑容,苏逸看着他也是一笑,却碍于身份和场合,不能立时过去。刘昭上前单膝跪下请安王殿下移驾城内,苏逸点点头,却没有再上马车,而是示意旁边的侍卫给他牵了一匹马来,骑上了马和卢恒并驾走着。陆剑秋在旁瞧着那小安王上马动作利落,骑马姿势娴熟,心中倒有些讶异,看上去挺像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家贵胄,没想到于骑射之事竟也不似陌生,看来民间传说当今天子教子甚严,并非虚传。此刻见卢恒和那安王并驾骑着马,不时说笑交谈几句,模样甚是亲厚,他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语扬年少的时候。

心中忍不住喟叹了一声,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他骑着的马受惊了似的往旁边一闪,从身后呼啦涌过一大群身着甲胄的侍卫,在那个头领模样的人指挥下,把安王与卢恒给严严实实的围住了,卢恒自己带的亲兵倒都被隔在了外面。

陆剑秋勒住了马,心想这里毕竟是两军交战的前沿阵地,责任重大,他们难免谨慎些。况且这些侍卫恐怕都是宫廷里出来的,高傲蛮横些也是自然的,所以也不生气。倒是刘晖也给挤到了一旁,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不大高兴的瞪了那些侍卫一眼。

进城就一径到了帅府。

陈伯早已林这人把宅邸里专门接待贵客的二层小楼收拾出来了,此刻正毕恭毕敬的在门口候着。那群侍卫又先进了帅府,四处查看了一番,才把安王迎了进来。

苏逸一进门却就对着卢恒惊叹起来:“你平时就住在这里?”

卢恒后他一步踏进门里,笑着点了点头。

苏逸叹了一声,转过脸来道:“恒儿,你不知道这一路上过来我有多么羡慕你,这么多大好河山都能游览一遍,多好玩啊!像我,要么是关在宫里,难得随父皇出京一次,到哪里还都要给侍卫们拘得死死的,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有一点什么逾矩,我三哥就要骂我,我娘又要抹眼泪,真是烦死我了!你在这里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人能管着你!”

卢恒笑了起来,道:“我可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玩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了?”

苏逸笑嘻嘻的道:“打仗?那不就更好玩了?”

卢恒看着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道:“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能来劳军的?圣上怎么舍得放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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