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殷昊!是殷昊的旗子!”刘晖在一旁指着远处激动的大叫起来,“殷昊真他妈的有种!比那些龟孙强多了!”
“我们走!”刘晖尚未反应过来,猛然间只觉得旁边白色的影子一闪,再一看,就见卢恒一马当先从高坡上直冲了下去,而一匹栗色的马紧跟而去,马上之人正是陆剑秋。
“小侯……搞什么!”刘晖的头猛地嗡了一声,将手一挥,大喝道:“你们还愣个屁啊!还不快跟上去保护元帅!”
周围亲兵轰然应声,一齐冲下高坡,追着那一白一栗两匹马的身影而去。
刘晖拼命催马快跑,拔刀在手。
卢恒那个混小子真他妈能乱来!你想亲自去鼓舞士气弹压颓势,可你能不能看看形式?你能不能打个招呼?你他妈的知道不知道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会给我哥剥皮抽筋的!
刘晖在心里骂着,然而抬头看看前方那个银盔银甲直向前冲的身影,又不由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这才是,他们的小靖安侯。
他怒喝一声,马向前猛地窜了几丈,终于赶上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卢恒带头向前冲去,帅旗高高飘扬在他身后,果然顿时镇住了周围的慌乱。中军的其他将领也立刻带着队伍跟在帅旗左右。
血牙铁骑的恐怖实力并非虚传,殷昊带去的人马不多,顶了一会儿,此时已经不能不且战且退。而前面退下来的队伍依然源源不断的向后涌来。不时看到有丢盔弃甲的士兵满脸惊恐的向后拼命奔逃。这一下子就阻碍了后面军队前压的速度。
卢恒举手示意后面的队伍不要管,全部压上去,然而效果却不大,更有不少士兵被极度恐慌的情绪所感染,根本无心念战。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
卢恒一指身后的掌旗官,猛然大喝道:“帅旗在此,谁敢再后退一步,定斩不饶!”说着一枪将一个正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向后逃的小军官挑于马下。
刘晖杀到他身旁,也举刀劈死了两个哭着嚷着逃跑的士兵。
一时间稍稍震慑了后退的场面,让血牙铁骑前进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卢恒正欲下令让后面的队伍趁此机会冲上去,却突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扭头一看,只见掌旗官双目圆睁从马上坠倒在地,喉头插着一支黑羽箭,箭尾还在颤动不止。
卢恒猛地扭回头看向前方,蓦的看到在远方一处高出地面的小山坡上,有一个人,同样黑甲黑马,手持长弓,长弓的方向,此时此刻已经转而锁定在正对他的方向!
黑色的箭影一闪,然而有一道身影比箭更快的挡在他的前面,银枪一晃,黑色的箭矢应声落地。
一愣之间,挡在他身前的陆剑秋回头对他吼道:“快走!”
他连忙拨转马头避开,旁边的亲兵呼啦一下涌了上来,这时就听到前面突然传来尖叫:“帅旗倒了!!帅旗倒了!!”
刘晖立刻飞奔过去,从已经阵亡的掌旗官手中拿过帅旗高高举起,然而已经没有用了。
眨眼之间,后退之势再也无法阻挡。
刘晖大骂一声,心里却明白今天在这里只能认栽了,高举的帅旗只能成为敌人集中兵力攻击的目标,反而给主帅带来危险。他放下旗子大致裹了裹夹在腋下,扭头一看,卢恒竟然还兀自想往前冲。
“小侯爷!”刘晖大叫着拨转马头正欲冲过去,然而斜插过来的人流却拦住了他的马头。他举起刀,却看到都是身穿和自己一样的延朝铠甲的人。
“啐!”他用力向地上唾了一口,放下了刀,扯着嗓子叫,“小侯爷!小侯爷!”
卢恒却根本不回头。
他不是没听见刘晖的声音,他也不是没看见当前的局势。
但是,所有人都能后退,他不能后退;所有人都能认输,他不能认输。他后退了,他认输了,他们就真的,彻底的输了。
元帅不是光叫着好听的,元帅是意味着沉重的责任的。
所有人都能放弃,只有他不能的。
因为,他是元帅。
刘晖见卢恒不理他,顿时急了,这简直是他妈的去送命啊!这小子简直是他妈的昏头了啊!他想绕开人流冲过去,却只是被带的更远了。他一扭头猛地看到了依然进跟在卢恒的白马旁的陆剑秋,顿时大叫起来:“陆剑秋!你他妈的还在干吗!还不快带他回来!”
这下终于有了效果,骑在栗色马上的人回头循声看了他一眼,远远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刘晖蓦然觉得身上一轻,一颗心放了回去。
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陆剑秋点了头,就一定会把卢恒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带回来的。
决不后退。
绝不认输。
眼看着距离血牙铁骑越来越近了,卢恒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我说,你是不是也差不多一点?”身旁,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一切嘈杂传进他的耳朵。
他没有回头。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又能干什么?”那个声音继续说。
他还是没有回头。
“你还想死多少人才满意?!”
他猛地震了一下。
抬头,才发现亲兵营正团团围在他四周,然而四下乱飞的流矢,敌人无情的刀剑,乃至自己人的慌乱,都使得不断的有人在受伤,有人在倒下。
是啊,他再坚持又能怎样呢?他不后退他们就不会后退,他不后退就会造成更多的牺牲——
可是……
又是一声惨叫,又有一个人身子一晃,从马上栽了下来。
一愣神的功夫,卢恒突然觉得身子蓦的一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从雪旋落在了另一匹栗色的马上,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现下显得格外严肃的脸。
等他反应过来他是被人从自己的马上直接拎到了别人的马上,把他拎过来的陆剑秋已然调转马头,向后冲去。
他猛然挣扎了一下,然而箍在他腰上的胳膊却顿时收紧了,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混蛋!”他低低的骂了一声,抬到半空中的手却无力的垂下了。
陆剑秋成功得手,当然立刻后退,雪旋不愧是名驹,竟然也丝毫不乱的转了过来,撒开四蹄跟在主人身旁。
然而情况实在是不太妙。他们现在当然是迫不得已必须撤退,可是这么一来,那个什么血牙铁骑就更肆无忌惮的快速前进,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的缩减。虽然有其他将士以及亲兵都在后掩护,但箭矢是无法阻挡的。更何况北胡人已经发现有重要将领在这个方向,都一昧猛攻过来。他不得不要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好在这样噪杂的环境中听音辨位,背身击落所有射过来的流矢。
然而,偏偏他拎过来的那个家伙还在他身前挣扎不休。他到底有没有点觉悟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知不知道他是侧坐在马上的再这么乱动很容易滑下去的而且很严重的干扰了他去集中注意力!
小孩子,就是麻烦。
他挥起银枪打落了飞过来的几支箭,没好气的附耳吼了一声:“抱好!”
然后,他蓦的觉得自己腰上一紧。盔甲坚硬的感觉硌在他身上,头盔顶上红缨不停的扫在他的脸上。
刚才忘记说,是“抱好马脖子”么?
……可是他难道不觉得,抱着他会更加妨碍他的动作么?!
然而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只能不停的催马前行。只是那该死的头盔和红缨随着颠簸不停的阻碍着他的视线。
如果他能顺利的、安全的把这个小元帅带回去,等他回扬州之后,一定会去大明寺烧高香的!
“头,低下去!”他又一次吼道。
紧紧抱住他的人立刻乖乖的低下了头去。
头盔冰冷的感觉紧贴着他脸侧的皮肤。
陆剑秋终于能看清前面的情况了。怀里的人终于不吵不闹安静听话了。可陆剑秋却忽然觉得,这低下的头的重量,仿佛不是压在他的肩上,而是直接压在了他的心上——压得他的心,居然都蓦的一阵痛了。
他猛地再一催马,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把他安然无恙的带回去了。
马蹄却蓦的一颤,随即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平衡的向前倒过去。
糟糕!这匹马说到底只是他为了此行而买得一匹脚力不错的马。虽然经过了训练,但怎么样也不是真正的战马,现在居然马失前蹄了!
陆剑秋下意识的一手揽住卢恒,一手往地上一点,身后的敌人还在不断迫近。突然之间,一阵咴咴的叫声从前面传了过来,陆剑秋猛一抬头,顿时看见雪旋正回过头看着他们,焦急的跺着马蹄。
此刻再容不得丝毫的犹豫,陆剑秋双手抱起卢恒,脚下一点地,整个人凌空飞起,屏住气息,向前正好落在雪旋的鞍上。
雪旋四蹄微微打了一下弯,不过立刻就站住了,随即狂奔起来。
“真是好孩子!”陆剑秋把怀里的人还是侧坐放在身前,一只手环过他的腰操控着缰绳,另一只手继续提着银枪。
爹大概在战场上还没有这样的经历吧?
他下意识的揽紧了卢恒,然而卢恒现在却格外乖巧的靠在他的肩上,一动也不动。
陆剑秋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发现怀里的人还在眨眼呼吸,身上并无伤痕,只是默默不语,才放下心来。
只是终于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
血牙铁骑一路追击,刘昭亲率中军精锐拼死抵御,方为大军争取了时间,日暮时分,大军退回白山城中。血牙铁骑于城下徘徊片刻后,不紧不慢的转头离去,如入无人之境。
残阳如血,涂抹在又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土地上。死去的人和战马倒在衰草间,残破的旗帜在凛冽的晚风中簌簌作响。
此役,延朝军折损近万人,伤者更多。
被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窜。
不折不扣的,溃败。
第二十八章 问心(上)
卢恒从被陆剑秋带回城后,就一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坐在帅帐中央。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支支火把点亮了四周。不过是一天的功夫,昨天还洋溢着的轻快乐观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沉重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压抑。
一片寂静的帐外忽然响起了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门前戛然而止,随即就听到刘晖用已经嘶哑了的声音喊:“启禀元帅,已将施开杰带到!”
过了半晌,卢恒才说出了回城后的第一句话:“进来。”
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施开杰被刘晖一把推了进来,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头深深的磕在地上:“末、末将施、施开杰叩见元帅!末、末将罪、罪该万死!”
施开杰一动也不敢动的在地上趴了良久,方听到卢恒的声音淡淡道:“起来吧,你说说,事情的始末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开杰哪里敢起身,依然跪在地上,只敢稍稍把头抬起了些好说话:“启禀元帅,是、是这么一回事。”他停下来咽了几口唾沫,稍稍平定了一下心情,才算比较流畅的说了下去,“我等奉元帅之命,前去赤柳峡探路。末将是、是半点也不敢马虎,将三千人编好队,结成防御的阵势进了峡。开始都很顺利,只是越往前走,道路就越发崎岖狭窄起来。末将停下来差人四下里查探,都没有发现有异常,就找了两个人先回来报信,其他人继续前进。我们一路走的都还算顺利,眼看前面就要出峡谷了,大家都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突然……”施开杰的脸猛地扭曲了起来,目眦尽裂,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极度恐惧的回忆。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了一群黑甲黑马的人,我抬头一看,看到他们胸前交错的血红狼牙,顿时就明白是血牙铁骑出现了!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们是从哪里出来的,只看到连两边的山崖上也出现了数不清的北胡人!我刚想指挥他们作战,可血牙铁骑的箭就密不透风的射过来了!我们、我们……我们在蓟州驻扎几年,与血牙铁骑交手过几次,一下子就、一下子就……”施开杰说到这里再也无力继续,双手撑在地上,身体不住的颤抖。
“一下子就吓破了胆了?”卢恒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施开杰顿时又重重的磕下头去:“末将罪该万死!只是、只是当时的状况……实在是太惨了,他们占据地利,我们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啊!我们拼了命的想突围,可血牙铁骑就像恶鬼一样围堵着我们,带去的三千弟兄……三千弟兄,最后回来的,都不到三百人啊!元帅,元帅!所有责任都在我,你就饶了那些活着回来的人吧!”说着,这个中年汉子已是涕泪横流,嘶哑惨烈的声音让在场的人无不心下戚然。
“够了!”卢恒却猛地一拍案几,“你还要号到什么时候?!”
施开杰一下子噤了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这个当将军的尚且如此,底下的人难怪一个比一个没出息!现在是想着替谁求情的时候吗?你现在难道不该想着戴罪立功吗?”卢恒的语气异常的严厉。
“是,元帅教训的是。”施开杰抬起了头,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元帅,末将还有一句话,必须要说。”
卢恒看了他一眼:“说。”
“元帅,”施开杰跪直了身子,盯着卢恒一字一顿的说,“白山城再待下去太危险了,我们最好撤回蓟门关内,再做筹划。”
卢恒蓦的一蹙眉,刚想开口训斥,却发现施开杰的表情格外的严肃,不由把话咽了回去,待他说下去。
施开杰咽了一口吐沫:“我们,在将要出赤柳峡的时候遭遇伏击,其实,埋伏在那里等待我们的,不止血牙铁骑。只不过是血牙铁骑出手,另外的军队,只是封住了出峡谷的路,没有动手!而那支军队所打的旗号,我看得一清二楚,是‘贺若’,是‘贺若’啊!大人!”
“贺若?”卢恒的眼神猛然一动,整个人也坐直了身子,“贺若素岚?!”
“现在的北胡,除了他还有哪一个贺若?”施开杰悲声道,“元帅,北胡人这是计策啊!其实贺若素岚早已带着血牙铁骑不声不响的来到光州了啊!北胡人必然实力大增,我们目前跟他们动手实在是……”
“够了!”卢恒喝止了施开杰的话,可是在场的所有将领都已经听得清楚。
施开杰话虽说的落魄,但确实是对当前形势的正确分析。
血牙铁骑出现就已经够让人头痛的了,居然在血牙的背后,还有贺若素岚。在金鹏王朝被誉为仅次于皇长子“鹰王”的第一名将。
贺若本是北胡前朝戒月王朝的王族姓氏,然而贺若素岚不知为什么不但在金鹏王朝活下来了,而且追随鹰王左右,立下赫赫战功,一时声名远扬。
现在北胡人居然把他派到了光州前线,看来绝对还有更大的图谋。
贺若素岚来了,不可能仅仅带来了血牙,那么对于他们目前而言,士气低落,只占据着一座孤城,的确危险。
可是……好不容易才得手的白山城……好不容易啊!攻下白山城时全军欢欣鼓舞喜笑颜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能,就这么说放弃就放弃!
卢恒猛地一下子抬起头,原本站在一旁的许尚安一步跨过去跪在他面前:“元帅!施将军他说的……”
卢恒却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施开杰,作战不力,御下不严,扰乱军心,革除原职,降级三等,望今后严于律己,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