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予夺 下(出书版) BY 清水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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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四公子。」梅留云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卢文电神色不宁,偷偷的左右张望似乎正找着什么东西,「找这个吗?」

梅留云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包东西,卢文电看了,随即伸手夺回,然后又低下头。「那是给丰……」

「真能干。」梅留云笑着说:「不过这些草药现在正好为你自己派上用场。」

卢文电沉默不语,梅留云又神色严肃的接续之前的问题:「卢四公子,你为何突然失心惊吓?到底看到了什么?」

回想起先前的画面,卢文电忍不住又开始颤抖,梅留云握着他的手,「是因为先前和我在酒馆对饮的人?」

卢文电点点头,想说话却断断续续的说不出来。「他……是他……」

「是他捉走卢庄主?为难你们兄弟?是他杀了你的家人?」梅留云双眉紧皱,「若是他……这也难怪,他的功夫的确高于你们兄弟。」

卢文电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深呼吸一口气,才吃力而缓慢的说:「是他和另一个人在路上埋伏,将我们兄弟捉到破庙里,至于拷打……」卢文电想起两个哥哥惨死、父亲吐血身亡的情景,忍不住泪如雨下,「拷……拷打和杀死我哥哥的又是另一个,他、他们总共三个,和东、东厂的人一起……」

「三个人?」梅留云相当惊讶,连忙问道:「你确定?」

卢文电点点头,想张口却说不出话。

柳愿宽的突然出现绝对另有蹊跷,梅留云心想。柳愿宽说自己领兵部密令执行任务好将功折罪,却隐瞒和另外两人一起行动的事实,而兵部麾下有多少可用之才,为什么偏偏密令带罪的长生军执行任务?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是个见不得光的肮脏任务,一旦事迹败露,兵部可以全盘否认,并借口处决出任务的长生军;就算任务成功,恐怕也将杀人灭口。

梅留云心中一凛,掌管兵部的人是丰王朱宸济,对于兵部密令的事不可能不知情,他既然有意加害卢阳庄,为什么又要假惺惺的解救卢文电?难道一切都是为了引出卢文雨的诡计?

而数夜前朱宸济来找他共度,口口声声的说坦承一切,结果根本是为了圆一个更大的谎言,自己竟轻信了对方的虚情假意,又真的动了心,梅留云自责又惭愧的摇摇头。

「卢四公子。」梅留云看着卢文电,语重心长的说:「有一件事……我想站在师父的立场提醒你,要小心丰四……」话还没说完,卢文电却抬起头,气愤不平又断断续续的说:「师、师父,丰、丰四爷可、可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

梅留云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朱宸济如果有心加害,哪会需要说坏话,「总之,丰四不是你所想象的人。」

卢文电早就怀疑丰四的身份,现在梅留云等于间接证实了他的想法,「师父,你和丰四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卢文电试探的问,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敌意。

「卢四公子,不管丰四说了什么,千万不能完全相信。」梅留云回避对方的问题,「否则只会得不偿失。」

几日来朱宸济心情大好,神清气爽在寒山寺的后院散步,正好看到渡能正帮着白二卸下白米蔬果,他于是上前打招呼。见了他,渡能极礼貌的回应,同时朱宸济也对白二寒暄,白二却完全不予理会,只是更低着头自顾自的做事。

朱宸济瞄了一眼白二,然后笑着对渡能说:「那么多的素斋,看来在寺里借住的东厂和锦衣卫胃口不小,很能吃。」

听到朱宸济提起东厂,白二的肩头震了一下,又很快的恢复镇静,继续整理蔬菜,渡能却说:「锦衣卫梅施主很随和,不挑食,东厂王施主的脾气比较大、忌讳多、吃东西也刁。」渡能搔搔头,「所以住持大师父才会要伙房准备好一点的素斋,不要怠慢了贵客。」

「原来如此。」朱宸济随口回答:「小师父,不打扰你做事,我出去逛逛。」说完,便散漫的从后门走出去。

朱宸济几乎边走边哼歌的来到大街上,日前在梅留云的厢房共度春宵,教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轻松快活。不只如此,他甚至已经开始计划在事情办完之后,回到西苑重新再盖一座宅子、绕宅种满梅树;思考着该用什么理由把梅留云从千户府调回京里,或者也不用理由,直接下令要他回西苑就行了,越想,他越自我陶醉起来。

经过一处古玩斋,朱宸济立刻进去看看有没有好东西能送给梅留云,这原是他的习惯,总想借着送对方喜欢的东西逗人开心,四周张望一阵之后,眼睛一亮,发现架上有一方紫玉光素端砚。

想起之前在西苑时,他曾送给梅留云一块白瞳眼绿端砚,梅留云常嫌那块价值连城的端砚不好发墨而束之高阁,而这块无眼的紫玉端砚绝对是梅留云会喜欢的东西。

「好眼光。这是新收的好东西。」掌柜看到买主上门,立刻过来招呼,「素净典雅,端砚上品。」

「真端砚?可否试试?」

掌柜二话不说的取出水、墨条,递至朱宸济面前,「请,真金不怕火炼。」

朱宸济在砚中滴入几滴水,以墨条研试,感觉竟像在研玉一样平顺无声,发出的墨浓郁饱满,并带有清香,「好端砚,这墨条又是……?」

「客倌是识货的人。」掌柜称赞,「墨是本朝制墨圣手罗小华的世宝墨。」

「世称罗小华制墨『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朱宸济看看手上的墨,「果然名不虚传。」

「可不是,这一『罗』价值近万钱,客倌……」掌柜上下端详着朱宸济,猜测这个衣着随性的人是否是手头阔绰的金主。

「都要了。」朱宸济心中大喜,于是二话不说的立刻买下,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过了不久之后朱宸济走倦了,便就近找了一处茶肆坐下来休憩品茗,正当他喝完一盏茶准备叫茶房再沏的时候,一个人走进茶肆,问也不问的迳自来到朱宸济的桌边坐下。

「阿弥陀佛,师父,喝茶还是化缘呢?」茶房过来问道。

「为师父沏茶,算我的帐上。」朱宸济立刻说。

「多谢丰施主。」那个人的左掌直举在眉心行礼,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则同时弯曲叩在桌面上,朝朱宸济的方向手势状似跪拜。

朱宸济瞄了一眼,刻意不动声色,「净定兄,怎么有时间出来喝茶?」

「丰……四『王』爷,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冒犯,请海涵。」净定刻意将「王」压低声音,「漕运总兵江大人向四爷请安,并有密函一封。」净定将一份信函压在一个点心碟之下,移到朱宸济旁边。

朱宸济很快的将信函收起,「不知者不罪,我也不知道你其实不是和尚。」

「四爷高高在上,不知道小人的身份是理所当然,小人名叫王恒骏是总兵大人麾下提调,为了调查漕运河道沿线罗教分子的分布,几年前便在总兵大人的安排下进入寒山寺卧底。」

罗教基本教众多为运漕水手,其管理镇抚一直是漕运的重点大事;加上罗教常以佛寺庵堂做为集会地点,漕运总兵想到安排手下以僧人身份进行卧底的确是良策。

「小人为了追踪叛乱罗教分子已经布线许久,但并非所有罗教教众都是叛贼反逆,许多也是为了减少剥削而逼不得已加入罗教,小人不希望滥抓无辜。」

朱宸济看了净定一眼,心想,此人假扮僧人身份已久,日夜受佛法薰陶,于是也生佛性。净定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然而此次锦衣卫的缉拿行动却对小人的任务造成极大干扰,小人好不容易才掌握了相关线索,却因为缉拿钦犯的消息而让那些人有了戒心,让之前的努力几乎功亏一篑!」

朱宸济深吸了一口气,「这原本不用对你说明,不过,看在这些日子寒山寺的『净定师父』对『丰四』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只能说锦衣卫的缉拿行动原与罗教无关,是东厂中途介入才生变数,我之所以找漕运总兵,一部分的原因也正是此事。」

净定点点头,「四爷明察秋毫,此地非说话之处,总兵大人已安排好隐密安全的会面地点,将亲自向四爷说明;相关讯息都在密函里。」

朱宸济啜了一口茶,「我会看的。」

「此外还有一件事,总兵大人要我告诉四爷,先有个底。」净定四下偷偷张望一阵之后,以更低的声音说:「瑞王也来了。」

朱宸济手上的杯子停在嘴边,「瑞王?」

「瑞王行文至漕运总兵衙门,说是陪母亲萧贵妃回江南老家省亲,顺道路过,将择日探访总兵大人。」

「什么顺道路过、择日探访。」朱宸济故意开玩笑说:「意思是要王总兵迎接王爷大驾、设宴洗尘。」

嘴上调侃,但朱宸济却心生警戒,瑞王突然南下,是意图搅局,还是为了十二年前的惨案?又或者有其他的目的?

稍晚,梅留云听人通报漕运总督差人送东西来指名给千户大人。锦衣卫与漕运总督平时甚少往来,他不禁疑惑,来到书房一看,却发现是砚台、墨条,以及一张应该出于该砚之墨而写的不具名简签,上头只有一间茶肆的名字。

梅留云仔细一看,是紫玉端砚和罗小华墨,什么漕运总督只是幌子,也的确不须具名,能有这种手笔的,他只认识一个人。

「找我来这里做什么?」梅留云皱着眉头,语气不耐。

「真慢,这是第三盏茶了。」相对于梅留云的一脸霜寒,朱宸济却是眼神柔和嘴角带笑,「锦衣卫千户所的公务太繁忙,还是转调到其他凉快点的地方好。」

「西北军营?」梅留云依旧冷淡并故意语带讥讽的回答对方:「还是长生军呢?」

朱宸济不明白梅留云的无名火为何而来,心想大概是公事操烦所致,于是依旧面带微笑,接着为梅留云倒了一杯茶,做出请坐的手势,「坐下说话吧。」

梅留云迟疑片刻,猜测着在朱宸济脸上暖暖笑容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诡计。他刻意坐远拉开和朱宸济的距离,「丰四爷有闲情逸致在此喝茶?卢四公子身体微恙,你也无所谓吗?」

朱宸济原本大好心情,然而看梅留云故意保持距离又提别人的闲事,便渐渐沉闷下来,「身体微恙该找大夫,我又不是大夫,能帮他治病吗?」

「至少也该表示关切之心。」梅留云说:「他不是……」

「说穿了,那小子与我何干?」朱宸济开始有些不耐烦,「还是你真的希望我对他特别关怀一点?」

梅留云哼了一声,「因为丰四爷已经找到了他二哥,所以他的死活也就无所谓了?」

朱宸济盯着梅留云,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梅留云又继续说:「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对丰四爷而言,为你做事的手下,是良弓还是走狗?」

朱宸济冷笑一声,「狗东西,我烹你了吗?」

仿佛早就料到朱宸济会如此回答似的,梅留云一言不发,只是冷眼回瞪着对方。

「你是吃错什么药?」朱宸济语气中微露苦涩,他原以为夜里的亲昵是两人重新出发的开始,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还是堂堂千户大人改行打铁了?」

「什么意思?」

「你怎么可以在前一刻还把我的心烧得像熔铁,下一刻就用冷水把它冰镇冻结?想让我淬炼成铁石心肠呢,还是要彻心碎裂了你才高兴?」朱宸济皱着眉头,眼神又愤又怨,「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是你,而不是我。」梅留云看着朱宸济良久,已经不清楚到底该不该相信对方,「我知道兵部密令的事。」

朱宸济低下头,思索着「兵部密令」指得是哪一桩,看对方沉默不语,梅留云心想应该是默认了,摇摇头,起身准备离开。

见梅留云站起来,朱宸济立刻阻止:「坐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对我而言,这个对话已经结束;而且是话不投机。」梅留云转身背对朱宸济,态度近似无礼。

「放肆,还不给我转回头?」朱宸济一怒之下搬出王爷的态度,「说,你要去哪里?」

梅留云转头,漠然的面对朱宸济,「我没有丰四爷清闲,得去复命。」

「复谁的命?你是为谁办事?」朱宸济厉声问道,他执掌兵部,算起来是梅留云的上司。

「向东厂厂督复命。」

「你到底是锦衣卫的千户、还是东厂的千户?」

「丰四爷,朝廷的规矩『您』是明白的。」梅留云故作卑微的说:「东厂太监缉事所领官校,由锦衣卫拨给,我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为锦衣卫或为东厂做事,结果都是一样。」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出茶肆。

喝下一帖安神的药、卢文电在锦衣卫衙门又休息了一阵才起身走动。他来到千户大人的书房,梅留云不在;只见案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有一张写着茶肆名称的便签。

卢文电挑高双眉,他不清楚墨和砚的来历也不感兴趣,一耸肩,离开了锦衣卫衙门;他对于官府衙门其实不屑一顾。以前在卢阳庄时,因为他是排行最小的小少爷,父亲向来对他相当宠溺,虽不放纵他胡作非为,却也从不勉强他做不爱做的事。

卢文电喜欢出锋头,而庄上的人一方面拍他马屁、一方面怕他生气,所以对他总是非常吹捧;而他也真的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直到发生变故,卢文电才知道自己是半个草包,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会看到一个仇人也当街呕吐。虽然梅留云安慰说是他遭逢重大变故的压力所致,实为人之常情;然而他依旧后悔自己没有努力多练点本事,无法手刃仇人雪恨,只能求助他人的力量。

一转眼,卢文电顿时发现自己竟已来到茶肆门口,跨进门,他不经意的抬头张望,看到丰四和梅留云正在楼上,似乎不甚愉快。

这两人是他报血海深仇的唯一依靠,被东厂番役追捕的那一天,卢文电为了保命而叫梅留云师父,不过是想借千户的力量报仇而已,然而梅留云表面上不认,私下却对他颇为照顾;该是个心肠软的人。

至于丰四则难以琢磨,此人率性随意,总装得一副散漫放荡的样子;却无法掩饰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看见两人,卢文电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随便点了茶,侧眼注意着楼上两人的动静,两人似是争执着什么,接着,他看见梅留云气冲冲的起身离去;不一会儿,丰四也愤恨的走开。

他曾看见丰四在梅留云的厢房过夜,两人的关系非单纯旧识而已;而梅留云却警告他别太信任丰四,或许两人其实互有嫌隙。卢文电摇摇头,怎么也想不透其中的因果,既然两人已走,他继续待在茶肆也没有意思,当他正要找茶房算帐,突然间,听到旁边有个嘶哑的声音:「老大,你说老二怎么还没来?」

被称为老大的人并没有说话。接着嘶哑的声音又说了:「老大,咱们别等老二了,立刻杀了……」

「你可以再大声点。」老大以低沉的声音制止了嘶哑的声音,「楼上的人还没听到,蠢蛋。」听到这个低沉的声音,卢文电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这个声音是那天在破庙杀了卢庄主、卢文风及卢文雷三人凶手其中一人的声音!

卢文电完全不敢转头看邻桌的人,他强压下反胃感,却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他用力握着桌边,想借以减缓颤抖,反而却让桌子轻轻抖动,震得桌上的茶壶茶杯叮铃作响。

被称为老大的人似乎发现了邻桌茶客的异样,警觉地往卢文电的方向望过来,卢文电微微别过脸,他非常恐惧对方会认出他来,「你……」

卢文电几乎窒息,忽然,一个人影闪进来,拉出一张霸王凳坐下,上身半靠着墙、一脚翘在板凳上,手肘架在膝盖上,极为粗俗无礼,「我什么啊?」接着又不耐烦的大声抱怨:「干嘛不找酒馆,来茶肆喝个什么茶啊?」

这个人身材颇为魁梧,粗俗的坐姿巧妙的形成一扇屏风,将卢文电和邻桌的人阻挡开来,卢文电偷偷的斜眼侧睨了那个人的背影,认出他是不久前和梅留云对饮的人。

「老二,我们可不是来郊游的。」老大依旧企图看清邻桌的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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