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予夺 下(出书版) BY 清水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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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漕运事务?」

黄士俊收起笑容,「请梅千户放了寒山寺一马。」

梅留云心下警戒,的确在一天前庞保才秘密下令他在两天之后率缇骑配合东厂番役在寒山寺起事,但是漕运总兵如何知情?思绪急转,知道绝对又和朱宸济脱不了关系。

「寒山寺和漕运总兵有什么关系?」

「总兵大人长年在寒山寺参拜,信仰甚笃,所以特别请命,这个理由梅千户可以接受吗?」

「如此说来,真巧,两日后锦衣卫的确会上寒山寺去,不过只是常驻寺里参禅悟佛,闲人勿近,可以算是锦衣卫的私务,与漕运无关。」梅留云听对方借口搪塞,也打起官腔回应。

黄士俊瞪着梅留云,「好,我明说了,事关罗教,梅千户该知道罗教向来是漕运重点事务之一,锦衣卫为何插手?该不是和东厂同声一气,除了矿、税监之外,又要插手漕运?」

梅留云沉吟片刻,京杭大运河掌握全国过半数经济命脉,各路漕船、漕税都由漕台监督经手,是最受觊觎的大肥羊。依照黄士俊的说法,东厂想借机巧立名目意图染指漕税,但是其中有一点梅留云却想不透,他们的缉拿罗教叛贼行动是从兵部督指挥使直接领命,东厂如何介入?

梅留云不禁皱眉,虽然他和朱宸济的关系陷入谷底,但他确信朱宸济不会和东厂合作,这暗示了有人从中搅和,又是谁?

「烦请转告江总兵,这次锦衣卫的行动是奉旨缉拿钦犯,并非有意介入漕运事务,至于东厂……」

「请教梅千户,是不是我们漕运总督署或总兵江大人有什么不周到、失了礼数或少了孝敬的地方?」黄士俊疑惑的打断梅留云的话,「江大人对丰王绝对是忠诚不二,梅千户在试探什么?为什么不高抬贵手,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梅留云听不懂黄士俊的意思,「的确,江总兵堂堂一等侯,我只是小小五品千户,谁是强龙、谁又是地头蛇?」

「梅千户真要打哑谜到底?好。」黄士俊压低声音,话中带刺:「在阁下这个丰王亲点的千户大人面前,几个一等侯也没有阁下的五品千户『份量』来得重。梅千户大概想条件交换?没问题,尽管开口,江大人绝对只有一个好字。」

梅留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才语带颤抖的勉强开口:「丰王亲点?」

「梅千户,明眼人前不说暗话,江大人为丰王办事不是一两天的事,该知道的事当然是知道的。」黄士俊皱着眉看着梅留云,猜测他为什么再三刁难。「当初丰王硬是在指挥使所呈的卫所名册上一笔添上阁下大名;当然,阁下是武科殿试状元,所以没人对这个破格拔擢有任何意见;连御史邢大人的宝贝儿子也是心甘情愿的自动让贤。」

梅留云听得方寸全乱,一直以来,他总以为是凭实力而得来的官衔,原来又是朱宸济的精心安排。而这个连漕运总兵的手下都知道的「机密」,他身为当事人却一直不明白,如此推想,庞保之所以要他配合东厂办事,完全是要他成为牵制朱宸济的棋子,他顿时憎恨自己的幼稚无知,低头看着身上的官服,更心生一股唾弃作呕感。

梅留云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东西,或者根本不是个东西。

黄士俊看梅留云半天不说话,心想他大概正盘算该要什么好处,于是轻笑一声,「总之,总兵大人就等梅千户一句话。」

梅留云想了想,接着试探的问:「总兵大人为何不直接找丰王谈?」

黄士俊忙道:「当然,不是黄昏就约在镇安坊见面?只是等到总兵大人和丰王谈过之后再转告梅千户恐怕太晚,所以先派我来向千户大人招呼一声,也好里应外合。」

梅留云心想,言下之意是朱宸济还不知道这件事,而江洵想从他这里先打通关节。

黄士俊果然又说了:「梅千户如果担心的是丰王的意思……这么说吧,江总兵是明白人,知道向来是梅大人说的算数。」

梅留云淡淡一笑,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为各方势力相互制衡的筹码,漕运总兵希望拉拢他进而获得朱宸济的支持而对抗东厂,庞保则利用他钳制朱宸济并借机插手漕运事务;朱宸济又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而他自己呢?连命都没剩下多少了。

「请江总兵放心,寒山寺的事……我会有主张。」梅留云缓缓的说,心中已经作下决定。

出了寒山寺之后,朱宸济来到古运河渡口,渡口边航船众多,水手们正依序为一艘艘停泊的航船装卸货品。站在岸边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朱宸济走进一处小屋里,小屋外表看似破旧,实是渡口最大的托运商号;里头已经有好几个商人正等着登记委托货运。

朱宸济挑了旁边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才走上前去对伙计说:「我有一批货要托运。」

伙计连头也不抬,「什么货?到哪里?支运、长运还是兑运?」

「运粮到京,兑运。」

伙计在账簿上迅速的记下,「哪家字号?」

「丰字号。」朱宸济说:「漕运的规矩我清楚,不过,我要自己挑水手。」

伙计抬起头,漕运道上强盗不少,这种指名挑有本事的水手的商家司空见惯,「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看人家有没有空,先说一声,陈大力、张虎两位的航程已经满到下个月了。」陈大力和张虎是托运商号最有经验也最有本事的两个水手。

「无妨。」朱宸济笑了,「我找白二。」

「白二?」伙计呆了半天,一脸不敢置信,「瘸腿白二?」

朱宸济微笑不语,伙计看了他一眼,走到一旁向老大交头接耳一阵之后,老大走过来上下打量朱宸济,眼神似乎说着「这家伙疯了」。老大企图说服他,「老板看来是新上漕航运货的,别看每天河道上多少航船,这一路到运粮到京可不简单,公家漕税不说,私下以各种名目要油水的……一个不小心可会钱粮两失。这个白二只算打零工的水手,在这江南河道、里运河走走可以,老板要运粮到京,恐怕不是白二可以应付得了。」

「那是我的问题。」

那个人摊开手,「好,粮和钱都是老板你的,只要老板高兴!」接着他转头朝伙计一喊:「叫白二。」

「不用劳烦,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

伙计领着朱宸济到渡口后的一处草棚,几个水手正或坐或卧的在里头休息。「白二。」伙计看到躲在角落的白二,「这位老爷『指名』找你运货。」

「去哪里?」白二冷冷的问。

「运粮到京。」

「不去。」白二甚至懒得看找他的老爷是谁,「我只走苏杭一带。」

「不识相……」伙计正要发火,朱宸济抢先一步上来,笑着说:「白二兄,借一步说话。」

白二认出他是寄宿寒山寺的丰施主,虽然一脸不甘愿,还是慢吞吞得跟着朱宸济走到一旁的僻静处。「丰四……」白二还来不及开口,朱宸济便说了:「白二兄,可知道自己犯了不忠不孝不义之罪?」

「什么?」白二怒斥一声,立刻卷起袖子抡起拳头就要朝对方身上打去。

「没错,你为了苟且偷生而陷亲族于不义,为不孝;如今老父惨死却不奔丧,是二不孝;食国家俸禄却不解君忧,是为不忠。」朱宸济缓缓的说:「抛家弃子,多年不见发妻一面,叫做不义。」

白二的脸色顿时惨中带青,「你……你说什么?」

「白二,不,应该称呼你为大汉将军卢文雨。」朱宸济说:「总而言之,你认罪吗?」

「谁……谁派你来的?阁下是什么人?」

朱宸济微微一笑,「我承诺妙娟找回她的丈夫。」

卢文雨瞠目结舌的瞪着朱宸济,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结结巴巴的说:「丰……您是四王……丰、丰……」

「别声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朱宸济立刻压低声音打断卢文雨,「我只问你,准备好随我回京作证了吗?」

从朱宸济离开寒山寺,卢文电虽然心中忿忿不平,自己被朱宸济这样对待,但也没有多想什么,便尾随着丰四的脚步走出去。

卢文电一路躲躲藏藏的远远跟踪,看见丰四朝渡口走去,正要上前探个究竟,一抬眼,竟发现梅留云正从路的另一头走来,卢文电心里一惊,立刻转身闪进旁边的一间茶棚里。

梅留云并非独自一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寒山寺的和尚;他们在路口了转弯朝走向另一边,或许是回寒山寺,卢文电便也不放在心上,决定留在茶棚里等丰四出来。

第五章

在锦衣卫衙门送走黄士俊之后,梅留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回寒山寺找朱宸济摊牌。虽然明白对方绝对会故意刁难,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想不出更好的解决之道。

在回寺的路上有人叫住他,回头一看,是寒山寺的净定。净定说自己刚好也要回寺里,两人或可同行,论禅作伴,梅留云礼貌的答应,但一路上两人却沉默不语。

直到快到寺门,净定才突然开口:「请教梅施主和丰施主可是旧识?」

梅留云警戒的看了净定一眼,猜想这个问题的弦外之音,迟疑着不回答。

「净定兄……」正当梅留云准备开口时,突然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梅老弟,堂堂千户,为什么好好的府衙不待,偏要到寺庙里投宿?」

这下子,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梅留云心想,「柳兄,什么风把阁下吹来?」

「钟声。」柳愿宽从路旁闪出来,一脸嘻笑的开玩笑着说:「不是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趁时间还早,先到寺里准备听夜半钟声。」

「梅千户。」看到柳愿宽,净定立刻将梅留云往后拉一步,压低声音表情严肃的说:「无论这个人说什么,千万不能相信。」

净定瞪着柳愿宽,双眼几乎冒火;柳愿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梅留云感觉气氛不对,右手拇指立刻扣在腰间长剑上,准备随时将剑出鞘,「这个人化成灰我都认得!『杨柳叶』的柳二!」

「杨柳叶?」梅留云愕然,「杨柳叶」是漕运河道上恶名昭彰的盗匪,专门打劫军卫粮船,最初在山东做乱,之后一路南下。虽然不曾处理,但梅留云也从同僚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他原以为「杨柳叶」是一个人,没想到却是一个盗匪团体。

「想不到我的名声到比寒山寺钟声还响。」柳愿宽苦笑,「和尚,你又是谁?怎么知道咱家的江湖混名?」

「漕运总督署提调,王恒骏。」净定说:「梅千户,请稍退旁边一步,这是漕运署的私事。」

寒山寺僧侣竟然是漕运署的卧底密探?梅留云闭上眼睛,无力的摇摇头,他已经几近错乱,从头到尾,环环相套的谜团,结果都是彼此尔虞我诈的陷阱,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沉吟片刻,梅留云拔出长剑,向旁跨出一步,冷冷的说:「我现在谁都不相信,两位最好实话实说,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梅千户。」净定眼睛注意着柳愿宽,口中对梅留云解释着:「在下有机密任务在身,冒犯处还请见谅,不久前黄士俊大人转达江总兵之命,要在下贴身保护梅千户。如此,千户大人总该相信了?」

梅留云当下不语。听到对方提及黄士俊的名字,知道所言不假;不过,他也明白所谓的「贴身保护」其实是跟踪监视他的意思。

「看起来漕运总兵并不信任梅老弟,要不然也用不着派人监视。」柳愿宽故作同情状,「官家老爷都是一路货色,漕运总兵和清河知县只不过名称的差别,骨子里都是一样。」

「柳二,嘴巴放干净点,别侮辱总兵大人!」净定大声喝道。

柳愿宽呸一口,「什么柳二,老子行不改名,柳愿宽是也。」

「哼,你的狗党:杨一和叶三在那里?」

「杨尚容和叶伟。」柳颐宽语气不屑,「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逮人?」

「你们三个狗贼明明已经在扬州落网,竟然逃狱?」

「逃狱?」柳愿宽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我们兄弟的确误入江洵的陷阱,在扬州被逮;不过督察大老爷给咱们兄弟一个自新的机会,只要完成任务,就放我们自由,无论先前罪孽如何,全部既往不咎。」

梅留云听出来柳愿宽借着回答净定的话向自己解释一切,但还是有些疑虑,便飞身上前,长剑一挥,将剑刃抵住柳愿宽的咽喉,刃深见血,「派你们来的人是谁?真正目的究竟为何?」

柳愿宽甚至不抵抗,「梅老弟,密令的确出于兵部。」接着伸手进怀中掏出一份折皱的信函,拆开之后交给梅留云。梅留云的右手依旧持剑抵着对方的咽喉,以左手拿信阅读。信函的格式内容乍看之下确为兵部官样文章,但是印信和签名却是仿造。

「且称那个人为『兵部密使』。密使给我们一个将功折罪的自新机会,咱们三个为了保全小命当然答应了。」柳愿宽缓缓的说:「不过,密使自然不会白白信任我们;所以在我们三人身上种了百日断肠毒,只要我们在期限之内完成任务,就还我们自由。」

听到对方被下了百日断肠毒,梅留云不禁想起自己的状况,顿时心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叹了一口气,「柳兄可知道这不是真的兵部密令?你们就算完成任务,恐怕还是没命,更别想享受自由。」

柳愿宽露出一个早就认命的苦涩笑容,「可不是?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这个奸贼不过想为自己脱罪才编的借口!」净定看梅留云似是有些心软,连忙厉声警告:「江总兵还为这几个人逃狱而忙着到处缉捕,奸贼,还不束手就擒!」

「梅老弟,我们三个为了讨回公道,向那个密使施压,密使承诺,只需要再完成一个任务,就立刻给我们解药救命。」柳愿宽丝毫不理会净定,「我们今晚得在镇安坊解决一个人,一个王爷。」

镇安坊是城内最富盛名的妓院之一,卢文电站着大红灯笼的门旁,心里踌躇着该不该进去,说起来他算是服丧丁忧期间,出入风月场所的确是禁忌。

卢文电一直跟踪着丰四,离开渡口之后丰四直接回到寒山寺找住持明吾大师下棋,一下就是整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才又一派优闲的从后门离开;卢文电猜测他该不会是找什么人密会,于是又秘密尾随,没想到竟然一路跟踪到这种地方。

他实在摸不清这个丰四到底是什么。

虽然心中有点忌讳,但卢文电还是一咬牙走进大门,反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他进的是莺莺燕燕的温柔乡,除了荷包之外,能有什么危险?才踏进,一个小厮笑脸迎人的招呼他,「卢四少爷,多久不见了!快请、快请!」同时朝里头大喊:「卢家四少爷来了!」

卢文电尴尬的笑了,他以前也是镇安坊的大户,只差没有顺眼的姑娘可让他包养而已,鸨母看到他立刻眉开眼笑,「卢四少爷,真教人想煞了,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哎呀,节哀顺变!就叫熟识的小青姑娘进轩陪少爷吧?」

嘴里说着要卢文电节哀顺变,却一点也没有同情的感觉。卢文电连忙说:「不、不,我今天纯喝酒,不坐久。」

鸨母的脸马上沉了下来,卢文电立刻拿出一些钱塞给对方,鸨母的脸上才又露出笑容:「是啊,初逢变故,也不是时候,就找一处安静的厢房给四少爷喝酒吧。」

来到楼上厢房、摆脱鸨母之后,看四下无人,卢文电便偷偷闪出去,找寻丰四的行踪。

像镇安坊这样的风花雪月之处,其实是最好的交际场合,高官贵族政商显要有重大事情私见时,多会选在这样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卢文电才认为丰四绝对有要事,值得一探,或许还有机会知道他的真面目。

卢文电假装无所是事的闲晃,借机一间间的偷瞄每间厢房里的状况。他从外院一直来到内院的厢房,却找不到丰四的影子,再进去就是姑娘们的厢房,卢文电不禁担心起来,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丰四真的是来嫖妓的?

卢文电正担心着,突然老鸨带着一团人从走道另一端迎面而来;于是他随即钻入回廊,闪进一扇掩上的小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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