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予夺 下(出书版) BY 清水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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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镇安坊另有玄机,这条不起眼的回廊其实通往另一处的隐密厢房,卢文电心中大喜,决定一间间的探查。他所在之处颇为幽暗,似乎是一间厢房的前玄关,后面隔着一扇折屏透出烛火闪烁,并隐隐传出谈话声,卢文电心生好奇,于是蹑手蹑脚的躲到折屏后,依稀看到两个人影正在谈话。

「……该办的事办完了,转告那位爷,答应给咱们兄弟的可一点不能少。」听到那个声音,卢文电不禁心中大惊,跌坐在地上,是一天前在茶肆里的「杨柳叶」之一的低沉声音!他压抑着猛烈的心跳继续听下去。

「等事情真的成了之后再说。」另一个声音说:「那位爷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我们不需要额外的好处,只希望那位爷说话算话。」低沉声音说:「向来一命抵一命,这次的对象一命可抵我们三条命。」

「那是个棘手的人物,提醒你们别被那个人的外表蒙骗,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我们兄弟自会处理,用不着你多担心。」

「还有,事成之后,记得……后天……寒山寺……」说话声音突然压得极低,卢文电只隐约听到「后天在寒山寺」几个字,他一心想知道内容,为了听清楚一点,稍微向前挪了一下。

就在此时,低沉声音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挥手,卢文电顿时感到心口一阵刺痛,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低头一看,发现一双镶银的乌木筷竟直插入他的左胸上方数寸有余。

「什么人偷听?」眼看声音低沉的人正要走过来,卢文电艰难的向后挪了好几步,企图退到门边逃走,他才刚想转身,突然却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别声张,如果想活命的话。」那个人在卢文电的耳边低声说。

接着,那个人很快的拔出卢文电左胸口上的镶银乌木筷,擦拭血迹之后轻放在地上;然后便带着卢文电跳出花窗外。

「我确定听到有人的声音。」低沉的声音来到屏风旁,谨慎的检查着;看见地上的镶银乌木筷,心中有些疑惑。

「杨尚容,这里是妓院,往来的人自然多了,或许是那个姑娘经过。」另一个人缓缓的说:「与其找一个不存在的偷听者,你是不是更该找那个人的厢房,准备下手才是真的?」

杨尚容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便离开厢房,穿过回廊来到走道,却发现到处充满了身着赭红官服的缇骑。

「梅千户,这是干什么?」老鸨一脸懊恼,却不断在梅留云面前陪笑,「镇安坊里都是姑娘,以客人们身上的『家伙』,干不出什么危险的事。」

听到柳愿宽说「得解决一个王爷」,梅留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们要对朱宸济不利,什么也没有多想,他心急的立刻冲回锦衣卫衙门点了一队缇骑,时间一到便赶来镇安坊包围,亲自坐镇,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出,并严加看守。

鸨母见梅留云没有回应,又继续说:「梅千户,您大人大量,不然,我让『春花秋月』四个姑娘陪千户大人,如何?」

梅留云错愕的看了鸨母一眼,没想到一心担忧朱宸济的安危,却让自己变成了白嫖客。

「我说是谁,原来千户大人。」

缇骑的出现当然引来坊里客人的骚动,纷纷出来探听究竟发生什么事,朱宸济和江洵才结束会晤,也走出来看热闹。

「不愧是锦衣卫千户,连上妓院都声势浩大。」朱宸济冷笑一声,挖苦着说:「该不会是千户大人熟识的花魁给别人包了,吃醋所以来闹场子吧?千户大人,姑娘们得营生,别那么计较。」

梅留云瞪着朱宸济,心里五味杂陈,一天前这个人才侵犯了他,之后又得知自己淌入一塘混水全拜这个人的「亲点」所赐;然而他一听到这个人有危难的时候,竟然不假思索的赶来了。

现在出言讥讽他的,还是同一个人。

梅留云摇头,他早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认了。

「到底千户大人是看上哪个姑娘了?」朱宸济转头问鸨母:「千户大人是熟客吗?」

「千户大人家教严,只来过几次,都是应酬,不算熟客。」当着本人的面,鸨母当然尽力吹捧,「别看千户大人是武官,也吟诗作对,好有风情,姑娘们可喜欢的很。」

朱宸济看了梅留云一眼,又转头笑着问鸨母:「千户大人都找什么样的姑娘?」

鸨母怕得罪锦衣卫千户,原本不想回答;朱宸济这时从怀里掏出一袋钱塞进鸨母手里,鸨母立刻眼睛一亮,「说起来,丰老爷恐怕不相信,以千户大人的名声,当然是镇安坊的四大红签金钗陪伴。」

「都说『苏邦善文』,原来梅千户大人喜欢的斯文温柔的类型,我倒是喜欢脾气硬、倔强点的,可见我们的喜好大相迳庭。」朱宸济语气酸涩,「那么……就把梅千户睡过的姑娘都叫来,我全包了。」说完,又给了鸨母一袋钱,鸨母口里回答没问题,立刻兴高采烈的跑去叫唤姑娘,留下朱、梅两人独处。

梅留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一绞,「不过是应酬场合,逢场作戏而已,丰四爷何必如此?」

「好个逢场作戏,如此说来,你在西苑的时候对我也是逢场作戏?」朱宸济眼神幽怨的瞪着梅留云,「哼,我还以为有些反应是假装不了的。」

梅留云的脑海中闪过两人在西苑时缠绵温存时的种种影像,他深呼吸一口气,别过脸,淡淡的说:「陈年旧事……何必多提。」

看见梅留云的表情,朱宸济顿时心生不忍,想伸手搂住对方,但一想起前晚的事,又迟疑不动,现在他断然不敢再碰对方一下了。

「……只顾着叙旧,差点忘了正事,恐怕得扫丰四爷的兴致。」梅留云又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冷漠,他语气严肃的宣布:「烦请诸位各自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关上门独自喝酒,旁人禁入。」同时吩咐缇骑将陪酒的姑娘们通通赶出来。

「梅千户这样打扰别人『好事』,未免太不近人情,不怕厄运上身?」

「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倒霉的命,多一些厄运又有何妨。」梅留云冷冷的说:「至于已经进轩的嫖客,也锁上厢房门户,严禁出入。」

朱宸济皱着眉,一本正经的问梅留云:「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锦衣卫办事,闲人勿管。」

朱宸济哼笑了一声,压低声音说:「据我的理解……锦衣卫事务,我有知道的权利,你也有报告的义务。」

梅留云回避不答,朱宸济故意讽刺的说:「梅千户该不是吃我的醋吧?假借公务,其实是不希望我碰那些姑娘?」

「的确如此。」梅留云认真的说:「现在丰四爷可以回厢房了吗?」

没预料到梅留云会如此回答,反而教朱宸济有些惊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反应。「你……」

「留云……梅千户!」

朱宸济正要说什么,突然背后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梅留云很快的回头,不禁目瞪口呆,从另一个厢房走出的竟是瑞王朱宸浩。

「商人萧瑞,梅千户,多久不见,真是教人想念!」朱宸浩抢先开口,并走上前去拥抱住梅留云,「我才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哎呀,四哥也在!」

见对方一来便和梅留云搂搂抱抱,朱宸济额角青筋隐隐浮起,「我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福至心灵,想到就来了。」他故作不经意的说:「你也知道我喜欢风花雪月之处,倒是你,该不会也因为慕苏邦善文之名而来?」

他虽然知道朱宸浩也来到苏州,却没料到竟在此时此刻出现,而且当老五看到他的时候,表面上惊讶,实际上却感觉不出意外。朱宸济的脑中开始混乱,他理智明白朱宸浩来的动机不单纯,而情感上却不由自主的猜忌;尤其看朱宸浩对梅留云热情熟稔的模样,更让他越想越火大。

「我随着母亲回乡探亲。」朱宸浩笑着回答朱宸济:「比起苏邦姑娘,在此见到留云才教人高兴。」接着他左右张望一阵,转而问梅留云:「不过,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缇骑包围这整个镇安坊?」

梅留云面带微笑的和朱宸浩叙旧,看似放松,其实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小心警戒,瑞王朱宸浩的出现,让梅留云惊讶之余,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想这时机未免太巧,现在镇安坊里有两个王爷,柳愿宽所谓的「解决一个王爷」,又是哪一个?

朱宸济总觉得瑞王是故意刺激他似的和梅留云故作亲密,「好好一个吴侬软语的温柔乡,被缇骑搞得乌烟瘴气,真是没趣。」朱宸济夸张的伸了一个懒腰,「我困了,先走一步。」

正当朱宸济烦躁的转身欲走时,梅留云突然推了他一把,「你……」朱宸济的心情已经不算好,现在变得更糟,说半天原来梅留云是嫌他碍事?朱宸济恼怒的回头瞪了对方一眼,却见到梅留云左手搭着朱宸浩,满脸怪笑的对他说:「……还是让缇骑送丰四爷吧?」

朱宸济的脸色铁青,「用不着,我的手下比缇骑更有本事。」

「既是如此……小心慢走。」梅留云状似无礼的说,朱宸济看着他的态度,险些气红眼。这时,鸨母正好将几个身材窈窕、婀娜多姿的佳丽带来,「丰老爷,镇安坊的红签金钗来了。」

朱宸济在气愤下,根本没有寻欢调情的兴致;但瞄了一眼梅留云,却心念一转,决定故意激恼对方;于是眉开眼笑的大声称赞,「红签金钗各个都有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姿。」他的两只手各搭着一个美人,还大大方方的啄吻着第三个女人的朱唇、嗅闻第四个女人颈窝的香气,「有佳人相伴通宵,我今晚艳福不浅!」他哈哈大笑的赏给鸨母一袋钱之后,便在众美人的环绕下大摇大摆的走进一处厢房。

「有劳梅千户在门口看守。」关上厢房门前,朱宸济故意恶劣的说:「有事吠叫两声、无事莫吵。」

言下意指梅留云是看门狗,他的心中顿时一阵痛,他早就知道在对方心中自己终究只是玩物走狗,他没有,也不敢再有期待;然而,他还是不想见到对方和其他人温柔调笑。突然间,他想起同一个人曾说「只要一句话,就再也不碰任何人」,显然只是个薄弱的谎言。

「不……」梅留云下意识的想阻止对方,才吐出一个字又住口。

「什么?」朱宸济问道,「梅千户想说什么?」

梅留云一脸木然淡漠,冷冷的说:「不打扰丰四爷好事,祝今晚尽兴。」

朱宸济哼笑一声,关上门,望着厢房,梅留云硬咬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是个被完全利用殆尽,毫无剩余价值的敝屣;当然只有丢在门外等待遗弃的命运。

第六章

杨尚容站在回廊口的阴暗处,仔细观察周遭的情况,满宅子都是缇骑,该不会是消息走漏?他心里隐隐感觉不安。

注意了好一会儿,他的目标其实就在前方,正和两个人说话;其中一人穿着锦衣卫的赭红官服。杨尚容暗啧了一声,目标虽然明显但却不容易下手,他又观察了附近的环境关系,灵机一动,想出一个计谋。

到厢房内,先前和他对饮的人已经不见踪影,杨尚容从桌上拿起那个人用的瓷酒杯,里头还装着八分满的酒,看来那个人滴酒未饮。他不理会酒,迳自将酒杯捏碎,并从中取出两片尖利的碎片,又回到回廊口待命。

杨尚容站在暗处沉默的等待着,三人中,穿官服的人似乎相当谨慎,杨尚容也对他特别有戒心。终于,一个人似乎越来越不耐烦、另一个只顾说话相当松懈,杨尚容不禁脸露窃笑。他看准时机,运起真气将手上的瓷碎片分别弹出。

瓷碎片虽尖锐但面积小,杨尚容于是对准目标的颈项,中招之后,目标人物会在半个时辰内毙命,神不知鬼不觉,突然间,却发现穿官服的人视线往他的方向看,先拉开一人再转身推开另一个,并用手臂挡下了瓷碎片。

杨尚容皱紧眉头,啧了一声,立刻向旁边闪开。该死,希望穿官服的家伙没有看到他的脸,不然事迹败露的话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杨尚容回到厢房里,发现叶伟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老大,老柳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那还不快去找人!」

杨尚容一直怀疑柳愿宽吃里扒外,他和叶伟是远房表兄弟,在一起闯荡多时。几年前,一个受不了长生军之苦的逃兵:柳愿宽和他们不打不相识,之后于是以「杨柳叶」这个名号一起打劫,成为官府头疼的缉拿对象。

不过,柳愿宽的行事风格和他完全不同,他们彼此看不顺眼许久。在扬州时正是由于他们两人内哄,才误入江洵的陷阱而落网,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他们现在也不会生命危险,杨尚容越想越恨。

「找?怎么找?整个镇安坊都被锦衣卫包围了,宅子里到处都是缇骑,我总不能一间间敲门问老柳在不在吧?」叶伟拿起杨尚容的酒杯,「而且,这可是妓院,如果老柳正在嫖,我去打扰的话,不是带衰给我吗?」

杨尚容一掌打翻叶伟的酒杯,「你不去找,我现在就让你带衰上西天!」

被打翻的酒杯掉在地上摔成两半,酒洒在地上冒起一阵白烟,杨尚容惊讶不已,立刻拿起酒瓶,将酒整个倒出来,不仅冒烟、甚至将桌缘烧出一个洞。

「该死,酒里有毒?」杨尚容怒拍桌子,这一切根本是请君入瓮,原来那个人想杀人灭口!

「留云,什么地方不对吗?」

朱宸浩看梅留云心神不宁,于是关心的问道:「如果是为了四哥……你知道他的脾气,别和他一般见识。」

梅留云故作若无其事的摇摇头,「没事,瑞……不,萧瑞爷,锦衣卫例行公事,烦请回到厢房,不然,就让缇骑护送你回府吧。」接着,他顺手招来一名缇骑,神色凝重的低声吩咐一阵,朱宸浩却笑着说:「我有另一个提议,就让我作东,一起饮酒叙旧如何?」

「多谢好意,但恕我公务在身,无法奉陪。」梅留云拒绝。他不能因私误公,杨柳叶的目标是王爷,现在刚好有两个,他必须更小心谨慎。

「那么,让我在这里陪你。」朱宸浩说,梅留云好言婉拒不成,只能勉强同意。

梅留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朱宸浩闲聊,过了好一会儿,朱宸浩该是无聊而困倦,便眯着眼打盹;梅留云便命缇骑送他回去休息。

坐镇在玄关,梅留云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从朱宸济的厢房中传出莺声燕语、娇喘呻吟,种种寻欢作乐的声音让他的肝肠寸断,整个人仿佛变成一盏烛炬,慢慢的化成死灰。

男子将卢文电带到一间空厢房里,卢文电的胸前殷红一片,脸色苍白但神智却相当清醒。他认出眼前的人是茶肆里的「老柳」,脑海中又浮现了两个哥哥惨死、父亲心神交瘁口吐鲜血倒地而死的景象;他的胃部再度一阵绞痛,左胸的伤口不断渗血出来。

「卢四公子,请别激动。」柳愿宽皱着眉,按住卢文电的伤口,他左胸的伤口虽小但深,加上接近心脏,已经止血不易,若是持续流血的话,恐怕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失血过多而死。卢文电努力抑制情绪,不禁冷汗直冒,既然落到仇家手里,害怕也没用;于是咬着牙问对方:「你究竟想怎么样?杀我灭口?」

「我是柳愿宽。」柳愿宽怅然而平静的说,同时为卢文电点了胸前的几个穴道止血,「卢四公子,如果我要杀你灭口的话,当初在破庙就不会放你逃走了。」

柳愿宽的话教卢文电顿时思虑混乱,他强迫自己仔细回忆事发时的情况,当他父亲吐血倒地身亡的时候,破庙里的人顿时乱成一团,他的手脚被绑着跪在地上,想要冲去救起父亲、或和加害者拼命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突然间某个人趁乱来到他身边,很快的割断绑着他手脚的绳索,低声说了句:「快逃!」接着一脚将他踢出破庙外之后便迳自混进乱成一团的番役之中。

被踢出破庙之后,卢文电没命的逃,好一会儿之后,却听到东厂在后面追逐的声音;当时他已经来到大街上,眼尖看到穿赭红色官袍的梅留云,立刻上前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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