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休好、叶丽丽和傅容芳见状,立刻笑着上前招呼,陈亮点了下头算是招呼后,便拿着东西出了办公室。
夏梦宜一直看着方柏,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也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勉强笑着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
一天走下来,小灵向方柏邀功,“方柏,该犒赏我了吧。”
方柏一巴掌拍向她脑后跟,“怎么?今天叫方柏叫得还不够?少不了你的。”
小灵嘿嘿一乐,抱着方柏胳膊甩啊甩,拉长了嗓音叫:“哥——”
方柏头疼的抽出手,“别叫唤了,行,走吧。”
小灵颠颠的上前,重新挽上方柏的胳膊,朝校门走去。
45
接下来的两个周末,小灵都按时到C大报到,顺便蹭吃蹭喝。渐渐的,方柏路上偶尔遇见个熟人,对方会挺自然地跟他打个招呼或者笑骂上几句。
春天结束,天气渐渐开始热起来。
晚上回到住处,方柏会在熄灯后,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第二天起来,窗下散落三三两两的烟头。
恰逢两个项目同时结题,老周给每人发了红包,按惯例请学生在附近的饭店吃饭。
老周请吃饭时,没有意外,学生都得去。这回,老周带了个年纪与他相仿的朋友来。陈亮貌似早就认识对方,率先上前礼貌地问候了声。等老周一介绍完,其余六人也都一一上前打招呼。
有客来,肯定要上好酒。七个年轻人与对方热情握手时估计都没有想到这位教授竟是个饭桌上的老油条。
此人在业界比较有名气,同时也是个酒桌老江湖。这一顿饭下来,三个女生都勉强喝乐些,更别提他们几个男生,都多多少少与那教授敬了三两以上的白酒,平时只顾埋头吃饭的陈亮尤其喝得更多。
“老周,小陈这小伙不错啊,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早已上脸的某教授似乎还很清醒,一句话夸了两人。
“你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学生。”几杯下肚后,老周说话也放开很多。
于是,陈亮又敬了那教授一杯,然后惨白着脸痛快干了。
饭后,一行人都有些晕乎,陈亮直接就趴在了桌上。
老周吩咐马腾送那位教授回酒店,看了下陈亮,老周转看向刘休好和方柏,刘休好眼光一闪,立刻捂着嘴朝洗手间方向跑去。
“方柏,你就负责送下陈亮吧。”说完,老周摆摆手,与那教授一同走出去,马腾随后跟上。
傅容芳、叶丽丽和夏梦宜三个女生随后也结伴走了。
过了一会,刘休好神色自若地从洗手间回来,跟方柏随便聊了两句后便轻松的走了。
陈亮趴在桌上半天也没动静,方柏也有点头晕,便坐在一旁掏出根烟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
陈亮被烟味呛醒,抬头时皱紧了眉,神情有些恍惚,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
“陈师兄,好点没?我送你回住处吧。”方柏站起身,一手掐灭了烟头。
陈亮身形不稳的站起来,口齿不清地咕噜了句,“不用了。”然后摇摇晃晃地出了饭店。
方柏挑了下眉头,见他步履蹒跚,想了想,决定还是看着点好,只要看他进了住处就算完事了,便隔着十来米的距离远远跟在后头。
已经十点多了,夜里不再寒冷,路上还有不少学生来来去去。
陈亮摇晃的背影停在了一个路口,然后踉跄了几步趴靠在操场的铁栏上。
方柏走上前,拍了下他,“陈师兄,陈师兄。”
陈亮没反应,方柏望了望围栏里空旷的操场,眼里有一瞬间的失神,似是想起了什么。
方柏再叫了几句,陈亮才一脸迷茫地抬了下头,“嗯——”
“我送你回去吧,走吧。”
陈亮还是没什么反应,方柏伸手去拉他胳膊,陈亮却猛地睁眼,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吐出个字:“滚!”
方柏眼里冷光闪过,一把扣住他肩膀强制性地将他拽走。
陈亮喝多了酒力气倒是不小, 边骂边奋力挣扎,路过的学生时不时看向这边。
“师兄,你喝得太多了,走吧,我送你回住处。”方柏只得忍耐着再扔句话出来,不然他还真担心一旁蠢蠢欲动的有为之士马上就会路见不平把刀相助。
话一出,路过的继续走路。
原来是个酒鬼。
没几下功夫,烂醉如泥的陈亮似已耗尽力气,老实地被方柏带离。
方柏拖着个正常重量的男人,身上开始冒汗。突然,身边的陈亮貌似打嗝般的发出一声,方柏脸色一变,赶紧跳开。失去了支撑的陈亮抱着路旁的一棵树正吐得天昏地暗。
方柏见他吐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陈师兄,好点没?”
陈亮坐在地上两眼茫然,瞅向方柏时德眼神貌似也没个聚焦处,盯了他半天才抬手指着他说,“方、方柏。”
方柏确信他还没有酒醒,遂到前边还亮灯的小店买了两瓶水回来,扔给陈亮一瓶,自己也坐下喝了几口水。
夜风轻轻吹过,吹得思绪有些迷离。
方柏见陈亮呆坐着,只得动手拧开他那瓶水。
“陈师兄,记得林笑么?”方柏将瓶口送到他嘴边。
陈亮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转瞬间又迷茫起来,喃喃地说着:“林笑林笑林笑……”
“陈师兄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方柏声音带着些嘲讽。
“林笑林笑……”陈亮还在喃喃地念着,方柏看见他脸上开始反射出水光。
方柏别过头,“林笑死了。”
“对不起。”陈亮忽然说了句。
方柏一惊,倏地回头,他目光凌厉,声音有些发冷,“对不起?你为什么对不起他?那天你做了什么?”
当方柏语气沉重地说到“那天”时,陈亮开始呜咽出声,他一直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方柏冷漠地看着他,“你杀了他。你杀死了他。”
陈亮睁大了眼,仿佛不可置信一般,语气激动地喊道:“不——不,我没杀他,我只是——”
“只是?你只是——杀了他。”方柏的声音冷到极致。
46
陈亮情绪激烈,他惊恐地大喊:“不,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我只是想要那个交换生的名额,我只是没关紧气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名额我后来也没要,我没有要。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到后面,陈亮心理防线显然已经崩溃,他伤心地哭着,不停地重复着他的无心。微弱的灯光下,他剧烈地颤抖着,张大的眼中空洞无神。
方柏一下明白了什么,突来的震惊和刻骨的痛心先后浮上他的眼眸,他深吸了口气,压抑着身体深处的颤动,随即抡起一拳狠狠地飞向陈亮。
他只是隐隐直觉性的认为陈亮或许与林笑的死有点关联,由于向来对陈亮不喜,就借着机会吓他一吓,只是没想到真相会这么令人心痛。
原来当年学院难得分到了一个与美国某著名大学交换学生的名额,这个名额理所当然的派给了周和平。而周和平当时却有林笑和陈亮两个学生,林笑与陈亮虽然关系不错,但两人言行性格差异明显,而林笑这样的人任谁都很难不喜欢,周和平也不例外,没怎么思虑就打算把机会留给他。
这么风光的一件事,很难藏得住,陈亮当然也听到了风声。人内心的不平衡总是来自与对比与竞争,而这次,这种对比被毫无遮掩的放到了大众的视线中,虽然当事人或许本来没有这种念头。但人言可畏,一些不经意的话让心底防线弱的陈亮更加恼恨。
曾经有人说,人生,选择大于努力,的确如此。一念之差间的选择,尤其是发生偏差的言行,总是会带来巨大的变数。而当时的陈亮也许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的赌气,一时失去理智的嫉妒,换成常人,都可以理解。但他却在一念之差间停下了旋紧气阀的手,实验室的一切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像菜刀之于家庭主妇,知道潜在的危险性,却只会亲近不会畏惧,随时都能轻车熟路的拿来当作工具。
而陈亮,他拿来当了杀人工具。一个封闭的实验室,甲烷渐渐逸散,林笑意识渐渐消失。
方柏眼眶通红,心口处传来阵阵抽痛。
一直以来,他对人性向来看得冷漠。可现在的他却禁不住悲恸落泪,为人性的残忍与无情,为那个……鬼东西。
陈亮被毫无预兆的拳头迎面击倒,捂着半边脸瘫在地上。方柏压抑着体内嗜血的冲动看了他眼,最后转身走了。
他走的很慢,路灯在他身上洒下寂寥的光线,将他沧桑的背影拉得斜长,迤逦地伴随着不规律的步伐渐渐向前。
周一,方柏去办公室的时候,几个女生正在办公室痛数那位教授的强人所难。
“方柏,那天晚上没事吧?”叶丽丽随口问了句。毕竟他也喝了不少,陈亮就更不用说了。
“没事。”方柏避开夏梦宜的目光,淡淡应了声。
待刘休好和马腾来办公室后,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陈亮走进来时,视线立刻撞上了方柏的,身体不由得一颤,脸色青白,立刻微低了头走向自己的桌子,拿了东西后又匆忙地离开了。
方柏眼神冷漠,一下就看出了对方心里的恐惧。他在怕什么?方柏不由得心里大笑。除了揍他一拳,方柏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行动。他没去举报,更没去报警。时隔两年,什么都已没有了意义。
就让这个凶手在他的余生中,时刻饱受着恐惧和担忧心理的折磨,让他悔恨,让他痛苦,让他的灵魂一辈子在阴暗中苟延残喘,让他生不如死。方柏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泛冷。
马腾奇怪地说:“陈师兄的脸怎么了?”
其余人一致摇头。
47
陈亮走了,中止了在C大的工作和博士学位。
这一消息传开后,众人唏嘘不已,虽然这人平日是冷漠怪异了点。留了校,而且又在职攻读着博士学位,许多人都想不通这样好的条件他为什么轻易放弃了,放弃也就罢了,居然还以照顾年迈老父为由跑回了他那能上贫困排行榜的家乡支教。
对于爱徒,周平和从生气、好言相劝再到失望,最后对他的执拗彻底感到无力,只得遗憾告别。这个学生若是认清了他这辈子所要追求的是什么,那也算是好事一桩。
周平和的学生们都发现了,他们导师资最近情绪有点低沉,大弟子一个也没在身边。
同时,方柏从别人口中偶然得知,陈亮从来没有出过国门。
罪孽已生,无从赦免。
又是一年金秋时节,大学新鲜人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手中沉重的行李上,均以兴奋雀跃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未来四年的栖身之所。
方柏笑了下,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方柏的生活没有改变,去附近的商场超市时,常会顺便地和老张瞎扯几句。
老张盯着这个认识快一年了的小伙子,心里喟叹。
方柏轻轻吐出口烟雾,老张皱着眉挥了挥,“少抽点吧,没好处的。”
方柏瞄下他,淡淡一笑,说:“你没往你师父那跑了?”
“没事的话,我才不会去他那呢。再说,他时不时大江南北的跑,都不知道最近又在哪个地方混了。”
“你多久没见他了?”方柏随意地问道。
老张目光犹疑,顿了下后才慢吞吞说:“我跟你一样。”老张仔细打量着方柏,并没发现他脸色有什么变化。
方柏看向前方,神情有丝恍惚。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老张悄悄地低叹了口气。
一辆挤满了人的绿色公交车缓缓靠了站,上车的纷纷挤上车,到站的纷纷挤下车。
涌出的人流中突然响起暴怒的声音,“连老子的屁股都敢摸,你个死变态,看老子不揍死你。”
紧接着,众人便瞠目结舌地看到一个约摸十八九岁、大学生模样的少年带着可怕的表情正对一个略显狼狈的男人拳打脚踢。
看到这一幕的人顿时恍悟,这个同性恋性非礼了人家大好的少年郎。
男人身形中等偏瘦,大概三十岁左右,全身上下没一处地方养眼。他没料到少年竟会喊出来,又加上众人围观,男人立刻想溜走,却被有着出奇力气的少年大力抓住不放,只能堪堪地躲着他的拳脚。
“妈的,叫你摸老子的屁股……”
方柏经过时,也看到了这幅场景。
这年头,还有这么大胆的同性恋。方柏心里嗤笑,看着被暴打出鼻血的男人,忽然生出丝同情来。
人群中有位长者上前拉住少年,说:“少年人啦,差不多够了,再打就该出人命了,你看他满脸是血。”
少年偏过头,脸上怒容依旧,“鼻血怕什——么。”
少年突然平静下来,呆呆地盯着一个方向。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在了人群外拎着个超市塑料袋的年轻男子身上。
扫了眼众人,再看了下正望着发呆的少年,方柏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48
方柏不快不慢地走在前面,少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快到住处楼时,方柏突然转身,不愉快地开口道:“你不知道跟踪狂也是变态的一种吗?”
少年没反应过来,面上出现一丝茫然,“啊,不知道诶。”
方柏无语,决定换个说话方式,“我认识你吗,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方柏对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感到莫名的熟悉,同时也觉困扰,他就算帅也没帅到这地步吧。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下头,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呃”了半天也没蹦出第二个字来。
方柏没兴致与他多作纠缠,继续朝前走去。
少年急了,跑上前两步,“哎,你等下。”
方柏再次回头,也不说话,只用略微不耐的眼神示意对方有屁快放。
少年本还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看到方柏这个样子,也不由得来了气,张口就训道:“有你这样的吗?我一没抢你,二没偷你,三是更没攻击你,犯得着这幅死样子吗,你摆给谁看呢,叫你当然是有事啦,没事我找你做屁啦。对谁都没耐性,你还想谁对你有耐性啊,做人这样子你不累吗,还是你打算一直这样啊?”
少年不说则已,一说就噼里啪啦地吐出一大串的不满和斥责。
方柏气急反笑,“一、我不认识你,没必要对你有耐性;二、你自己送上门来讨人嫌,你应该自我反省一下;三、你认识我吗,不然的话不要信口胡说我对谁都没耐性,我只对骂别人是变态其实自己也是个变态的人没耐性。”方冷笑着以三‘送还’给他。
少年被方柏的话气得倒抽一口气,能明显看出他竭力深呼吸了下,随后用鼻腔重重地喷出几口气,如此重复了几次,脸上还是能看出有点生气的模样。
少年哼了声,然后小声地嘀咕了句“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少年看了看神色冷漠的,随后将目光撇至一边,略仰着头看天,说:“有人让我转告你——”方柏
“他想你。”少年飞快地说了三个字,快得让方柏生出了片刻的恍惚。
少年依旧维持着歪头看天的姿势,脸侧至耳根可疑地泛起一缕红晕。
方柏心下不由得一动,鼻喉处涌上一阵酸涩滋味,半阖着眼,他说:“想我的人很多,我搞不清哪个。谁让你转告的,让他自己来告诉我。”
方柏不再多说,拎了东西走上楼。
少年愣了下,反应过来时脸上已有些许恼羞成怒和气急败坏,却还是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