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若成欢 上(出书版) BY 尘色
  发于:2010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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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臣以为,涟王人在凤临,对凤临自然比在座各位大人都要了解,涟王的提议,应可给皇上一个参考。」一人出班,朗声道,没有一丝畏缩。

其它人一听,都不禁暗叹了一声,看来左丞相要败了。

出班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身上却是四爪蟒纹朝服,显示其身分的尊贵。他躬身立在殿下,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慑人的风度。

凤殇看向那青年,半晌点头道:「静王所言甚是,如今要说对凤临了解,朝中没多少人能及得上人在凤临的涟王。他既然特地提出这个建议,必有他的道理,这事姑且就这麽定了。」

此话一出,安国侯脸上看不出多少胜利的喜悦,左丞相的脸就先挂不住了。

凤殇目光一顿,唤了一声:「颜爱卿。」

「臣在。」

「爱卿所言也有道理,如今天下初定,实在不该就此寒了百姓的心。只是,人才选拔,一步错,就可能危及社稷百姓,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作此安排。至於安抚凤临百姓的事,就要倚靠颜卿多费工夫了。」

天子话已说到此,左丞相一揖到地:「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皇上信任。」

「就这样吧。」凤殇叫起了左丞相,「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殿下再没人出班,凤殇揉了揉眉心,走入殿内。等他走远了,殿下才渐渐有人声传出,各级官员或相互攀谈,或各自相邀,慢慢地从议事殿中散去。

之前出班替安国侯说话的青年只是浅笑著看众人走远了,才悠然地沿著僻静的宫道走去。

有人见到了,忍不住问安国侯:「侯爷,不去给静王道声谢麽?」

安国侯笑出声来:「静王开口,肯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与我有什麽相干?明知道皇上必定听他的,对他无用的事,他才不会多费唇舌呢。」

周围的人连连点头。朝中多的是当初扶助皇上的人,若说其中哪个最受皇上重视,那是谁都比不上静王素和毓臻了。朝中大小事,只要静王开口,鲜有皇上不答应的。

「不过话说回来,静王不过是伪帝三子,不像其它人那样被杀掉就罢了,现在不但封了王,皇上还如此宠信他,下官实在是不明白啊。」

安国侯脸色一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半晌低笑一声:「毓弋不也是伪帝之子麽?他还几次反抗,甚至在定城之下射杀珞王,现在不还是安安稳稳地在凤临作他的涟王麽?

「这位静王,好歹养了皇上的亲哥哥那麽多年,留他一条性命,多几分恩宠,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吧。」

顿了顿,他才越发小声地道,「这些话咱们这里说就好了,不要让有心人听了去。新朝人事变动总是频繁的,一不小心落个不明不白的罪,这辈子就别指望翻身了。」

周围众人连连称是,慌忙转过了话题,说笑著走远了。

毓臻走在宫道上,唇边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讽刺。朝中人的那些话,来来去去不过如此,也不见得有新意,却总以为只有几人说过听过,表面上恭谨,看著反而让人恶心。

不知不觉近了宫门,毓臻正张望著要找自己府里的马车,便听到身後传来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赶了上来,喘著气行礼,看模样,似乎是皇帝宫里的人。

「这位公公,是皇上有吩咐麽?」

「回静王,皇上在御花园里设了宴,邀静王一同品尝红莲进贡的七色酿。」

毓臻微一皱眉,见那小太监抬头来看自己,便又微笑起来:「那麽劳烦公公引路了。」

御花园中琴声缭绕,当今天子素和凤殇半倚在石桌上,掌心琉璃杯中还有半杯七色酿。

他轻轻摇著杯子,漫不经心地凑到唇边,宽大的袍袖掩去了大半张脸,一双夺人心魂的水目却有意无意地从袖间往旁窥去,只是视线一触及身旁的人,又飞快地收了回来,眼中始终带著一丝浅醉的轻笑。

毓臻坐在一旁,手中同样拿著琉璃杯,只当没发现凤殇的目光,挂著一抹浅笑,像是极专心地看著前方抚琴的少女,心神却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一曲尽,少女起立,盈盈一揖,笑道:「奴婢献丑了。」

凤殇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你觉得呢?」

毓臻像是这时才如梦方醒,脸上依旧是温柔得醉人的笑容:「颜初姑娘琴技早已名满盛京,今日能得一见,也是托了皇上鸿福,毓臻心中只有四字。」

「哦?」凤殇稍有兴趣地挑了眉。

颜初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那含羞中带一丝好奇的目光恰到好处,让本就出色的容颜更显得楚楚动人。

毓臻一笑,道出谜底:「名不虚传。」

颜初脸上一红,又低下头去:「静王见笑了。」

凤殇看著她,淡淡地道:「你就别谦虚了,静王难得称赞人,可见你这琴技确实了得。」放下手中琉璃杯,凤殇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强留你在宫中多时,这就让人送你回去吧。」

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晶莹的玉佩,递给颜初,「玉佩虽然精致,比不上你的琴技,只是四下无物,就权当赏赐吧。」

颜初俯身称谢:「谢皇上。」

招来宫人将颜初送出去,凤殇笑著问毓臻:「如何?」

「她麽?颜左丞相家千金,聪敏毓慧,琴技堪称盛京一绝,虽是庶出,但自小深得宠爱。若皇上有意立她为後,臣自当全力支持。」毓臻看著少女的背影,微笑道。

「你觉得她……很好?」凤殇看著毓臻的眼,「那是说,你喜欢她?」

毓臻摇头摆手:「皇上说笑了,您看上的人,毓臻不敢妄想。」

凤殇脸色一沈:「朕只是问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回皇上话,」毓臻缓声回道,看著那宫人将少女一步步带出了御花园,目光也逐渐冷了下来,「若是在臣看来,她虽聪慧,但学识比不上珞王;虽有京中美名,但容貌不及珞王。臣只欣赏她的美好,谈不上喜欢。」

凤殇对他话中的不屑毫不在乎,只是轻轻一笑:「那是因为哥哥自小在你身边长大,你自然觉得他比谁都好。但是这女子,也算得上是万中挑一,不是麽?」

「皇上有什麽话,直说就好了。」毓臻脸上笑容敛尽,冷声道。

凤殇愣了愣,回头看去,颜初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御花园中不知什麽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了然一笑,坐了下来:「我只是想,若你喜欢,过两天便给你赐婚。」字句之间,连「朕」字都不用了。

「臣的私事,不劳皇上操心。」毓臻也收起了所有恭敬。

凤殇不解地抬头:「她不够好麽?我知道你心里还想著哥哥,可是哥哥已经死了。就算没有死,你也终要娶一个王妃的。

「论姿容,论才情,她都是万中挑一的人才,虽然是庶出,但并不输於正统千金,更难得的是为人乖巧,深谙妇道,将来出嫁,以夫为天,你若娶了她,将来就算遇上了真心喜欢的人,也不必顾忌,不好麽?」

一连串地说出来,见毓臻只是沈默,凤殇更是不解,心里有点不确定了,只是继续道,「就算,就算将来你不愿留她,也大可休弃,她只是庶出,攀上你已是福分,被休弃也难有怨言。再不然,你嫌累赘的话,杀了她也无妨……」

最後一句,终於听到啪的一声,毓臻将手中琉璃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眼中如蒙冰霜,凤殇顿时住了口,只是抬头看他。

毓臻吸了口气,才缓声道:「皇上,娶妻而不负责任,任意抛弃,随意杀害,这不是为人君者该说的话。」

凤殇目光一凝,微微蹙了眉,道:「若你不喜欢她,我现在杀了她又如何?」

「皇上何必对臣的终身大事如此费心?天下初合,事事都要皇上操心,臣的事,皇上就不必劳神了。」

毫不在乎毓臻话语间明显的拒绝,凤殇只是轻轻笑了笑:「可是,你最近被你娘逼得厉害,不是麽?为了这事你们都吵起来了,何不直接选一个乖巧听话的,敷衍过去?」

「这事臣自有分寸。」毓臻直接响应,见凤殇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话,冷笑一声,干脆地补上一句,「皇上想做什麽,尽管说就好了,不必处处委屈,讨好臣下。」

凤殇微微抿了唇,脸上也慢慢冷了下来:「毓臻,你就不怕朕杀了你麽?」

「砍头不过伸首一刀,皇上如此,教人难以揣摩,想著反而教人心寒,也教人恶心。」

凤殇微微扬眉,生生压抑著眼中冷怒,一字一句地道:「人人都想要朕的宠信,你却反而不想要麽?」

「谢皇上厚爱,毓臻承受不起。」毓臻一撇嘴,冷笑道,「皇上要臣怎麽样,还请明示。不必如此……」

「若朕要你待朕像待哥哥那样呢?」

毓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凤殇生生打断在那儿,凤殇眼中如霜,却恍惚掠过一丝失控。

「这样的话,你还想我下旨麽?」

毓臻愣在那儿,凤殇依旧坐著,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手中的琉璃杯却被捏得发出生涩的碎裂声。

不知过了多久,毓臻突然笑了一声,凤殇一僵,便看到他慢慢弯了腰,笑得不可遏止。

凤殇看著毓臻脸上的笑意,只觉几分寒意笼上心房:「毓臻……」

毓臻笑得直摇头,好一会才轻喘著气,强忍著笑意道:「皇上别开玩笑了,臣会当真的。」

凤殇一阵沈默,半晌,微笑道:「静王就当朕开玩笑吧。」

毓臻看著凤殇,从那双波澜不兴的眼睛,慢慢转到那张让人惊豔的脸,下意识道:「毓臻心中,怜儿就是怜儿,没有任何人像怜儿,毓臻也不会待谁像怜儿那样。怜儿已经如皇上所愿,死在了凤临,就请皇上尊重死者,不要再开毓臻的玩笑。」

说罢,也不等凤殇反应,匆匆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御花园。

身後一片死寂,直到他踏出门口,才听到身後传来一阵陶瓷砸地的声音,在安静的宫中显得分外惊心。

一路恍惚地回到静王府,毓臻心中还盈著一分抹不去的郁结。王府里的人看到他脸上少有的阴沈,也不禁暗自心惊,谁都不敢去打扰他。

径直回到自己的院落,毓臻终究是忍不住,停在前院,望著墙上雕窗外的一院清冷,怔怔地出神。

「大哥,回来了?」轻柔的声音在身後响起。

毓臻猛地回过神,转头一看,一个纤细少年站在院子外面,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半晌吁出口气,毓臻笑了起来:「小柳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小柳露出一丝顽皮:「我能进去不?」

「当然可以,大哥不会吃人,你怕什麽?」

小柳扬了扬眉:「那可说不定。大哥你肯定没看到,府里的人都被你一张脸吓坏了,正人心惶惶呢。」

「你大哥有这麽丑麽?」毓臻夸张地抱著自己的脸,开玩笑道。

小柳啧啧摇头:「大哥玉树临风,当然不丑。可是刚才回来那副模样,吓到不少人呢。牵马的张叔貌似还吓得差点掉到池塘里去了。」

「你啊!」毓臻笑著伸手揉乱了小柳的头发,「怎麽过来了?不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小柳深深地看了毓臻一阵,眯眼笑道:「我看大哥今天比平时回来得晚,下人又说大哥脸色很难看,就好奇过来看看了。」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大哥,虽然我长得不结实,但大哥也不必把我关在屋子里吧?」

毓臻心中一震,脸上慌忙勾起一抹勉强的笑容掩饰过去,拍了拍小柳的肩膀:「皇上多留了我一会,所以回来得晚了,没事。」

手搭在小柳肩上,隐约地觉得有些异样,毓臻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却没看出什麽来。

见小柳抬头看自己,他才微微一笑,问:「小柳,你在这里也住了快一年了吧?」

小柳点头:「爹获罪被斩後,多亏了大哥肯收留我。」说著,他眼中的笑容也不禁收敛了起来。

「时间过得那麽快麽……」低喃一句,毓臻抬头道,「你爹从前助我不少,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你,自然不能反悔。何况,你不是叫我一声大哥麽?」见小柳脸上有一抹不好意思,毓臻笑了笑,「那麽,现在住得还习惯吧?」

「王府里的人对我都很好。」小柳咧嘴笑了起来,「指不准比从前家里的人对我还要好呢。」

「傻孩子。」毓臻又揉了揉他的头。

小柳笑著躲开,等毓臻收了手,才走近去,问:「刚才见大哥往那边看,听说那里是珞王从前的住处,真的麽?」

毓臻一愣,点了点头:「他身体不好,也不懂得爱惜自己,从前住在这里时,我总怕他出事,就干脆让他住在隔壁,我也好照应。」

「大哥对珞王真好啊。」小柳看起来似乎有点羡慕了。

毓臻听了,自嘲一笑,摇头道:「不,一点也不好。那时候我还是皇子,为了帝位,把他送给自己的兄弟,再後来,还想过要杀了他。我对他,一点都不好。」

小柳闭了嘴不再说话,只是看著毓臻。

毓臻回过神来,笑道:「你看大哥今天……好了,初春天气潮,你回房间去吧,在外面多留无益。」

「是,小柳先告退了。」小柳温顺地应了,顽皮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几步,刚好碰上了伺候的丫头擦肩走过。小柳缓了脚步,不著痕迹地回头看去,见毓臻依旧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隔壁院子出神,连丫头走过去都不知道。

小柳有些扫兴地整了整自己的发冠,一边倒著步子走,一边看著毓臻,眉眼,神情,专注得教人动容。

他也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毓臻了。

大半年前住进静王府,毓臻对他意外地好。刚开始甚至还能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可是这大半年里,毓臻的确只当他是一个小孩子,让他叫大哥,像宠兄弟一般宠他。他身体比常人弱一点,毓臻比他自己还紧张。

刚开始,连小柳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後来才渐渐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小柳有时候看起来真像怜少爷。」

某天偶然听到一个丫头说了那麽一句话,小柳就明白了。那位原该高高在上的静王,是透过自己,看著另一个人,宠著另一个人。

只是小柳不明白,究竟是自己长得不结实所以像那个人呢,还是自己的模样长得像那个人呢,才会让毓臻对自己另眼相看。

珞王怜更。

毓臻透过自己看著宠著的人,是皇上的双生哥哥。

小柳不知道珞王长的是什麽样,他只知道那个人是毓臻从小养大的,身体不好;知道那个人不顾世俗地爱上了伪帝的九子毓弋,最後死在自己所爱的人箭下。

这些朝野都在传的事情,他都知道,一点一点地收集著。

他还知道得更多一些。譬如那个人背叛了爱他和他爱的人,只为了把自己的弟弟扶上帝位;譬如毓臻其实也爱著那个人,所以愿意顶著种种流言留在朝中,守著那个人用命换来的天下;譬如现在,还存在毓臻心中的思念和悔恨。

小柳不知道毓臻在悔恨什麽,如果不是珞王的背叛,毓臻现在也许还是有能力问鼎帝位的皇子,就算毓臻曾经做过对不起那个人的事,也该扯平了,没什麽值得悔恨和自责的。

所以每当毓臻下意识地抚上小柳的头时,小柳总是觉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欢毓臻用那样亲密的动作,透过自己,触摸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正想著,一人从他身旁跑了过去,愣了一下,小柳看过去,便见管家匆匆走入毓臻的院内,毓臻皱著眉低声说了句话,那管家便脱口回道:「爷,宫里来了人,在前厅候著。」

毓臻微微变了脸色,沈默半晌,道:「我现在就出去。」

见毓臻整了整衣服,向前厅走去,小柳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便从另一边绕过池塘,远远地跟了过去。

来到前厅窗外看进去,厅中只有一人,穿著宫里卫尉的服饰。毓臻从门口进去,那人便躬身行礼道:「照炉见过静王。」

「免礼。照炉大人来,是皇上有什麽吩咐麽?」

照炉似乎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请王爷入宫一趟。」

毓臻愣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了。

宫中要宣大臣,便该由太监来宣,即使照炉是凤殇身边的人,这种事,也不该由一个卫尉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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