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在何子归的心中,福临小王爷祯岚明明应该是个大恶人的,可对方却在紧要关头救了自己,还千方百计要阻止他去送死。
而且,不管自己后来怎么放肆,他也并没有怎么太生气。
可他又想起当年在太子府自己被踢的一脚,想起临福园里祯岚刀一样的眼光,还有祯岚的背,靠在上面的暖意,还有,祯岚的手……那般地触摸自己……
他知道的祯岚越多,心里就越来越别扭。
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淡了,情感正在慢慢滋长,可是为什么就在子归终于可以放下顾忌,接受祯岚的时候,要让他知道当年那个安抚自己,给予自己心灵安慰的佛祖,只是祯岚的一场骗局呢?
第十章
子归跟着宗焕在园子里走,也不知道是羞还是窘的,他始终是低着头。他不得不承认,刚才他并不是那么讨厌祯岚那些举动,但他也庆幸宗焕出声,要不,也许他会露出什么丑态也说不定。
夜晚的风并不像白天那般有暖意,微微透着些凉,被夜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不少,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躁意也不知道怎么地慢慢褪去了。
不知道这走着的两个人是谁先放开了谁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宗焕走在前面,时不时抬手抚开头上垂下来的树枝。
「三哥,你不与他们一起玩吗?」子归的心还在突突跳动着,难怪燕杰说过,连祯岚光着身子的样子都见过,是……这般见过吗?
「啊,我在那儿也不会与他们一起玩那些个。」宗焕笑笑,并不准备继续解释。
「哦。」子归随意嗯了一声,他心里有点想知道祯岚是不是经常在玩这些个,却又不好意思问,奇怪,他关心这个做什么。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被注意到了,脸上一红。
「我们就在这儿坐坐吧。」宗焕唤着子归坐下。
树下一行长凳,两人便分坐两头,远处丝竹之乐悠悠,倒是显得宗焕挑的这个所在格外幽静。
「嗯,这儿有点冷……」子归缩缩身子,看到宗焕裹在皮衣里面,「还是二哥聪明,知道穿这么多。」
宗焕脸上掠过一丝古怪,「我是因为……身子不好……」
「这,是什么病?可看过医生了?用了什么药?」
宗焕啊了一下,笑了,「吃药也不管用,就是只能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啊,你别介意,不说我了,我这么多年,早习惯了。说说你吧,我有时候还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你,大概那时很恨我们吧。」
子归嘿嘿一笑,「二哥比较让人讨厌。」提起他,那份躁意更加明显。
「我倒是也经常记得第一次见到祯岚的样子。」宗焕把头上一贯戴着的毡帽取下,红发绑了根粗大的辫子,拨到胸前又甩到脑后,微笑起来,「我是胡王之子。」
子归暗暗吃了一惊,胡是北边的一个民族,曾经与大坤交战上百年,几十年前武侯爷带兵平复,胡败兵之后也多年未曾进犯,他虽然早就想到宗焕有胡人血统,却猜不出来居然是胡王之子。
他凝神细细地听宗焕讲故事。
宗焕的目光也不知道停在前方哪儿,也许能看到过往的他自己吧。
「刚来大坤,语言不通,又长得和同龄人处处不一样,头发不一样,眼睛不一样,都说大人们势利,小孩子又怎么会个个都天真无邪?小小年龄也都知道要拉帮结派,而那些若没有靠山的,也要知道有些事自己管不了就要躲着,不如装不知道得好。」
「啊,二哥是不是那时欺负你了!」
「哦?你以为我是另一个何子归?」
子归被说得脸有点红,「嘿嘿,因为大哥说我们都是不打不相识了。」
「说起来倒也是和打分不开,只不过是我被人打时,祯岚第一个出来帮我。」
「啊……」这是子归没有想到的。
「凡是把我打倒的,他一个一个都要打到他们想认错。祯岚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宗焕淡淡的声音里有种无可奈何的责备,但那只是为了掩饰一种骄傲,宗焕是深深为拥有祯岚这个朋友而骄傲的。
「知道昱文为什么会和我们这般好,有人觉得太子妃真的很不好当……」
子归知道宗焕是在说自己姐姐,毕竟也觉得过去很久了,不想再在这事上争执,所以没往下接话。
宗焕声音低沉,「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当驸马爷。昱文那一年才只十六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便要照顾一个女人,还是个娇纵惯了的王室公主,说是她的夫君,有时也像是她的奴仆。不愿意就打他骂他。他不过只是一个读书人,什么也不懂,被人嘲笑时也只能默默忍受。」
子归真没想到,一向有如春风一般的、总是面露微笑的昱文心里藏着这样一些事。
「王子之中是祯岚第一个与他说话、第一个叫了他一声姐夫的人。」
子归愣愣地,宗焕说的人好像和他认识的祯岚是一个人,又好像不是一个人,在心中,有些模糊的印象又浮起来,他想起祯岚千方百计要阻止他去送死,不管自己后来怎么放肆,他也没有怎么生气。他又想起当年在太子府自己被踢的一脚,想起福临园里祯岚刀一样的眼光。
还有祯岚的背,靠在上面的暖意,还有,祯岚的手……那般在触摸自己……他知道的祯岚越多,心里就越来越别扭,只能抓着自己衣襟,手上全是汗。
「祯岚也许有时是对人比较苛刻,但是他对他认为是朋友的人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对我们是如此,对呈劢就更是如此。」
「我知道。我现在……也不讨厌你们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样说一点也没错,昱文的婚姻只不过是帝王的一种笼络,也怪不了公主,也许她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却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绑在一起,但是,呈劢是喜欢令姐的。」
子归低头不语。
「也许我们出身都比别人尊贵,比别人不愁吃不愁穿,所以我们总要拿出一样东西来交换,就是我们都左右不了自己的感情,也没办法挑选让谁陪伴在自己身边。呈劢本来是幸运的……我们本来都很为他高兴的……」
「对不起。」子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其实真的不是你的错,如果一开始呈劢没有指望、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存什么指望就好了。你也知道历代的太子选妃都没有自个儿能做主的,偏偏轮到了呈劢,皇上喜欢他,让他自个儿挑……哪知挑也挑不到自己中意的,也许那真的就是命。」
子归听到命这个词,心里被着实地一震,他知道,当时这些人都特别高兴,甚至于是打心眼不存着什么私念地为自己的朋友高兴,姐姐的出走,如果只是损害了一些皇家的颜面也就罢了,但是却伤害了一群人的心,那些心本来也是滚烫的,像自己一样,然后在一个冬夜里也被掉进的冰渣给磕伤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刚刚我们还在喝着酒,还在想着呈劢脾气这样好,性格这般温和重感情,又是这般仪表堂堂,谁会不喜欢他呢?一心一意地等我们的新嫂子……我们还在说,呈劢以后未必有空和我们一起喝酒了。虽然说是要责备新嫂子的口气,但也不是真的有什么为难的意思。」
夜风吹过叶子沙沙的响声,都像是一声声的叹息。
「当时一听到她就那么跑了的时候,他真的很生气。喜欢一个人却被对方拒绝,那个人就连试一试也不愿意就断然地拒绝了,这番滋味,呈劢没有提,但若是祯岚少了解呈劢一番也好了,偏偏他又是真的明白。」宗焕望着子归一笑,「原本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过……」
子归心乱如麻,「我知道,就像有时,我大妈和我娘吵架,我爹想劝但又一个都不能说,就会把我骂一顿一样。」
「子归,你人又好,又懂事,和你做兄弟,也是我们的福气,刚才祯岚那样,你可别生他的气。」
「我没有……生气。」刚才祯岚的举止,其实只会让子归更慌更乱,更不知道怎么说话。
宗焕的眼睛眯了一下,还是很担心子归因为不了解祯岚而让兄弟之间的感情生了芥蒂。
「过去的事情,你一定莫要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只有祯岚一个人是坏人。祯岚的提议,我们都没有想去阻挡,事实上,我们永远比他更懦弱,不是有人领这个头,我们不敢去报复你,当别人提议时,我们又其实都是兴高采烈地去报复你,只不过好像所有的名头都记在了祯岚身上。如果有一个人在那时出来试图阻止他,或者给他一个台阶下,后来对你的伤害也不会发生了。」
「还好,你看我现在有胳膊有腿的,什么都能干,什么都没少。」子归站了起来,晃晃手脚。
「那我就代他和我们所有人向你说声对不起。」
子归摇摇头,只能摇摇头,「三哥,你言过了。」
「总之,我把你当亲兄弟……祯岚也是,所以有些时候你也不要太在意他做的和说的。」
做的是无心的?包括救他,包括想带他嫖妓,包括手摸到自己胯下吗?只是一种无伤大雅的朋友间的玩笑?子归的身子又不自然起来,也许还有点小小的恼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介意什么,哎呀,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真的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
「你们以后都要被指婚的吗?」子归的脚一下一下在地上擦动着。
「嗯,左右总是躲不过的,我倒是不可能。」宗焕苦笑一声。
为什么不可能?不过子归却被后面说的那句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祯岚他们总是会的吧……」宗焕似乎不太愿意谈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很多人这样过的,他们也可以的。」宗焕的脸上挂出了心事诉说完后的轻松。
「嗯,是,不知道谁那么倒霉会嫁给他。」子归觉得自己有点口是心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口是心非,总之非要狠狠咒骂一句才甘心。
猛然有人叫,「子归!」
身后有高高个子的黑影现身,也不知道他是刚来,还是站了很久。
他走得近了,才看出来是祯岚。祯岚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披在子归身上,「你看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不怕着凉了吗?」声音是蛮横的带着斥责的,偏偏动作又是温柔的。
子归拉紧了斗篷,夜风里,仍然闻得到祯岚身上有平时绝不会闻得到的香气。
他已经办完了那件事了。
子归不自然地想,如果是他自己,是绝对绝对不会这样从容坦然,像没事一样的。
头越发低了。
「怎么跟出来了,不放心我?」宗焕在问。
「不会,你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吗?他跟着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祯岚的口气很不好呀。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们都自动回避了,让你办那件事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子归恶狠狠地说。
第二天,昱文就闻到了一点点的硝火味……
只是随意问起子归的表现,燕杰便大笑起来,先学了子归那副说话的样子:「你干嘛摸我?」
又学祯岚,「你这怎么摸不得了?」
燕杰没心没肺,只觉得是好笑,倒是昱文看出被说的两人一个应该觉得害羞却显得有点茫然糊涂,另一个一般情况下会跟着开玩笑的脸又有点沉。
宗焕明明昨天也在场,但是什么话也不说,还是懒懒的。
三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接燕杰的话。
昱文轻轻拍着子归的肩膀,「不要介意,我第一次的时候也是觉得不行,不光我,有人第一次的时候……」
燕杰已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喂,要你们上菜,你们怎么还不上!」
子归脸红了,心里却微微有点感动。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一大桌子菜,数数冷菜热菜加起来一共十二盘。
未必每个人喜欢的菜都放在自己眼前。
子归过一会就站起来换盘子,过一会儿又站起来换盘子,不一会儿,大家就都看出点端倪来了。
宗焕伸手阻挡了子归一下,意思是你别这样。
子归讪讪地笑了一下坐了下来。
祯岚却忽然说:「叫小二哥进来。」
不一会小二哥进来了,顺眉顺耳的,「请小王爷吩咐!」
祯岚说:「将这些菜全撤下去吧。」
小二哥心里那个急呀,这些爷真不好伺候,脸上还堆着笑,「怎么这些菜不合爷们的胃口?」
祯岚说:「那也不是,有一些还是很合的,你再上十二盘银丝雪鱼来。」
刚刚好,摆在宗焕面前的就是那盘菜。宗焕停了筷子,也没有争执,只是抬起脸来,一脸深思地看着祯岚。
祯岚却不看他,只是盯着小二哥,「听明白了吗?」
小二哥有点给吓着了,知道这里面定有什么是自己不能问的,无奈地说:「这,小人记下来了。」
他看着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他一个小二还能说什么,准备下去吩咐厨房准备。结果一抬头才走到雅座门口,一个人影比他还快一步给冲出去了。
冲出去的人是子归。
宗焕不吃辣,子归换来换去,就是想把不辣的菜换到宗焕面前。
祯岚不打算喊他,他抓起筷子,可是每一盘菜都看着刺眼,都不知道筷子往哪里下好,猛地一甩筷子,抛下了所有人,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刚刚好拦住了冲下去的子归。
子归看到他跳下来,马上转头,就想往另一个方向走。
人群倒是惊呼了一声,任谁大白天看到一个人从楼上跌下来还没跌死都会叫一下,但是接下来都想说,好帅。跳下来的人在半空中的时候,整个衣袖全打开来,衣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就像是一只展翅的大鹏。
只有子归不买帐。
祯岚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上去就扯住了拼命跑的人影,「子归!」
子归抬脚就朝祯岚腿上踢去,祯岚完全没提防,硬挨了一下。
子归还哎哟了一声,是没想到祯岚的腿很硬。
祯岚可真气了,打人的你还喊疼,「你不怕我打你屁股,你就再踢!」
子归当街就叫起来了,「原本就是我不自量力,还想和你们做朋友,做哪门子的朋友!?你没有一天没在我面前端小王爷的架子。」
「我就是小王爷,我还需要端什么架子!?」
「是,你就当你的小王爷吧,你不要管我,也不要理我!」子归的手一把被祯岚抓住,只能两脚拼命乱踢,又拿肩去撞祯岚。
街市上的行人总有爱看热闹的,还加上听到子归在叫小王爷。
小王爷是什么样,一般的百姓都觉得我一辈子能见几次呀,于是都把眼光投射过来,还有的人喜欢评点两句,比如这小王爷也没看出来穿得多好呀。当然也有人说这小王爷穿得多好呀,他一件衣服的钱,我们家可以吃一年。
怎么人与人之间的议论会差异这么多呢?因为人心从来都是复杂难懂的,有的人喜欢羡慕,有的人喜欢妒忌。
祯岚把子归往身上一架,像个麻布袋子一样扛起来就走,那围观的人只见他几个腾挪闪越就不见了,同样有些人想,他好帅,也同样有人说,好好的路不走的,干嘛要使轻功,不就是爱现吗?
且不提这一干人等的纷论络绎,人心难测,子归和祯岚之间又何尝真的明白彼此呢?
祯岚把子归带到了一条空巷里,一放下来,就把子归给推着让他面对着墙站好,啪啪就朝着子归的屁股打了下去。
打了第一下之后,子归就没叫了,祯岚的气却消了,后面打的几下跟摸也差不了多少,打又不舍得出力气,不打又觉得自己下不了台。
放开子归的时候,祯岚跟和宗焕比过剑一样,气息不匀,又有些喘。
「这是哥哥今天教训你!」
「你凭什么教训我,我哪里做错了?」子归冲他叫,子归那双眼睛明明那么黑,但是里面像点了盏小灯,让人觉得什么都给他照见了。
祯岚狼狈不堪,还真的说不上来他哪里错了,「子归,你不明白,你不要和宗焕走得太近!特别你不要单独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