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青楼一路闭门谢客,很快就到了昭云国都雾城外的码头,一般国都都是禁止外来船只通行的。他们下了船只就在城里订了家客栈,要了三间房。
送至此,苏清芳任务完成,便招呼姐妹们离去。临走前,把苏轻狂拉到一边:“事到如今,我对宫主早断了念想,可我告诉你,你如果真爱宫主,就从一而终。”
苏轻狂笑言:“我苏轻狂至今还没对谁抛心抛肺过。”正色,“我爱二哥,不管你信不信。”
苏清芳冷哼:“你的心肺真廉价。”
苏轻狂放荡惯了,逢场作戏是家常便饭,可戏演得太多,真真假假叫人看不清,怕只有他自个心里清楚真假。
他和白非情一间房,白非情不知美人心,还道:“轻狂,你不用为二哥省钱。”迟钝得可爱。
稍微休息整顿,苏轻狂便又是春风满面神采飞扬的天下一癫。
“二哥,我们走吧。”
“燕公子,准备好了?”
“药师,不许翻白眼。”
四个人走出客栈,声势浩荡地前往……勾栏院——醉梦阁。
白非情脸色不霁,愁云惨淡的,浑身气势越发逼人,叫人退避三舍。因此,纵使他气宇轩昂,俊美异常,但额头贴着“生人勿近”的标签让姑娘们都不敢上前招呼。
苏轻狂如鱼得水,跟老鸨是故交,很快招来贵宾才能享用的红牌小倌,笑得如阳光灿烂。
燕公子显得拘束不安,他不适应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药师看了眼,就将他护在身后,有姑娘花枝招展的上前,他只需一眼就能将对方冻成冰块。
四个人进了二楼的包厢,应付完老鸨,苏轻狂扯扯僵硬的面容,道:“这里达官贵人多,兴许我们能套到什么料。”
燕公子怒道:“朝廷命官是禁止寻花问柳的!”
苏轻狂轻笑:“燕公子,好纯情。”
燕公子羞红脸,苏轻狂才正色:“五皇子也常来,您不知?”
燕公子愣住,显然不知。苏轻狂又道:“常跟他来的是个中年侍卫。”
燕公子晃了晃身子,药师勾了张椅子横到他屁股下,他坐下去时神色恍惚。醉梦阁头牌花魁是五皇子的相好,长期被五皇子包了的,他人要想见上一面,要问自己背景有没他硬。苏轻狂很想召见她,奈何花魁不是花钱就能见到的,苏轻狂放弃念想,垂头丧气。
燕公子还在恍惚:“轻狂,你说景凰他……”
苏轻狂道:“郎有情君有意,有何不可?”
果真见燕公子愠怒,将头甩到一边去。这时小倌们鱼贯而入,苏轻狂竟叫了八个来,一人左拥右抱煞是风流,就是白非情鲜少地变色,气得想抽苏轻狂一顿。他敬谢不敏,将两倌伶丢给苏轻狂,自己在那喝闷酒。
燕公子虽然比较温吞柔弱,毕竟是皇家出身,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气势这时被激发而出,猛一拍案,指着苏轻狂吐出二字:“过去。”
于是,苏三公子身边有六只麻雀在唧唧叫。苏轻狂苦着脸道:“我是受,攻不得。”
药师镇定自若,仅用自身寒气就震慑两伶人不敢上前,只得给他夹菜倒酒。闻言冷哼道:“用手指。”
“哟,药师,待会借你后庭欢一用。”
“滚。”没得商量。
华灯初上,客人就已隐隐约约来,不知今儿个能否见到五皇子。二楼可望到一楼大堂,不过以五皇子的尊贵,从来直到二楼花魁的闺房,而他们所在的包厢正对着那间房。
苏轻狂望眼欲穿,就盼花魁姐姐掀起个帘子让他一饱眼福,或是风吹起帘子,来个惊鸿一瞥。可他眼睛望穿了,对面房的流苏帘还分毫不动。伤心地垂下头,靠在了白非情怀里:“二哥,轻狂好伤心。”
白非情连句安慰都懒得施舍。
亥时,是醉梦阁最忙的时刻,门外车如流水,客似云来,蓦地拥挤地人群自动避开一条道,苏轻狂眼睛一亮,能有这殊荣的人不多。燕公子屏住了呼吸,呢喃道:“是他……”
雾城夜晚温度就会骤降,偶有风霜。赵景凰披着雪貂裘进来时,举目四望,本能地瞄到对面二楼的燕公子,还有苏轻狂他们,面不改色地将目光转开,跟身后的中年男子耳语几句,便由老鸨领进花魁的闺房。
他一身贵气,拽得让苏轻狂咬牙切齿,特意闪到门外等他,一记媚眼丢过去,巧笑嫣然道:“五皇子,我们又见面了。”
赵景凰目不斜视,擦身而过,只淡淡留下一句让苏轻狂气疯了一晚上的话:“你脸上的疤真没水准。”
四十一
燕公子就站在苏轻狂身后,赵景凰恍若未见,燕公子刹那面如菜色,冷汗淋漓,失魂落魄得由人扯进包厢里,再看那些伶人,负气地扯过一个搂在了怀里。
对面的流苏帘终于被人掀开,露出的却不是花魁姐姐美丽绝伦的脸,而是一张平凡的男性面孔。赵景凰望向这边,苏轻狂手肘一扬,小倌被他一推,与燕公子摔了个满怀,两人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苏轻狂扬声道:“燕公子,春宵苦短。”
燕公子浑浑噩噩地拉起小倌往房内走去。苏轻狂幸灾乐祸地瞟向赵景凰,见到的是泰山崩于前而巍然不动的他,顿时没了得瑟。视线一转,就落到与赵景凰同桌的中年侍卫身上,身为一名侍卫却能与皇子同桌,想必身份不低,而他的目光是让人心惊的内敛,亦如他无形中散发而出的气势,这人非富即贵,更有可能是五皇子他爹。
流苏放下时,房内有丝竹之音传出,想必是花魁姐姐献上小曲呢。苏轻狂道:“药师,我想听你弹,就那首《惊凰》。”
药师瞟他一眼,只无声地摊出掌心。
苏轻狂嗔怪道:“药师,我跟你还这么见外?”
没得商量!苏轻狂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拍在他手上:“十万两,药师,值你的身价不?”
“可以给你弹一辈子琴。”药师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这时,帐内红浪翻滚,莺声燕语,听得人其他小倌纷纷红了脸颊,苏轻狂叫得愈加欢畅,又随手推一个进去:“燕公子正兴头上,你们好生伺候着,本公子定有重赏。”
一时间,重重纱帐内旖旎春光无限。
药师不喜别人看他弹琴的英姿,就抱着琴到了纱帐内。苏轻狂调笑道:“还害臊呢。”
白非情啜着小酒,不置一词。今晚他周身气压低迷,就连苏轻狂都不敢多得罪。他带他逛秦楼,是摆明告诉他前四年的荒诞生涯。
思及此,白非情痛惜地望着苏轻狂:“轻狂,等一切结束,二哥再不让你踏足风尘。”
苏轻狂笑了笑:“二哥,你得把轻狂绑起来,轻狂的脚会不听使唤。”
清音倾泻而出,苏轻狂比了个“嘘”的手势,所有人都静下来听这曲人间天籁。人声鼎沸莺歌燕舞的大堂都刹那寂静,一时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
据说这首曲子是凤一鸣为赵影所作的曲子,自然缠绵悱恻,爱意绵绵,蓦地琴音陡然直下,斩断前尘,撕裂七情六欲,药师附体般那份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阔天空的潇洒壮烈,看破红尘的无情无欲。
曲到这里就结束。药师却说过:“这曲还有后半部分,凤一鸣写给赵景凰的。”
苏轻狂道:“那你弹啊。”
药师道:“我弹不出来?”
嗯?
药师一本正经:“我还没生过孩子。”
苏轻狂“噗”一声:“难不成你还谈过恋爱?”
药师不回话了。跟上次一样,曲到半截就结束,对面的没有动静,楼下却响起惊天动地的掌声,宾客纷纷想见识弹这曲子的琴师,花再多钱也要见上一面,老鸨直解释那琴师不是醉梦阁的人,众人才作罢。这些人里不乏贵族败类,平日嚣张蛮横,一旦到醉梦阁就乖得像小绵羊。
“啪啪啪!”
苏轻狂热烈鼓掌,笑道:“药师,今日你可把花魁的风头都抢光了。”
药师抱琴而出,纱帐掀开时,苏轻狂瞥到燕公子已从情欲中清醒,此时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发呆,身边三个小倌意犹未尽地缠着他,使劲浑身解数勾引挑逗,燕公子不为所动。他瞟到燕公子眼角有泪光闪烁,想必是触音生情,可怜的孩子,赵景凰不过与花魁传绯闻就自暴自弃,哪天娶亲不得十丈白绫伺候?
药师冷哼道:“那人不为所动。”
苏轻狂装傻:“谁啊?赵景凰就免了,指不定他正和花魁姐姐翻云覆雨呢。”
帐内的燕公子浑身一颤,将头埋在枕头内,任泪水被它吸干。
苏轻狂起身伸了个小懒腰,望向听琴声痴了的白非情,笑了笑,道:“药师,二哥交给你,我出去散步。”
雾城的夜晚很冷,苏轻狂穿得单薄,不由瑟缩。抖了两下脚,舒展身子深呼吸,冰凉的空气从鼻腔吸进到肺里的感觉特别爽。
“哈秋!”感冒了就得不偿失!
可是目标还没来,苏三公子不舍得走。
小米碎步踱了几步,街道是很冷清的,大半夜的谁也没闲情逸致出来吹冷风,苏轻狂可以尽展天下一癫的风姿,望月狼嚎。
“嗷呜!!!!!”
不知谁家关紧了窗户,捂紧自家吓得发抖的孩子耳朵。
把全身力气发泄完后,他终于等到他要见的人。中年侍卫站在他背后,深黑的目光审视打量他。
“先生好,我叫苏轻狂!”苏轻狂绽开如花笑靥。
中年侍卫不回话,苏轻狂也就以眼还眼,细细打量他。他的眼睛漆黑深沉,精光内敛,一管鼻梁挺直,嘴唇很薄,一副薄情像。苏轻狂咂咂嘴,五官都不错,合在一起就很平凡,跟赵景凰站一起很有父子像。可根据多年乔装打扮的经验,苏轻狂认定眼前男子未以真面目示人。
有时苏轻狂会认真地思考赵景凰长得像谁,都说他是凤一鸣的儿子,好歹鸣王也是相貌堂堂,说天生丽质并不为过,可赵景凰没一点像他,那么就是像他母亲呢?那凤夫人该怎样的抱歉啊!但想到凤一鸣一身与众不同超脱出尘的儒雅气质,眼光想必也是格外高雅,非俗人所能理解的。
“弹琴的人是你?”侍卫开口,低沉的嗓音充满攻君的气质。苏轻狂暗地里如此评价。
“那是在下的师父。先生喜欢?”
侍卫点头。
“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侍卫并未回答。
名字就这么不可告人?苏轻狂眨眨眼,鬼灵精怪的模样落在侍卫眼里让他怦然心动。
“跟我来。”
侍卫步伐稳健,身形飞快。苏轻狂脚若踏在云上,身形飘忽。两人的脚程竟不相上下,苏轻狂几次想赶上,侍卫却总能将他甩开。这让自命不凡的苏轻狂十分挫败——天下还有比他轻功更好身形更快的人!药师你这骗子!
两人很快来到城郊一处别院,苏轻狂抬眼一瞧:“思凡宅”。思凡宅依山傍水,典雅不凡,院内的摆设接让苏轻狂有亲切感。
侍卫已在屋内点好烛火,一室亮堂。苏轻狂一眼横扫过去,见屋内家具一应俱全,桌椅都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有人住的。
“这是我家。”侍卫道。
苏轻狂扯开一丝羞涩的笑。带个外人来家里?想干嘛?哼哼!
侍卫二话不说就宽衣解带,苏轻狂干咳两声,对方比自己还急哪!
“先生,您这是……”他扮起了纯洁的小绵羊。
“苏轻狂,天下人都说你放荡,我今日不过想见识一下。”他转过脸,展颜一笑。
苏轻狂手放在盘扣上,只道:“想上我?可以,不过有条件。”
侍卫挑眉,听他下文。
苏轻狂粲然一笑:“大叔,您儿子现下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睡我的,劳驾您明天把他带回去。”
四十二
他想,天下无耻的人都一般样。如他,如容九州,又如眼前这中年男子。
侍卫道:“没有人能跟我谈条件,脱衣服吧。”
苏轻狂道:“我岂能让人白上?大叔,您不答应我可得走人。“
侍卫道:“你以为你能走得掉?”
苏轻狂道:“你有兴趣奸尸么?”
最后一笑,奸诈十足。侍卫却回到:“没尝过,不过可以试试。”
苏轻狂敛了笑,皱眉道:“赵景凰那王八蛋跟你交代我多少老底?”
“不多。”
“那你有没兴趣听他的老底?”
侍卫不回话。苏轻狂叹息道:“燕公子哪儿不得你欢心?景云陛下。”
侍卫……现在该称为昭云皇赵影,说道:“你以什么身份跟孤谈话?”
苏轻狂闻言哑然失笑。跟容九州这皇帝混久了,就以为天下皇帝都跟他一般好说话,“平易近人”,的确,他苏轻狂今时今日不过一介平民,江湖浪子,能与皇帝平视着讲话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嗯……你徒媳。”他很认真。
这回轮到赵影失笑,他坐在床沿,拍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苏轻狂本着不怕死的精神上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菊花破了打回重练就是。
“你跟景凰一样大吧。”
“嗯。”
“你们前世是朋友。”
“嗯。”
“他原名叫冷漠然,你叫苏轻狂。”
“嗯。”
“说话。”苏轻狂的“嗯”惹得这位惜字如金的皇帝不快。
“说什么?漠然小时候尿过几次床?被噩梦吓醒过几次?暗恋过几个女生?被BOSS打过几次?被多少同学欺负?还是跟我谈论要怎么死得痛快?”
“他的父亲。”
苏轻狂抬眼看他,赵影正看向前方,目中波澜不兴,想要从他眼里得到信息,或是想看穿他的内心是难如登天的,容九州尚有难度,何况他师父。
“我们都是孤儿。”苏轻狂咬着下唇,思考一会还是讨价还价道,“恢复燕公子的身份。”
赵影却钳住他的下颚,咔嚓,捏碎:“你在跟谁说话?”
苏轻狂吃痛,目光也冷了:“我不是你昭云国的人,管你是谁。”
面对赵影的逼视,他毫不怯场。开玩笑,他苏轻狂可不是吓大的。
苏轻狂扬起眼角,嗤道:“还是你以为能杀得了我?”就算把他切成一块一块,只要意志还在,他照样可以长出新的肉体来!他眼中现出一抹疯狂,很快便掩下去。
“只要你的答案让孤满意,孤可以考虑。”这是赵影最后的让步。苏轻狂也明白眼前的人不是容九州,圣威不容自己随意侵犯践踏。
等赵影放开,他用了点时间恢复被捏碎的下颚,便缓缓道:“漠然的父亲在他六岁时就死了,自杀死的,而且死前杀了自己的妻子,还想拖着漠然一起死,是漠然用能力逃了出来。但那事一直是他心里的阴影,我们不会提起。倒是漠然很喜欢跟我说他的父亲,看得出,他很喜欢他的父亲。”
若说前世漠然最让苏轻狂羡慕的就是漠然知道双亲,而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漠然的床头放着他和父亲的照片,当时苏轻狂问:“为什么没有你妈妈?”
漠然说:“她不跟我们照相。“
但他看过漠然妈妈的照片,当时还嘲笑说:“你是你爸妈捡来的吧?哈哈,明明妈妈那么漂亮爸爸那么帅,儿子怎么就这么抱歉!”说完还死命捏漠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