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华,你是不是非远志不可?”摘下眼镜的男人突然变得温情起来。
“……”
“记得很久以前,和他在起的时候,你不是还有其它的女朋友,或者现在,也许也有机会可碰到志同道合的男人,你说对不对?”
“志同道合啊?也许会有,可以要一起过日子的话,好像……也只有……远志。”自言自语似的,叶栾华喃喃道出了答案。
“……是这样的。”
“可是远志他怎么可能那么说!”自我催眠着的男人灌了一大口冰水。
“对了,你还会和那个女人结婚吗?”
叶栾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道:“你这个家伙动不动脑子,谁会愿意和一个在自己肚子捅了一刀的女人结婚啊?”
林俊干巴巴地笑了笑,欲起身告辞。
“就这么走了?”叶栾华挑起眉毛。
“我有约会。”
“约会?”
“嗯,栾华,你一直把远志当女人来爱?”
叶栾华无言以对。
“你把他当女人来爱,可是别忘了他还是个男人。”
男人转身,叶栾华怔了怔。
“喂,等一下,这话怎么说?”叶栾华的喊道。
“啊?”
“你怎么突然会说教起来?”
“啊!忘了给你名片。”林俊欠身,变戏法似地将一张淡黄色名片递到栾华手中。
“黄乐韵,是不是最近有做电视访谈的心理咨询师黄小姐?”
林俊点点头。
“你几时勾搭上她?”
林俊答道:“我们是两情相悦!弥敦道的事务所,你和阿姨来,都可以有折扣,我们已经排队注册!”
叶栾华夸张地摊手,掸了掸那薄纸片,道:“那个笨蛋愿意花上数千港帀一小时向别人倾吐秘密?回头成为医师和情人在床上的谈资,呵呵!”
林俊笑,朝他潇洒地挥挥手。
叶栾华大力捶下茶几,茶水溅了一手背,伸到嘴边舔了舔,酸溜溜的,终于还是咧嘴笑了笑。
过了很久才站起来,拄了根拐杖慢吞吞走回屋子里。
十四
玉兰花开败了,像一双双肉色的破长统丝袜,挂在树技上。
百合垂头丧气地将背贴在电梯里的广告板上,远志则仰着头,像是要从监控器里瞧出什么似的,一眼不眨地盯着天花板角落里的探头。
手机铃声响了,单调的电子铃声,百合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远志的反应有些迟钝,顿了顿才伸手去掏口袋。
电话那头是长安,约了周末一起晚餐,意外的是两支电灯泡没有一并被邀请。
远志嗯嗯应着,多少有点敷衍的味道。
百合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重新又颓废起来。
晚餐的时间,坐在红沙发里的女王才道出实情,原来供职的健身俱乐部即将被一家大公司吞并,裁员的传言尘嚣日上,人人自危。
躺在小房间的夏天则像入了定的老僧,偶尔到客厅走动也是目不斜视,这反常惹恼了百合,非要揪他问个究竟。
远志斜着眼睛看他东躲西藏的狼狈模样,嘴角边满是讥诮的笑。
叶栾华一点消息也没有,凭空消失了一样,虽然知道他好端端活在千里之外,却感觉已是两个世界。
公司的事务越来越繁琐,又有一个新婚不久就怀孕的女同事去辞职,远志揉着太阳穴,想到今天和长安约定一起晚餐的日子。
脑海里,长安的脸也模糊起来。
那间桃红柳绿的餐厅里,人造的景致修整了一番,愈加美貌。
长安不在,坐在那里的是自己的母亲。
远志吸了口冷气,赶紧在门口拨电话给长安。
“长安,你害我!”
“阿姨说约你怕你找借口推脱。”长安的话语温柔,背景音乐是爵士,像是在酒吧。
“她一见面就吵着要抱孙子,我不敢面对她!”远志抱怨。
长安在那头呵呵笑,挂了电话。
母亲已经看到了他。
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坐下来,连笑都是僵硬的。
远志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远志,过得好吗?”
“还好,老样子,你呢?他对你好吗?”
“也是老样子,你看上去好像瘦了一些。”
客套得像是外人,彼此寒暄着,菜终于上来了。
“叶栾华回来了?”
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回避着的话题,林母突然抬起头,犀利的目光一闪而过。
远志点了下头。
“我刚刚去看过你爸爸。”话题突然又转开了。
“他也还是老样子。”
林母垂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看上去有些伤感。
远志盯着母亲略微烫卷的染成了栗色的头发,那和记忆里母亲的样子似乎很难重合起来,现在的她,一眼看过去,只见从容和强悍,好像可以一手操控许多事情。
的确是女强人的姿态。
“最近我想了很多,远志,你如果过得不开心的话,我也不好受。”毕竟是母亲,温柔不似虚情假意。
远志干咳了一声。
“哮喘好些了吗?”
“今年春天没有犯。”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如果非要坚持,你们也许去国外会好一点,毕竟外面会宽容一些。”母亲的话有些勉强,连笑意也是勉强的,可是态度的转变却毫无预兆。
远志意外,显些被茶水呛到。
“长安和我讲,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林母叹了一声,又道:“长安是个多好的女孩啊!”
“妈妈,你晚了一步。”
轮到林母惊骇。
“已经离开他了。”
林母一脸的难以置信。
远志轻松地笑了笑,道:“我可以试着去找女朋友,也许是可以的,以前一直没有给过自己机会,我想什么都可以试试!”
“远志。”
“你放心!”
“远志……”林母欲言又止。
正在四目尴尬相对时,长安翩翩而来,远志也不禁在心中赞,真是个好女孩!
旁人怎么看,都是一对赏心悦目的年轻夫妇陪长辈共进晚餐,其乐融融,事实偏偏不是。
母亲有些不舍,但还是要起身道别,似乎已经习惯了远志的冷淡表情,走到他身边,微笑着用力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远志扭过头,也笑了笑,曾几何时,这样的微笑成了母子之间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的情感交流,无论怎么努力,还是越来越疏远了。
这样的生活继续着,天气却越发炎热起来,百合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推销健身卡的同时开始往人才市场跑。
夏天是条咸鱼干,烈日炎炎下,唯一可以榨出来的只有鼻尖上冒个不停的汗水。
整个夏日都遭透了,三个人的想法终于得到了空前的统一。
明明在摩天大楼里,却似乎仍可听到知了没完没了的叫个不停。
远志望着窗外蓝得像块玻璃的天空,连一朵云都没有,向来灰蒙蒙的城市里这种天气似乎很罕见。
总经理说了一通琐事刚走,浓重的古龙水的味道还盘旋在空气里。
毫无征兆地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的离职,竟然是为了那么可笑的理由。
因为出色的表现而被总经理褒奖,也因此被主管以摄揄的口吻说了那么几句,就额上暴起青筋险些要拔出拳头来。
林远志不光长得这么俊俏,想不到心思也像娘们一样缜密。
自己究竟为何要为这样的话大动肝火啊?
远志习惯性的眯起双眼,换作现在的自己,绝对是一笑了之。
在偶尔的走神里,有人在用铅笔轻轻地敲着桌面。
十五
来人的确让人意外,不知道他以什么方式通过前台的盘问,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模样站在了自己的前面。
左眼的眼框被揍了一拳,像涂了紫色和红色混和的眼影,还有一向以拥有健康肤色沾沾自喜的脸颊上留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夏天垂着双手,机车帽塞在牛仔裤的后袋里,眼来快要哭出来了。
“这是什么和什么啊?”远志咧嘴笑道,眼前的家伙那既可怜又滑稽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无法同情起来。
夏天吸了吸鼻子,答道:“我爸来了!”
“跟到这里来了?”远志朝外面张望了一下。
夏天猛地摇了摇头,又解释道:“我和前台说我是你弟弟。”
远志“嗯”了一声。
“要不是我跑得快,我肯定被他揍死了,他根本不和我讲道理!”夏天愤愤地捏起拳头,却又因为牵扯到嘴角痛得跳起脚来。
“和你有什么道理可讲啊,本来我要是当你父亲,一定也会忍不住揍你的。”远志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啊?”
“老头子跟踪了我好几条街,我回了家,又怕被他发现,就从小区里绕了一圈跑了出来,要是被他缠上可就麻烦了!”夏天心有余悸,大口喘着气。
“躲他一辈子吗?”
夏天愣了一下。
“一辈子也不见他了吗?如果他一见你就要揍你的话。”
“我妈下个月要回国。”夏天答非所问,低下了脑袋。
“果然下手很重啊!”远志探过身,感慨道,突然发现那个垂头丧气的家伙手里还拿着一个没有拆封的牛皮纸袋。
“那是什么?”远志用下巴指了指纸袋。
“呃?对了,你的。”夏天这才想起,忙把纸袋“啪”的扔到桌上。
“挂号信啊?”远志扫了一眼寄信地址,是打印的字体,由杂志社寄出。
“可能是广告。”夏天吞了吞口水,并没有什么兴趣,转了个身坐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牛皮纸袋里的并不是广告,倒出来的是一本摄影杂志,还有一张获奖证书。
“这是什么?开玩笑的吧?”远志咧嘴笑起来。
夏天正用手指轻轻地按着肿起的面颊,一面自言自语着什么,显然没有被远志手里的杂志吸引。
“优秀奖是什么玩意?”远志问道。
“咦?”
“你拍的照片得奖了,肯定是什么外行评委评出来的,眼光真让人质疑啊!”对着证书啧啧称奇的男人走到夏天的前面。
夏天原来嘟着的嘴猛地张大了。
“鬼面花获奖了!”远志摄揄道。
“是真的?”
“真的,你说的是三色堇吗?”
夏天一把夺过远志正打算翻阅的杂志,手忙脚乱地翻弄了起来,一本红色的小册子掉了出来。
远志弯腰拾了起来。
小册子上是获奖者的奖品设置及赞助商的广告,优秀奖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奖励,唯一诱人的是有组织了西藏的旅行,作为和旅游杂志合作的项目,获奖者按等级可以获得不同层次的减免旅费,远志扫了一眼,作为优秀奖得主的夏天,可以以减免三千元的优惠待遇去高原上见识一番。
“喂,你可以去西藏哦!”
刚刚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作品发表在杂志的夏天眼睛重又放出光彩来。
“你出五千元就可以了。”
光彩又暗淡了。
“五百元都拿不出吧。”
夏天扁了扁嘴。
远志沉默,杂志封面上是雪山的照片,太阳初升,一片耀眼的金色,摄影家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妙时刻。
“一起去西藏去吧?”
夏天不解地抬头。
“喊上马上就要失业的百合,我们一起去西藏,看一看雪山怎么样?”
夏天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显然失去了判断力,吱唔着不知如何来响应。
“回过头来我们重新找工作,你这种家伙如果不想被老爸揍的话就别再这样生活!”远志深吸一口气,用力地闭上眼睛。
夏天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有些失态的男人,看到他因为激动而涨红了的脸,突然间又尴尬起来,赶紧拿起手机拨通了百合的电话。
百合几乎是举两脚赞成的,种种不如意都集中到一起,生活似乎走到谷底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出走。
不负责任却又绝对的刺激。
找旅行社的朋友订票,上网找攻略,办理辞职手续……当义无反顾要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效率也变得异常的高。
一周后,一万米的高空,一对男女吱吱喳喳的对话引起诸多乘客不满。
“会不会高原反应啊?”
“据说有人下飞机就死了!”
“……”
“你脸上的巴掌印居然还在!”
“胡说!”
“我肯定要吸氧!”
“什么?”
“讨厌啦,远志为什么不决定坐火车啊,反正大家都辞职了!”
“这次旅行把钱花光了怎么办啊?”
“是啊,如果房租都交不上可惨了,你的钱呢?”
“我一分钱也没有!”
“混蛋,你的工资到哪里去了,你这个白吃白住的蝗虫!”
“啊啊,充气枕头要爆炸了!”
“噗!”的一声,红色的小丸子充气枕在高压下光荣报废。
众人侧目,百合终于知道难为情,讪讪地用薄毯挡住自己的脸,戴着耳机的远志用力踹了一脚扭着半个身子坐在位子上的夏天。
为什么要花钱带了这两个怪胎出来?将脸埋在报纸里的远志在心里一百零一次地哀叹。
十六
飞机临近拉萨,高度在急剧下降,机舱内也开始减压,播音员反复提示着高原着落的注意事项,夏天与百合大概已透支了不少体力,已经没什么大动静,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远志也觉得手臂异常觉重,似乎连端起一杯咖啡的力量都没有了。
侧过头,舷窗外的大地正扑面而来,播音也突然停止了,机舱里异常的寂静,雅鲁藏布江、赤裸裸沙石山岗、镜子一般的水田,稀疏的村庄,一下尽数涌进视野里,一阵目眩。
眩晕还没有缓解多少,飞机却已经降落到贡嘎机场,那座似乎是后现代派的庞大建筑矗立在一片平原上,倒映着拉萨特有的蓝天和白云,移云变幻间,神秘莫测。
“这就是世界上最天空最近的地方?”百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要不要吸氧啊,出去搞不好晕了就出洋相了!”夏天皱起了鼻子,仍然没有起身的打算。
远志嘲笑道:“两个胆小鬼。”
百合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拳头。
很快游客们都依次离开机舱,故意落在最后的三个人终于也在空姐甜美目光下欢送下慢吞吞地向前移动着步子。
没有出糗,只有一阵短暂的头晕目眩,用力地吸足一口气,感觉胸口发胀,正要感慨的时候,才想起还有行李要取,手忙脚乱。
稀里胡涂地出了机场大门,再爬上民航班车,只余力气靠着窗户残喘偷息。
车上依旧很安静,每个游客似乎都在积蓄力量。
班车开得很快,一路颠簸着,还要绕开积水的坑洞,摇摇晃晃之间,整个人仿佛半梦半醒,也无心去欣赏沿途的景致。
突然间路况转好了许多,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布达拉宫广场竟然出现在了眼前。
一车人顿时来了精神,好多人脸上甚至还带着错愕的表情,凝望着由白宫和红殿形成的古老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