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花七7
花七7  发于:2010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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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志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将手肘朝后面的一撞,乘着栾华弯腰的当口挣开他的手。

“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混蛋!”远志扭过头来盯着栾华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顿了顿,抓起边上的书包拔腿就跑。

栾华像是受伤不轻,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阴骛的视线却追随着看着在夜色里狂奔的身影,落到球场外的篮球被路人扔了过来,径直滚到他的脚边。

脚尖抵住了球,然后泄愤似地狠狠地将球一脚踢到树影间的灌木丛里,再也寻不着踪迹。

远志回到家才发现忘了带钥匙,坐在院里的石板桌上,等了片刻,便见到母亲和叶阿姨手挽手回来,不知正讲到什么,笑声不断。

晚归的母亲并没有任何的解释,在厨房里任劳任怨。

父亲值班,两个人的饭桌上讲的无非是学习的话题。

收拾碗筷的时候,母亲随手拿起一边的电话本,里面掉落一张已经泛黄的相片。

远志替她捡起来。

相片上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穿着一模一样的军装,梳着小辫,远志一眼就辩认出其中一位是自己的母亲,另一位眉目如画,虽然有些眼生,但又依稀像是见过。

“是叶阿姨。”母亲道。

“啊?”远志吃了一惊。

方才回到自己屋里的叶阿姨体态丰硕,连面容也仿佛带着浮肿,眉眼之间寻不着当年的半分秀丽。

“叶阿姨年轻时很漂亮。”远志由衷赞道。

母亲“唔”了一声,没有作答。

“变了这么多。”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惋惜。

“谁不会老啊?”母亲笑了笑,“再好看的人也敌不过时间。”

远志不说话,隐隐觉得母亲的话语里带着些难以名状的窃喜,看着昔日姐妹的红颜被岁月摧毁,而自己却因为相貌普通而逃过此劫。

似乎是赢了呢?

母亲的眼神突然迷离起来。

远志想再问,母亲已将相片夹进旧相册里,转过身不理会他了。

入睡的时候他撩起窗帘的一角,栾华的房间是黑的。

那夜做了一晚上的恶梦。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起来背单词,推开窗子,晨风凉意扑面。

透过葡萄架看到栾华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只有窗棂那串着百合送给栾华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栾华一夜未归。

窗外是一丝阳光也没有的灰蒙蒙的清晨。

室内昏暗的光线里,自睡梦中苏醒的人还带着满面的倦意,叶栾华仰面躺在床上,白色的薄被只盖到腰间,上半身赤裸着暴露在微寒的空气里。

床沿的女孩已经披好了衣服,双手正在胸前摸索着,仔细地扣好她连衣裙上一排密密麻麻的多得让人眩晕的钮扣。

实在太多了,叶栾华懒洋洋地侧过头看女孩的背影,忍不住揶谕道:“得有一百颗吧?”

“四十二。”女孩心不在焉地答,连头也没有回过来。

栾华笑着将手交叉着枕到自己的脑后。

终于等到女孩回过脸来。

苏丽是个美女,交际能力一流,在人群像是一只引人注目的花蝴蝶,是那种世人都想染指的美。

栾华也不能免俗。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好女伴。

时而温柔,时而狂野,永远懂得进退。

她昨天接到他电话后敲开饭店房门的时候,他几乎有点沾沾自喜,甚至一时忘掉了自己那难以解释的无名怒火。

然而只过了一夜,那种困扰人的思绪又像旧友似地,寻来了。

“几点了?”他有点不耐烦。

“五点半,还早呢,你今天不去上课?”苏丽转身去洗手间。

“不去。”

“栾华,你最近……逃太多课了……”夹杂着盥洗的声音,让人有些听不清楚。

“没意思。”

苏丽出来的时候,涂了淡淡的口红,娇媚地朝栾华笑了笑。

“自从那天晚上的事以后,你逃课就变本加厉了,”苏丽轻轻地叹了一声,说:“我知道拿了处分你不好过。”

“别管我的事!”栾华显然不开心起来,随手取过床头柜上的烟点燃。

“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苏丽瞥了眼在淡蓝色烟雾后若隐若现的脸,没再开口。

“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栾华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又问:“你要走吗?”

“嗯。”

“怎么走?”敷衍似地问。

“自己开车。”苏丽取过栾华唇间的香烟,用力摁灭在玻璃的烟灰缸里。

栾华有些吃惊。

苏丽的眼里闪过一丝狡诘,她俯下身,像怕碰坏什么东西似地盯着他看,过了许久才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唇印。

门被轻轻的掩上了。

栾华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像是要确认自己身处何地一样,环顾起四周来。

天花板的角上有一团浅浅的印迹,可能是受了潮的原因,盯着看的时间一长,那团阴影渐渐变成了一只海豚的样子。

后来又在另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艘船。

当玻璃窗里透进的光线把室内照到足够亮的时候,海豚和船都消失不见了。

转眼过了夏至。

在姚远的再三央求下,栾华终于像压箱宝似地被推荐到了篮球队那个被称为变态的老师面前。(这句话貌似有点长啦嘿嘿)

变态老师相貌普通,身材魁梧,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以平常人的眼光来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变态的迹像。

互相见面问好后知道老师姓刘。

刘老师对待叶栾华的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

因为不好拒绝老师的好意,叶栾华在擦着锃亮的地板上稍稍展露了一下自己的球技,然后,作为一个有质量的帅哥,凭着外貌和出色的三分球征服了一大批围观的青春少女,收获了无数春波荡漾的心,其中包括远志的班主任。

作为特邀的指导员,叶栾华获得了自由出入校园的权利。

在频繁出入远志学校的同时,自己还需应付是指导员一次又一次充满了关切的询,当然还有苏丽,不过他最擅长的就是寻找一千种理由来搪塞。

生活本就应该如此,栾华如此排解自己。

远志依旧是那种冷漠的神情,漠视他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那是一个和平常无异的沉闷傍晚。

远志被在车棚偶遇的体育老师喊住,被吩咐帮助去搬准备女生补考用的体操垫,在那里磨蹭了半天,还是不情愿地跟在了后面。

只想着快点搬好垫子而赶在前面的远志弯腰的时候,后背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然后就一头栽了下去。

阴暗而带着霉味的体育器材室,远志深陷在一堆硬梆梆的体操垫里,像个溺水者一样徒劳地挥动着双臂。

“我要揍死你!”老师低吼着将一根棒球棍扔到了地上。

远志除了挣扎,一时不知还能做何反应。

然而自己又被翻了,那张脸越逼越近,堆满了既像哭泣又像受委屈的怪异神情,潮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我们再也不敢取笑您了,不是我说的!求求您!”困在角落里的少年终于发出求饶的声音,被球棍招呼过的后背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混蛋!”老师的双手像铁钳一样按住少年的肩膀,然后慢慢地移到他光滑的脖子上。

“老师!”自知在力量上处于绝对劣势的少年很识时务地继续乞求着。

原先以为的惩罚只是一阵毒打,然后却在这个时候改变了性质。

很快,他挥舞的手被跳绳用的绳子绑住,然后固定到了头顶的置物架上,一只指尖和手心都长满了茧的手捂上了他的嘴,所有从唇齿间流落出的话语全都破碎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我恨死你们了!”男人的声音颤抖着,“我要毁了你!”

施暴者的呼吸愈加沉重,摸索着将另一只手探进少年半敞的衣领里,远志像虾米一样将身体蜷缩起来,然后又被更强大的力量扳直,像撬开一个蚌壳一样,被剥去上衣的少年展露出的身体出人意料的苍白,在暗淡的光线里简直像一个发光体。

男人的唇舌恶狠狠地抵上他的脊梁,像是要吞噬什么一样游走在后背上,而后突然又离开,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后,男人的脸又贴了上来,突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他绷紧的背上。

“我已经身败名裂了!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我才四十岁,你们却都在背后叫我老头子,因为老婆和我离婚,你们都说我是变态!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施暴的男子突然改变了立场,一面抽泣着,一面又像怨妇似地絮叨起来。

远志挣扎了一下,那个哭哭啼啼的男人立马又从背后将他紧紧地搂抱住,然后用尽力气似地将他压在垫子上,不知什么尖锐的东西在身体的接触中摩擦着他的后背,像有刀子来来来回回地割。

疼痛还在继续,那双手终于绕到胸前,然后像条蛇一样往后游移,直到颤抖着拉住了他的皮带扣。

“我知道就是你教唆那些臭女孩儿骂我变态!”男人的语气重又转为歹毒。

“不是!我没有!”

“我知道就是你!他们说就是你!”男人将少年的头发一把揪住往后拉,然后再重重地按下去,“就是你!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想打!”

林远志被固定住的双手因为一次次被拉扯而渐渐有些松动,可他的抵抗却失去了力量,全身都被可怕的绝望越勒越紧,那种恐惧甚至强过了加诸于身上的暴力,让他像坠入了黑暗的冰窟一样,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痛苦将时间分割成了一片一片,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随着门被哐的一声踢开,叶栾华就像驾着祥云的战将一样出现在那里。

“林远志!”

室内太暗,奔跑进来的栾华眯起了眼睛。

“远志!”

“嗯!”被困在体操垫上的少年闷哼一声。

适应了室内阴暗光线的闯入者在确定了少年的身份后,将注意力转移到还没有回过神的男人身上。

那个半跪在少年身旁的男子下意识抬起脸的时候,已重重吃了一拳,哀嚎着倒了一边,男人挂在胸前的金属哨子落到水泥地面上,发出“叮”的一声。

“禽兽!”栾华边吼得,又在男人的腹部补上了一拳。

原本扶着站起来打算反击的老师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浑身颤抖着,像憋了的气球一样沿着墙角又坐了下去,因为看不清他的表情,待叶栾华想到俯身再补上一拳的时候,掩面哭泣的男人突然夺路而逃。

“我去揍扁他,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林栾华暴跳如雷。

“喂,别追了!”远志叫道。

“我要去宰那个死恋态!”栾华依旧嚷着。

“求求你!”

“不能这样便宜他!对了,你怎么跟他到这里的?”栾华质问。

“老师说让我帮他取几个体操垫放到体育馆,明天有几个女孩子要补考。”

“那家伙有没有得手啊?”

“开什么玩笑!快过来帮我解开绳子!”远志的脸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

“噢。”

手腕因为试图挣脱绳子而一圈红红的印迹,趴在体操垫上暴露在空气的身躯,混乱中被扯下来的衣物散落在身畔,在一片凌乱中,栾华的目光被少年青涩而光洁的后背所吸引,在像翅膀一样的薄薄的肩胛骨上流连、纠缠。

“栾华!”他哀求似地喊着他的名字,“扶我起来!我的手麻得不能动了!”

“哦!”栾华将地上的衬衣拾起来胡乱的往远志身上套着,像是要掩饰什么慌乱一样,他自言自语似地重复着一些谁也辨别不清的话语。

“轻一些啦!”被塞进衣袖的手臂像脱臼似地痛得远志咧嘴叫道。

“忍一忍就好了!”栾华似乎不耐烦起来。

“幸好你来了!”远志扣着胸前的钮扣,瞥了眼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的男子,还是忍不住了问了一声,“你那种表情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啊?”

“你怎么这么笨啊?”栾华抱怨似地吼道,“你们知道他是变态那让你跟他过来你就过来啊?”

“我不像你,永远把人想得那么坏!”站立起来的远志变得不甘示弱起来。

“只有你最善良,所以才会被那个肮脏的死变态按倒在这里,要不是我来救你,你的屁股早就保不住了!”叶栾华吼道。

“住口!”

“好了,远志,你没事吧!”他想过去拖他的手。

“痛!”远志叫出声来。

“什么?”

“后背那里很痛!”

栾华粗鲁将他的身体扳过来,随即便皱起了眉头,白色衬衣的下半摆部分,正染着一大片腥红的血迹,他掀起那满是血污的衣摆,把脸凑上去。

一股淡淡的汗味夹杂着血腥,变成了某种怪异似乎令人眩晕的气息,过了好久,栾华才轻轻地嘟囔了一声,“流血了!”

“是吗?”远志的抽搐了一下,这才感觉到了皮肤上的粘腻,

“都迟钝得没有感到吗?”栾华拉开沉重的绿窗帘的一角,室外的阳光漏进来,落到少年的脊背上。

原来在靠近后腰的地方不知被什么利器狠狠地划开,留下一道并不算深的伤口,但仍有血慢慢从伤口处渗出来。

“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呀?”

脚下踢到什么东西,他弯下腰捡起来,原来是遗落在这里的一个铁皮哨子,尖锐处还留着没有干透的血迹。

“这个死变态!”栾华恍然大悟地拧起眉头,顿了半晌,将哨子收进衣袋,沉沉道:“我一定要在那个混蛋的脸上就用这这个给划一朵花出来!”

“不要这样!不想被别人知道!”远志顿了顿,终于开口。

“走吧,”栾华回过身,然而马上又转回来,将身上的一件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叶指导你今天怎么过来?”轮到远志发问。

“过来载你去吃晚饭,我爸爸请客,过来找不着你,他们说看到体育老师喊你去了,我差点把这学校翻了个遍!竟给我抓到那个死变态!”栾华依旧是恼羞成怒的样子,推开门的时候补了一句:“姚远死哪去了?”

远志懒得理会他。

校门口停着栾华的重型机车,嚣张而霸道的鲜红色。

银色的安全帽被扣到头上,机车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引来路人的一片侧目。

“上来!”栾华用下巴指了指后座。

被粗暴的命令,再加上背上伤口的痛疼,远志像受尽了委屈的小孩一样,眼圈红了起来。

“远志!”声音突然变得温柔。

双手犹豫着放到他的肩上,却被拉下来围在了他的腰间。

“不想在转弯的时候被甩下去的话,就要抱紧我啊!”栾华道。

远志“嗯”了声。

机车风弛电掣地狂飙在城市的车流中。

远志有些庆幸,迎面而来的风吹干了他眼里不曾落下的眼泪。

仿佛连自己的软弱和不堪,也像飞速后退的两边的景物,被远远地抛到了后面。

赶到饭店,桌上的茶水都已经凉了。

远志母亲原本就要说出口的不满被他的父亲挡了下来。

其乐融融。

直到后来才从栾华父亲口中得知,他们已购置了一处近郊的独门别墅,正在计划装修,原本就打算在月底搬到就近的公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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