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花七7
花七7  发于:2010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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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围坐在一起的时候,饭菜早就凉了。

父亲酒喝的不多,话却明显多了,时光追溯到二十年前,回忆无限美好。

他觉得坐在正对面的那个男子的目光也渐渐温柔起来,而并肩挨着的两个女人,则已泛起了泪光。

叶栾华朝远志眨了眨眼,远志却一下子将脸别了过去。

饭桌上关于往昔的回忆依旧在继续,平日里语言并不算多的父亲神采飞扬,远志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在父母的谈话中时常被提及的故友突然出前在面前,而且将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的现实令远志神情恍惚起来,虽说没有造成什么不便,但心底里却固执地认定,自己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被打乱了节奏。

大人的相聚一点也没有结束的打算,远志推说有功课要做而提前离开。

几乎是同时,叶栾华也站了起来,刚刚才讨了没趣的他并没有再次示好的打算。

远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从母亲那里得知,那天晚上,饮酒的两个人都醉得厉害,父亲忘形,跳到院子里在月亮底下唱京戏,惹得领居们都起来看,拍手叫好。

远志思忖,自己怎能睡得那么沉,错过了一番奇景。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他朝背对着的母亲问,“他们什么时候走?”

“什么话,他们爱住到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不知为何,母亲有些愠怒。

然而这时,他发现叶栾华正靠在门框上,黑漆漆的眼眸里蕴藏着笑意,嘴角向上翘着,道;“阿姨说了,爱打扰到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

母亲愣了一愣,笑道:“远志说着玩呢,他又不会讲话的!”

又是不欢而散。

虽然起初的相处不甚愉快,但往后的日子里,渐渐还是熟悉了起来。

然而让远志耿耿于怀的是,院子里所有女性对自己的关注渐渐转为忽视,最终沦为视而不见。

叶栾华是太阳,林远志是月亮。

这是院里的梁家护士姐姐的原话,其意易解。

不久之后,太阳的光芒彻底地取代了月亮。

“栾华呢?”

“不知道。”

这是最近院子里别人和他打召呼的固定开场白,很是无趣。

远志常忍不住去回想叶栾华不曾来之前的生活,虽然有永远作不完的功课和一次又一次的考试所包围,但因为某些细小的人和事,令枯燥的日子里有些许的色彩。

比如隔壁班的徐长安。

长安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漂亮女孩,长发如云,明眸皓齿。

容貌好看,弹一手好钢琴,成绩出色,家底又好,父亲经商,母亲从政,几乎占尽天下美事,所以她骄傲,像一只昂着脖子的天鹅。

男生暗恋她,老师喜欢她,而女孩们则嫉妒她。

所以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所憧憬的,无非是这些。

可世事难料,公主也有挫败,她喜欢远志。

她那天在烈日下的篮球上的勇敢告白,模样生猛又可爱,远志歪着头,看她鼻尖的汗,慢吞吞地摇头。

长安微笑:

“我一定不会放弃!”

远志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笑,她赶也赶不走的喜欢他。

他说不出口的是,除了自己,谁都不爱。

长安告白被拒全校皆知。

远志因此成为男生公敌,心底里居然有些兴奋。

还有便是姚远。

和那些埋头于无边题海的惨绿少年不同,姚远是个异数。

因为父母在外地工作而跟爷爷一起生活的姚远是个令老师头痛的问题学生,短短一年,劣绩斑斑。

高二那年父母回城,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突然收敛起来,再加上原本头脑就好使,用功读起书来叫人刮目相看,月考与远志仅十分之差,像火箭升空似地窜到班中第三,顿成老师眼中宠儿。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远志一直都会想,在这点上,一直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实在是占不上什么便宜。

姚远和他接近实属偶然,他在电玩店门口徘徊,被正好出来活跃身心的姚远撞见,虽说没什么投机的话题,但姚远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定义成了远志的好友。

姚远摸着自己的板寸头,双眼闪闪发亮:

“想不到念书厉害的林远志打起游戏也很吓人啊!而且也不难相处嘛!”

“我难相处吗?”远志皱起眉。

“冰山美人!”姚远讲完就吐舌头,这在暗地里流传的绰号居然就脱口而出。

远志佯装生气。

“下次再请你打电玩!”姚远像个孩子似地求饶,跑过来揽远志的肩膀,一米八都快要出头的男孩将身体的重量猛靠过去,让人不胜重负。

无论怎样,好过在班级里孤立无援,想起自己境况,虽然心底里叹着气,却没有将表示友好的手推开。

最后便余喋喋不休的小表妹,排行第九,林百合。

初二小朋友,像个小花痴一样,一个礼拜换一个偶像,参加校合唱队,居然没有给堆得像山的作业压垮,仍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叨唠,生命力极其顽强。

长安和姚远常常到家里来寻他,不时碰头,常常不欢而散。

远志偶尔充当和事佬,百合支着下巴看戏,大人们不来管,他们的时间用来为生计奔波。

有一次过年时母亲居然教会了他们打麻将,这下可好,大过年四人在院里开了一桌麻将,让一群大人们又惊又笑。

远志冷冷看着他们,暗想,你们尽管笑便是。

长安坐在他上家,一直给他喂牌,虽没有金钱输赢,但常常令姚远抱怨不已。

生活便是这样了。

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连缝隙都被填满的一张试卷,一道题接着一道题,只顾埋头填上答案,错了划掉了重新来过,就这样循环往复,像佛经里讲的轮回。

这样算来,自己已不知过了几生几劫?

难得的周末,学校不知为何停了半天的补习。

长安不请自来,赖在院子里做完了两面试卷才离开,临走时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移动电话,对着话筒就吆喝起来。

远志忍不住把头探过去,长安有点得意,毕竟眼下拥有的人不多,还算稀罕,弯腰将那台红色的小玩意塞到远志的怀里,说:“过两天就送你一台,这样找你就容易嘛。”

“送我作什么,无功不受禄啊,况且我要来做什么?”远志坐在那里没动,像往日一样冷冷地答。

“你替我补习功课啊。”长安习惯了这种冷落,可不气馁。

“你哪里用得着补习?”

“远志你真讨厌。”长安嗔道。

“什么?”远志仰起头来。

长安还来不及答,便被破门而入煞风景的家伙给打断了。

“哟,远志的女朋友啊!”叶栾华像阵风,嗓门响得隔几条街都听得着。

长安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只听到这么一说,顿时眉开眼笑。

话音落了,栾华这才走到跟前,随走将切在盘里的西瓜抓起来,待发现眼前站着一位明媚少女时,又将西瓜放回了桌上,即刻奉上无敌笑容。

色鬼!

远志见到栾华这模样,暗暗骂了一声。

不想长安是死脑筋,眼里容不下别人,栾华的气宇轩昂只吸引了她三秒钟的注意力,转而又回过头去讨好依旧坐在椅子里的远志。

栾华愣了愣。

“他是谁?”长安俯身问,指的便是叶栾华。

“我爸朋友的儿子啦。”远志答得不耐烦。

“哦!”长安回眸看他一眼。

栾华给两个毛小孩瞧得不自在,“哼”了一声,赌气似地道,“照我们爸妈的交情,远志得管我叫哥哥!”

长安又咯咯地笑。

“胡说什么啊!”远志霍地站起来。

长安见远志像是要发火,赶紧朝边上躲,抓起搁在一旁的书包往外跑,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折返过来,挨着栾华的肩膀,踮起脚尖狡诘地耳语道:“这位哥哥,远志是我的!”

栾华眯起眼睛,正要作答,姑娘早似脚底抹了油似地跑了出去。

突然一阵寂静。

院里只余他和他。

四目交投,他还是一怔。

栾华欲言而止,本来打算打招呼的话就卡在喉咙里。

“我的同学。”远志低头去拾刚刚被长安弄翻到地上的课本。

栾华扁了扁嘴,半天才闷闷地说道:“懒得理你们这些小鬼!”

事情的转机是一场舞会。

因为迁到就读学校所在城市的原因,由寄宿改为走读并没有影响到叶栾华,半新不旧的大一学生对某些事情依旧保持着些许的兴趣。

比如周末在校篮球馆举行的学生舞会。

虽然设备简陋,音响陈旧,仍有一大帮寂寞男女趋之若鹜。

男生激情高涨,女生面带桃花,谁都期望能有一场恋爱填补青春的空白时光。

叶栾华的女伴就像他在远志心中的缺点,多到用双手数不过来。

某天傍晚,乘长安和姚远还没离开的时候,他装作无意地提及。

耷拉着脑袋的姚远像打了强心剂地来了精神。

“开什么玩笑,妈妈知道会骂死。”远志连头也没抬。

“就知道你们不敢,你们这帮小孩只知道做考卷背公式!”叶栾华靠到冰箱边,习惯性地撇了撇嘴。

“谁说不敢?”长安气盛。

“就是!”姚远赶紧跨上一步,方才还为某些琐事争论的两人在瞬间战线达成统一。

栾华眨眨眼,藏不住的得意,暗暗道:“经不起激的小毛孩!”

等转眼见着远志面上像罩了寒霜一样,又侧过脸眯起眼睛,转念自忖,心里又暗骂开去:臭小子,一天到晚给我摆脸色,我叶栾华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气,到时找个漂亮姐姐过来缠死你,看你拽!

在叶栾华打着如意算盘地同时,林远志也正瞥着那沉默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浑身上下都像镶了金边似耀眼的人,自己偏不愿意去讨好和迁就。

各怀心事的两人直到后来都不曾开口,然而又各自像挑衅似地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隔了一天便是周末,姚远心猿意马,从早晨起心神不宁。

终于盼来太阳西沉,三人用早就想好的一百零八种借口的第一种向大人告假,居然没有任何的怀疑。

远志出门时在巷口与医院下班的父亲的错肩而过,他推着部破旧的自行车,垂着头像有什么心事,只是朝远志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像是突然想起似地扭过头问,“你到哪里去?”

“去姚远家做功课!”胡乱搪塞了一句,远志飞奔,他已看到姚远坐在马路对面的一部出租车,朝他使劲地挥着手。

长安正坐在后面,穿着像牙白色的小洋装,顾盼生姿。

“远志你瞧长安这架式!”姚远夸张地叫,刺猬头上抹了足量的发胶,闪闪发亮。

“你不也一样!”远志笑。

长安伸过手指着姚远脑门嗔道:“不知道是谁一个晚上没睡好觉!”

在两人相互取笑之间,暮色掩上来,城市陷入霓虹里,一片迷离。

“林远志你真不感兴趣?”姚远突然问。

远志“嘿嘿”笑了笑,没有作答。

有舞会的校园很快就到了,校门口热闹非凡。

夜市里的小摊贩们扯着嗓门吆喝声扑面而来,麻辣烫的香气杂夹着臭豆腐的味道飘荡在空气里,远志在夜色里停滞不前。

姚远下了车一把拖过他,远远就瞧见穿着黑色羽绒服的林栾华坐在一部机车后座上,正和一个瘦高个子谈笑风生。

长安挨上来,一阵茉莉的清香。

“喂!哥哥!”她朝侧对着他们的叶栾华喊了一声。

瘦高个跟着栾华看过来,见着长安,镜片后的小眼睛顿时闪动光芒。

“好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栾华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妹妹!”眼镜男失态地拍着栾华的肩膀。

姚远摆出受不了的神情。

长安浅浅一笑,显然习惯了这种露骨的恭维。

远至垂下头偷笑,暗想,你尽管酸吧!还洛神赋,呸!

同伴的举动令栾华有些尴尬,一把拉开眼镜男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都是高二的小弟弟小妹妹,你少打未成年人的主意!”

“那你带两个小毛头过来做什么?什么叫未成年嘛?”眼镜男不满,一面朝长安挤眉弄眼。

“这是远志!”

远志没留神,一把被栾华拉到前面。

眼镜男歪了歪嘴角算是打招呼,一面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位弟弟也长得不错!”

姚远在边上扮着鬼脸笑出声来。

“等下别乱惹事,跟着我们就行了,不然可罩不了你啦!”眼镜男边走边嘱咐,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介绍自己的名字,他刻意扭过头,对着长安道,“我叫林俊!”

姚远凑到远志耳边,偷笑道,“真他妈够土!”

栾华沉默着走在前面。

转过林荫道便是篮球馆,已可听到劲爆的舞曲,透过树丛便可窥见窗户里折射出的五彩灯火。

隐隐地,还有有些兴奋。

远志发现自己的手腕不居何时被姚远攥着,虽然初春的寒风扑面,姚远的手心里却湿嗒嗒的全是汗。

正是思索着如何挣脱时却被脱然放开了,姚远惊呼了一声,“人真多!”

远志抬头,背后却不知被什么人用力一推,收不住脚,就跌跌撞撞地落进了人潮里。

正要转身寻找同伴,原来躁动的音乐切换,灯光黯淡,换上又慢又柔的节奏,有人在一片黑暗里吹起一阵响亮的口哨。

寻着了舞伴的男女们很快又挤在一起,在陈旧的木地板上缓缓移动着已经分辩不出的舞步,远志举目四眺,长安和姚远已不见踪迹。

“徐长安!”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边上一个将脸伏在舞伴肩上的女子被他吓了一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朝后退时又撞到另一对,正在慌乱之际,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拉住了他。

远志被拉着打一个踉跄,刚刚才站稳就只听到栾华在说笑道:“还没见过你这么猴急的!”

等眼睛适应那黑暗,原本只是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林栾叶正注视着他,眼角眉梢全是掩不住的笑意,隐约带着些讥诮。

远志吸了口气,想出言反击却又找不到台词,气急攻心,双颊一时涨得通红。

“远志你过来。”姚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见他和眼镜男并排站在一个临时买饮料和零食的柜台前,长安则坐在一只紧挨着墙的长条靠背椅上。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等一下换音乐我就来喊你们玩。”栾华收起笑意,像兄长似地嘱咐着,一边揽着远志的肩膀走到姚远身边。

转身过了会又回过来,朝每人手里塞了一罐可乐,居然还是冰的。

眼镜男赵俊挑了挑眉,又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长安,才和栾华肩并肩朝舞池里面走去。

“什么破玩意嘛!就黑呼呼一大片,真他妈寒酸,你哥哥还给罐冰可乐,冻死我!”姚远不满,将可乐将椅子上一执,一屁股坐在长安身边。

“谁是我哥啊?本来能有什么好稀罕的,你还真把大学当象牙塔,老早就不该来,省得让那个叶栾华得意!”远志皱着眉头道,一面将可乐贴到发烫的脸上,寒气沁人。

“既来之则安之啦!”长安定力最足,拉了拉远志的衣角。

远志应着,心里却盘算着怂恿同伴乘着叶栾华还没回来一走了之。

正在犹豫之际,麻烦却来了。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在边上转悠了良久,终于将手伸到了长安的面前。

那家伙面容倒算端正,头发梳得连个苍蝇都停不住,一看就是自我感觉好到爆棚的自大男,远志正好感慨这神情与叶栾华倒有七八分相似,大学生果然是被宠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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