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炉寒————Enid
Enid  发于:2010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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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他的微笑让士兵不寒而栗。他僵硬的转动肢体,向牢笼走去。在这个陌生冰冷的宫殿中,他只对这儿熟悉,一种痛彻心肺的熟悉。他坐下,坐在柔软顺滑的丝缎上,伸手轻抚案上断了弦的筝,他一直没有再将弦安上去。断了弦的筝,让他想起妻。

她还好吗?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微笑滑上脸庞。那么一个文弱安静的女孩,逃出齐宫,一定吃了不少苦头。那弱不禁风的身体里竟有这样的果敢和勇气,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不再受人控制,为了他不再行尸走肉般生活,每天木然的坐在丝织的牢笼中,等待每天晚上必有的……

“在想什么?”
耳边滑起的,是温柔怜爱的声音。他没有回头,感觉到双臂拥抱自己的温暖,他微微颤了颤。双臂的力道适中,让他放松,那是无数个夜晚的共处带来的经验。他知道他喜欢什么,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快乐,但没有铮,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他能快乐吗?

“为什么……”
“嗯?”声音再次滑过耳边。
他漠然:“没什么。”
代替声音的,是心中呼喊了无数次的疑问。中夜梦惊时,总能看到身边男人满足安详的睡颜,像个纯真无邪的孩子。但他不会忘的,这像个孩子般甜睡的男人对自己,对他深爱的妻做过什么。

吻一点一滴落在眼睑上,温柔如春风化雨。脊背慢慢感受到床的柔软,他闭上眼,尽力不去想任何事,让思绪陷入空明。但回忆总是无情的展现,一幕幕如电光闪动,从不顾忌他的哀伤与痛苦。心被一点点的榨干,精神被贪婪的吞食,几乎让他怀疑会在这极度的痛苦与黑暗中死去,但醒来时,他却依然在这华美的宫殿之中,做一名赵国的人质。

无望的激动呼之欲出,他的指尖触及男人腰间的匕首,只要他想,他可以拔出匕首,快若疾电的将它刺入男人的胸膛,再了结自己。他的生命已经了无生趣,深爱的妻也已经逃出,有什么理由让他不这样做?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从这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中解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声音,在空白迷茫的思绪中响起,他的妻兄,一国之君,跪在他面前,不停的哀求与哭泣,“齐王说,只有这样,他才不攻打我国,只有让你做人质……我向天子求救,但是天子根本无力管束齐王……祁,我求你,救救赵国……”

我为什么要答应?他空洞的想,当时我为什么答应?什么赵国,什么人民,于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无的概念破灭自己的幸福?为什么要为了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让我深爱的人哭泣悲伤,让她陷入绝望的深渊,无力逃脱?

指尖轻柔的拂过匕首,离开了男人的身体。破碎断续的回忆仍然噩梦般回响在空无寂静的脑海。
“祁……”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春日葱郁的阳光森林,少女的容颜洋溢着单纯的甜美幸福,洁白美丽的手掌中,是风筝飘摇的线。真实的,镜花水月般触手可及的,幸福。

 

三、回忆之章·醉红
纤细而优雅的宫殿响着喧闹的声音,从赵宫的正门进入,绕过大殿,走入后宫的禁区,再经过花园,绕过弯弯曲曲的幽雅小径,才能到女孩们嬉戏喧哗的禁宫之地。绿树成荫,碧草如茵,笑靥如花的女孩们围坐在一起,悄声细语。

铮安静的坐着,身边围绕着女孩们,身为萃云宫的主人,邀请这些贵族女孩们,是她的义务。她并非不喜爱这些喧嚣的少女,但她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研读经书。但她柔和温雅的笑着,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称职的主人。

在草坪一角闪动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用想,她也知道那是谁。站起身来,她带领着贵族女孩们行礼如仪。那身影知道自己被发现,也不再隐藏,“好眼力。”绎笑晏晏的说。

女孩窃窃私语着国君的到来,绎向妹妹眨了眨眼,将她带到一边,悄声道:“我有一个人要让你看。”铮讶异好奇于兄长的神态。绎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悄声道:“你看了之后,一定会喜欢他的。绝对不会错。”

铮去向女孩们道辞,绎回头不时对着铮含蓄的微笑,暧昧的神态很快让铮生气。她咬着嘴唇,沉下脸,不再理会绎嘲弄意味的微笑。绎也不在意,他几乎可以完全确定,妹妹一定会喜欢这个人。因为他也忍不住喜欢上了这个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时。他们兄妹一向喜欢同样的事物。

他们转过侧殿,绎假装没看见铮的怒气,向她做了个手势,又重重的咳了一声,走近殿前:“叫司祁出来。”
“主上,刚刚司府中来人,老大人突然病势危急,司祁告了假。”
铮原来是憋着气,禁不住卟哧笑了出来。绎垂头丧气的走回,看到铮好整以暇的表情,尴尬的笑了笑。“好吧,我不该捉弄你,现在是遭报应了。”
铮很清楚未及弱冠的兄长的孩子气,也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她竭力让自己看来很有兴趣:“他叫司祁是吗?是司纡阳大人的儿子?”她回想着自己所知的关于司府的一切,“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司大人有这个儿子。”

“是纡阳的小儿子。”绎懒洋洋的说,看来他很失望没能给妹妹一个惊喜,“听纡阳说,他五岁的时候病危,几乎早夭,后来被一位世外高人抱走,直到去年才送回来,纡阳以为无望了,也从来不愿提起。没想到他突然回来了。他刚刚进宫来半个月,对宫中礼仪并不熟悉。”他禁不住笑了笑,“其实是我逼纡阳把小儿子送进宫来当侍臣的,纡阳当时还百不甘愿,虽然他说什么谢恩,我可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想要儿子离开他半步。今天这病势危急,说不定又是想司祁了,才变着法子叫他回去。”

铮只觉好笑:“你逼司大人?”这与她印象中,为王家忠心耿耿毫无怨言的纡阳不大符合,她好笑的想,连兄长都为之着迷,到了逼他进宫来做侍臣地步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

“那么这样!”绎突然拍了拍手,忿忿的道,“我到纡阳府中去!”
“王兄!”铮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司府可说是赵京城中的一大杰作,与赵宫南方式的纤细优雅相比,司府可说是北方建筑的代表。广阔的大门与偌大的庭院还有长长的走廊,宽广的让绎想到粗鲁的字句——他讨厌极了走路。铮听到哥哥口中嘀咕的字句,无可奈何的皱了皱眉。

不出绎所料,悄无声息的抵达司府,看到的果然是精神健壮的纡阳。虽然一直被病情所扰,但很明显,比起去年铮看到他时,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看吧,”绎伤心的说,“我的臣民对我的忠诚便是这样。”

铮高兴的向纡阳祝贺。她很开心纡阳的病情好转,对赵来说,纡阳这样元老级的人物仍然必不可缺,个人而言,她很喜欢在她刚出生时便抱过她的纡阳。但她没有看到问题的中心。

“祁吗?”纡阳呵呵笑了笑,“在药房,亲自给我煎药去了。”他示意铮坐在他身边,指名要她陪自己下棋,铮的棋艺是在宫中出了名的,绎的棋艺也是出了名的——臭。绎让一老一少不必在意,满不在乎的自己去了药房。

“劫杀!”
铮清脆的叫了一声,将黑云石棋子放下棋盘。纡阳无奈的推秤认输,数目发现自己走了六十九子。他呵呵的笑着:“公主,你又让我这老头子。”
“没有,”铮也很惊讶,“我可是尽了全力。”
“真的?”纡阳乐得眉开眼笑,浓密的黑眉都笑作一团,“祁真没骗我,他的棋技妙不可言。”
又是司祁。铮拣棋子的手稍稍一顿,感觉到心动了一动,随即想起:“王兄怎么还没回来?”
“和祁说话说上瘾了吧。”纡阳不以为意,兴致勃勃的拣着棋子,“我叫人去看看。公主,你认为我再练一个月,能不能和你走成平局?”
“当然可以——我想还是我去吧。”铮快速的说,不待棋瘾正浓的纡阳反对,她已经走出了纡阳的视线。
绕过长长的走廊,铮心不在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司府变了很多。纡阳的三个儿子,有两个因战争而死,另外一个早已搬出司府,纡阳卧病三年,司府便死气沉沉。但现在司府变得春光明媚,四处都充满了和谐的安宁气息。但铮敏感的察觉到了其中一股淡淡的清寂,夹杂着希冀与祥和的悠远寂然。那是主人的气息,整个庭园的布置所散发的气息。

离药房背后还有十丈远,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铮深深的将这沁鼻的香味吸进,然后转过弯,走近药房。在门口,她停下脚步,因为听到了绎的声音。

咳嗽声。
“我承认我对这东西没辄!”绎不停的咳着说,“这该死的!”
憋住笑意的声音传了出来:“主上,还是让我来吧。”
铮很快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从药房里飘出的呛鼻浓烟说明了一切。紧接着是击火石的声音,应该是司祁在另外生火。然后一下重物坠地声,接着是在铮意料外的长久安静。她疑惑的向前踏了一步,竭力想在浓烟中看清发生的事。

绎呆呆的站着,面前是一个弱冠少年。他的身上还有烟尘和药渣,但丝毫没有狼狈的神色,他正从地上站起来,姿势带着一种奇特的脆弱的优雅,如秋风中飘舞摇摆的素菊。他的头发有点乱,乱得像秋水被击起的层层叠叠的涟漪。铮突然觉得呼吸一荡,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绎的神情像身处梦中的心驰神荡,他轻声开口:“真像个梦……清丽得一场被遗忘的梦……”
那人微微红了脸,他红着脸的时候更真实:“主上真爱说笑。”
“啊?”绎也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刚才不小心绊倒你了,我是说……”
“他是说对不起。”铮清晰的接口。
绎突然不甘心的喃喃道:“我为什么不是女子?”他失望的说,“要是我是女的,死乞百赖也要嫁给你。”
铮的脸也红了。祁弯腰拾起地上的药材,起身的时候,他顺手理了理了乱发,然后对着铮歉意一笑。铮突然有了与绎相同的感觉。
他的神情,他的姿态,他的容貌,都清雅淡谧的像一场梦,一场秋月春花,回肠荡气的梦。


四、冷冷彻夜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去齐都。”
“你只是去送死。”他严厉的说,拍了拍身边的马鞍,“上来吧,我们应该先筹划好一切。”
“但是我想先去齐都。”她迟疑着,希冀的仰头,“我想知道他的消息。”
“先去长都,然后你一定可以知道他的消息。”奕青不耐道,看到铮恳求的神情,他放柔口气,“长都是天子之城,今年齐王一定会去长都觐见天子,如果……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一定会带祁去,防范没有在他的势力范围内紧密。我们更容易救出祁。”

“对不起。”她羞愧的低声道歉,“我只想着自己。”
他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我了解你的心情,公主。不必为了这点而羞愧。”
她感激的抬起头,在奕青的帮助下轻松迈上马鞍,奕青轻轻喝了一声“坐稳了”,那马便泼风般向前驰去。铮吓了一跳,本能的紧紧抱住他的腰,紧闭上眼睛,不敢看两旁急驰而过的景物。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敢睁开眼睛,正巧看到奕青回头来。她认为他在嘲笑她。

“这没什么好笑的,”她生气的说,“我第一次这样骑马。”
“祁没带你骑过?”他看来有点惊讶,“祁最喜欢在大草原上驰骋,他爱极了风扑面而来的感觉,他说这样他能够放开一切。”
她摇了摇头,又不甘的补充:“祁知道我不喜欢骑马。”她皱着眉,终于还是问出久存的疑问:“你和祁……是怎么认识的?”
奕青的唇边露出一抹忍不住的笑意:“你在吃醋?”
“才没有!”她负气大叫。眼前这个男子与外表完全不同,冷冽发寒的目光让她错以为他与齐王是同一类人,熟识之后才发现,那是伪装,并且与表面的淡漠截然相反,脾气相当不好。她不明白清雅温柔如祁,为什么会和他成为刎颈之交。

他神秘的笑了笑:“这可是个人秘密。”
“好吧。”她赌气的说,“反正又没多大关系。”
“那么你能告诉我,齐王宜白与祁相识的经过吗?”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出了这句话。
她猛地一震,抱着他腰的手顿时变得冰冷僵硬,他几乎以为背后坐的女子失去了呼吸。然而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听到她死气沉沉的声音。
“这重要吗?”
“不,不重要。”他立刻说,迅速的转换话题,“那么说一说,你和祁在齐宫中受到的监管,有多严密?”
她明显的放松了许多:“表面上作为人质的人是我,但应该说我的监禁并不非常严密。我住在齐宫的角落照红宫,接近冷宫,可以任意在百米的范围内活动,没有多少人关心我的起居,所以我才能顺利的逃出。”她苦涩的动了动唇角,“傻瓜都看得出来,齐王的重心根本不在于我,我只是作为胁迫祁就范的人存在。在出了那件事后,齐王更是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每天连食物都不送来,我想他并不想饿死我,只是下意识的不希望我这个人存在。”

“出了什么事?”奕青小心的问。但铮的脸色还是变白了,“我……我忍不住,去见了祁一面。”
“只是见了一面?”
她红了脸,希望奕青没有看到绯色的脸颊,她小声道:“我们太久没见了……我们控制不住,忘记了一切,忘了自己还在齐宫……”

那时男人因疯狂的嫉妒与狂暴的愤怒而扭曲的脸又显现在她面前,她惊恐的抱紧了身前的奕青,奕青停下马,看出她的恐惧,缓慢的将她带下马,试图稍稍抚平她的情绪。但没有用。

她避开奕青的视线,紧闭嘴唇,极力的压抑自己的恐惧,但唇角仍然不由自主的一下一下抽搐。无言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奕青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们必须走了,傍晚之前要赶到留宿的地方。现在这世道不太平。”
她稍稍平静了些,无言点头,顺从的跟着他上马。马蹄声规律的踏在路面上,一起一伏。铮心力交瘁,倦意一阵阵袭来,她想勉强自己保持清醒,但很快她便趴在奕青的背上睡着了。奕青只得放慢速度,尽力不让她掉下马背。

奕青怔怔的看着前方,思潮起伏。他已经有近两年未曾见过祁,还记得两年前的会面,祁提起妻子时脸上泛起的淡淡红晕。他知道祁是真心的,唇角因一波波涌来的欢乐微微颤动,在嘴角漾出细细的波纹,眼中波光潋然,笑意盈盈……幸福得甚至让他嫉妒,但是这样的幸福竟然被无情的,残酷的摔得支离破碎……

不能原谅!
身后熟睡的女子突然颤抖起来,环抱他腰的手指深深陷入肌肉中,甚至指尖都在强烈的颤动。奕青不敢回头看铮发生了什么事,从身体的接触中,他可以感受到入骨的冰寒恨意与炽烈燃烧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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