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炉寒————Enid
Enid  发于:2010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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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寒意笼彻,薄薄一层冰雾笼满整座山谷,也唯有这般沁骨寒意,才让白梅于此时节开花。奕青不得不运起内力相抗,方除去入骨寒意。他看着眼前一幢小楼,不屑冷哼一声。在如此山谷中兴建庭院,又有多少人能抗拒这冰寒奇毒,祁在这山谷中住了十四年,亏他受得。

他试着向前踏了一步,脚下踏上实地,一股寒意自脚心直窜而上,他禁不住又打个寒颤。他收回脚,低下头细心辨认,这才发现再往前一步,脚下土地竟由寒玉砌成。好不夸张!奕青皱皱眉,朗声道:“在下奕青,求见烟凝楼主。”

楼中半晌沉寂,奕青不耐的跺了跺脚。一女子声音悠悠道:“司祁出谷,与我再无瓜葛,足下请回。”
奕青舒展眉头,他未曾说过自己乃祁之友,楼主却知道。他与祁乃六年前相识,祁必定向楼主提及到他。这样一来便方便许多。“司祁如今身陷囹圄,生无喜死亦无悲,楼主岂能视若无睹?”

女子轻笑一声。她的声音来自十丈开外的小楼,优美清晰,却毫不见她提高声音。奕青疑窦丛生,若是祁的师傅有如此深厚武功,为何祁全不会武?他思忖半晌,不见楼主再有动静,索性掠动身形,直逼小楼门口。手刚刚碰上小楼朱色大门,寒意如潮水般席卷整只右手,手顿时麻木不堪,逼得他缩回手。大门赫然洞开,一物直直向奕青飞来。奕青下意识伸手一抄,掌心中竟是一片玉佩,暖意自掌心源源而上。女子声音又道:“将玉贴身佩上。”

奕青不敢怠慢,依言将玉佩放入衣内,顿时全身生暖。他轻舒口气,向声音来源一揖,道:“多谢楼主。”
“请上楼。”
一女子斜坐窗畔,含笑注目奕青,身后数枝白梅傲然绽放。女子看来只不过双十年华,美貌清丽一如白梅。她含笑道:“我便是祁口中的师傅。”
奕青心下狐疑,随即想起祁曾说过烟凝楼主驻颜有术,一揖道:“三年前司祁曾说,若是他有不测,便请到此谷中转告烟凝楼主。现在司祁身在齐宫,在下认为楼主应当知道此事。”

“我不能帮你。”女子断然道,语气却温柔可人,“那孩子注定有此劫难,不是齐王,也会是其他人。”
“我不信命数。”奕青冷冷打断楼主,“司祁与楼主相处十四年,情逾母子,现在竟眼睁睁看他在齐宫中受苦而不善加援手,实在令在下迷惑不解。”
女子注目奕青半晌,忽轻笑道:“祁曾说你面冷心热,他日若有意外,肯出手相助必定仅你一人,果然如此。”她站起来,慢慢走向奕青,一股寒意直逼而来,饶是有暖玉护心,奕青仍然止不住一阵寒颤。女子发现了,在距他三步之处停下,嫣然一笑。“我不和你争论是否天命有定。不知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会住在这谷中?我不能出这谷一步,否则将五脏内焚而亡。”

女子眉尖轻轻一蹙,目光流转,流露无尽忧思。“我也担心祁那孩子,只是我生来体质如此,绝不能出谷一步。若非如此,我岂会不阻止此事发生?”她蹙紧眉尖,淡淡牵起一抹笑意,“祁想必隐约提过此事。”

奕青无言点头,迟疑道:“那……祁曾道楼主精于卜算之术,请楼主指点一二。”
女子眼含嘲弄瞥他一眼,道:“我已说过,这是祁命中的劫数。”
奕青皱了皱眉,踌躇半晌。“祁能否逃过这劫难?”
女子轻轻摇头。奕青脸色大变,身子一晃才站定了,扶住身旁几案,紧盯着女子,许久才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话来:“不能?”
“不是不能,只是……”女子指尖轻轻挥过身后白梅,丝丝愁绪浮现眼中,她闭上眼睛,低低一叹。“是我害了他,若是当初我没放他出谷便好了,在这谷中,就算是命数劫难,我也能护他一生。只是那孩子,固执的心思连我也劝不动……”

“到底会怎么样?”奕青急躁的问,上前一步,顾不得直逼心肺的寒意,抓住女子衣袖。女子展眉微微一笑。“至于他能不能逃过这一难,要看你们。”
她一拂袖,奕青被刺骨的寒意冷风逼得后退三步。女子放柔声音,道:“我不能多说,如果你想救他,就尽你所能,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其余的,就只能看天命了。”她缓步走向屏风,手不知在屏风什么地方轻轻一点。奕青顺着她目光看去,楼外的一块石板顿时洞开,女子柔声道:“你从这儿出谷。”

奕青茫然无神的看着黝黑的洞口,喃喃道:“难道真的救不出祁?难道就只能让他这样痛苦的了结自己?”
女子似乎微微动容,双眉微蹙,看了奕青半晌,道:“命数无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者你能助他跳出这一劫也不一定……”

铮勉强用右手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她斜倚在床柱上,垂下眼睑,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纤白秀丽的手指在薄薄的缎衣上来回抚摩,透过罗衣,想将掌心的温度传给腹中脆弱的小生命。她抿着嘴,轻轻掠了掠凌乱的鬓角,将垂在眼前的发丝掠回脑后,唇角牵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甜蜜,却更像是苦涩的自嘲。放置在床边的金猊口中散出淡淡的清香,她知道那是壬静特地为她调配的香,最能安神养心,却不会因此对腹中的胎儿有任何伤害。

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小碗仍旧散发着浓浓的药味,与薰香混在一起,奇怪的味道令人觉得有些恶心。她端起药碗,垂下目光,静静的看着淡棕色的药水荡出小小的涟漪。倒映在药中的少女容颜模糊不清,支离破碎,却又奇怪的看出虚弱的苍白。

她将碗凑到唇边,一口气喝下。壬静调配的药一向很苦,有一股腥味,但她知道她必须喝下去,为了留住腹中唯一的希望。况且与曾经经受的相比,这小小的不悦又算什么?

房间内很安静,安静的甚至让她感觉到一丝恐惧。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壁上也挂着挂毯,壬静说她需要绝对的安静,因此就算外面天崩地裂,房内也会一静如水。任何人进来时都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唯恐惊扰她。她以前也喜欢静,若是有人弄出一点声音她也会皱眉,侍女们也是如此,唯恐发出声响,现在人们也如此对她。

壬静悄无声息的进来,对她微微笑了笑。他身后又跟着那绝代的少女,少女微微侧着头,目中流露出同情与关怀。她不喜欢这种目光。
五指撤离铮的手腕,壬静舒了口气。“你好多了,”他微笑着说,“如果你能一直保持心静,孩子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铮默默点了点头。“奕青呢?”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仍然微弱细小,但她没有力气让自己大声一些,“我两天没看见他了。”
壬静与伊愫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她注意到了,心不易觉察的沉了一沉。壬静道:“奕青正在为武林大会的事忙碌,暂时不能来看你。”
“是吗?”铮不想再问,她将目光转离壬静,落到伊愫身上。天真无邪的女孩不善掩饰,在她目光的逼视下很快红了脸,脱口而出:“你别担心,他很好,你们也会没事的。”

“我们?”铮静静的重复了一遍,伊愫立刻知道自己失言,懊恼的低下头,偷偷看着壬静。壬静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决定了。“是的,我知道。”他凝重的回应铮的注视,一字一顿的说。

铮并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松了口气。在这少年面前,她并不想掩饰什么。“谢谢你。”
壬静镇定的接受了她的谢意,伊愫则迷惑不解的眨着眼。“奕青去了哪儿?”她问壬静,“他寻找齐王仇家的事,进行得如何?”
“正在打听。不过这几天奕青是去了别的地方,他没有多说,只说那是司祁的师傅住的地方。他想找祁的师傅帮忙,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铮微弱的喘了口气,这样的谈话她不能持续太久。烟凝谷……祁提到过,他被人带到那儿去,住了十四年。平常人受不了那儿的寒气,若是超过一个时辰,就会心脏麻痹而亡。他住在那儿时有暖玉护心,才抗住寒气。“不,”她摇了摇头,“烟凝楼主不能出谷,她不能帮忙。”

壬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侧过身,扶着铮躺下,细心替她掖好被角,方微笑道:“这些劳力的事还是交给我们大男人做吧,你只需静养就好。伊愫会留在这儿,你若是无聊就和她说话,不要顾忌什么,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

伊愫跳起来,恶狠狠的盯着壬静,但容貌及生气的神情只将她衬得分外娇丽可爱,此刻满心轻松的铮忍不住笑了笑。这个活泼美丽的女孩,让她可以放下不堪回首的往事,给整个世界带来明亮与欢快。

她将目光再次投注在正俯着身给自己铺被的少年身上,这与夫君的气息何其相似的少年……他让她想起的,是初与祁相识的自己。
“铮……”欢快笑声回荡的森林中,有一声温柔低回,恍惚间压倒天地间一切声间,占据了她整个身心的呼唤。


十一、一宵冷雨
祁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身坐起,披上披风,缓缓步出房门。时节已是初冬,户外的花草上都结着一层薄薄的霜雾,晶莹剔透,别有一番风情。他伸出手,轻轻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吮着那迅速化开的霜雾,将一股清香冰寒之气吮入肺中。他喜欢这冰冷的霜和这满室皆寒的初冬,有雪,有霜,有梅。深冬时节,若放眼皆是银妆素裹,更是欣喜不已。

想起去年此时,曾与铮一同踏雪,两人均默然无语,只是肩并肩走在一起,细心听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似乎是在抗议又似乎是在歌唱。铮与他一样,爱雪成痴。可是南方的赵很少下雪,他们曾经为了看雪,驱车长行数百里,到了北方来看雪。他笑了笑,重新摘下一片叶子,同样搁在唇边,慢慢等那沁入心肺的清寒流入喉咙。谷中的十四年,他常常这样将白梅的花瓣一并吃下,楼主曾经笑他如此煞尽风景,他却不以为然,仍然我行我素。

“你还是那么固执……”出谷时,那十四年来容貌未曾有变的女子微叹着说,清澈的眼眸中忧伤无尽,看着十四年来朝夕相处的少年。“你此次出谷,必有劫难,为何执意出谷呢?”

祁默然无语,抬起眼睛看着女子,又转开看着峭壁上那一年中从不凋谢的白梅,娇弱不堪的白梅却清傲的倨立在岩壁之中。他良久方垂下眼睑,低声道:“如果不出谷,我会后悔。”

那么现在呢?现在有没有后悔出谷,跳入那早知会发生的劫难中……当初若得知是这种劫难的话……
“小满,别过去!”
女子的声音冷冷叫道,蹦跳着向前的男孩顿了下来,迟疑着向后回头张望,又看看向他微笑着的祁。女子急步上前,拖住男孩的手,冷傲蔑视的目光不屑停留在祁身上,又埋下头对那迷惑不解的男孩说:“以后都不准到这儿来,知道了吗?”

“可是……”男孩稚嫩的童音软软的争辨,“是父王说,让我来看看司叔叔……”
“你不听娘的话吗?”女子严厉的说,小满撇着嘴,委委屈屈的看着祁。
疲倦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祁闭上眼睛,声音无意识的从喉中微弱发出:“小满,听娘亲的话,以后别来看我了……我在生病,娘亲是担心你……”
“哪有这种事!”少女清脆的声音严峻冰冷的响起。她走到女子面前,小满立刻跳到姑姑身边,拉着少女的衣角不放。女子咬紧嘴唇,看着少女不发一语。

“小满只是个孩子,夏萝。”子姝冷冰冰的说,“我很同情你,但是你记住,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司祁出言不逊。你有了小满,你该知足了。”
“那么我还应该感谢王?”夏萝满是嘲意,“感谢他曾经把我捧在手心千百爱怜万般呵护,如今却为了个男人神魂颠倒,将我和小满弃如敝屐?”
子姝还没得及开口,祁已经挥了挥手,倦倦道:“别争了。”
夏萝冷哼一声,上前去牵小满的手,小满向后一缩,期盼的望着姑姑。子姝咬紧牙,道:“这是王兄的命令,让小满与祁相处,你想违命吗?”
夏萝脸色变得惨白,怨毒的目光狠狠扫过祁,厉声道:“不过是个男宠罢了!”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子姝担心的向前一步,扶住祁。祁摇了摇头,用勉强逼出的一丝微笑来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小满被大人之间的争吵吓到了,缩在子姝旁边不发一语。祁抚了抚他的头发,那却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子姝扬了扬细丽双眉,道:“你难得找我一次,有什么事?”

祁慢慢抬起头来,将视线从小满转移到子姝身上,少女没有笑,只是认真的看着他。良久,他咬了咬下唇,道:“我想请你将乌桓带出去,让它散散心。这几天它一直都在马厩里,想必是憋着了。”

子姝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祁侧过头,温柔的看向马厩的方向,似乎是追忆着遥远的过去。“我不想再骑马,我已经不能再骑乌桓了。”
“因那会让你更痛苦?”子姝毫不留情的揭破谜底,不属于少女的深沉神色在眼瞳中闪现。她拉紧小满的手,冷冷道:“那你父亲呢?你就这样弃他于不顾?”

祁没有回答,他无言的看着子姝,又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口中。子姝静静的看他动作,看着他轻轻吮去融化的霜水,将叶子丢在地上。她放弃的叹了口气,伸出手,轻柔抚上祁的头发,替他将落在发上的露珠拂去。“你啊……”她的声音低回如叹,“就是死心眼,难道你以为你父亲真的不愿见你?他很想你,只要你去,他只要能听见你的声音,也是莫大的安慰。何况现在兄长已经下令,你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你又何苦天天呆在长乐宫,只在这方圆十丈内活动呢?”

祁淡淡道:“你不也知道,我就是这么个无药可救的人么?”他俯下身,抱起小满,向长乐宫内走去。

谁也没料到会下雨,雨却下来了。初冬时节的雨,不若盛夏之雨,一丝丝一缕缕的织,声势不大却冷得沁骨。祁站在门柱前,仰起脸,贪婪的享受着钻进华檐下的雨丝那冰凉沁寒的感觉。因为天子使臣到达,宜白必须接待,所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陪他。长乐宫内异样的安静与空寂,没有宜白存在时窒息的压迫感,和揪紧他心脏痛得喘不过气的疼怜,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和空寂。他对着一滩雨水中自己清澈的影子露出嘲笑的表情,司祁,你就是个这样的人么?

少女清脆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子姝,齐君的妹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清新活泼,亦有着不输于她兄长的霸气。祁慢慢转过身,让自己的眼睛中出现少女的影子。

子姝穿着一袭火红色的狐裘,绒绒的毛裘、同色的帽冠,艳丽的红色将少女娇美的容颜衬得更为甜美俏丽。虽是从雨地中来,脚下衣上却绝未沾尘。子姝扬着细丽的双眉,黑如点漆的眸子中带着明媚的笑意。“怎么?不欢迎我?”她凑近祁的脸庞,温热的呼吸吐在祁冰凉的脸颊上,祁向后退了一步,她却不放过他,直接用温暖的双手捧起他脸。“你的脸好冰,受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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