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放下筷子的罗椹轻声说,眼盯着自己的饭盘子,那个人当然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方子青哼了一声,还是翻着报纸。
"下次,下次我一定会去的。这次我真的不喜欢......"
"够了,"方子青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好吃懒做倒是真的,真不知道你来这里干嘛,没工作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捡四的!"
罗椹扬了扬眉头,嘿嘿一笑,没有很在乎,反正这种话他都能背得出来了,不过他不先说话,这位先生可以对着他沉默一天,一周甚至一个月,日长月久地当他为透明的幽灵。
"哈--欠!"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真是的,"方子青转头看着正在使劲揉鼻子的家伙,厌恶道,"还不赶快睡觉去,这么冷的天逞什么能啊,穿一件衣服?!"
罗椹浅笑,站起身来顺从地向卧室走去。
"嗳,要药的话在厨房里的橱柜第三个抽屉。"方子青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身影已经消失在房门后了。
方子青沮丧地把报纸扔在了案几上,暗忖着凭什么自己要象个老妈子似地照顾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只因为一种早就不存在的关系?
妈的!方子青忿恨地骂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屋内的一个角落,然后走过去弓着身体屈起修长的双腿跪在地上翻找。那天的事他还能记得很清楚,罗椹的手被他一推,那枚红宝石戒指就脱手而飞,理应掉在这个方向的啊,但是两人翻找了无数遍还是没有找到,连地板下面也撬起来找过了,依旧不见踪影。后来罗椹也不愿找了,而方子青有空就在附近转悠,让他觉得要命的是他没有仔细看过那枚红宝石戒指,也不知其价值,如果要赔的话,也是任那个混蛋开价,岂不是要吃哑巴亏?方子青光用想就觉得头大。
"呵呵,还在找啊?"
背后响起轻快的笑声,罗椹又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杯水,看样子大概正要去厨房拿药。
他嬉皮笑脸地站在方子青后面,十分有趣地看着他撅着屁股趴在地板上,努力在家具的底部掏弄,还好没有灰尘扬起,因为方子青没事就在那里掏弄寻找,地面变得很干净,所以没法看到他灰头灰脸的狼狈模样。
自觉无趣的方子青站起身来,拍打着衣服,瞪起眼睛:"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嘛,这可是你母亲的结婚戒指,还是......"他凑近罗椹,用怀疑的目光锐利地扫描着这张笑脸,"你希望它不见,好赖在我这里好吃懒做,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这句话可真的很不中听,就算一贯能抱着容忍态度的罗椹,此时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脸色泛起红晕,难得的有些愤怒,拿在手中的杯子里的水直晃荡。
"你说什么鬼话?!这枚戒指是我父亲给我妈的传家戒指,我妈还指望我给我将来的老婆呢,我怎么会不急?!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太在意而已,你他妈的真是欠揍,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口!"
"是吗?"方子青对他的话可不领情,冷冷地翻个白眼,"难得你这么为我着想,那干嘛不早点滚出这里,让我清静点!"
被捏到弱处,让张牙舞爪的罗椹顿时失声,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白,怔默片刻,转身就向厨房走去。
看到他不同往常的愤怒,方子青不由有些悻悻然,把人家扔在雨里还说出这种话......他也明白自己的话越来越难听,可是就是管不住嘴,实在不喜欢有人这么没有理由地侵入自己的生活,何况他是罗桑的弟弟......方子青深沉地叹口气,他不想再与过去牵涉上什么关系,连回忆也不想要。
就在他心乱的时候,突然有一本红色的小本子伸到眼前。
"喏。"
抬头,罗椹平静的看着他,脸上没有生气的迹象,他还是温和地笑着,带着一丝讥诮:"不就是钱吗?这是我的存折,上面有两万块钱,够了吧?"
方子青愕然,瞪着那红本子半晌,方才领悟到什么似的,愤怒地吼叫起来:"混蛋!!你不是有钱吗,干嘛还赖在我这里啊?!神经病,我才不要你的钱呢,只要给我滚就行,快滚!现在就给我滚!"也许被那丝明显的讥诮刺激到了,让愤怒一发不可收拾,他伸手用力推搡着罗椹,仿佛马上要把人给推出家门。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看着这种举动,罗椹也火了,论个头和力气,这个说好听点是苗条说难听点是柴杆的方子青使上吃奶的劲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他稍使点劲抓住那双推搡不清的手,把手腕一把捏住,它们就乖乖地就擒,连努力挣扎都显得陡劳得可笑。
"我要你滚,别待在这里,随便去哪里都行!"
方子青见识到自己双手的无力,不由有些内荏,毕竟从身体方面来说,他可不是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罗椹的对手,若要真的干起架来,挨揍的对象是显而易见的,可在嘴上他从来不会软下一丝一毫。
2
幸好,虽然是这么说,罗椹没有揍他的意思,还主动放开了手,叹气道:"为什么一定要我走呢,难道我有这么讨厌吗?"
方子青愤怒中,拒绝回答,他抚摸着自己被抓痛的手腕,上面有淡淡的粉红印痕。
"没事吧?"罗椹看在眼里,心里泛上些淡淡的不忍,伸手去摸他的腕部。
那双手立即条件反射似地躲藏到身后,连头也赌气地扭向一旁。
"不用你管!"
罗椹见状忍俊不禁,这种愤愤不平纯属赌气的孩子才会说出来的话让他很想对他说:你好可爱。当然只是想想绝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对方又要吹胡子瞪眼睛,虽然很好玩,但他不想再惹他生气。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在大多时候看起来都是很严肃的甚至有些自闭孤僻的人,不过在生气的时候,那张因忿恨而表情丰富的脸比平时就要好玩多了,但是老惹他生气可能会玩火自焚的。
虽然深知这一点,不过看着绯红未消尽的脸,罗椹突然就忍不住了。
"让我看看嘛。"他的手无赖地追逐着那双躲藏的手腕,把它们从主人的身后拽到前面,上面只是一圈淡淡的红迹,并无大碍。看着纤弱的手腕在自己的手心里的柔顺模样,罗椹突然有了一个恶作剧似的念头。
方子青瞪着自己的手腕被抓在宽大的双手里,有种怪异的感觉缓缓涌上心头,尤其是看到罗椹忽然俯下头,在那红迹上贴落嘴唇,而且这双嘴唇并不是落下就罢事,还在肌肤上面磨蹭个不休。
这家伙在干嘛?!
被刺激到的思想停顿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惊吓之余连忙把手抽回,语无伦次地叱责:"你......你你你这神经病!!!你在干嘛?!"
罗椹抬头,状似单纯地微笑:"亲一下就不疼了,算是我的道歉吧。"
"你你......你......"方子青伸出手指颤抖地点着人语不成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骂他,那种随吻而来的怪异感觉让他无端的心慌。
"你有没有常识啊,哪有成人这样安慰成人的,这不是......这不是......"竟是说不下去了,方子青蓦的面红耳赤起来。
"这不是什么?"罗椹挑着眉头,斯斯然问道。
方子青硬是把"性暗示"三个字吞回肚里,因为他马上意识到罗椹是个男人,而自己也是,这样说岂不是更莫明其妙吗?
"反正,你......滚!"
罗椹脸上涌起一丝冷笑,俯身捡起跌落在地上的红本子,在那双怨恨的眼前晃扬着:"不管你要不要,现在我还不想走,如果要叫警察的话,请便!"砸下话后,人便朝房间走去,边走边伸个懒腰,十足无赖行径。
"为什么,"方子青在他背后沉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
"因为......"罗椹侧过脸,歪着头,眨巴着眼睛含糊其辞,"因为,你本应是我姐夫啊,我喜欢你,不缠你缠谁去。"扔下诡异的露齿一笑,用长腿一勾,把房门给甩上了。
啧,这个家伙捭的是什么理由啊?方子青啼笑皆非。
自此之后,这无赖的家伙倒真有听话了。
不久,罗椹开始上班,在一家设计室作电脑处理,当然也是方子青安排的。罗椹本是拼命鼓动方子青把自己安排进他的工作室,可惜方子青认为整天对着一个让自己看着不顺眼的家伙的话可能会严重影响到工作效率,于是坚决拒绝。
日子毫无差别的一样过着,只是工作室里的职员逐渐发觉他们的老板越来越勤劳,每天来得特别早不说,本不是常有的加班,变成了每日例行,弄得他们面面相觑,暗自猜测着是不是工作室要扩大规模就是老板想钱想疯了,连身体都不顾得了。其实方子青只是在尽量避免和罗椹在家里碰面的时间而已。每天早一个小时起床,待梳洗完毕出门的时候,那个家伙肯定还睡得稀里糊涂连天是黑是白都不知晓,待晚上回家的时候,又准是黑灯瞎火,不是门已紧闭就人踪全无,这让两人少了许多起冲突的机会,彼此都应好过许多。
虽是不明白罗椹赖在自己家里的原因,但方子青思忖着等一切稳定下来,他总会搬出去的,毕竟两人现在住的地方偏僻,屋子老旧,周围也没有任何娱乐的场所,象他那种年纪的人怎么会忍受得了,再加上自己一直对他冷嘲热讽淡漠相对,搬出去应是迟早的事。这样思虑着,方子青觉得生活还有重复以前的可能性,不由略感轻松,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好歹在心理上也是一种安慰。
对于罗椹介入生活,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超过极限,追根究底心中不明状的痛恨,不外乎是因为那个无赖让他重新回到对罗桑的回忆中去,那是一段令人害怕的回忆,他已经让自己快要忘却,而她弟弟仿佛是为了让他不要忘却罗桑而存在着,让他烦躁不已。
这晚,方子青加班到九点过后回到家,屋内果然如往常一样没有人息,不由让他长吁一口气,顿觉轻松。他喜欢这种恍惚回到从前生活的安全感。洗过澡,换上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翻报纸,充分享受恬淡的悠闲时间。
屋外又下起雨,浠浠沥沥地砸着窗玻璃,在寂静的屋里制造着嘈杂的回声,也提醒着一种愀心的冷清,只是对这个房主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麻木无觉了。
"砰--"窗户被风吹刮后撞击的声音,是从罗椹的房间里传来的,方子青猜测他出去后准是没有关好窗。
"砰--"又是一下。这窗玻璃迟早会撞碎,风开始大了。方子青无奈,只能从舒服的沙发上站起身,推开那房门,掩着。如果人不在,一般都是开着的,罗椹没有房门钥匙,无法锁门。
屋内漆黑,把灯一开,却震呆原地挪不动脚步。
床上有人,床上的人也醒了,从被子里伸出头,睡意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方子青。
使方子青怔住的是在被子下露出的另外一个脑袋,一个披着蜷曲长发的女人,她把一条雪白的手臂绕在坐起的半裸男人的腰上。
"谁呀,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女人理所当然地埋怨起来。
罗椹只是看着呆怔在门口的人,他仿佛也被吓住了,竟不知反应。
好半天,方子青猛然醒觉,"唰--"的红了脸,立即把灯按钮摁下,人迅速退出去,怒气冲冲地跑进自己的房间,把门紧关上。
"喂......"后面有急促的呼唤。
方子青不予理睬,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愤怒的气息。
半晌后,客厅里响起细碎的讲话声。
"哎呀,都下雨了,你还忍心赶我走啊?"女人不满的埋怨。
"你快走吧,求你了,快!我送你下去吧。"罗椹哀声求着。
"不就是被他看见嘛,有什么了不起。"女人奇怪地问。
"唉,你不懂的,求你了......下次请你去......"罗椹压低着声音。
女人笑了,咯咯的声音十分悦耳:"你说的哦,不要后悔哦。"
"知道啦知道啦,快走吧,我去叫车......"
两人的声音随着脚步消失在屋外。
方子青屏息听着,然后开门张望,客厅没有了人。他轻吐气,随之而来就是欲呕的不良感觉。想不到那个混蛋居然把女人带回家,他真以为这里是自家的房子了吗?住在别人屋檐下,居然敢把女人带回家,真有够厚脸皮的!方子青一遍遍在心里咒骂着,觉得空气也肮脏起来,让他呼吸不畅,同时也觉得口渴起来,兴许在心里骂人也需要耗费口水。
罗椹好容易把那个女人送走,带着一丝莫明的心慌返回屋内。方子青正在举杯喝水,瞥了眼进屋的人一言不吭。
"嘿嘿嘿嘿......"罗椹尴尬冲他傻笑着,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喝水哪?"
这真是一句废话。
方子青没有理他,继续喝着自己的水。
"那个......"
"你可以滚了,"方子青放下水杯,没有想听他任何废话的意思,冷淡地打断他,"我不喜欢有人在我屋内做这种事情,如果你喜欢带女人回家的话,请赶快滚的好。真他妈的恶心!"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
"恶心?"狠嚼着这个词,罗椹脸上荡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也是习惯性的嘲讽,抱起双臂用看天外来客似的目光瞧着方子青。
"不会吧,同样身为男人的你要这样想的话,我没有理由不怀疑你是不是......性无能啊,因为听说只有性无能的男人才会假装厌恶这种事的。"
"你......胡说些什么啊?!"方子青气急攻心,怒瞪着罗椹。
罗椹无所谓地迎合着他的瞪视,继续嬉笑着:"你知道这种事是和吃饭或上厕所一样没有办法克制的,你何必这么生气呢,还是你......"他突然大跨步走向方子青,凑近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还是眼红啊?象你这种一天到晚绷着个脸的人,估计不会有女孩子喜欢吧,虽然这张脸长得还算不错。"看起来,他完全刚才那丝心虚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你脑子有毛病啊?!"方子青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迫近自己的脸,举起杯子一口气把其中余下的水吞到喉里,振振有词地反驳着:"有什么了不起,别忘了你姐曾经是我的女友,我的女朋友!"虽然明白和他争这种问题是件很无聊的事,但方子青实在痛恨那双眼里的讽意,忍不住跟着较劲上了。
"那又怎么样?我姐,"罗椹敛起笑容,淡淡地问,"你有碰过她吗?"
"......"方子青顿时语塞。他的确没有碰过罗桑,除了亲吻外,从没有试过更近一步的接触,直至罗桑去。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一向很尊重女性,就算对方已经当了自己两年的女友。
"没有吧?"看到对方老实的泄气表情,罗椹又忍不住笑开,"你猜我姐怎么对我说你的,她一直在猜你是不是性无能,相交两年,居然从没有上过床,她怀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她怎么能这样说?!你们姊弟俩真是一样的无耻。"方子青恼恨地说,他自认为待罗桑不薄,想不到她在自己弟弟面前竟这么贬低自己。
"无耻?!"罗椹挑起眉锋,目光冰冷起来,这是他生气前的预兆。
方子青立即感到有危险气息向自己袭来,特别是对方那张开始阴冷下来的脸让他不寒而栗。想逃开,逃回自己的房内,把门紧紧关起来,痛恨自己这个可笑的懦弱反应,但方子青无计可施,因为以前生活中从没有出现过象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他不知如何应付。
不幸的是,他没有逃避的机会,眼前的男人好象对他的行为模式了如指掌,非常适时地伸出手一把用力握紧他的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