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出书版)下 BY 大风刮过
  发于:2010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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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仙君怜惜之心顿起,世间多是无奈事,本不分天上人间。
我叹息地站到她身侧,和声道:「莫哭了,我替你想想办法罢。」
晴仙颤身抬头看我,忽然扑进本仙君怀中,大声哭起来。
我带着半襟湿泪出醉月楼时,街上已空空一片,倒是那位卖胭脂的小摊儿还在,看摊的小哥坐在路边,袖着手正在发愣。想来是等着有没有去醉月楼的寻芳客经过,顺手买一盒他的脂粉送给里面的姐儿。这世间什么容易?挣口饭吃亦不容易。
又是夜半,我再回到小院。洗涮完毕后,小厮打着呵欠去睡觉。本仙君在灯下,却全无睡意。我瞧了瞧桌上的两个酒坛,拿起一坛到院中,灌了几口。
四处寂寂,寒风彻骨,过了今夜,又少了一天。
我听见声后道:「你怎么不睡?」
我回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眼前,竟是天枢。
我愣了愣,才道:「睡不着,出来站一站。」天枢清亮的双眼望着我手中,我低头看了看酒坛子,干笑道:「啊,这是人间的好酒,我回天庭后怕喝不到,所以有空就想多喝些。」
天枢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是信了。本仙君将酒坛放在假山边,脱下外袍,裹在他身上道:「风凉的很,你快回房睡罢。」
天枢忽然道:「我......是不是曾受过什么伤?」
我一惊,难道天枢竟有些要恢复了?信口道:「你现在在凡间,这是一时的不适应,等几日后回到天庭,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天枢却很和顺地嗯了一声,乖乖地回房去睡,临走前又看了看我道:「你也早些睡。」我瞧着他向屋内去的背景,这几日我看着小天枢,都是与衡文在一处,未曾觉得过什么、今晚单单只见他,再看他的身影,总觉得似曾相识,仿佛......许多年前曾见过似的......大约是他与长大后天枢,仍有许多相似处,让本仙君觉得熟悉。
我再拎起酒坛子,一口口地灌,灌到见底,四处依然寂寂,夜风依然很凉。我轻轻走到衡文门前,闪了进去。
狐狸果然睡在衡文的被窝里。察觉到本仙君进门,立刻从被窝中钻出来跳到地上。我一弹指将它封睡过去,拎到椅子上。
我坐引床边,低头看衡文的睡脸。不知道我可以这样瞧他的时日还有多少。我替他拉了拉被子,轻轻触了触他的脸,忍不住低声道:「衡文,你在我上诛仙台前恢复回原样罢,一天,一晚上也好。」
我将狐狸塞回衡文的詖窝,替他又掖严了被子,闪出房去。
回到房内,孤灯荧荧,无限寂寥。我扇熄了灯,到床上躺了躺。
第二日,我没留神多睡了睡,日上三竿时才起。小厮道小少爷们已先吃过饭了,都在院里。我应了一声晓得了,匆匆吃完饭,踱到院中去。衡文与一堆孩子正在玩掷骰子,像是玩真的,输铜子儿的,衡文的面前已经赢了一堆,一群孩子输得抓耳挠腮。天枢却在一边的石桌上,守着笔砚纸张,在埋头写什么。
我走近去看,天枢面前摊着一本册子,手边放下一叠写的密密的纸张,似乎是在抄书。
我拿起一张看了看,诧异道:「抄论语?这像是西席先生布置的功课。」
天枢抬起脸来点头道:「嗯,我不会玩骰子,方才输了。他们说不要我的钱,但是让我帮他们做私塾先生留的功课,他们先生前几天生病停了几天学,后天开课他们就要交。要把功课做完了才能和我们玩。」
那你就帮他们抄么,我心道,这群孩子将他们的先生看得忒傻了,一叠功课交上去,全是一个人的笔迹,一群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随手将那一叠纸,全拿了起来,翻了翻,却大惊。这几张纸,字迹有的东倒西歪,有的张牙舞爪,有的小巧局促,全然不是一个人的笔迹。再看天枢正写的那一张,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又是一种字迹。
我愕然道:「全是你写的?」
天枢停笔点头道:「嗯,我让他们每人写了几个字给我看,不知道学的像不像。」说完提笔继续写,那页纸又抄满了。天枢搁下笔,将纸递给我,让我叠在那一叠纸上。我接过纸,莫名地又觉着熟悉,似乎此情此景,也在何处见过似的。难道是天枢在天庭题字题画的时候曾与这时的情景相似。天枢可能是看出本仙君有些许走神,疑惑地瞧了瞧我。我将那叠纸放回去,信步踱开。
和衡文玩骰子的毛孩子们许是见我在天枢桌前站了许久,有些心虚,一面玩一面偷偷地瞧本仙君,神色都有些怯怯地。衡文刚赢了几个铜钱,丢在自己面前的钱堆上,道:「莫怕,他不会与你们先生说的。」几个孩子都骨碌着眼睛看本仙君,本仙君和蔼笑道:「我不说。」毛孩子们顿时如蒙大赦一般欢喜起来,嘴上涂了蜜似的喊多谢伯父。
几声伯父喊得本仙君心中五味陈杂。
但几轮下来,几个孩童已经被衡文赢得脸色惨绿。衡文面前的铜钱有颇大的一堆,这些孩子买零嘴儿的私房钱应该都到了这堆钱理。一个孩子低头将骰子慢慢放下道:「不玩了。」
衡文伸个懒腰:「不玩了是么,那就收摊儿罢。」捡起骰子放回碗中,将面前的铜钱一推,笑嘻嘻道:「你们的钱赶快拿回去罢,仔细着些别被旁人多拿了。」
孩童们都傻了傻,反应过来后,倒都有些骨气,站着没动,其中一个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愿赌服输是大丈夫,我们输给你就是输给你的。」衡文笑道:「玩的时候没说是赢钱,只算铜钱计数,原本就该还。你们要想论输赢,这样罢,等我进了学堂,我再赢了,你们也帮我抄功课,好不好?」
几个孩童眨了眨眼,点头,立刻欢欢喜喜地一拥而上,把各自的铜子儿装回荷包。装完之后却磨磨蹭蹭,不肯离去,支支吾吾地问:「要不要再玩别的?」
衡文道:「咦?你们方才不是说不玩了么。」
说话的孩子便红着脸道:「方才是说不玩骰子,咱们杀棋局好不好。」街文颔首道:「好罢。」
于是摆开棋局,又杀成一团。
我索性到回廊下摆了张椅子,坐着远远地看,当个乐儿。
想当年我小的时候,也成天不做功课与同窗或表兄弟们一处玩乐,挨过老头子不少棍子,隔了这些年遥遥想起,十分有趣。
一帮孩子玩到午饭时,各家的大人都伸头进院门来喊吃饭,方才恋恋不舍的散了。天枢也将功课抄得差不多,几个孩童将各自的功课揣在怀里,欢天喜地地走了。小厮向我道:「老爷,厨房里的饭早好了,要开饭么?」我点头道:「开午饭罢。」
午饭时衡文吃得挺多,尤其中意一道炸茄子,我伸手欲将这碟菜换到他面前,衡文用筷压住碟子道:「不必了,能夹得到。再不然你替我夹些放在我盘子里也成。」我便替他夹了些放在盘子里,衡文道了声谢了。
天枢却比前几天吃得少了些。我看他只吃了小半碗饭,和声道:「再多吃些罢,今天厨房做的这道清炒笋尖你还没尝过,尝尝看是什么味道罢。」
天枢便又抬起筷子,尝了些菜,居然将那一碗饭吃完了,又喝了半碗汤,我甚欣喜。
饭后,丫鬟上来收拾桌子,我晓得衡文一定记挂着喂狐狸,便道将炒鸡蛋端过来罢。
衡文插进来道:「我上午告诉厨房将炒鸡蛋改成炖鸡块了,这几天总给它吃炒鸡蛋,该吃腻了,今天换换口味。」
我摸了摸他的头,道:「就这样罢。」
炖鸡块连汤带水一大碗,我恐怕衡文手不稳,泼出汤来烫到手,于是接过碗替他端到房里。狐狸眯眼躺在椅子上正等着衡文喂食。我将汤碗放下,道:「等它吃完你就乖乖
睡吧。」衡文道:「晓得了。」
我回到房中去,盘算今天下午去醉月楼之事,盘算了一番后,不由得又拿出晴仙的纱帕与香囊,瞧了一瞧,我方才忘了关房门,一阵风入房中,我抬头看时,见衡文跨进房中,看了看我手中的纱帕与香囊。
我忙将这两样物事放下道:「你怎么不去睡。」
衡文道:「我想过来看看,等下就回去睡。」走到床边,拿起床上的香囊,在手里掂了掂,道:「好香。」
我抬手将香囊从他手中取回道:「快回去睡罢。」
衡文侧头笑着看我:「你下午还要去看她?」
本仙君自觉在年幼的衡文面前不宜多提这种事情,含混道:「有些急等着办的事情。」
衡文再看了我一看,道:「哦。」跟着打了呵欠道:「那你睡罢,我困了,也回房去睡了。」回身出门。我跟着到了门前,看着他走到自己房中,嘎吱一声关门响,方才叹口气,合上房门。
第十一章
傍晚时,本仙君又到了醉月楼。
此次却不是向晴仙房中去。
我昨日已和老鸨立了张字据,趁着那位什么员外的侄儿还未来得及和老鸨谈晴仙的价钱,我昨日先他一步,向老鸨说我要赎出晴仙,出价五千两黄金,老鸨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我将五千两黄金的银票放在老鸨面前,老鸨笑如春花地道:「多谢公子,晴仙从今日起就是您的人了。」
醉月楼的姑娘们簇拥着晴仙出来,晴仙含着泪光向我深深一福,本仙君在人间的这几日,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老鸨还特意派了一顶粉色小轿送晴仙。于是,本仙君在半城百姓的众目睽睽下,踏着夜色,领着睛仙的小轿到了小院前。
晴仙下了轿,与本仙君同进了院门,院子里丫鬟小厮厨娘都木头椿子一样的杵着,小厮手里的铜盆匡铛掉到地上。
晴仙站在我身侧,像含着露珠的海棠花,怯怯低着头。
我看见衡文和天枢一前一后从正厅的门内走出来,在回廊上,上上下下将我和晴仙看个不住。
本仙君向众人道:「这位晴仙姑娘最近要在院中暂时住两日,先收拾出一间客房来罢。」
丫鬟小厮和厨娘都十分伶俐,小厮捡起地上的铜盆,立刻道:「好好,小的即刻就去。」一个丫鬟过来搀扶晴仙道:「姑娘请厅里先歇着。」另一个丫鬟向衡文和天枢道:「时辰不早,奴婢先服侍小少爷们回房歇着罢。」衡文和天枢便和她一起回房去了。
丫鬟扶着晴仙进小厅,又端上茶来,道热水已经预备好。晴仙喝了两口茶,便随着丫鬟去沐浴了。
我吩咐丫鬟们好生服侍,踱到厢房外,踌躇了一下,先推开天枢的房门瞧了瞧。天枢正在灯下捧着一册书看。见我踱进去就扣下书本,我道:「还没睡呢?早些睡罢。」天枢道:「嗯。」又道:「那位晴仙......」
我道:「她被一家富户逼亲,我看她十分可怜,就先替她赎了身。等明天我再问问她,是否运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戚。可能咱们不日就要回天庭,在回去之前,将她安顿妥当,也我来人间一趟,做了一件功德。」
天枢像是似懂非懂地点头。
天枢合上书乖乖去睡觉,我从他房中出来,进了衡文房中。
衡文正坐在床上给毛团拆裹伤口的布条。我凑过去瞧,这几天我用仙术帮它治伤,衡文也施了些小小的仙法,毛团的伤口已经全好了。只是伤口上毛还没长全,秃得一块一块的。
我道:「它这几天倒是一天比一天精神了。」
衡文笑道:「是,伤已大好了。」伸手抚摸狐狸的脊背,狐狸叭嗒叭嗒舔着衡文的另一只手。
我将狐狸拎开,在床沿上坐下道:「时辰不早,早些睡罢。」
衡文打了个呵欠道:「这么说倒真有些困了。」
我只好道:「那你先睡罢,我走了。」
衡文笑着道:「嗯。」
本仙君从衡文房中出来,走到厢房尽头,推开房门。
晴仙坐在等下,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含羞带怯,情意脉脉的瞧着我。
我立刻在门前温文一笑:「晴仙姑娘,你先好生安歇,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明日来与我说。」转身向门外去。晴仙在我身后幽幽道:「公子既然已经赎出了奴家,奴家从今日起就是公子的人。公子可是嫌晴仙已是残花败柳,难以匹配公子这般的君子么?」
我只得回身道:「晴仙姑娘此话怎说,在下替你赎身,本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承我人情。你权且在鄙宅中住一两日,你可还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友,或是心仪之人,只管与我说,我来替你安顿妥当。」
晴仙怔怔地望我,忽然掩面泣道:「公子这样说,可是怀疑奴家么。公子可知道,你那日从楼前过,奴家就心仪于你的风采,才厚着面皮以帕为媒,望能与公子结缘。公子替奴家赎身,奴家欢喜不已,以为是上天开眼佛祖保佑。谁知道......公子......公子......却这样和奴家说......奴家......奴家......」
我长叹道:「晴仙姑娘,你不是不知道,在下早有心仪之人,但我注定是永世孤鸾之命,姻缘之类的事情,我却想不得。你拧拧眼泪好生睡罢。明日我再替你想想出路。」
我走出屋子,合上房门,信步再来到院中。今天晚上又无房可睡。今夜风越发地凉,坐在屋瓦上颇清冷。我记着小书房里还有张硬榻,便摸进去,念了个诀化成一张柔软的大床铺。插紧房门,翻身睡下。
带回晴仙,果然是招了个棘手的麻烦。本仙君带着两个油瓶,竟然还能让她一眼望来就对我生情,可见本仙君的风采总是埋没不了的。
我合目凝神,正要入眠。忽然一阵哀怨的小曲远远传来,钻过门缝,幽幽钻进本仙君的耳朵。
想来是晴仙方才在本仙君处失意,于是在房中拿笛子吹一两支小曲散心。调子如泣如诉,悲悲切切,本仙君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本仙君小院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面目虚浮,双眼涣散,呵欠连天。我只装作没看见,晴仙在房中闭门不出,我也不过问。
早上衡文和天枢吃饭时,也忍不住打了两个呵欠。
天枢向我道:「昨日的那位--」我咳了一声道:「喊晴仙姑娘罢。」天枢道:「嗯,晴仙姑娘,她怎么不来吃饭?」我随口道:「可能还没起床罢,等下让人送到房中给她吃。」天枢点点头,丫鬟正将小菜端上桌,低头掩口一笑。
上午时,厨娘瞧瞧向我道:「老爷,论理主子的事情,奴才们不该多嘴。但老爷让两位小少爷喊晴仙夫人晴仙姑娘是否不大妥当。毕竟......辈分在这里。就算只是老爷的房里人,也......」
本仙君本欲解释解释,但男女之间事,难分辨更难扯清。我只道:「晴仙姑娘只是在院中住一两日,你们也一般喊她晴仙姑娘,按客人般礼待便可。」
厨娘偷眼瞧了瞧我,应声去了。
我抬腿去晴仙房中,问她可还有什么亲人好投奔,晴仙咬唇垂头不语,半晌道:「公子,奴家晓得,您要与冯家小姐成亲,奴家在这院中只是徒生尴尬。奴家已是公子的人,公子或将奴发落到乡间,或再改卖,奴家都无怨言。」
本仙君鼓动唇舌半日,未得结果,只得出门。
晴仙在房中,又将琴摆出来,边弹边唱,唱了数支幽怨小曲。
唱得厨娘和丫鬟小厮们远远避到后院,来找衡文和天枢玩耍的一群毛孩子两眼发直,玩了不到一刻钟,做鸟兽散。
我眼睁睁看着衡文百无聊赖,从房中抱出狐狸抚摸,狐狸抖着耳朵打了个喷嚏,紧闭双眼,将头深深插进衡文怀中。
我瞧着却很不像个样子,狐狸总归还是一只妖,衡文虽然只是孩童模样,被它这么蹭来蹭去的也不成体统。
我走到衡文身边去,道:「没事就把它放到一边让它睡觉罢,老这么抱着,怪沉得慌。」
衡文道:「那我带它回房罢。」转身回屋。我在房檐下被厨娘和小厮截住。
小厮躬身咧嘴向我道:「老爷,晴仙姑娘那里,您不去宽慰宽慰么?」
本仙君道了一声且先让她静静罢,漫步向前。
厨娘急忙跨一步也躬身道:「老爷,您可别嫌奴才们多嘴。从昨天夜里到今天,奴才都被晴仙姑娘的小曲给、给弄得......心酸啊!老爷您就去宽慰宽慰她罢。」
我只好惆怅叹气道:「其实上午刚宽慰过,无用。弹便让她弹罢。」厨娘和小厮愁眉苦脸地走了。
晴仙中午午饭时歇了一歇,未有动静。
下午,吕胡氏在晴仙悲悲戚戚的小曲中,再上门来。坐下寒暄了两句就道:「宋公子,老身今天只是捎个话儿来,您别介意。上回老身于公子说的那件事情,只当我未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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