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出书版)上 BY 大风刮过
  发于:2010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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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文果然道:「在下出十两金子,将它卖给我罢。」
金锭子搁上桌面,小伙计们笑成了葵花,一丛丛很绚烂,殷勤地道:「小的们立刻替公子剥了这张狐狸皮。」
衡文道:「我看它长得稀罕,先养着活的。」我道:「施主不怕狐骚气?」
狐狸恨恨又盯了我一眼。
衡文打开笼子,将狐狸抱出来,「我却没闻见有什么味儿,养着吧。」
狐狸将脑袋插进衡文的怀抱深处,蹭了一蹭。
回到楼上我房中,插了房门,狐狸伏在衡文膝上,盘成了一个团儿,模样很受用。我靠在桌旁,「毛团,本仙君上次见你时你胸肌精炼,也算是条汉子,此时却娇弱。」
狐狸立刻跳下衡文膝盖,打个滚化成人形,以示它的尊严,冷声道:「在下名叫宣离,似乎仙君知道。」抖抖耳朵不瞧我,痴情地再望衡文,「多谢清君救了我性命。」
衡文语声温和,当然,衡文他一向好脾气,对什么都温和:「你受了重伤,金罗灵芝是仙物,你拿不得,一拿必要现原身。何必冒这个险。」
狐狸道:「为了清君,没命也值得,我情愿的。」
本仙君的牙酸了一酸。
衡文伸手递了一颗丹丸,「此丹你先服了,兴许有些好处。」狐狸伸爪接过,凝视衡文,十分令人肉紧,半晌后才将丹丸送到口中咽了。本仙君忍不住咳一声,道:「你臂上的伤看起来十分古怪,是怎么伤的?」
狐狸本视我为虚无,但衡文也看他,于是闷声道:「被一介凡夫所伤。」
我大奇,毛团至少有千年修行,何等凡夫如此刚猛,竟能伤到它。衡文也问,「此人什么来历,竟能伤你。」
狐狸干巴巴道:「不晓得什么来历,他竟来我洞前偷灵芝草,我便出手教训,一时大意,略有微伤。此人被我关在洞中,好像姓单。」
原来南明帝君一去不回不是做了负义狠心薄情郎,是替天枢偷药治病被狐狸抓了。唔,南明对天枢的情,让本仙君有点感动。
当年棒打鸳鸯的时候狠得要命,此时痴情起来,更加要命。情啊,情啊。但是,话说,他怎么会知道偷妖怪种的仙灵芝给天枢治病。是谁指点了他?
我问狐狸,「你抓到那偷灵芝草的贼后,把他如何了?」
狐狸道:「关着。」
我说:「只是关着?他偷了你的灵草,又打伤你的手臂。你就没对他用用刑,打断他两条胳膊两条腿玩玩?」
狐狸看了我一眼,冷声道:「没有。我一向不与凡人多计较,只折了他一条胳膊,捆在洞里罢了。」又去望衡文,「我从没伤过凡人的性命。」
狐狸在剖白它的清高。它望着衡文,眼神很诚恳,耳尖微微颤动,衡文对它一笑,它立刻满脸欢喜。大有立刻变回原形再跳上衡文膝盖的意思。
恰巧,门外有脚步声响,狐狸立刻变回原形,迅速跳上衡文的膝盖。本仙君一把拎住它的后颈毛,将其拎起,毛团扭着身子,露出寒光闪闪的獠牙。
小二在门外敲着门板:「公子、道长、早饭好了,请您二位下楼用罢。」
我将狐狸塞到胳肢窝下挟着,一手开了房门,念了声道号,「即刻就下去,多谢多谢。」
再合上门,狐狸蹭地跳到地上,打个滚儿化成人形。我与衡文预备下楼吃饭,临出门前本仙君还好心问了狐狸一句:「要给你捎个馒头回来么?」
狐狸傲然说:「不要。」
用完早饭再回房去,我指望狐狸已经回老窝去了,没想到打开房门,看见衡文的床上一个白毛团儿很惬意地盘在被子上,在小睡。
狐狸不愿意回窝去,它振振有词,很有理由。衡文清君在众目睽睽下买了它,如果突然它不见了,必引人猜疑。为了不让衡文清君多麻烦,它暂时留下。
衡文大概是有感于毛团痴情一片,也大概是觉得有趣,默许了它留下。
狐狸很欢喜,本仙君有些忧虑。我当年一厢情愿地看上过人,知道这种事情只会越扯越难扯。天枢与南明正凄凉地在面前摆着,衡文虽不至于像这两位,但他平素有个毛病,爱试个新鲜找个乐儿,万一一时兴起,与狐狸一同试试情的滋味......
我打了个哆嗦。
而且,天枢正在房里吊着半口气,等着用灵芝草。金罗灵芝是狐狸送给衡文的,它在这里守着,本仙君怎么好拉下脸去和衡文要。
我对着衡文和狐狸徒然忧虑,便又踱到天枢房中看看。
两个小伙计正在天枢房里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据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天枢又咳了几口血出来。掌柜的也凑进房里,甚期盼地向我道:「道长昨晚说,今天早上一定有方子,可是已经有药了?」
本仙君咳了一声:「有是有了,不过......」
房门被敲了两下,一个小伙计手端着一碗墨绿的汤汁进房,「道长,药小的给您送来了。」
我愕然,衡文迈进房来,「我算着时辰煎好了,你给他服下去看看罢。」
两个小伙计将慕若言扶起来撬开牙关,本仙君将药汁一勺勺灌进他口内,金罗灵芝与慕若言有缘,一碗药很顺畅地灌了下去。慕若言被搁回枕头上后,没什么动静。
掌柜的吞吐着道:「道长,这位公子......」
慕若言呼吸匀而浅,面容上的愁苦也少了,他只有睡踏实了才是这副模样。
我于是道:「无妨无妨,且让这位施主安静歇息。等到醒来时,病可望大好。」
慕若言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掌柜的和小伙计担心他其实被本仙君毒死了,进进出出探他鼻息,小伙计们埋伏在前后门边和窗下楼梯前,怕我趁空跑了。我索性不睡觉的时候就搬把椅子坐在慕若言房内的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解闷,省得掌柜的和小伙计们提心吊胆。
入夜,我回房内脱出真身去找衡文,狐狸现出原形睡在椅子上的一个枕头上,我拎起它来,向隔壁一指,「那间房的床上躺着本仙君白天用的躯壳。你可以将他挪到地上,去床上睡。」
狐狸用爪子紧紧搂着枕头,道:「为什么不让我与清君在一个房里?」神秘谁
本仙君直截了当道:「你对衡文清君有情,本仙君怕你与他同在一室会生出事情来。」
狐狸化成人形,冷然笑道:「宋元君想得太龌龊了,我仰慕清君,但清君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强迫。」
我心道,是,原本就不担心这个。这位衡文清君哪是那么好强迫的,我若想都无望成功,何况你这点道行。
衡文在床上没有一点动静,想是听热闹听得正高兴。
我便放稳口气,对狐狸晓之以理:「清君与我这次是奉命下界,一举一动天上都有仙僚看着,天庭戒律森严,他与你言行过密,恐怕会招来嫌疑。」
狐狸双臂抱在胸前坐在椅子上,双眼闪着幽幽绿光:「宋元君的理由,恕在下不能苟同。宋元君与清君夜夜同榻而眠,据说在天庭也时常在清君府上蹭吃蹭喝,似乎元君并没有被天条处罚过,所以依在下看,天庭的规矩并没有传闻的那么森严。」
这头杂毛畜生居然打听过本仙君与衡文!他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老婆舌头,颠倒是非说本仙君时常白吃衡文的。
狐狸道:「元君难道要说,只因为我是妖,你是仙,所以你能做的我便做不了么?」整了整袍子站起来,「我说过绝不会给清君惹麻烦,既然元君提醒,我就去隔壁睡。只是......」
狐狸向墙去,转头在眼角里看了我一眼:「虽然我现在是妖,但只要过了一千五百年的天劫,我就能飞升成仙,同在天庭时,事情还未可知。」拂袖穿墙而过,去隔壁睡觉了。
我拖过椅子坐下,衡文低声道:「从未见你将天庭的规矩如此放在心上,难道是天枢与南明的事情让你悟了?」
我干笑:「差不多罢。」起身走到床边,「对了,今日幸亏你送了碗灵芝草药来,多谢多谢。」
衡文懒懒道:「记着欠我一顿酒行了。其实我是想看看,你把所谓欠天枢的还完了,再往后能干什么。」
我说:「自然是玉帝吩咐命格安排我做什么我做什么。」说起来这几日命格老儿毫无动静,十分奇怪。
衡文向床内让了让,我在床外侧躺下,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南明不是还在狐狸的洞里关着么。狐狸在这里不走,南明一定在洞中挨饿,我既然救了慕若言,要不要再发发善心,让狐狸将他放出来与慕若言演个团圆戏。」
衡文在我身侧低低一笑。
我问他,「你笑怎的?」衡文道:「没什么,觉得你的话有趣。」
天亮后我再到慕若言的房中坐着,安慰掌柜的惶恐的心。
小伙计找了一副棋,衡文陪我下着解闷,狐狸卧在衡文身边的椅子上,小伙计们来回地瞧它。
本仙君和衡文下棋下了几千年,从没嬴过他,今天依旧很忧郁地轮了。掌柜的殷勤地吩咐人将午饭送到此房内,五个小菜一壶酒,还有一盆热汤。
小伙计将汤盆放在桌上,掀开盖儿,热气腾腾冒上来的剎那,雾气迷离中,床上的慕若言动了动。
第五章
我口中正嚼着一块豆腐干,眼睁睁看着慕若言半撑起身,迷茫地向此处望来。
掌柜的正站在本仙君身边亲自替我和衡文斟酒,拿着酒壶愣了,需知道,慕若言已经在床上瘫了忒久,掌柜的见到他能亲自坐起来,就像亲眼看见嫦娥升上月亮,激动得浑身颤抖,颤了片刻,扑通一声对本仙君一跪,「道长真是活神仙!道长真是活神仙!」
我捋须微笑,先向掌柜的微笑,再向慕若言微笑。待张口时,才察觉豆腐干还没咽,于是从容咽下,又微笑,先对掌柜的道:「举手之劳,何必客气。」再蔼声问床上的慕若言,「公子觉得身子好些了么?」
慕若言凝目看着我,脸上还有些茫然,掌柜的道:「公子,您这几日病得人事不知,多亏这位道长一副仙药。公子此时觉得身子如何了?」
慕若言面上的茫然渐去,想是清醒了,坐正了身子,脸上带了些半自嘲的沧桑出来,再整了整神情,掀开被子,金罗灵芝的药力甚足,他居然一站就站了起来,从小伙计身上接了外袍披在身上,再看着我:「衣冠不整,望请见谅。听说是劳烦道长救了在下。」我起身,双手合十,「只是贫道走江湖的一点草头方儿,施主身子能大安便好。」
慕若言道:「在下一介书生,没什么可谢道长的,请道长受我一拜,权做答谢罢。」
他双腿一屈时,我愣了,慕若言竟要给我下跪?他一个不想要命的人对着救他命的人下跪,这不是笑话么。
我心中这样想,腿早不知怎么的跨了出去,伸手阻住了慕若言未完全跪下去的身子。桌上有放下酒杯嗒的一声,我松手后退,再合掌,「施主行得礼太重了,贫道受不起受不起。」
慕若言道:「道长不肯受拜,那便受在下一礼罢。」深深一揖。我没奈何,只好也立掌深深一弯腰。
慕若言道:「道长之恩,他日力所能及时,定再报还,鄙姓严,名子慕,请教道长仙号。」
天枢下凡后果真依然了不得啊,刚刚从人事不省中爬起来,立刻眼也不眨地编出个假名字来。
我再立掌:「施主言重了,实在不敢当。贫道虚号广云子,他人都喊贫道广云道人。」
再略一啰嗦,彼此一番客套,我便道:「施主身子刚有起色,还需静养几日,莫再受了风寒,还是先在床上静养几日罢。」
慕若言道:「多谢道长,」向桌上看了看,道,「在下打扰了道长与几位用饭实在不好意思。」
我干笑,分明是我们在他房内吃东西,他还说得那么客气。一直背向床坐着的衡文侧过脸来,对他笑了笑。「公子客气,本是我等打扰了。」
慕若言像是在极寒的山顶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暂态冻住一样地僵了。
目光奇异,脸色惨白。
衡文悠然起身,「看来公子还认得在下。」
掌柜的左右地看,「原来两位公子竟然认识,怪不得道长如此费心地公子治病了。哈哈,哈哈,原来各位都是故人。在小店中相逢,实是有缘,哈哈。」
本道长要做局外人,原地站着。
慕若言看着衡文,哑声道:「你......」
衡文道:「此处相逢,真算是缘分了,公子既经大病重生,便如再活一世。当日种种,既是不得以发生了,索性当它是前生旧事,忘了它,好生过往后罢。」
拱了拱手,向掌柜的道:「劳烦将饭菜再挪到楼下,我与道长去堂中用罢,让这位公子静养。」
掌柜的一叠声答应,小伙计们手脚麻利收拾盘子。狐狸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窜进衡文怀中。衡文在我身侧低声道:「你是要在这里留着,还是和我下去吃饭?」
慕若言的目光跟过来,眼中光芒闪烁,与方才大不相同。我头皮有些麻。合掌道:「施主请静心休息罢,贫道先告辞了。」随在衡文身后出门,转身的瞬间,看见慕若言凄清的眼。
狐狸的金罗灵芝仙力十分不错。我开始有点后悔我治好了天枢。
傍晚掌灯十分,我和衡文在楼下堂中吃晚饭,慕若言开始出来乱转。
他穿了一件浅蓝的长衫,脚步声很轻,但是走得很稳,长衫在身上飘飘荡荡的,一看就是大病初愈,而且是大病初愈后已经养足了精神。
慕若言下了楼梯,向堂中来,我站起身双手合十问了句安,衡文点了一下头。慕若言回礼后在旁边的一张桌上坐了,小伙计招呼他点菜。
衡文今天话不多,本仙君于是有些闷闷的,我和衡文对面坐,毛团蹲在衡文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做一片天真状,吃衡文喂它的炒鸡蛋。
衡文将炒鸡蛋挑出葱花,一筷一筷地夹进狐狸身边的瓷碟,狐狸一口一口地吃,吃完舔舔嘴角胡须,仰头看衡文,欶欶地甩它的尾巴,本仙君无所谓地看着,淡然饮粥,间或夹一筷秋蒿菜。
小伙计们也站在一旁看,道:「公子实在是厉害,这畜生到您面前这么听话,吃得真有趣。」
我在心中冷笑,它若化出人形,再露出它的胸肌来,一个七八尺的男子低头摆尾,更加有趣。
「江上人家」没住着几个客人,堂中的人都在看狐狸,慕若言也在看。
屋角的一桌,坐着几个商贾模样的胖子,其中一个道:「把一个野物儿驯得如此听话,公子与这位道长可有什么妙方没有?」
衡文淡淡笑了笑,我道:「不敢当不敢当,其实是一点雕虫小技。」狐狸用眼角很不恭敬地看了本仙君一眼,我便道,「其实驯服这些山野之物十分容易,只需贫道一碗符水,即刻便能野性全消。」
那张桌的其余人都称这位说话的胖子一声董员外,董员外半信半疑地看本仙君,道:「在下四海五湖行了大半,却不知道家的仙术竟还有如此一用。」
我掂着须子不语,在恰当的时候不说话,这就是高人的境界。
立刻有小伙计道:「董员外有所不知,这位广云道长实在是位高人,您看这张桌上的这位公子,就是广云道长治好的,只用了一帖药。真真正正妙手回春。」
董员外与同座的胖子们顿时肃然起敬,连声地道失敬与恕罪。我也连声地谬赞与惶恐。
董员外便道:「道长仙骨烁烁,想来降妖捉怪,起死回生之术一定也精通得很。」
眼看越扯越没有边际去,我只有道:「偶有家宅不宁,魑魅魍魉作祟的,贫道或者尚能尽薄力驱之。起死回生之事,万不敢夸海口。生死命数,自有阴司管辖。贫道自身尚未脱出六道,岂敢大言生死之事。」
董员外钦佩本仙君的谦谨,唏嘘赞叹。
衡文闲闲地拿筷尖点着盘子,一盘鸡蛋都被他喂了狐狸,只剩下木耳和挑出来的葱花和姜头。
我向木耳伸出筷子,听见慕若言开口道,「所谓生则缘起,死则缘灭。但是那些取债的魂魄,含怒含怨的魂灵又从何处来?还是只是谣传罢了。」
我把木耳夹回粥碗,思索该说点什么。衡文忽然道:「这种事情可不好说,是不是谣传不一定。人生在世就比如一个人住在一座房子里,房子住不了的时候,就是将死缘份将灭的时候。但是和这座房子缘份尽了,说不定和另一座房子还有些缘份。」筷子向我一指,「比如这位道长,他说他不会起死回生,说不定会换座房子住住。」
衡文,你这是拆我的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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