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出书版)上 BY 大风刮过
  发于:2010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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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文道:「天枢对你有情得很哪。」
单晟凌冷冷道:「你不愿我动手,是担心他的命,还是怕污了我的刀?」
天枢默然不语。
单晨凌冷笑一声,忽然放高声调道:「床前有如此动静半日,阁下虽屏息敛气,其实早已醒了罢。何不起身一叙?」
本仙君场子可以开台,扎进李思明体内,调匀一口气。
高人对仗,气势要稳足。所以我缓缓睁开双眼,缓缓起身,缓缓摸起火石点亮蜡烛,缓缓从床的另一侧绕出。
缓缓思考,我将钢刀藏到了何处。
单晟凌的夜明珠已揣回了怀中,腾出的左手握住慕若言的手臂,本仙君与他两人对面一望,有喜有忧有愁。
我如此待天枢,他竟替我拦下刀子,一喜。
我如此待他,他竟说我不是坏人,不是我未唱够火候,就是他脑子过了火候,一忧。
至于那一愁......
背后衡文道:「你的刀在墙角的大花瓶里立着。」
本仙君立刻道:「阁下夜半入房,未能及时相迎,失礼。白日家丁活计粗重腌杂,委屈了单将军,实在不好意思。但不知单将军半夜将我的人从床上拐下来,欲做些甚。」
我含笑负手,踱到花瓶旁,拎出无鞘的长刀。
单晟凌道:「本不想用此刃取你性命污它洁净。也罢,准你这畜生死前一挣。」眼角光扫来,极蔑然。「门外的数十护卫已悉数躺倒,似乎指望不上。」
我说,「哦。」神秘谁在
指望不上?有衡文在,黑白无常手里的也能给要回来,何况是被敲晕的。我道:「园中较量?」
单将军大步流星,欣然出房,我趁空看了一眼慕若言,他脸色清白,转身也向园中去,没有看我。
皎皎朗月下,本仙君在院中道了声得罪,喝道来人。几十名护卫从暗中闪出,将南明与天枢团团围住。兵器相接,铮然一声,寒光交错。
我站在外圈,看着热闹,只能到南明手软时再去扎他一刀万事大吉。
衡文方才从房中出去弄醒护卫,此时已回到院中站着,远远观战,道:「你这招缺德。」
缺德亦是无奈,本仙君身附凡胎,如何敌得过一介赳赳猛将单晟凌,只有用护卫拖垮他,再动刀子方保险。
护卫们得了本仙君的吩咐不能伤慕若言,刀剑只能往单晟凌身上招呼,大受局限。单晟凌一人抵挡数人竟还绰绰有余。一边挡一边退,他早已看好出路,出了涵院,携着慕若言闪入后花园月门,假山后的一堵墙,外面就是条空巷。正院巡逻的护卫听到风声便飞快赶来,人越来越多,单晟凌连闪带退又左支右挡,渐渐力不从心。退到那堵墙旁,已受了四五处浅伤。
本仙君看准了一个空挡,握着长刀,闪入人群。
单晟凌右手横刀支住数杆长枪,左手去震另一侧来势。前胸空门大开,本仙君刀尖直指,很厚道地向他右胸去,五寸,四寸,三寸。两寸时,眼前人影一花,胸前蓦地一凉。
我讶然低头,一杆长枪,枪头没进我左胸,枪柄的另一端是一双手,削长细瘦,似乎没什么力气,我握过,硌手。
也就在这讶然的一瞬间,猎猎有寒风逼来,银光闪烁,似是南明的薄刀。
我颈上已有凉意。
命格,又简写天命簿了......
铛地一声,凉意却止。单晟凌的薄刀横在我颈上不动,因为一把青光流溢的长剑正架在慕若言颈上,浅湖长衫在风中微动,「你放了他,我放你与慕若言平安出王府。」衡文啊,做人不能太招摇,你现身便罢了,这把剑太亮了些。
护卫们手执兵器不敢妄动,单晟凌扬眉望着衡文:「阁下能做此主张?」
衡文道:「自然。」转头向众护卫道:「原地放下兵器,退到花园外。」
赵先生是东郡王眼前的红人,众护卫倒乖觉,放下兵器,退向月门。
刀刃从本仙君颈上收回,衡文一回手,也从慕若言颈上撤了长剑,温声道:「言公子,枪头已扎了进去,是否该松一松手了?」
握枪柄的双手松开,衡文一手支住我后背,低声道:「还撑得住罢。」那么一瞬间的神情明显是同情的。
我倒抽着凉气上气不接下气道:「只是......太疼了些,咳咳......」
命格,×他××××的命格!!
单晟凌那厮眯眼看衡文,道:「方才阁下近身,在下竟无所察觉,好俊的功夫。」
废话,他是趁乱施法一瞬间就现身了,你个凡胎能察觉才怪。
衡文很端架子地随意道:「过奖。」
单晟凌微微一笑道:「阁下风采在下也甚惊叹,请教阁下名讳?」
衡文便道:「承蒙单将军垂问,在下赵衡。」
单晟凌竟拱了拱手:「单晟凌今日蒙赵公子指教,望他日有缘再与公子切磋。」衡文一只手撑着本仙君后背,就这么站着,略一点头。
单晟凌又眯着眼深深把衡文一望,与天枢转身,天枢回过头来,我从中枪后一直没怎么看他的脸,此时一望,他脸色依旧不好琢磨,漆黑的双目望着我,道:「抱歉。」
我提着气道:「没什么,活该么......」当真是活该。
慕若言的目光瞬了一瞬,转回脸去。单晟凌携他跳上围墙,没入夜色。
我瘫在地上,听得熙熙攘攘嘈杂声大做,应该是闻风从桩窝中爬起来的李思明他爹和两个兄长,不晓得带了大夫没有。
衡文小声道:「你先忍一忍,等我不在人前应付时再提你出来。」
本仙君喘着苦笑道,「不能......提了......伤成这样......一提出来李思明......必死......我得在里头撑着。」
衡文凉声道:「你活该。」
第四章
命格老儿在他的天命簿子上是这样写的--
夜,单晟凌救慕若言,李思明察之。争斗,因慕若言而重伤,脱逃。
命格掂着须子嘿然对本仙君笑道,「你看,其实写得很明白是不是?」
我默然不语,反正李思明已经变成一具硬梆邦的尸体了,反正耽误的是玉帝派的差使,反正这趟差使耽误了怨不得我,反正现在正在灵霄殿上,玉帝他老人家自能定夺。
天枢的那一枪歪打正着斜插入胸腔扎穿了李思明的心,故意的都未必能扎那么准确。
心是肉长的,偌大的一个枪头儿戳进来,剎那血脉进裂,焉有不坏的道理?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全仰仗本仙君在躯壳内捱着疼苦苦地撑。
本仙君苦于仍动不了仙术,但有衡文在,本来就算有十颗戳坏的心,变回鲜活乱蹦也只是吹口气的事情。偏偏此刻衡文还是赵先生,大庭广众下不得施展,王府的下人瞬间一涌而上,将赵先生挤刮一边,把我抬到卧房内,几个大夫轮流看了一遍脉,都吓得像雷打的鸭子,怔忪不语,浑身乱颤。
天可怜见的,没脉了还睁着眼在言语的活人,凡间有几个人能遇见?
东郡王问:「我儿如何了,还有救没有。」
大夫们筛糠似的乱抖,本仙君看他们抖得可怜,在床上进言道:「爹......莫难为人了,听天命罢。」
李思源揩着眼泪道:「爹,您老人家莫愁,三弟这不还宽慰您么,看在这份孝心上,老天爷也保佑着他......」话到尾巴梢上,哽了。
老李家的在本仙君床前哭成一团。东郡王哭「畜生啊孽障」,李思贤和李思源哭「苦命的三弟」,连李思贤和李思源的两位大夫人都在床头袖着帕子哭「苦命的小叔」。
哭得我很感动,红尘俗世熙熙碌碌,一份人情味儿还是挺暖人的。
话说衡文怎么还不过来给我治治?眼睁睁看着我在这里捱疼受罪,太不念情份了罢。
正想着,全身忽然飘飘荡荡,缓缓上升。我大惊,这不当耍的,此时提我出去,还让不让李思明活了!
我正要挣扎,头顶上瓮声瓮气道:「宋珧元君,小仙是日游神,玉帝有旨,让小仙引元君速回天庭一趟。」
原来是天命此次错的太离谱,竟让南明救走了天枢,玉帝微怒,灵霄殿上,提本仙君和命格老儿问话。衡文在一侧当个旁证。
玉帝问:「事情变做如此,缘何?」
本仙君立在殿上,从容惮定,我占理儿。「玉帝英明,宋珧此下凡界,事事都按交代做,事事都与交代不同,吃的苦受的罪也没当什么,就不提了。玉帝明鉴万事,是非对错,定能公断。」
斜眼看命格,老儿擦着汗珠儿立刻战战兢兢在玉帝面前自请其罪,又将天命簿摊给本仙君看,连陪笑带赔不是。我占着理,便卖份人情给命格,「玉帝,凡间有句话叫做琐事难挡命难定。命格星君掌管天命无数,冗琐繁杂,偶有一二疏漏,亦在情理之中。南明只不过劫到了天枢,两个凡夫何愁拆不开,且看以后便是了。」
玉帝沉吟片刻,点头道:「说得很是,且看以后。」展颜含笑,「宋珧啊,只等着看你以后了。」
我赔笑道:「玉帝,小仙办事不甚牢靠,南明劫走天枢多半是因为小仙无能,玉帝可否......」我用眼角扫了衡文递个暗示,让他给我帮声腔儿,「可否另选贤才?」
衡文还未有动静,头顶上玉帝已发了话,「你在下界做的甚好,朕每与王母闲话时,王母亦夸你周全。你助仙友堪破尘障,功成回天庭时,仙禄定再加一等。」
我急忙道不敢下敢。话未落音,天监司有事来报玉帝,将我等挤兑出灵霄殿外。本仙君扯住命格,「星君,从今往后,天命簿上,可要把我写得好些。」
命格星君一脸的折子都笑到了一处。「今日承元君美言,一定一定。只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耽误了许多时候,元君再不赶紧回去,恐怕......」
我恍然顿足,扯了衡文急向南天门去。
衡文被我扯着,不紧不慢道,「急怎的?」
我苦笑:「再不急李思明的坟头都要长草了。」
结果--
本仙君与衡文赶下去的还算迅速。
还不至于看到一颗芳草青青的坟头。
李思明的坟上泥土尚湿润,石碑簇新。
也不过,刚烧完头七而已。
衡文绕着坟包踱步,「已经装进棺材埋了,怎好?」
我道:「没奈何等到半夜挖开坟看看,李思明烂了没有,还能用不能。」
夜半,月明,本仙君与衡文拘出土地,分开坟头,撬开李思明的棺木,李思明穿着上好的绸缎炮子,在棺木中躺着,棺中颇多金银古玩陪葬。秋暖东西不经放,李思明倒没烂,只有几只昆虫在鼻孔耳孔里来回爬爬,微风一吹,尸臭四溢。我用袖子一把掩住衡文的面孔,「秽物秽物,你快回头。」
衡文掀开我的袖子笑道:「他也曾是你过,如今这般模样我却不觉什么。」将棺材盖挪回去,我向土地道了声叨扰,合拢坟头。
李思明不能用了,需要再回天庭想想办法。
我在坟前摸了摸石碑,石碑下方砌着一个小小的青石台,摆放祭品用的。台上摆着一副没有收走的酒壶和酒杯,杯里的酒还满着,澄清见底,像是今天新斟上的。李思明死后人缘倒好。
我和衡文驾云回天庭,到半空时我低头看地面,李思明埋的地方是东郡王家的祖坟地,密密一片坟包。本仙君不禁感慨顿生,「我当初若不是碰巧捡了颗仙丹吃,不知道多少年后,也是这样坟头里的棺材一副,让尸虫爬着一点点化在泥里。魂儿归阎王管,一世世轮着,不晓得到了这个年月,能轮成个什么。」
衡文斜眼看我,倒吸着气道:「酸。」
回到天庭后,本仙君直奔西天门。
天庭的四天门,南天门通如今界,西天门通过往界,东天门通未来界,北天门通随常界。
本仙君打算从西天门转回李思明还在床上诊治的时候,日游神刚将我真身提出,李思明刚咽气,本仙君在这个瞬间再附进去,衡文把那颗扎烂的心还回原样,万事大吉。
西天门前轮值的工张元帅将本仙君拦住,「元君方才从灵霄殿上回来,难道没有听说,天监司曹已禀报玉帝,西天门坍塌,正在修缮,暂不能使用。」
我只得转到北天门,北天门各界皆通,算是其他三个天门修缮时的备用门。
北天门前也围了一堆神将,吵吵嚷嚷,团团乱转。
众仙中竟有太白星君。
我凑过去问了声好,探头看北天门牢牢紧闭,太白金星道:「宋珧元君难道也要走北天门?走不得了,钥匙丢了。」
我惊道:「怎么就丢了?」
金星长叹,道是昨日碧华灵君走北天门,把守的神将正在下棋,碧华灵君自己拿钥匙开了门,出北天门后神将上了门锁,才想起钥匙仍在门外的灵君手里。碧华灵君是去西方燃灯佛处赴法宴,要等宴罢转到尘界再转从南天门回天庭,这个北天门才能开。
我问估计要多少时候,太白星君的话让我很绝望,「一、二十日罢。」
一、二十日就是一、二十年,南明和天枢都快白头到老了。
我叹息向衡文道:「命,这也是命。禀报玉帝罢,正好你我可以不干回府睡觉了。」
衡文打了个呵欠道,「好,正有些乏了、去你府上喝酒睡还是到我府上喝酒睡?」
话是这样说,玉帝怎可能饶了我不做,去灵霄殿的半道儿上,命格星君已在守侯:「清君、元君,下界事玉帝已尽知晓。天枢与南明已出尚川城往南郡去,几日后长江大浪,他一行人将阻在周家渡的江上客栈,眼下有一躯壳,是个借宿在尚川城道观的云游道人,寿限已满,魂至地府,躯身正可为元君用。事不宜迟,请速下南天门去。」
天明,日暖,本仙君在一张木板搭的铺儿上睁开双眼,灰扑扑一间陋室,歪斜斜半朽的门窗。
朽门正被人拍得砰砰作响,「广云子!广云子!王府三公子的五七法会要开场了,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唔,短命道士原来叫广云子。和本仙君的封衔广虚元君还有一个字相同。
广云子,估计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我睁开眼的瞬间,先闻见一阵馊,将我熏得头晕脑胀,此道未洗漱久矣。
伸手一摸,颔下有须,颇长,触手黏腻。拎起看之,恰有一只虫儿在森森缝隙中奔波,似在觅食,不忍再睹。
衡文在半天空里抛给我一句:「这么个臭哄哄的邋遢道士,别指望我在你跟前待着,什么时候洗净了什么时候我再来罢。」便没消没息了。真是,道士难道有李思明的尸体邋遢?你在棺材旁边话说得像唱歌似的,此时又这样了。
身上无处不痒,我伸手在脖子后挠了挠,搓出个颇可观的灰疙瘩。弹了,再搓,再弹,颇有意趣。
头上奇痒,微觉有物体在奔跑,据说有种虫儿叫跳蚤,恐怕是它。
门依然砰砰地响,我搔搔头皮,一手搓着灰团儿开门。门外也是个道人,扁圆的张脸,敦实憨厚,扯着嗓门道:「可起来了,还当您仙化在里头了。」
可不就是仙化在里头了,先他咽气,本仙君这位大仙再来化。神在秘谁
我说:「是,游了数千仙山,恍然化为一梦,几乎忘却红尘事,连你也记不得了。」
道人道:「广云仙人可记清楚了,小道是这明月观里的火工道人常善,您几时成了仙,别忘记照应。」嘻嘻哈哈地搓了搓手,「昨晚上您让小道给您提个醒儿,今天早上可别睡过了。小道早些来叫您,今日不同他时,是王府的大法会,观里缺人的紧,好容易师父才点头让您去凑个数。您好歹洗涮洗刷,换件体面衣裳。」
我听见洗涮两个字双眼冒光,「水在何处?」
常善道:「妙哉妙哉,您平日都说怕伤水不洗澡,今日竟想开了。」引着我去后院。
后院有间木棚,棚内有井,井旁有桶,还有个大木盆。
插上棚门,打满一盆水,伸头一照,一颗毛茸茸的头。本仙君守着井口,拎了数盆的水,使了一斤多皂角,才通顺了头,捋通了须,将皮子打磨出正常的皮色来。
常善预先备了一套簇新的衣裳给我换。头束好,须子也拿梳子顺齐了后,浑身轻快,衡文这才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我趁左右没人,挥一挥簇新的道袍问,「可有吕仙之风否?」
衡文道:「我若顺着你说声像,吕洞宾非砸了我的微垣宫不可。」
我干笑:「难道不比早上时标致了许多?」
衡文默然片刻,诚恳道:「像个人了。」
我跟着明月观的道士们,到了东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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