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出书版)上 BY 大风刮过
  发于:2010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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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出了一头冷汗。衡文尤在悠悠然地道:「我瞧了后才晓得,原来双修的确是门学问,个中讲究很多。可惜图画得不好,有些倒胃口。」
我忍不住说:「那是因为你买的是市面上常见的,这种本画功粗糙,没有什么新意。真正的珍本市井的书坊里买不到,须得有特殊的门径才能得手,其中画的,那才叫一个意趣儿。」
衡文兴致勃勃地道:「哦?」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南明与天枢许久不见,情浓意厚。等我与衡文吹灯睡觉时,隔壁的动静便阵阵地传过来。
吱吱响的床板,慕若言断断续续的吟哦,听得本仙君心神不宁胸中难安。幸亏广云子的躯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煞去了不少孽情。
我盯着广云子稳神宁息。身旁的衡文道:「你傍在床沿上探头探脑的做甚?」
我道:「春风阵阵,又有衡文清君在身边,我怕动摇仙根,铸成大错。看广云子稳固心神。」
衡文低低笑了一声:「这老儿在地面上躺着,确实镇得住心神。你便看吧。」
我听他翻了个身,再无动静。想是睡着了。
我瞧着广云子,渐渐倦怠,竟也睡着了。
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
我做神仙后,很少做梦,这个梦又做得分外不同。
恍恍惚惚里,我站在大片的桃花林中,桃花灼灼胜过九重天阙的云霞。云雾深处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立着。我走近时,他回过头来,我愣了。
仙者有梦,梦是本心,我明白此时我是在梦中。看见他时,我又明白,这个梦是我的本心。
本心藏得住,却骗不过自己。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这样的心。
也许在几千年前,我在九重天阙上遥遥看到他时起。高贵清华,虽在眼前,却遥不可攀。又忍不住想近上前去。
几千年我悠哉悠哉地过,十分感谢老天,我本来是个永世孤鸾的命,妄求什么也求不到,但时常能看见他,心中已满足。
横竖我是个白捡来的神仙,凡根净不净都有借口。就像在凡间时,明明知道月亮摘不到手,但也偶尔想想真的摘下了月亮的时候。
此时的这个梦,就是我龌龊的心。
既然是在本心之梦中,可以尽情放开手。
我抱住眼前的人,径直亲了下去。
梦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亲不敢亲的双唇,解不敢解的衣衫。做神仙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抬起他腰的刹那我想,值了。就算被玉帝一道天闪打成飞灰也值了。虽然是梦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梦醒之前我记得我圆满得不得了,在如霞的桃花下将他搂在怀中说我其实喜欢了他几千年,其实也想了他几千年。他靠在我肩上低声道:「我也想着你几千年。」
然后梦就醒了,我一睁眼看见帐子顶,左侧头看见空空的被子和枕头,右侧头看见地上躺的广云子。
衡文正在他房中神清气爽地等我同去吃早饭。
毛团阴郁地蹲在凳子上,山猫哀伤地卧在床边。
衡文说:「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好梦,我走的时候你一脸龌龊地正在傻笑。」
我干笑两声,「梦见玉帝给我升官了。」
第六章
许久不见命格星君,十分思念。
数日风大雨疾,今天居然晴了。被雨洗了数日的天碧蓝铮亮,高高在上,悬着一枚火热刺眼的太阳。无云,而且无风。
我支开窗户刚赞了一声好天,进来添茶水的小伙计就跟着道:「可不是么,下了这些天,总算见到晴了。今天上午好些客人都退了房去渡口了,连昨天刚回来的那位爷和道长您治好的那位公子都刚去退房了。」
本仙君急惶惶地去找衡文商议,兼带思念命格。
「命格老儿,我刚下界那阵子一天两三趟地看着,勤快得很,最近怎么疲怠了,连个影儿都不见。单晟凌带着天枢跑了,你我是跟还是不跟!」
衡文道:「天庭算起来正将要开太清法道会,天门钥匙又没着落,兴许命格星君正为这几件事情忙着,一时疏忽了地上。」
本仙君被衡文这一提点心中雪亮,是了,命格老儿爱做玉帝面前功,天上此时忙成一团,他一定要伺机掺上一爪子功劳,将本仙君暂时向一旁晾晾。
我瞧着衡文,却有些忧虑:「如果开太清法道会,你岂不是要回天庭?」
太清法道会是道佛论法会,六十年一次,在天庭与西方如来极乐处轮流开。我惟有六十年前才有资格赴此会,也只能做个旁听的凑数神仙。衡文清君是此会的重角儿。以往衡文去赴会时,我在天庭寂寞,便去太阴宫找吴刚喝酒。想来我也赴此会后,吴刚只能对着那只兔子喝酒。
六十年前的论法会在西方极乐土的梵净河边,景色十分华美,十分极乐,河畔的砂是金砂,菩提树的叶子是翡翠,鲜果触手可摘。玉帝未能赴此会,以太上老君为首,衡文清君、四位帝君、八位星君,加上其余仙者如本仙君的,足踩祥云,袖蓄清风,浩浩荡荡,甚有气势。如来与药师佛、弥勒尊佛、贤善首佛、大慈光佛等等佛尊菩萨列位有序,端坐莲台,顶放佛光。论法会开了七七四十九天,本仙君吃鲜果,听双方互论,甚得趣味,衡文清君与大慈光佛论法三天三夜,天花乱坠。老君拈须微笑,如来拈花微笑,最终衡文大胜,拱手回座,一挥衣袖,掸开我身边如山的果核儿,飘飘坐下。我真心道:「厉害。」衡文故作谦虚地抬了抬嘴角。
当时南明帝君与天枢星君也赴了此会,衡文之后五日方轮到天枢,天枢星君与善法尊者论法,天枢阐辩道法亦和缓如水,徐徐而进,与善法尊者绵绵渐论,本仙君多吃了几个鲜果,微有胀食,跟着他二位缓缓的语调揉肚子,揉着揉着便酣然入梦。但十分不幸,衡文清君在我旁边坐,他每论法会必胜,西方的佛祖天庭的神仙都爱时不时瞧上他一瞧,结果就顺带瞧见了闭目静坐的本仙君。回天庭后,玉帝微怒,觉得本仙君丢了天庭的脸面,以南明帝君为首,劝玉帝严惩。衡文和东华帝君、碧华灵君、太白星君等人替我求情。玉帝于是将天枢星君招到阶前道:「宋珧元君在卿阐道时酣睡,依卿的意思该如何惩处?」
我当时立在殿上,心中甚欣喜。玉帝分明是想饶了我找个台阶下,如此一问,就算与我有仇的十有八九也会卖我个情面,何况是天枢。
本仙君万万没有想到,天枢星君居然肃然向玉帝道,论法会上酣睡虽然是小事,但这件小事天界众仙与西方诸佛各个都知道,天庭体统大伤。而且广虚元君因机缘得以成仙,但从未深修道性,固己仙根,时常言凡间事,大有眷恋意,其实并不适合在天庭为仙......
依然是和缓如水的徐徐而道,听得我心中发凉发凉。玉帝道:「那么依照卿的意思,广虚元君该定何罪,如何惩罚?」
天枢在玉阶下躬身缓缓道:「当年西方净土处,有尊者在如来说法时走神片刻,便堕入尘间十世,受一切轮回苦。今日广虚元君在众仙众佛面前有失天仪,其平日又凡心未泯,依小仙之见,当遣回凡界,永不得再返天庭。」
这几句话如五雷轰顶,直敲我天灵盖,将我敲得目瞪口呆,木木僵僵。衡文一步跨到殿前,道:「竟是这样大的罪过,那我这个罪魁就不得不出来认错了,免得帝尊误罚了宋珧元君。」
玉帝只得问何故,衡文笑嘻嘻地低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在论法会前和宋珧......啊,是广虚元君打赌。我因广虚元君是平白飞升的神仙,对道法并不精通,一向轻看他。论法会上道法佛法皆博大精深,大不敬地说一句,我每每听时,都偶觉枯燥。因此和广虚元君打赌,赌他在论法会上一定撑不住要睡觉。广虚元君当时神情严肃,对我道『论法会乃是领悟道法的好时机,玉帝赐我参加,实在仙恩浩荡。小仙听一句欢喜一句还来不及,怎么会睡觉!』便和我赌下三十坛月姊亲自酿的桂花酒。当时东华帝君也在,他是见证。」
东华帝君举袖掩嘴咳嗽了一声,道:「禀玉帝,小仙确实是见证。啊,金星啊,我记得,当时你也在,你也做了见证的,是不是啊--」
太白星君胡乱点头道:「是是是,小仙也做了见证的。做了......咳,见证。」
衡文接着道:「广虚元君和我打赌时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我看了有些发酸。谁料在论法会上,他目光炯炯,腰杆笔直地坐着,我怕我没那么大情面,讨不来月姊的三十坛桂花酒,一时贪图输赢......」咳嗽一声,做痛心疾首状道:「看广虚元君吃果子吃的很欢,便捻了两个瞌睡虫儿,弹进果肉中,于是就......」
说到这里,转过身来,对我一揖:「十分对不住,万想不到竟连累元君被按上如此大的罪名,甚歉甚歉。」
我眼见衡文替我顶缸揽罪,几乎老泪纵横,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
南明帝君和天枢等都默不言语,衡文清君出头顶罪,东华帝君和太白星君做保,驳斥就是在说这三位上君包庇说谎。再理论起来势必闹大。正僵持时,王母娘娘从后殿转出来道:「不过是在论法会上睡了一觉,固然有伤体仪,哀家看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罪。论法会法道高深,哀家偶尔都觉得乏力,何况宋珧。我们修仙讲究的就是率性自然,与佛家的法体各有不同。所谓我们修我们的逍遥道,他们参他们的枯坐禅。哀家觉得不必照着他们的体度罚。玉帝英明,一定自有公断。」
玉帝果然英明,最后判衡文胡乱认错欺上罪,罚扣仙俸两个月,静修思过一个月。东华帝君和太白星君包庇兼欺上罪,罚扣仙俸半个月。本仙君论法会睡觉有失天仪,思过两个月。玉帝道:「想你替衡文和东华金星出罚俸也该将钱出个精空,便不罚你仙俸了。」
我大呼玉帝英明仙恩浩荡。神秘谁
王母似笑非笑地慢悠悠道:「且慢,哀家听说有某位仙君在梵净河边大呼还是如来这里大方,果子随便吃,不像天庭王母,几个桃子还使天兵把守,抠门得紧。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啊,宋珧元君?」
我干干一笑。
于是,本仙君在蟠桃园浇了半年桃树。
衡文说:「法道会么,到时候再说罢。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等到了开法道会的日子,兴许此处的事情早完了,已经回天庭了。」
我想一想,赞叹很是,再又一想,复大惊:「要是命格老儿在天庭忙活,一不留神把这件事情忘了个两三个时辰,那还了得!」
衡文打了个呵欠:「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你想怎么做怎么做就是了。」我嘿然道:「是,要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随便一推,就说命格没说我也没主张了,横竖不用担责任。」
狐狸在桌角旁的椅子上抬起头来,撑着眼皮斜斜瞧了瞧我,鼻孔里不屑地一嗤。
本仙君不计较。站起身来,负手看窗外,踱了几步。
衡文道:「天枢和南明你还是跟上罢。反正不管命格回不回来,早晚还是要跟的。」
于是,两刻钟后,我扛着全副的算命道士行头,与衡文一起迈出江上人家的大门。
衡文在柜台上搁下一锭金子,让掌柜的笑脸热烈如三伏天的太阳,很殷勤地亲自送到门口。
狐狸和山猫都想同行。本仙君怜弱,就肯了。山猫卧在本仙君背后的藤架上,本来按照我的意思,拿条绳子栓上狐狸牵着走,再合适不过。狐狸双眼血红地盯着我,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凛然神情。真是的,方才你无耻地望着衡文,意有所指时,倒没想起自己还是条汉子。最后,调和再折衷,狐狸也卧上了我背后的藤架,山猫卧在第一层,狐狸卧在第二层。两只妖怪,险些累断本仙君的老腰。
江上人家离周家渡只有不到两里路。我等赶到渡口前,遥遥看见数个人影站在渡头,其中一个细长的人影衣衫随风飘飘荡荡,正是慕若言。
远处一片白水,浩浩荡荡。几条小船如苇叶一般,飘了过来。
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和南明天枢同为仙僚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十年。当然够缘份坐到同一条船。
我赶到渡口前时,单晟凌两道如刀的目光立刻从人群中射了过来,在我身上一扫,却扫向衡文。我侧眼见衡文客气地点了下头。倒是慕若言望向我,我一立掌:「施主,好巧。」
正说着,几艘船都靠到渡头。本仙君腿脚敏捷,眼看单晟凌与慕若言踏上一条船,立刻一大步跨了上去。
艄公道:「道人,我这船是专渡这两位客人到卢阳的平江渡口,您要去别的地儿就请再寻船罢。」
我挥一挥拂尘:「正巧正巧,贫道也是要去卢阳。」见艄公瞧着我,却有些不怠见,忙将拂尘向身后一指:「贫道是与这位公子同路,和他算船钱。」
身后甲板声响,衡文站到我身侧,和声道:「敢问老丈,到卢阳船钱几何?」
艄公却换了脸色,忙躬腰点头道:「不忙不忙,公子请先舱里坐,等到了地方您再看着打赏。」
我在舱蓬边,让衡文先行,再弯腰进了蓬舱。蓬舱中十分简陋,侧沿两条木板算是条凳,中间搁了一张破木桌。
单晟凌与慕若言在一侧,我和衡文便到另一侧去,我将皂帘杆倚在桌旁,刚要搁下拂尘,眼梢里看见衡文径直要向木板上坐,忙喊了一声且慢。伸手在木板面上一抹,抬手看看,倒不脏。但木板硬梆梆的,怎么能让衡文坐。我将背后的藤架搁在桌面上,从山猫身边拿过一个做样子用的衣衫包袱,拆开包袱皮,将里面的衣衫等物重新搁了搁,再用包袱皮重新包过,包成个坐垫模样,放在木板上。还要装模作样地一合十,「公子请坐。」
衡公子眉毛动了动,一脸受用,大模大样地坐了,然后很有派地拿扇子一点,「你也坐罢。」
我合十道:「多谢公子。」在木板上缓缓坐下。单晟凌和慕若言已在对面坐下。我有些担忧地去看狐狸和山猫,生怕两头妖怪一个按捺不住扑去找单晟凌报仇。幸亏它们尚沉得住气,山猫蜷起了身子在缩在藤架中。狐狸的脊梁有些许起伏。
片刻,狐狸忽然躬起脊背,本仙君凛起精神,狐狸躬起脊背后,却抖了抖毛,一窜窜到我和衡文之间的木板上,挪到衡文身边,盘着卧下。
于是我和衡文,与单晟凌和慕若言,隔着一张破桌,对面相望。
这条船是条五人划,方才的那个艄公在船头掌船,船首和船尾各有两个后生摇橹。船身摇摇晃晃,行得轻快。
微风带着江水的潮润气吹入蓬舱,慕若言端坐在木板上,风吹得衣衫微动,神色却有些勉强。
南明忒不是个东西,昨天晚上床板几乎响了一夜,今天就拉天枢来一起赶路坐船,他脸色不勉强才怪。
我总算明白慕若言为什么身为相府公子却闹下一身的病症,十有八九是被南明折腾出来的。
不过天枢也是爱被南明折腾才会折腾成这样。这叫周瑜与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慕若言和单晟凌,两个名字中间有手指头那么粗的一根红线连着,天枢能不愿意被南明折腾么。
单晟凌的声音忽然道:「这头狐狸和这只山猫都是公子养的?倒是两只稀罕畜生。」
单晟凌他行途寂寞,开始搭讪了。
衡文笑了笑。我说:「过奖。」单晟凌道:「公子此行,也是到卢阳?」
衡文道:「是,听说南郡风光秀丽,想去看一看。」
单晟凌道:「前日在东郡王府内,情势仓促。公子到了卢阳后,若不嫌弃,还请赏脸到敝府一叙,让单某略尽些地主之谊。」
我说:「单施主真是太客气了。」
毛团听着单晟凌与衡文说话,虽然盘身卧着,颈上的毛已炸了起来。衡文拍了拍它头顶,它颈上的毛才又服贴了下来。趁势爬上衡文的膝盖。狐狸将自己养得不错,体态丰润,毛色光亮,小风一吹,雪白的毛微微拂动,末梢似乎还带着银光,引得慕若言也紧紧地瞧它,面上露了点犹豫的颜色,然后开口低声道:「这是雪狐罢,毛色真漂亮。」
衡文道:「是。」我道:「在客栈里买的,谁知道它是什么。」狐狸在衡文膝盖上动了动耳朵,慕若言忍不住道:「它......让人碰么?」
衡文悠悠道:「这可要问它。」
慕若言起身过来,试探地伸手。但狐狸是头傲骨峥嵘的狐狸,此时故做这种姿态估计只是想变法的揩衡文些油水,以慰它的断袖相思,慕若言又是他仇家的相好。所以慕若言手刚要去摸它头顶,狐狸傲然一偏头,闪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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