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槐…你是不是发烧了?」体温好高又在冒冷汗,是谁说只有笨蛋会在夏天感冒的啊?苏向槐你是真的很笨啊!没钥匙进门你是不会去朋友还是同学家住吗?说你直肠子还真的是很不懂得变通——
「嗯…不太舒服……我躺一下……」苏向槐蜷起身子侧脸贴著沙发,俨然打死都不愿意再移动,陈麟劝不了他,只好开始翻箱倒柜,结果好不容易挖出两颗伏冒锭之後,他的肚子也发出了雷鸣。
他看了沙发上陷入熟睡的人一眼,又跑下楼去买了两份早餐跟一盒凉面。
他第三度叫醒苏向槐,把土司火腿蛋跟奶茶塞给他,但他咬了一口之後就说吃不下,陈麟也不敢直接给他吃成药。
「还是我载你去看医生?」
「不用…睡醒就好了,不需要浪费钱……」
「可是阿槐——」
「药跟食物摆著就好……我起来会吃……我没事啦……你走啦……」苏向槐几乎是闭著眼睛说话,陈麟因为要赶期末考,再担心也只能够先帮他张罗好可能用得到的民生用品。
「阿槐,手机我帮你拿出来放在桌上了,有事随时打给我。」
「嗯……」
「那我走罗!考完就回来了,你别乱跑知道吗?」呃、没声音了……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陈麟回房换了衣服,出门之前,因为放心不下又探视了一下苏向槐的状况,他的室友什麽都好,就是不太爱麻烦别人,这麽孤僻的性格幸好是跟他住,要不然应该早就出现在社会版了。
心中有鬼。三十七
苏向槐是不太会用到手机的族群,开机,多半也都是拿来联络工作,基本上他并没有需要每天打电话问候的对象。
所以当手机响了的时候,他近乎职业病地说了句「你好」,结果,另一端发出了像是火烧屁股的女性声音。
「向槐、向槐你今天请假吗?」
「唔…没有啊……」辨认出来电者是小莫之後,他看著手表忍不住噢了声,天啊,他睡好久,而且头好痛……
「你不是说今天下午没课三点就会过来,现在都四点半了!你在干什麽?」
「呃、对不起、我现在马上过去……」
「那快点喔!要赶七点前快递收件,我很需要你啊!」
「嗯…我知道了…我尽快……」挂断电话後,苏向槐从沙发上撑坐起来,恍惚了大概五分钟。
睡了一觉也没觉得比较舒坦,倒是肌肉发酸,稍微动一下都觉得刺痛不已,不过他还是走到浴室冲了个温水澡,并以最快的速度赶上捷运,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就算没力气上班,他还是得去把钥匙拿回来。
五点十五分,苏向槐顺利抵达公司,小莫见他脸上戴著口罩,原本抱在胸前的文件突然递不太出去。「向槐…你身体不舒服吗?」
「好像感冒了……戴著比较安全……」苏向槐指了指口罩,微微弯起的眼角有些欲振乏力。
「不好意思,你电话里没说,我还以为你在外面——」
「没事啦!这些是要给我的吗?」苏向槐故作轻松地从她怀中接过沉重的影印文件,迳自走到空桌进行分类,小莫跟了过去,口气难掩担心。
「真的没事?」
「嗯。」
由於声音闷在口罩里头,小莫也只能够从侧面去判断他的状况。略微凌乱的浏海刚好掉到睫毛的位置,少年的清秀之美让她一时忘记移开视线,唉,要是能够偶尔跟大姊姊撒撒娇,这个男孩子就更可爱了。
晚上七点十分,连苏向槐都不晓得自己是怎麽撑过来的,将提单收执联交给小莫之後,他忽然有种感觉,如果现在不走,他也许真的会跨不出这道大门。
他草草收拾了一下,也记得拿上钥匙,然而就在等电梯的时候,门一打开,走出来的却是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面的人——
「……你怎麽了?」沈仲宇按住开门键让郝思沛先出去,苏向槐见他没出来,也一直杵在门口不动。
「感冒。」他低著头,更教人看不清楚表情。
「进来。」
「嗯?」当沈仲宇这麽说的时候,苏向槐回头看了郝思沛一眼,没想到被拉进去的人却是自己,他眼睁睁看著电梯门关上,不意错失了郝思沛那脸复杂又幽怨的表情。
「你不是刚回来吗?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车上,被塞进副驾驶座的苏向槐还在垂死挣扎,但沈仲宇理都不想理他,迳自绕出了停车场。
「沈仲宇……」
「闭嘴,你知不知道你脸色有多差?」
毫无预警的怒气让苏向槐拉高了口罩,头低得不能再低,沈仲宇对他的沉默很无奈,才一天不见,他怎麽有办法把自己搞成这样?
「看医生了没有?」
「有…有吃药了。」
他边打方向灯边瞥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回应,实在是非常欠缺说服力。
「沈仲宇你走错了……我家不是这条路……」
「再看一次。」
「看什麽?」
「有间诊所的医生我很熟,看完再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我要看到你明天健康地来上班,不然就强迫你休假,你应该不想休假吧?」
沈仲宇撂下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完全没有笑容的,苏向槐瞄了他一眼,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作,不过算了,老板高兴就好。
「睡一下吧?到了叫你。」
「还好。」
「你真的很爱跟我唱反调……」
「哪有啊?」苏向槐面向车窗,畏冷也似的缩起肩膀,车窗外交织的灯光,眩目得疲惫了视觉,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闭上了眼睛,等到他再醒来,人已经坐在诊疗室里头了。
心中有鬼。三十八
「苏同学。」
「有?」看诊的医生是个年逾六旬的老爷爷,留著一头性格且浓密的白发,他两颊削瘦相貌严厉,一问一答间,苏向槐也不敢打马虎眼。
「你是感冒加中暑,胃也有点发炎……三餐有正常吃吗?」
「呃、基本上……」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照我看来是没有正常吃啦!年轻人别仗恃自己有本钱就这样糟蹋身体,等到老了之後才知道後悔就来不及罗!」
「知道了。」苏向槐点了个头,事实上他已经重复这个动作将近十五分钟了。就他以往的看病经验,医生问诊不是三十秒一个吗?他还是头一遭被问得这般仔细,果然有交情有差。
「不要只知道点头,要身体力行,开给你的药照三餐饭後吃,至少要吃完两天的份,还有多补充水分,记得三天後回来复诊……他如果没来,我就找你了。」後半句是对沈仲宇说的,他打从进门後就一直坐在临时病床上,从头到尾也没离开过。
「嗯,我会带他来的。」
「臭小子,下次记得按规矩挂号,别以为我每次都会让你插队。」
「誉叔不好意思啦!可是要看医生我都只想到您而已欸……」
「少跟我拍马屁,你屁股有几根毛我还不清楚?出去出去出去,看完了就出去领药,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呃、突破性的对话让苏向槐瞠目结舌,原来老医生只是面恶心善吗?而且同样拿痞子没辙?
「是,遵命,马上就滚。」沈仲宇刻意拉长尾音,顽皮的模样让一旁陪诊的护士忍俊不住。
「可以走吗?」
「拜托!我只是感冒而已……」见他伸手,苏向槐往後退了一步。
「是感冒加中暑还有轻微胃炎。」
「……沈仲宇,你是医生的嫡传弟子吗?」一前一後走出诊疗室时,苏向槐终於忍不住低声问道
「怎麽说?」
「唠叨的功力还有喜欢夸大病情……」
「有夸大吗?在我看来是蛮严重的啊!你睡很死欸,要不然你怎会连我抱你进来都不知道?」
「什麽?」苏向槐感觉到浑身的毛细孔,全都在那一瞬间收缩起来了。他盯著沈仲宇又再度确认一次,「你是说从车——」
「嗯,从车里把你公主抱出来之後,中间经过诊所大门再到诊疗室,你要问的是这段路对吧?」沈仲宇在陈述这件事实的时候,表情就跟他出门倒个垃圾一样轻松自在。
「公、公主抱?」
「对啊?不然你比较喜欢用扛的吗?」听见柜台喊名字,他面不改色走去领药,丝毫无视背後待诊病人的好奇目光。相对於他的厚脸皮,身为当事者的苏向槐只觉得脚底有股热气直往脑门窜去,让他不得不贴著最边边的走道,假装自己只是个摆饰。
心中有鬼。三十九
待苏向槐结束今晚的第一餐——海鲜粥之後,沈仲宇又照老路线送他回家,不过这次没停在街口,而是直接开到了楼下。
大概是因为生病缺乏体力吧?打从离开诊所後他们就没什麽交谈,吃粥的时候也是,苏向槐才吃了几口便没再动过调羹。
「明天要不要休息一天?」
「不用吧?」苏向槐甩上车门,戴著口罩的他在街灯下是一览无遗的苍白,沈仲宇抿起嘴角,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室友在吗?」还是在的人其实是女朋友?
「嗯。」
「那看怎样再打给我?如果还是不舒服的话就休息一天。」
「好。」
单字式的回答不轻不重,却让沈仲宇微微皱了眉头。苏向槐是不多话,但也没少到这个地步,他们相隔不到一公尺,尽管这麽近,他还是常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看著他关上公寓大门才把车开走,而门後的少年却是等到引擎声远去才走上楼梯,压抑的互动被埋葬在沉默的时间里,这一切,站在阳台的陈麟,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呃、你站在这儿干嘛?」锁头才刚转开铁门便朝自己压过来,苏向槐吓得赶紧後退,却见陈麟脸色不甚好看。
陈麟瞅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去哪儿?这麽晚才回来?」
「被Call去上班……」苏向槐背对著他阖上铁门,当强大的意志力燃烧到尽头,没想到就连走路也开始感到摇摇欲坠。
「阿槐——」
「嗯?」苏向槐扯下口罩後倚上门板稍事歇息,两只眼睛半眯微闭神态很是懒散,陈麟欲言又止,一直堵在客厅入口没动。
「都生病了难道不能请个假吗?」
「临时请不好意思,更何况也有东西要赶需要人手帮忙……反正只是普通的小感冒而已又不是躺在床上动不了……为了这点小病请假我——」
「怎样?」
「唔、没怎样……我累了,别在这儿站著了,进去吧?」兴许是嗅出了火药味,苏向槐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再讲下去。
陈麟还是没动,只是盯著他看,盯到目标物浑身不自在。
同居两年以来,似乎也没看过陈麟摆臭脸,但今天晚上,他的脸是真的很臭,苏向槐的视线根本就不敢跟他对上。
「真的是…看到你就生气……」
「干嘛啦?干嘛突然发脾气?」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发脾气了?」
「明明就是在生气——」而且刚刚自己也说了不是吗?这个陈麟在发什麽神经啊?
「陈麟——」苏向槐边叫边走,但陈麟还是撇下他充耳不闻,他一路尾随他气冲冲的脚步,依然摸不著头绪。
「到底怎麽了?」苏向槐连背包都还背在肩上没卸下,可想而知他有多在意。
「你不是喊累吗?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这麽早?」见他走进房间,连转个头回应的意愿都没有,苏向槐尽管意识再混沌也得努力回想自己得罪人家的经过。
「哪里早?都十一点了……」陈麟颇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但是一看见苏向槐那张仍旧茫然无知的脸庞,火气又莫名烧了上来。「我今天考不好啦!心情很差又K了一下午的书……」
「所以?」
「所以有事明天再说啦!你也早点睡!别以为你报告都交完了就可以这麽混!你这个在夏天感冒的笨蛋!」
就这样,陈麟当著他的面砰地一声甩上房门,虽然还是不晓得发生了什麽事,但苏向槐这下子全都清醒了。
心中有鬼。四十
总是嘻皮笑脸屌儿啷当的陈麟,苏向槐根本没见过他生气,所以昨晚的言行能否称之为「生气」,老实说他也没什麽自信。
不过陈麟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光是漏洞百出的说辞也默默谴责著苏向槐的近乎自虐的善良,毕竟就他对自己室友的了解,每学期几乎都在21边缘苟延残喘的陈麟,绝对不可能因为一次考不好而认真洗心革面,更何况是贯彻早睡早起的健康铁律。
一整晚,笼罩著这层公寓的异常气氛让苏向槐不断思索著隔天见面的开场白,眼见暑假即将来临,他并不想在这麽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这个学期,更何况下学年续租的事情他也还没来得及徵询陈麟的意见,要是他亲爱的室友一气之下决定搬走,他不就得重新找房子了?
呃、不对…问题不在这儿,他都还没搞清楚陈麟在不爽什麽,而自己又做错了什麽,感冒吗?那也不是他愿意的呀!
苏向槐翻来覆去竟彻夜无眠,本来打算一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就出去跟陈麟把话讲清楚,怎知就在东方翻出鱼肚白的霎那,大脑突然失去了意识,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原本应该站在书桌上的懒人钟不晓得为什麽跑到了枕头边,天啊…都十点了……那个老医生开的药也未免太好睡了吧?
他慌慌张张甩开凉被冲出房间,但见陈麟的房门大开,人早已不知去向。
不记得他礼拜三早上有课,也想不起来他有过没事还这麽早出门的纪录,苏向槐想到头都痛了,只好选择走进浴室,冲个澡清醒一下。
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吧?
还是去考试吗?
最近忙到晕头转向,似乎也忘记问他几号要回南部老家……
忙,果然是一个很好的藉口,不管曾经擦撞出来的裂痕有多大,它都可以像支强力胶一样硬是把表面黏合起来,他或许真的在无意中冷落了陈麟也说不定。
自从把期末报告都缴交出去之後,落得清閒的他因为苦无去处,某天便搭上了前往公司的捷运,尽管一开始只是一时兴起,但他也不後悔被这样充满了铜臭味的习惯所制约。
他的时薪确实是高得不合常理,不过六点之前的出勤并不列入工读时数,因此提前去也许有一半是出良心不安,至於剩下的另一半,他到现在都还没摸出个所以然来。
心中有鬼。四十一
当苏向槐回过神时,人已经在学校了……
病中的少年在大热天戴著口罩,汗如雨下地走在炎热的校园里,突然不晓得自己是可悲还是可怜,他居然只有三个地方可去。
踏进久违的系办,助教晓峰两只眼睛只顾盯著电脑根本没瞧见他,他站在他面前轻拍了下萤幕外框,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客人。
「学弟?!好久不见了!你消失到哪儿去了?」
「蒙成这样你还认得出来?」苏向槐把口罩拉到下巴,给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因为长得像你这麽可爱的学弟也没几个啦!」
「要是真的长得可爱还会被你『辞头路』喔?」他无意制造尴尬,但晓峰的表情却闪过一丝不自然,所幸他的目光刚好被书柜上的新书吸引并没有发现。
晓峰对著他的背影说道:「都跟你说是『留职停薪』不是「辞头路」啦!我不是答应过你吗?预算一旦解冻我就马上通知你回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话说回来,你有继续打工吗?最近都在忙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