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异缘之清岩清羽————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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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他还有朋友,常一块儿约了去玩电玩。在家里偶尔还唱唱歌。"
"他有朋友?他唱歌?他跟人说话?"
杨明虎点头:"挺好的一个孩子。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穿得有点怪。"
欧书岩又笑了,这么一笑,他就不再象一个对着杨明虎兴师问罪的人,他只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哥哥,向别人描述着自己小弟弟的淘气,还有自己对他的疼爱与无可奈何。
欧书岩说:"那是因为,他穿的都是我的衣服。他出走的时候,我正好要出差,他拎错了箱子。"
欧书岩又说:"杨先生,我其实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坐过牢的人也可以成为一个好公民,没有坐过牢的人当中也有坏人。我只是,想把弟弟带回家。我们十多年里从来没有分开过。"
杨明虎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他在我的一个亲戚那里。"
欧书岩在一幢居民楼的下面看见他的弟弟欧清岩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老鼠欧清岩正在跟一只矮矮丑丑的小狗打着转玩儿,那小狗长毛纷披,在清岩的身边欢跳。
清岩把它抓起来,让他趴到自己的肩上。小狗亲热地用尾巴扫着他的手臂。
欧书岩记得,有的心理医生曾建议,让有自闭症的孩子养一些宠物,小动物可以帮助他们慢慢地打开心扉。他给清岩养过小狗,小猫,小乌龟,甚至养过一只温顺的蜥蜴,可是清岩就只会呆呆地看着它们。何曾见过他跟小动物玩得这么欢呢?
正在这时,有大约是邻家的大妈经过,清岩用清脆的声音跟她们招呼。她们拿出袋子里的水果,塞到清岩的手里,清岩向她们道谢,对她们露出笑容,完完全全象一个正常的男孩子。
这个男孩子,有清岩的眉眼,有清岩的身体,他是清岩,可是又好象不是他。
这么轻松,这么爽朗。
小老鼠欧清岩转身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那人整洁的衣着上薄有风尘,面上有十几年来看惯的宠爱宽和的微笑。
"大哥!"
欧书岩走过去:"清岩,这次跑得地方跟以前不一样哦。哥哥差一点就找不到你了。"
"大哥!"
欧书岩伸手在他腋下,略略把他抱起来一点点:"好象长胖了一点。是什么人给你吃了什么好东西吗?"
"大哥,大哥!"欧清岩抓着他的衣角:"哥哥。"
"你除了叫哥哥,不会说点别的了吗?给哥哥说一点别的,我可是,有多少年,没有听到你说什么话了。只在你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呱噪得象一只八哥。"
欧清岩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欧书岩拍拍他的头:"对不起什么呢?跟哥哥回家就行了。"
清岩抬起头来看着哥哥,又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杨明虎。
杨明虎说:"都别站着说话,回我那儿去吧。"
这一天晚上,三个人是在杨明虎的家里吃的饭。
欧书岩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杨明虎这个高大粗糙的男人在厨房里忙碌,有条不紊地一个菜一个菜洗净,切成丁或是块或是细丝,一个一个地放进锅里爆炒,再装盘,并且,细心地在盘子边上装饰上西兰花或是洋兰。
他的话很少,表情也少,他还有那样的背景,清岩到底是怎么跟他碰在了一处并且相安无事地过了这么久呢?那个让清岩从封闭的壳里脱身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这着实让人好奇。
只是,欧书岩并没有打算认真地研究下去以解开这份好奇。
他只想把清岩快快带回家。
所以,他把这个问题在饭桌上提了出来。
清岩放下碗,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抬起眼来看着哥哥说:"哥哥,我暂时不想回去。"
"小孩子,总归是要回家的。"
"哥哥,我不是小孩了,我想留下来。我想留下来找人。我以前......跟哥哥说过的。"
"要找人哥哥可以帮你找,可是你一直说不清楚这个人的具体情况。清岩,哥哥会帮你。"
清岩摇摇头:"这个人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得到。哥哥,我要留下来。"
欧书岩看看杨明虎,后者把头埋进饭碗里,垂着眼皮谁也不看,仿佛饿了几天似的。
杨明虎感到有手在桌下轻轻地拉他的衣角,一下一下地,杨明虎这才了解,原来人的手势有的时候,可以表达比语言更丰富的意思。
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讲话。他曾经以为,小老鼠的哥哥,是一个不讲道的蛮横的家伙。
可是不,他温文而雅,有礼有节。
他还有良好的家势,小老鼠跟着亲哥哥,只有好,只有比跟在他身边更有前途。
小老鼠要找的人,他的哥哥自会全力帮他找到。
他在他们兄弟俩中间,这么个身躯庞大的外人,尴尬得无处躲藏。
晚饭后,书岩要清岩跟他回宾馆,可是清岩执意要留下来。欧书岩温和地笑说:"也好,你收拾一下东西,杨先生照顾了你那么久,也是该跟人家好好地道个谢,说说话。"
杨明虎在欧书岩走了以后,开始替小老鼠收拾东西,小老鼠站在一边看着他,不作声,也不动。
只有那小狗球球,发了疯一样,杨明虎收进箱子里一件东西,它就冲过去把它叼出来,再收进去,再叼出来。一人一狗,固执地展开了拉锯。在那一来一往里,许多情绪开始在杨明虎的心中燥动起来,翻腾起来。
杨明虎觉得自己有一点儿象坐在火上的一只砂锅,被文火炖着,慢慢地沸腾,冒泡。
也不知道,熬的是哪门子的一锅糊涂汤。
他烦燥起来,一把抓起小狗球球,扔到阳台上,顺着拉上了拉门。
球球在外面打着转,小爪子在铝合金的门上抓挠出一片碎响,它甚至一次一次地撞在门上。它撞一下,小老鼠眼睛里的水汽就深一分。
小老鼠却没有过去拉开门,就只看着杨明虎问:"你是不是不再收留我了?"
杨明虎说:"你跟你哥哥回去吧。"
小老鼠固执地重复:"你是不是不肯收留我啦?"
杨明虎受不了他的这种调子,突然叫起来:"是是是。快点走吧。现在就走,马上走!"
小老鼠跳起来,冲到门口,却被杨明虎又一把抓了回来。
小老鼠在他的腿上踢了一脚。
生痛的,却踢软了杨明虎的心肠。
杨明虎把小老鼠按在椅子里,蹲在他面前,耐心地说:"小老鼠,你听我说,你哥哥,是个大好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对兄弟这么好的哥。他不会害你,他会帮你找人,你跟他好好谈谈说说。现在你也能跟人交往了,我想你哥也不会再带你去看医生了。你跟着哥哥,比......比呆在我这里强很多,你明白吗?"
小老鼠说:"我明白,我就明白你是不想留我了。"
杨明虎笑:"你说你,明白什么啦?还不是一个小糊涂蛋。"
小老鼠刷地流了一脸的泪。
吓了杨明虎一跳。
他伸出大掌抹去那些泪水,问:"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小老鼠欧清岩真的是糊涂了,他也弄不清楚要离开这个人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过。
"行了,"他说:"我知道了,我会跟哥哥回去。"
杨明虎摸摸他的头发。
小老鼠扭扭头让开他的手:"明天再走行不行?"
"行!"杨明虎说:"今天晚上大床让给你睡。"
小老鼠站起来,去阳台上抱球球:"我不要。大床给老虎睡最合适。我不希罕!"
第二天一早,欧书岩就来接清岩。
杨明虎替他把东西拎下去,放进欧书岩的汽车后备箱里。一个是小老鼠误拿的哥哥的箱子,一个,是杨明虎前些日子新近给小老鼠的,里面装的是他给他买的衣服和物品。
小老鼠看都不看杨明虎,欧书岩说:"要跟杨先生说一声再见。啊,其实再见还是容易的,现在交通这么发达。"
小老鼠看着车前晃动的雨刷,说:"谢谢。再见。"
天有点阴,夜里下了一夜的雨。
在车子离去之前,杨明虎敲敲车窗,给欧书岩递过去一样东西:"你落下东西了。"
那个信封里,有一张支票,欧书岩昨天晚上留下来的。
球球也被带走了,它在走之前,象一个橡皮膏一样地粘在杨明虎家的门上,死活不肯动地方。
可怜的小鬼使者去尘,不能现形,困于小狗的皮囊里,如何能挣得过体积大他几倍的人类?
最终它还是被杨明虎从门上撕将下来,塞进了车子。
清岩在汽车开动的一瞬间抓住了门把手,书岩说:"好罗,总算可以回家了。走的人,不知道留下的人有多急啊!"
清岩慢慢地松开了手。
杨明虎看着车开远,在扬起的团团灰尘里愣了一会儿,上楼回家。
坷垃知道小老鼠他们走了,叹道:"怎么连那只小丑狗也走了呢?留下那个家伙来也好啊。"
杨明虎闷声答:"人是人家的,狗也是人家的。不是你的不要妄想!"
阳台的一角,挂着一样东西,是一个丝瓜的瓤。
丝瓜是小老鼠和杨明虎一起种的,结了好大的一个,杨明虎把它摘下来做了汤,放了老油条,很好喝。
掏出来的丝瓜瓤,杨明虎给晾在了阳台上,让它自然风干,他对小老鼠说,等干了,给他洗澡用,纯天然,比什么浴巾都好。
丝瓜瓤终于风干了,扑地一声,掉了下来。

16 找到
家里突然空了。
空间突然大了。
突然没有人跟你天天抢电视看了。
突然你就不需要天天按照一个人的口味来做饭了。
突然就没有人在你的沙发上打滚了,没有人在你身边绕来绕去,絮絮叨叨了。
突然就没有小好几号的衣服晾在你的阳台上了。
身边静了,心里却闹腾起来。
杨明虎想:也是该让那小孩走了,那个小老鼠啊,几乎让他忽略了一直深藏着的失去清羽的伤痛。
如今只有坷垃不时地过来蹭饭吃,每每念叨那个小狗狗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它的脸皮软沓沓的,捏起来太有意思了。"
坷拉捏着手指,好象那只小狗的小脑袋还在手中似的。
杨明虎被他念得心烦意乱,说:"那么喜欢狗,去买一个养着吧。"
坷垃说:"买的就不是那一个了。"
可不是,要的,就是那一个。
杨明虎忽然地就有了大块儿空下来的时间,休息日,他多半都在外面跑,继续找他自重获自由以来一直在找的东西。
可是,当年派出所里的旧人退休的退休,调离的调离,全都不知去向,清羽,也没有什么亲朋,仿佛这世界上,除了杨明虎,没有人再记得林清羽这个人。
在杨明虎找得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碰见一个人。
那一天,师傅叫他去帮忙去进货,说是原先那家蔬菜店货斤两差得太多,东西也不好,现在店里直接从菜农的大篷里进货,叫杨明虎去看着点儿。
第二天,杨明虎起了个大早,跟着饭店的车子去了郊外。
这一路,杨明虎是熟悉的,以前常和清羽骑车过来玩儿,也是起得大早,带上干粮和水还有一口小小的锅子。
那时候的路没有现在的宽,路边的植物却多,还有小块儿的地,农人开辟出来种自家吃的菜蔬,绿油油的青菜,矮而壮,肥厚的叶子,很是喜人。
杨明虎总喜欢停下车来拔上一捆,清羽总忘不了把钱用石块儿压在田头。
到了无人的山脚空地,他们堆石成灶,架上锅,烧蛋花汤,加上炒得碧绿的青菜,带的馒头,就是丰盛的一顿。
也就是在那山角,草地上,杨明虎第一次亲了清羽。
那是十月初的日子,太阳特别好,又不暴烈,暖柔如絮,清羽双手撑在草地上,伸长了腿,仰头闭着眼,他说:"小虎,你闭上眼对着太阳,眼睛里全是红色。"
是了,那个时候,杨明虎还是可以认得出红颜色的,眼帘上一片透明的徘红,那是他看到过的,最美丽的红颜色。
他们象两个小孩子一样,闭着眼对着太阳,好久好久。
等到杨明虎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清羽睡着了。
杨明虎看着睡着的清羽,他干净的脸,鼻翼上浅浅的汗,听着他微微的鼻息,杨明虎忽然觉得心里挣扎得厉害,非得亲他一下子才好,所以他就亲了,亲在清羽光洁的额上,轻的象羽毛一样的吻。
清羽说过,他是一片羽毛,那么,给他的吻,也该象羽毛一样吧。
亲完了,杨明虎突然地心酸了,他决定,永远也不告诉清羽,关于这一个吻。
果然他没有说,果然清羽这一生,都没有知道。
车子到的时候,天才亮透。
这是一片蔬菜大篷,主人家远远地迎了过来,是一个很结实的年青人,跟杨明虎差不多年纪,却更加黝黑。
待看清他的样子以后,杨明虎发现,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
那人也看看杨明虎,忽地一把拉下头上的草帽,叫着:"大虎?是你?"
杨明虎诧异地细看他一会儿,久远的记忆慢慢浮来,多年以前,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穿着旧衣旧衫,啃着半截子地瓜,一口的乡音,边上站着他的父亲,老李警官。
故人之子,隔了十多年的岁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原来他们都已经这样大了。
"是你,你叫做慧生的,是不是?"
"是我。"
"你们不是在苏北吗?"
"我父亲退休的当年就带着我们从老家出来了。这边种菜,好过得多。在老家,还是有点难。"
"老李叔叔呢?"
"我父亲早些年就去世了,是癌症。他很能扛得了病,坚持了三年多。"
那个老好人,也已经不在了啊。
慧生见到杨明虎,很是亲近,非留他住一天不可,他指着远远的一幢房子,说自己起了新房子。
杨明虎说自己还有事,约了第二天再去,想给李叔上上坟。
第二天,杨明虎又去了慧生那里,慧生带他去给父亲上了香,却又对他说:"还有件事。我父亲十来年前......就是你出事后不久,回过一趟N城。那个时候,你母亲也病在床上。他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件东西,父亲去世前嘱咐我,有机会,告诉你。"
"是什么东西?"
"是......是一个人的骨灰。"
杨明虎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是姓林的吗?"
慧生说:"是啊,是姓林的。"
"在哪里?"
慧生指一指:"不远,就在那边,看见没?我父亲当年种了一棵小杨树,就怕年代久了记不清地方。"
杨明虎看去,那杨树已长得挺秀,但还是一棵年青的树,枝叶算不得繁茂,树叶被阳光照射得绿玉一般的漂亮。
杨明虎磕磕绊绊地走过去,刚下过雨,脚下滑得很,扑跌了两回才到树那里。
树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坟头,差不多要平了,简单的木碑,依稀可辩的字:林清羽。
杨明虎觉得,这土坟头,这木碑,还有这小杨树,都象是假的,倒不如梦里的人来得真实,它们都是近的,在触手之间,反倒比记忆里的那一个要远。
清羽在睡在这一方地里吗?他想。
他的,年青的,俊秀的,温和的,好心肠的清羽,就在这一片阴暗湿滑的地底下,一下子,就呆了那么多年。
愣了好一会儿,杨明虎才听见慧生叫他的名字:"大虎,大虎,你怎么啦?坐下来,坐一会儿。我爸当年就说,告诉你的时候,要和缓一点,都怪我。"
杨明虎随便地就坐下来,呆了一会儿说:"慧生,我想给清羽移个坟。"
慧生犹豫了一下:"很多年了,都......没了吧?"
杨明虎点点头:"我还是想移。三天以后吧,我准备一下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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