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避不开的命运，就像冥冥中和某人许下了世世代代始终相随的誓言。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整个山庄都只有靠着无数的灯笼照亮，失去了月色才有的柔和。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忽然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全是我不能理解的。

小敏是必死无疑了，但我心中对她还是有些牵恋。明天或许她就会死，我想在她死前和她再单独呆一会儿。我带了几样她最喜欢吃的菜，到刘家牢中去看她。

我还没走到牢门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鲜血味道。大惊之下，我快步跑了过去，却只看到守牢的四个下人倒在地上，身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难道？

我不敢想，快步跑进牢房。我的眼睛猛然睁大了，那里有人挥着刀向小敏走去，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微笑地看着他杀人。小敏被吓坏了，不停地颤抖，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流，流得我的心都碎了。

但我还来不及上前阻止，我就看见了那快比闪电的刀影闪过，小敏的血喷出，喷到了我的脸上，温热的。

我吓得转身就跑，但是背上忽然剧痛，我感觉到鲜血顺着背脊往下流，一直流到地上。我来不及叫唤，就已经倒了下去。

那人并没有给我致命的一击，就飘然出了牢房。我挣扎着爬了出去，透过无数的灯光，我可以看到刘家上空飘洒的鲜血，以及不断的哀叫声。

爬过无数的尸体与鲜血，我终于爬到母亲的房前，但是只看到母亲临死的样子。我伸手想要去拉母亲，但是寒光乍现中，那个恶魔就砍断了我的手。砍断了这只手，还有另一只手，我想拼尽所有的力量去靠近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

又是一阵剧痛，我感觉道我剩下的那只手，以及双腿，就在这剧痛中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只能倒在哪里，任由血从我的伤口流出，想动已经动不了了。

“你怎么总喜欢将人宰得七零八落呢？”

“怎么，你受不了？”

“怎么会？只是每次都只能看见这样的场景，有点乏味。”

“那么下次我换个手法吧。”

“啊？只要不要让我沾上血就行。”

“你就喜欢看着我挥刀杀人时四处飘洒的血吗？真是一点都不好。”

“我不喜欢沾染这些俗人的血。我等着以后独饮你的血呢。”

“到时候不知是谁饮谁的血，现在下结论也太早了吧？”

“你要够强，就杀掉我，因为我们注定要杀死对方呢。”

“……”

“怎么，你想到要杀我，有些不忍心？”

“嗯，我真不想杀你。”

“可是我不会留情哦，你不想死的话，就必须杀死我。”

“我知道了，等到四星齐聚的那一天，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的，绝不会像这个人一样。”

他说的是我吗？我现在就想早点死，可是每一个伤口都只是巨大的疼痛，一时半会要不了我的命。我真想自己结束生命，可是连这点我也办不到。

他们是谁？我混沌的脑袋不停地想这个问题。我到现在可以确定，父亲不是小敏杀的，是眼前这个人杀的，只是小敏不幸成了替罪羊。

我的思维慢慢凝固下来，我只有闭上眼，等着疼痛将我折磨致死的那一刻。那两个人已经走了，我能听见“噼噼啪啪”的大火燃烧的声音。刘家山庄，从此就要消失了。

灵均的“舒暮”之名在江湖中忽然响亮起来，缘起刘家山庄的那庄命案。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案，随便来个不是太差的捕快都可以破案，但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在一炷香的世间内就将真凶找了出来，还是让人不得不佩服。这些事情都是那晚同在刘家山庄的那几个江湖人士传出去的，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就传出了名声。

后来，刘家山庄在一片大火中夷为平地，从此在人世间消失了踪迹。知道的人都说，是周敏所为，都怪刘华文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将之杀死，害的刘家山庄遭到如此残酷的报复。

灵均几人都是在到达下一个地方时才听说了刘家山庄的事。赵燕客摇头叹道：“真是的，那小姑娘也太心狠了吧。杀起人来比我们现在吃饭还简单。”

红潇听了怒道：“赵燕客，你就不能重新找个说法吗？我现在正在吃饭呢。”赵燕客一拍桌子，叫道：“红潇小鬼，我说她杀人与你现在吃饭有关系吗？”红潇“腾”站地了起来，大叫道：“我听着吃不下饭！”

赵燕客“诶”了一声，怪叫道：“奇怪，你以前在垃圾旁还能吃饭呢，现在听着这个就不能下咽了？”红潇气道：“我最不喜欢听到杀人这个词了，不行啊？”赵燕客笑道：“你现在自己不是也在说吗？”

红潇气得又要大叫，却见灵均低着头一言不发，满脸神伤，饭也没吃。红潇遂叫道：“舒暮，你死啦？”灵均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隐隐闪烁的泪花让红潇有些措手不及，说道：“你……你别哭啊，你……没事吧？”

灵均摇摇头，泪水就要流下来。风少卿叹了一声，摸着他的头，道：“不要伤心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灵均握紧自己的拳头，“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周姐姐也不会被人发现是凶手，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说罢泪水便掉了下来，只气得红潇在一旁大叫道：“舒暮，你脑袋生锈啦，怎么动不动就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有，你那个爱哭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真是的，说不到两句话就哭，你比女孩儿还多泪水。”

玄英低低叫了一声“红潇”，道：“舒暮性格温柔，你不要说他了。”红潇闻言坐了下来，只是还在那里嘀咕抱怨，玄英笑了一笑，将手放在了他肩上。

风少卿将灵均抱了过来，抬手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没事了，你即使不说出来，她一样是要杀人的。她已经分裂成两个人了，自己也控制不了的。”灵均将头靠在他怀里，回想起周敏染血过后的样子，不禁一阵后怕，低低问道：“人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玄英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可以变成几个性情完全不同的人，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周敏从小就活在阴影中，在加上刘天乘对她的侵犯，让她体内的另一个自己觉醒，也是没办法的事。”

玄英的话猛然将灵均的回忆拉到了七月十六的那个早上，不由得就沉默起来。

是夜，风少卿见灵均神色复杂地看着外面昏暗的夜色，便问道：“灵均，怎么了？”灵均将头埋在臂弯间，问道：“卿少，你说，那些传言死在我手里的人是不是真的是我杀的？”

风少卿眉头不由一皱，走过来扶起他的头，道：“你怎么这样说呢？”灵均道：“今日玄英的话，让我想到爷爷跟我说过的话。他说我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体内有股不祥的力量。爷爷在我出身的时候封住了，却被别人解开了封印，唤醒了在我体内沉睡的另一个自己。”

风少卿抱着他，笑道：“怎么可能呢？灵均就是灵均，没有另外一个灵均的。”灵均有些迷茫，道：“我怕，如果是真的，有一天我是不是连卿少也要杀？”风少卿笑道：“怎么会有如果呢？再说，我不怕死在灵均手里，要是能被你杀死，我会很高兴的。”

灵均闻言，一把推开了他，哭叫道：“不要，我不要你死。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先自杀，我……绝不会杀卿少的！”风少卿见他哭得这般伤心，忙道：“乖灵均，不要哭了，你当然不会杀我了，杀了我就没人陪你了，不是吗？”

灵均“嗯”了一声，看着风少卿的眼睛，问道：“卿少，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风少卿将他紧紧搂进怀抱，在他耳边低低道：“不会，卿少死也不会离开灵均！”

灵均只有听到风少卿不断重复这个誓言，心才能平静下来。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没有风少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个世间活下去。

第三章 晨曦中的少女①

风轻轻吹过荷池，一瓣荷花应风而落，跌落在水面，激起层层浪花。水中鱼竞相追逐，好不欢畅。

当又是一年荷花飘香的时候，灵均已经十五岁了，脸上已经渐渐消退了当初的稚嫩，个子也长到了风少卿的眉间，是一个俊美清秀的少年了。

三年来，他和风少卿赵燕客以及红潇玄英在江湖中四处随意的走着，没有一个目的地，也从没在一个地方常呆。舒暮的名字在江湖中很盛，因为屡屡侦破各种奇案。

但是唯独以“碧灵均”之名发生的血案，一直都没有头绪。如影随形的血案，无不是惨烈之极，断头断手都是常事，经常一死就死上十来个，全部被宰成肉块，抛弃在血色中。

碧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继续追查碧灵均，只是毫无头绪。江湖中人心惶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被宰。好在“碧灵均”作案都在晚上，所以，只要晚上不随便乱出就不会有什么事。因为此，每到黄昏时分，在外玩耍的人都赶回家；在赶路的人都忙着找个客栈住下。这样一来，晚上作案的人也明显少了，偷鸡摸狗的事都不知在什么时候慢慢减少了。

但是灵均并没有放弃继续追查真凶，对他来说，这始终是最重要的事。

又是七月，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中午时分，一行人进入开封城，回到了赵燕客的老家。

“赵燕客，这可是你的地盘，你可得负责给我们找点好吃的，知道吗？”红潇看着热闹非凡的街道，十分兴奋，在车厢里手舞足蹈。

他们走过许多地方，但是赵燕客一次也没有将马车赶往开封，即使有几次从它旁边经过。旁人自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去计较。直到这次，赵燕客才终于回到久违的家乡。

一听到红潇在后面的大呼小叫，赵燕客便气呼呼道：“臭小子，哪次不是我找吃的，你什么时候动过吗？”

红潇在后面闻言嘿嘿一笑，道：“这些事不是你擅长吗？”赵燕客气道：“老子一跑江湖的大老粗，哪会擅长这些事，不都是被你们给逼出来的？”他说的都是大实话，他不仅仅是车夫，还是厨师，甚至还是老妈子，要照顾这行人的吃喝拉撒睡，有时还兼做保镖，在风少卿可能离开的半刻，担负起保护灵均的职责。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愿意做这些事情，即使嘴上天天在抱怨。对于风少卿诸多无理的要求，他也根本无力拒绝。

红潇看着热闹的街道，还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向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跑去，众人只得跟在他身后。

红潇带着灵均挤进了人群，正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丽女子立于数丈高杆上，衣袂飘飘，傲视人群。在她下面，有人正捧着盘子，围着人群打转，求点赏银。到了灵均这边，两人却没钱，全在赵燕客手上。

灵均红潇同时回头，正好看见风少卿三人也到了前面，喜道：“赵燕客，快些拿钱出来。”语气有些强求霸道，赵燕客大叫道：“怎么又是我？”红潇笑道：“只有你身上才带钱嘛，我们两手空空。”说罢两手一摊，好让他知道自己确实没钱。

赵燕客摇头将钱拿了出来，给了那个托盘的人。看着在半空中表演的女子，下面围观的人群都不由得赞叹不绝，同时也为她捏了把汗，怕她一不小心就掉了下来。

果不其然，忽然一阵风吹过，那竹竿一摇，那女子便站立不稳，直直地跌了下来。人群一阵惊呼，灵均惊吓之间，就要跑上前去接那女子。他刚一起步，身边白影掠起，风少卿已早他一步跃了起来，在那女子未落地之前将之接住，飘然之间，稳稳落地。

灵均大喜，跑上前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那女子刚才吓得紧闭了眼，这时才睁开，正好看见救她的风少卿，顿时脸红了红。但她走江湖惯了，瞬间就调适好自己的情绪，谢道：“多谢相救，我没事。”

和她一同的几个人也过来向风少卿道谢，其中也有两三个女子，一见风少卿绝世风采，都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红潇见状无奈的笑道：“又来了，每到一处，风少卿总能引来无数女人的关注，真是的，我们没钱的时候把他往那里一推，钱自然就来了，根本不愁吃穿。”

赵燕客嘿嘿笑道：“小鬼这个注意不错，风筠庭只要将对舒暮的一半笑容拿出来，就什么都不用愁了，以后没钱的时候就用这个法子算了。”红潇叹了一声，道：“只可惜，他似乎很有钱，怎么用都用不完，恐怕那个计划不能实现啊。”

他们这边讨论的正欢，那边灵均已叫道：“红潇，走了，吃饭去。”原来是刚才那行人为了感谢风少卿出手相救之恩，今天中午他们请客。

红潇闻言和赵燕客相视一笑，果然风少卿的魅力无人能挡。玄英已经走出几步，却不见他们跟来，奇道：“你们怎么呢，不饿吗？”红潇摇头跑了过来，笑道：“玄英，你不觉得我们刚才的法子真的很好吗，以后吃喝都不用我们自己的钱了。”玄英摇头叹道：“也只有你才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小心少卿听到，你就惨了。”红潇伸伸舌头，不以为意。

那行人只是跑江湖的杂耍艺人，也没多少钱财，所以只选择了一个一般的饭店。刚才站在高杆之上的女子叫萧嫦，算是这行人中的老大。

萧嫦性格很开朗随和，一入饭店，就要坐在风少卿身边，惹得红潇大叫：“萧姐姐，你干什么要挨着这个怪物坐啊？”

灵均坐在风少卿的另一边，闻言不由一笑。萧嫦呵呵笑道：“因为我喜欢上他了。”这么直白的言语，连玄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风少卿闻言习惯性温柔地笑了笑，道：“多谢姑娘厚爱。”

红潇与赵燕客相视皆哀叹一声，怪声问道：“萧美人，这个怪物不是常人可以喜欢的，喜欢上他的人都很倒霉的。”他们的话倒没说错，三年来，五人走遍各地，每到一处，总有许多女孩子喜欢风少卿，但结果没一个好的。风少卿对每个喜欢他的女孩子都很温柔，但是这些女子都不幸丧命，惹得江湖中人开始都以为是风少卿将这些女子杀了。每逢此时，风少卿便会无奈却狂放地语气说道：“我从来没沾过血污，况且怎么会杀如此美丽的女子呢？”

萧嫦闻言笑道：“我才不怕呢，本姑娘走遍五湖四海，什么风险没遇到过？”风少卿也笑道：“姑娘别听他们乱说，没有的事。”萧嫦饮下一口酒，道：“你刚才一进场，我在上面就看见了，所以才会在慌乱之下，跌下竹竿。不然以我萧嫦的身手，怎会出那样的丑？”

红潇道：“诶，你怎么一见他就喜欢上了呢，太快了吧？”萧嫦笑道：“本姑娘阅人无数，少卿绝世风华，乃我从未见过之人，自然一眼便喜欢了。”

红潇忽然指着玄英，笑道：“我觉得玄英才是真正的美人，你怎么能没发现呢？”玄英没想到他会突然说道自己，脸色沉了沉，却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说道：“红潇，你安静吃饭吧。”

萧嫦看了一眼玄英，最终目光还是落在看风少卿身上，道：“玄英公子吧，脸上总有一抹化不开的淡淡忧伤，还是少卿的笑容看起来怡人，特别是看着舒暮时候的温柔笑容，我特别喜欢呢。”灵均闻言脸不禁红了红，风少卿对自己是与他人不同，这点常常被红潇拿来说笑，但他总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