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好我看到他右手手背上仍然没愈合的伤口,微微地红肿著。
於是我的心也给挤在门里碾压了一遍。
“夏远,对不起,”我根本想不到言辞来解释,只能重复这一句话,“对不起。”
他的另一边嘴角也翘起来,然而那个笑让我觉得,他还是不要笑的好。
“没关系。”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後转过身,走了。
我跑两步拦在他面前,只觉得每说一个字都困难得很,“我真的错了。”
“我知道。”
他的冷漠让我震惊,但我还是抱著一丝希望开口,“真的对不起……”
“你还要说几遍?”
我宁可立刻从楼顶跳下去,也不想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绝望了我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希望用动作表
达出难以说出口的话,然而在我手臂里的仿佛一截木头,僵硬而没有感情。
“夏远,我……”
“松手。”
不用他说第二遍,我就把手放开,自觉地退後一步。
我从来不知道,他也能用那麽冷漠的声音说话。
“叶岩。”
“我……”
“你那天说了不少话,但我觉得只有一句像人话,就是‘以後不要再见面了。’”
“我真的错了,我”
“你还真就只有只一句话说对了,我很赞成。”
他嘲讽的语气总是很伤人,然而当他不带嘲讽,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时,只能让我觉得更加绝望。
“叶岩,不管怎麽样,那天的事总算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不合适。所以,就这样吧。”
没有一点反驳的余地,他简直是在宣判。
“夏远,这次是我错了,以後”
“叶岩,”他又恢复了固有的嘲讽神色,“那天你说的两句话,我觉得很适合现在。一句是‘我一句话也不想
和你说’,一句是‘滚’。”
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对不起”
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立刻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著他。
然而他的话,很快粉碎了我的希望。
“你叫了我三年老师,所以我再教你最後一件事。”他看著我,眼神里不易察觉受伤神色,“有些事,不是一
两句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的。”
然而他松开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值班室,就像那天我对他做的一样,他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我知道,
那扇门再也不会对我打开了。
我打车回了王磊那边,我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散,带著八分醉意的人都冲上来灌我的酒,我来者不拒,照单全
收。
酒入愁肠什麽的,我不太理解的了,只知道酒是冷的,落到肚子里就更是冷。最後所有人都不喝了,都看著我
,我只记得自己形象全无,被人一路驾著回到宿舍,嘴里还在不清不楚地含著什麽,中途跌倒了,也不知道碰
了哪里,一嘴的血腥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明晃晃的太阳照下来,寝室里没有人,手机铃催命一样地叫了半天,是程晶晶
。
她提醒我今天是毕业晚会的彩排,我这才想起,我答应了她要在晚会上凑个节目。浑浑噩噩地赶到排练场地,
程晶晶给我的脸色吓了一跳,我张嘴发了两个音,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理所当然地,我被赶回寝室休息,程晶晶千叮咛万嘱咐我不要忘了後天晚会的时间,我答应下来,慢慢地晃回
寝室,刚好遇到大嫂。
他手里提著两份饭,我开门让他进来,他递了一份炒饭给我,“饲料。”
我们少见安静地吃完了饭,我能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在打量我,於是我把筷子一扔,干脆地问,“大嫂,我昨
天都说什麽了?”
“先说你失恋了,”他把油浸浸的筷子指著我,“然後又说不用安慰你,你是活该。然後就一直说‘我活该’
。”
我心里略微慌了一下,“没说别的?”
“没有。”
还好,不管怎麽样,没叫他的名字。事到如今,如果我在临走时还给他带来麻烦,我真不如一刀捅死自己算了
。
在恍惚里又过了一天,盲目的跟著别人打包行李,桌子上书架上空档一片,只剩下床上的被褥还在,这个是不
准备拿走的。
剧场在五点锺就准备好了,我去的时候後台正忙乱成一片,程晶晶正指挥著部长干事们做最後的准备,颇有些
运筹帷幄的架势。
我还记得她大一时候的青涩模样,什麽都不懂,犯了错只会露出虎牙撒娇地笑,如今倒挑起了学生会的担子,
在不知不觉里变得这麽出息了。
我一进後台,几个认识我的部长立刻起哄,“老主席来了!”
一个“老”字把我叫的倍感沧桑,他们都像地里的庄稼一样蹭噌地长起来,後浪推前浪,我已经成了死在沙滩
上的鱼干。
的确是该成熟的年纪了。然而也就是在前几天,我刚刚才明白自己的幼稚和冲动。
年少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年少了,却还轻狂幼稚,把自己的一切强加於别人身上,不懂理解,自以为是
。
程晶晶忙的头发都散了,还是笑靥如花地迎过来,“学长,俞老师什麽时候到?”
我胃里升腾起一股东西,哽得人很难受。
“他可能不来了。”
临床医生的忙所有人都知道,程晶晶嘀咕了一声“忙人”,转头又去催促演员化妆,我摸索著找了一把椅子坐
下来,心里沈甸甸的一直往下坠。
不管他有没有答应,我都知道,他不会来了。
晚会开始,程晶晶一定要我坐在嘉宾席,介绍我时更是恶作剧一样把我所有的前头衔报了一遍,我硬著头皮站
起来鞠躬,迎来了夹杂著响亮起哄声的热烈掌声。
我的同学几乎全都到场了,同窗了五年,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一个晚上爆发出来,没有人再有顾忌,没有人再冷
静漠然,整场晚会在热烈里透著浓浓的感伤。主持人报出我的名字时,我带著微笑走上台去,拿麦的手却有一
点点抖。
三年没有站上这个舞台了。
台下掌声响起,我听出毕业生整齐的喊声,“嘻唰唰!”
新生不解其意,我嘴角一阵抽搐那场丢脸的表演,居然被他们一直记到了现在。
我做个安静的手势,然後说,“不要说话。”
然後音乐声响起来,唱得就是《不要说话》。
这首歌是很早前就决定要在毕业晚会唱的,那时候觉得这首歌写的真是好,所有不能出口的话都能付诸其中,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愚蠢的自以为是,已经毁掉了我们三年来建立起来的一切,事到如今,无论我想说什麽,都没有用了。
20
唱完歌,主持人从後台跑出来,截住我,我知道那一定是程晶晶的授意。
“谢谢叶岩学长,”大一的新生很乖巧,长睫毛扇子一样冲我扑扇,“我们都知道,学长唱歌更出色,其他方
面也很出色,我们都很崇拜你呢。”
我看到台下几个损友夸张地干呕表情,也感到汗颜,“过奖了过奖了。”
“那叶岩学长,快毕业了,有没有什麽想对我们说的?”
舞台的灯太亮了,照得人有些眩晕,台下很多脸,全都看著我,有熟悉的有陌生的,嘉宾席里空落落的两个位
置,一个是我的,一个是他的。
我清清喉咙,五年的一切哽在喉口,我看见台下许多欢笑的酸楚表情,夹杂著无忧无虑的许多陌生脸孔。
“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台下一片静默。
“今天下午很多人都在打包行李,明天就要离校了。其实很多人早就离校了,但是今天他们特意回来参加毕业
晚会,谢谢学弟学妹,谢谢你们为我们送行,也让我们最後再聚一次。今天在座的有毕业生,也有新生,我们
班的同学好像都在了是吧?”
我们班的人立刻站起来,冲著我疯狂地挥手叫喊,“042!042!”
“不知道你们谁还记得我们迎新晚会的时候,说实话我不太记得了,大学里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是五年下
来,风雨同舟是肯定的。我觉得我毕业以後,一定会经常想你们,因为大学里的感情要比别的感情都纯洁,我
希望你们也能经常想想这五年,不要忘了我们学院,常回学校看看。不管是考研的,工作的,希望大家都能一
切顺利,大二那年秋游,我们都说过以後的理想,如果有记得的人,最好能坚持下去,有理想其实很不容易。
”
越是到这个时候,华丽的漂亮话越说不出口,说了几句,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伤感。
观众席里,有几个女生擦了擦眼角。
“我们就要走了,没给学院留下什麽,今天就以学长的身份,送给学弟学妹们几句话。五年里我们也都犯了不
少错,走了不少弯路,但人总要有个成长的过程。很多事情只有经历过之後,你再回头看,才能明白什麽是对
,什麽是错。所以我也想对你们说,要敢於想,敢於做,最重要的是,犯了错要勇於承担责任,及时弥补。”
手里的话筒很重,头顶的灯光很亮,台下的脸孔渐渐模糊了,後排有一个人从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去,那个身影
熟悉到仿佛一个错觉。
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麽都没有说,看著那扇门打开,又缓缓地关上了。
“但是有一个错是不能犯的,”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说出了口,“那就是不能伤害别人,尤其是你在意
的人。只有一个错不能弥补,那就是伤人的心。”
台下静悄悄的,我把话筒还给主持人,鞠一个躬走下台去,掌声这时才响起来,我没有回座位,沿著过道一直
跑到侧门,拉开门急切地寻找著。
门口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黑夜里只有图书馆的灯光遥遥地映照过来,拉出我自己狭长的影子。
晚会结束,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我们班二十几个男生坐在大草坪上,又开始喝酒。五年里,我们有无数次坐
在这里喝酒扯淡,但是这是最後一次了。
今天不但是医学院的毕业晚会,也是整个大学的毕业生节,剧场的人散去了,大礼堂热闹著,到处都是毕业生
,喝的微醺,又哭又笑。
在人群最欢腾的时候,我悄悄的走出来,绕过几栋宿舍,一直走到紫藤架下。早就过了紫藤花开的季节,枝蔓
缠绕的只剩一大团浓绿的叶子,茂盛,但却寂寞。
我想起三年前,我曾和他并排坐在竹林的长椅上,那时候一切还没开始,但始终饱含希望。我对他的爱慕、敬
仰,在三年中一点一滴的积累著,这爱情一直向天上生长,高大美好,却因为离现实的土壤太远,最终崩塌。
我突然有一点明白,我们之间的症结,并不在於他能不能原谅我,而是在於我能否真正明白爱情应该承担的责
任。我自诩爱他,却始终没有真正了解过他,我一直不懂得宽容和理解,当幻想被打破时,我甚至连最基本的
尊重也忘记了。
他说,我们不合适。
我们的确不合适。这样的我,除了伤害和索取,无法带给他任何东西。
他的确不应该原谅我,因为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
我拿出手机来,拨了最熟悉的号码,等待电话接通的盲音里,我背靠著紫藤架,紧张地屏息。不知道是谁在放
烟火,!的一声响,万紫千红。黑夜被照亮了一瞬间,绚丽的淌下流光溢彩的眼泪。
电话一声轻响,接通了。
“夏远,是我。”
听见他呼吸的声音,我赶在他面前开口,“你别说话,听我说就行,你一说话我就说不下去了。”
我真的没有勇气再面对他,哪怕只是声音。
“那件事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今天不是要说这个。你现在不原谅我没关系,因为我自己也觉得你不能原谅我
,但是我不想就这麽算了。我知道,我太幼稚太偏激,而且现在的我真的不配让你原谅。但是我不好的地方,
我会改,所以要是过两年,或者三年……等到你觉得我们合适的时候,你再原谅我,行麽?”
烟火在空中砰砰的炸裂。
“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别说话。”生怕他否认,我急促地说,“就这麽定下了。”
想了想,我又加上一句,“我爱你。”
然後我挂了电话,回到草坪,挤进喝的烂醉的人群里,看著晦暗天空上绽放的一朵朵烟花。那天晚上我没有喝
醉,认真地把学校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等到天亮的时候,我搭上第一班公车,提著行李告别了这座城市。
校门口贴著巨幅的毕业生节海报,天蓝色的底上,五个白色的大字。
“再见,我的大学。”
年年都是同样的花头,年年都是煽情的话,我还记得我主持的那届毕业生节,在校门口写的就是这句话。
那时看来很矫情,现在想来却有一点伤感,有些事不是身临其境,就永远无法理解体会。
多麽矫情,又是多麽贴切。
再见了。
那年九月,我没有去上海报到。
我随便签了一家二级医院,企业编制,每天半心半意地上班,再次抓紧时间备考。
这一次,我报考的是X医大。
中国最权威的医学学府,上一次我也想过要报考,到底还是缺了信心。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想试一试。
一夜之间,我好象突然开始能够承受失败了。
父母很不理解,几次打电话来劝我,但最後还是接受了我的决定。那一年里我没有怎麽回家,每天就是单调的
两点一线我没有再回大学去,我怕遇见他。
我那麽怕见到他,但又那麽渴望见到他,明明我们就在一个城市里,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却又无法逾越。我
每天的休息和全部娱乐,就是整理从别人那里得来的关於他的零碎的消息,然後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那半
年里,我反反复复地想著过去的一切,越来越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他给予我的,其实远比我意识到的还要多。
研究生考试的前一个晚上,我辗转不能入睡,到最後还是跑回病房,用办公室的座机打了一个电话。
时隔半年再听到那得体又略微傲慢的声音,一瞬间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呆呆地拎著听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本来就没打算说些什麽,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一直以为他会很快挂断电话,但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地和我僵持著,两个人都固执地
沈默著,我能感觉到那根跨越了空间的紧绷的弦。
我们都在等著对方开口,但唯独有一件事他比不过我,那就是等待的毅力。毕竟我曾经带著那种美好又可笑的
感情,执著地等了他三年。
“叶岩,”他难得的语气平和,“是你吧。”
我握紧了听筒,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麽样的理由,坚持著不说一个字。
“今天早点睡,明天还要考试呢。”
平淡到漫不经心的口吻,却比任何温柔都更然让我感动。
“我挂了。”
电话挂的很干脆,我握著听筒,愣愣地盯著红色的话机,疑心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那种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