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苏芸
苏芸  发于:2010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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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我第几次醒过来,他也被我吵醒了,黑暗里我能感觉到他动了一下,半睡半醒的沙哑声音,“还没睡
?”
“嗯。”
“睡吧。”他模糊地说了一声,然後他的手摸索碰到我的脸,慢慢下滑到肩膀,就那麽安静地放著。我听见他
的呼吸声,低沈而均匀地,一声一声。
我在那声音里终於安心地睡过去,那天晚上我没有做梦已经不需要再做梦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我准时的醒了过来,在X医大的这两年,我没有一天睡到七点以後在那之前,总能被楼下
几十人的早读声给吵起来。
他还在我身边安静的睡著,我拨开他脸上散碎的头发,带著朝圣一样的心情看了他许久,仍然觉得这是个不真
切的梦。
我伸出手碰了碰他薄削的嘴唇,然後战战兢兢地凑过去,在上面吻了一下。
温暖真实的感触,这是个不会醒的梦。我舒了一口气,抱住他的肩膀,把脸靠在他的颈窝里,心融化得没有力
气再跳。他的呼吸就响在我的耳边,变成了世界上唯一的声音,明明是这麽幸福的时刻,我的眼眶却湿润了。
七点的时候他准时醒过来,锺表一样分秒不差,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面飞快地转了几圈,
然後他张开眼睛,神色很快清醒起来。
“你醒了。”我想笑一笑,但脸上的表情僵硬的很,他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在发烫变
红。他不说话,就这麽看著我,我很快招架不住,逃也似地跳下床洗脸。
拍了一脸水,正到处乱甩,他穿好衣服走了过来,从架子上拿下毛巾递给我。
毛巾很新,我还以为是给客人专用的,靠近的时候却闻到清淡的橘子味。
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对著毛巾笑什麽?”
我这才恍然大悟地把毛巾还给他,他把毛巾放好,指了指浴室墙上的壁柜,“里面有新牙刷。”
语气淡淡的,然而他脸上却挂著笑,整个人都会发光似的。我被他看了两眼,又抵抗不住地低下头去默默刷牙
,心跳七零八落地没了节律。
洗漱完毕,我翻了翻他的冰箱,从一大堆速冻食品和牛奶里找出两个鸡蛋,又翻出一袋不知道哪天的面包,拆
了包火腿,凑合著做了顿早饭。在油锅轻微的劈啪声里,我听见他在浴室里弄出的轻微水声,一种异样的感觉
,像抽丝剥茧似的,慢慢从心底复苏起来。
就像是在冬天冻得麻木的手,乍一靠到火炉边,总是先觉得疼痛,然後是麻痒的痛,最後才能感觉到火焰的温
暖。在最初的忐忑过後,我总算是稍稍能体会到幸福的感觉如此的喜悦和美好。
在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都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专注地吃饭,间或说一两句“蛋煎的太老了”之类的话,吃完
饭,我磨磨蹭蹭地收著碗筷,他则起身到客厅去,开始他例行的看报时间。
他订晚报,但总是要留到第二天早上才看,通常要看十五分锺,看不完的时候偶尔还会带到办公室。两年没有
见到他,我对他的许多习惯却还是了如指掌就仿佛我们曾经在一起,生活过许多年一样。
可是这一次,不到三分锺我就听到了他回到厨房的脚步声,我放下手里正在刷的碗,探寻地看了看他,“嗯?

“没什麽事,”他语气有些不自然,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局促的神态,“就是看看你。”
同样的忐忑不安,仿佛一转身就会消失不见。
我再也忍不住,不顾自己满手都是洗洁精,冲过去就抱住他,紧紧地勒著他的肩膀。
他的手温柔地放在我背後,我的眼眶又开始发热。
“夏远……现在能原谅我了麽?”
抱著我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他退後一步,严肃地望著我,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并不全是喜悦。
23
“叶岩。”
他严肃的语气让我的心猛地揪起来,我梦游似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紧张地看著他。
“那个时候我是很生气,但也不可能一直都在生气。”
我一句话也不敢说,屏息望著他。
“你是什麽脾气我最清楚,理想主义,又偏激,其实这样我也有责任,有些事其实我不应该瞒著你。但重点不
是这个。”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像个惊雷一样直劈中我头顶,“其实和你在一起之後,我经常後悔。”
“叶岩,你以前交过女朋友,对吧?”
我被刺激到无法思考,只是木讷地点点头。
“那你对自己的性向怎麽看?”
我还傻著,只能愣愣地看著他,他很轻地叹一口气,向我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和我在一起,你怕不怕有一
天被人发现?你想过会有什麽压力没有?你打算怎麽跟你父母解释?还是打算一直瞒著?你考虑过生活作风和
行政前途的关系没有?”
我觉得我似乎越来越傻了。
他的语气慢慢软化下来,又变得平静淡漠,但他说得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心脏难以抑制的疼痛。
我从未想过他有这麽多的担忧替我担忧。
“你什麽都没想过,对吧。你那个岁数,最容易冲动,头脑一热就能不管不顾,但我不希望你有一天後悔。所
以那时候,我觉得就这麽分开一段也”
“夏远,”我终於有些激动地打断他,“我和那时候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轻微的惊愕,我有些词不达意地解释著,“我不是小孩子了,那个时候我是很幼稚,但已经这麽久过
去了……可是就算那个时候,也不是一时冲动,我可能没考虑得那麽仔细,但是你说得那些我都不害怕,我…
…”
“叶岩,你不了解我。”
我想开口,他却根本不给我机会辩解。
“我以前杀过人。不是医疗事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眼神阴郁,“叶岩,我过去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
。”
与其说我感到震惊,倒不如说是心痛,他的语气让我无心深究话的内容,一心只想著安慰他。只要能打开他眉
宇间的深结,不论他从前做过什麽,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他不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的事我是有很多不知道,这是我不对,但是以後我都会知道。不管有什麽事,我都不会再……”我越发的
觉得难於表达,“夏远,我对你是……”
我到底还是不知道该怎麽描述,於是我有些焦躁地靠过去,在那冰凉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又亲一下。
从前我的偏激已经犯下了够大的错,人不可能没有缺点,不犯错误,但没有哪个人能比他更珍贵,更高尚。他
不完美,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模板,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我只是不能再伤害他。
亲吻骤然加深了,舌尖相触的一刹那我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感觉到他环著我背的手臂。温和绵长的吻,带著让
人心颤的热度,越来越深入和激烈。感情在胸口一点点累积,终於像洪水一样冲破了藩篱,他的手从衬衣的下
摆伸进来,碰到我的身体,立刻激起一阵电流,我抽一口气,低下头,在他脖颈上轻轻地噬咬著。
他却突然松开了手,我惊诧地抬起头,看到他有些尴尬的神色。
“电话。”他说。
我这才听到手机铃吵吵嚷嚷的声响,他先拐进了卧室,有些晕头转向似的,然後才在客厅的钢琴旁边找到了手
机。
电话讲的不长,他几乎没怎麽说话,只嗯了一两声,一直微微皱著眉。等他挂断,我问他,“是不是那个患者
的事有结果了?”
他点点头不说话,我没法催问,只能走过去,把左手叠在他放在钢琴上的右手上。
“赔了他两万,”他语气有些愤怒,“心满意足了。”
“医院也知道不是你的责任,想息事宁人吧。”
“一帮傻子。”
他一直皱著眉,我不知道该怎麽宽慰他,只能握著他的手,陪他站了很久。
“刚才邓主任的电话,叫我过去一趟。”
“邓主任还没退休?”
“延长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尽管不太合适,可我还是不放心他这样一个人去医院,他看看我,有些意外似的,终於还是说,“好。”
时隔两年,再度踏进母校附院,真的有种流年偷换的感觉。病房整改过,连护士站的位置都换了,唯一熟悉的
就是那张办公桌,一如既往的干净整齐。
然而我坐在这张桌前,忐忑不安地等著他从主任办公室回来,医生都在病房里,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
寂静里更凸显出不安。
好在他很快回来了。
“怎麽样?”
他摇摇头,但面色和缓了许多,我立刻明白邓主任一直在宽慰他。
“都知道不是你的责任啊。”我站起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这种人不要理他,别想了。”
他只露出了半个笑容,就让我的心再次狂跳起来,我刚想说点什麽,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我做贼心虚地
往後跳开一步,才回过头去看推门的人。
进门来的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佝偻著背,穿的也邋遢,举止多少有些猥琐。我正疑惑著,回头看到夏远嫌
恶的脸色,我瞬间恍然大悟不是那个敲诈的家属还有谁?
那男人向著夏远走过来,我第一反应就是想挡在他前面,然而顾及到场合,我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全身都紧
绷了起来,紧张地盯著那男人的表情。
那有些猥琐的脸却堆著满满的笑意,一张嘴,浓厚的N市口音。
“医生,对不住了,不过谢谢你,谢谢医院,你也知道我家困难嘎,”他伸出手来握住夏远的手,死命地摇撼
几下,嘴角几乎咧到耳根,“这次对不住你啊,我这麽闹对你名誉不好的。”
我这才回过神来,一股火腾地蹿上脑顶他怎麽还有脸来对夏远说这样的话?
愤怒到极限的时候,人往往就变傻了,我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麽反应,只好抬头看著夏远。他一
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冷到结了一层霜。他比那男人高半个头,於是就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也看著捏著自己的那双手,表情仿佛盯著解剖台上油浸浸的、刚被剥离下来的脂肪。
男人的笑容在这样的眼神里被冻结了,凝华一样渐渐消失,他讷讷地收回手,尴尬地翕动了两下嘴角,表情突
然变得扭曲起来,像是一桶油漆搅在污水里,阴晴不定地变换了几秒,突然就变得狰狞起来。
我不是N市人,N市话只听得懂个大概,这男人突然爆出的话又高又急促,我一时竟没全听懂,但几句不堪入耳
的话还是直冲进耳朵里来,震得我耳膜生疼。
夏远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我却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拖到门外,“你给我滚!”
男人被我推的趔趄,挣脱了我的手,非但不走,还在走廊里大叫起来,“打人了!医生杀人不偿命啊!”
我没穿白衣,也不是这个医院的医生,索性不管不顾起来,“你再不滚,你那两万块钱就去买棺材吧!”
我的表情估计狰狞的很,那男人像是给我吓住了,直愣愣地看著我,我心里稍微有点後悔自己的莽撞,却还是
蹭蹭地冒著火苗。
“叶岩,”他的声音冰凉,让我瞬间冷静下来,“走了。”
我赶忙转过身,跟在他身後下了楼,再也不看那男人一眼,电梯刚好停靠,我和他走了进去,狭小的空间密密
层层地挤著十几个人,不知为什麽竟没超重。
电梯停停走走,十几楼的距离消耗了许久,在拥挤的环境里无人注意我们,我接著人群的掩护,悄悄握住了他
的手。
那手又凉又硬,指腹上薄薄的一层茧,我的指尖碰著那轮廓,越来越觉得心疼。
“要到了。”他突然低声在我耳边说,於是我赶快放开手,电梯叮咚一声停靠在一楼,人群轰地一声散曲,我
和他最後才走出电梯,隔著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一对路人。
但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别太在意了,其实是挺普通的事。”
总是这样,每当我想要安慰他的时候,反而会变成他来安慰我。我们走到停车场,他拿出钥匙打开了车门,我
却还站在原地,心里带著轻微的愤恨和後悔。
我怎麽还是这麽幼稚冲动。
“走吧。”
我拉开车门在他身边坐下,一路上都颓然地低著头,街道上已经有了些过年的氛围,事业单位都挂出了横幅,
红天红地的喜庆,偶尔能听到吵嚷的鞭炮声。
车窗外面欢腾著,车窗里的氛围却有些黯淡,我们久久地不说话,他开出一段路才突然问我,“还在想呢?”
“你……”
“真不算什麽。”他嘴角淡淡的一丝笑,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你听过北方的一句话没有?‘要想富,做
手术,割开肚皮告大夫’在钱的面前你和他讲道德,一点也不现实。叶岩,下次再碰见这种事,直接叫保安来
。”
和他在一起,总能显出我的幼稚来,他这麽宽慰著我,我却完全得不到安慰,只是觉得沮丧和无奈。
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够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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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时候回去?”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我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回哪里?”
“你家。”
我这才想起来,後天就是除夕了,爸妈早就打电话回来催过我好几次。
“明天吧。”我家离N市不过是两个的车程,“我过了初三就回来。你呢?”
“我爸去世快十年了,我妈在美国。”他笑笑,“在医院过年吧。”
这是他头一次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
车在他家门口停下,他干净利落地把车倒进车库,我看看表,十一点半。
我走出车库,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超市,突然有了些想法。
“你先上去吧,”我指指超市,“我去买点东西。”
“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你回家等我吧。”
他没再坚持,转身上楼去了,只是转身前看我的那一眼实在意味深长,我骤然有种小孩子恶作剧被戳穿的心虚
感。
超市不大,东西也不大齐全,我东拼西凑了一顿午饭的材料,走到超市门口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我花了半个小时才说服爸妈我不回去过年,编谎编的口干舌燥,挂完电话,心里实在觉得愧疚。
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陪他。
爸妈互相做伴,一个年总不至於过的太凄凉,可是我回去了,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
拎著一袋吃的横过马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塑胶袋断了,我狼狈地抱著一堆东西小跑著上楼,途中一根葱不断地
戳著我的下巴。到了门口,我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开了。
“你买这些干什麽?”
“吃啊。”我把东西搬进厨房,无视他的表情,点了火开始烧菜。厨房里厨具很全,全都崭新,酱油摆在橱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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