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吟对皇上的话左耳朵进,当时右耳朵就出了,脑中突然跳出金枬颜妩媚嗔怒的样子,心坎上一阵酥甜,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祈见赵吟莫名其妙发笑,眉头微蹙,知道他心中又在想什么了,“瞧你那乐不思蜀的样子,想美人了?”
“啊?”赵吟惊呼一声,反手摸了把脸,暗想自己没表现那么露骨吧。
“你啊。”赵祈摇头,彻底对他无言,“只要你安安分分立妃成家,你要什么朕都可以允了你。我看徐广安的女儿不错,明慧识体,举止大方,长得也不错。你觉得呢?”
“皇上,您也太含蓄了吧,就徐太傅的女儿那八字眉麻田脸也能算还不错?”赵吟小声嘀咕,那女子若和小颜站在一起,这可真是云泥之差。
赵祈抿唇咳嗽了几声,“那徐子明的胞妹呢?这可是个大美人。”
“性格冷傲,对谁都不理不睬的,孤芳自赏不错,微臣可无福消受。”天天看金枬颜,时间久了,别的什么花花草草都入不了赵吟的眼了。
“可朕听说徐姗对你挺有好感的。”赵祈不放弃的循循善诱。
“怎么可能,皇上肯定搞错了。”那个冰山女赵吟压根没兴趣去撬。
“可这是慧妃说的……”
“皇上。”赵吟从椅上起身,振袖深深作揖,无可奈何道,“您就饶了微臣吧。”
“哎,你啊,真不让人省心。”赵祈拿他没办法,又狠不下心逼他,只能由得他去了,“朕就暂且放过你,若等到你三十岁了还没心仪的女子,朕可对你不客气了。”
赵吟暗嘘了口气,算算自己离三十还有些年头呢,不急不急,先应付了眼前最是要紧。
“皇上今日没事吗?竟能得闲来瞧微臣,不需要去后宫陪陪各位娘娘么?”赵吟态度得体恭谦,可是话中却有话。
赵祈斜他一眼,对他肚里的小九九摸得一清二楚,勾唇笑了笑,“怎么,朕刚来就急着赶朕走?”
赵吟赔笑,“皇上说的哪儿话,您一来我这王府可是蓬荜生辉了。”
“吃错药了?嘴巴那么甜。”皇上失笑。
赵吟又是一噎,这种谄媚到能抖出一身鸡皮疙瘩的话确实不像他说的,他暗忖是不是最近哄金枬颜次数太多了,自个儿都快变态了。
“你府上菡萏开得不错,咱们去看看?”赵祈弹了弹袍摆,起身道,瞧着今日兴致还颇高。
赵吟无法,只能两手一摊舍命陪君子了。
若说赵吟下棋的段数马马虎虎勉强凑合能入眼的话,元宝那可真算是菜虫级别的了。
待白子黑子将整个盘面铺展开三分有二时,元宝已经开始犯糊涂了,手上的黑子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一会儿像是要往东角落,一会儿又作势要往西摆,磨蹭了许久就是下不了手。
金枬颜指尖上挟着一枚白子,靠坐在椅榻上,目光是落在棋面上的,可神思却有些恍惚在外。
“哇,你的棋好臭呀。”棋盘旁突然伸出个大脑袋,那亮堂的大嗓门吓了两人一跳。
“阿宝少爷,你也太直白了吧。”元宝知道自己很菜,可被一个小孩子这么说,脸上真有点挂不住。
阿宝歪头一笑,露出可爱万人迷的笑容,小手伸到棋盒里拿出一粒黑子,‘啪嗒’一下落在棋面中,“你看,这不有救了嘛。”
元宝瞧了瞧还是眼晕,压根看不出其中蹊跷。
金枬颜微笑道:“阿宝也会下棋么?”
阿宝喜欢这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所以冲着他笑得分外乖巧,“师傅有教阿宝下棋,师傅还说阿宝下的比爹爹好呢。”
元宝促狭道:“我看见好多牛在天上飞。”
阿宝歪头看他,眨了眨眼,好奇道:“牛怎么会在天上飞?”
元宝畅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因为被你吹上去的呀。”
阿宝恍然,不甘心的嘟起嘴巴,咕囔道:“阿宝才没吹牛呢。”
“那好,你来下。”元宝激他。
“下就下,谁怕谁。”小孩子受不了激将法,一鼓动就上了套。
元宝窃笑,起身将位置让给阿宝,小鬼很正儿八经的爬到椅子上坐好,可惜棋盘太高差不多就要顶着他下巴了,元宝忙在屋子里翻出一个小竹凳替他垫上,这次位置刚刚好了。
“大哥哥,我们就用这盘棋么?”阿宝挪了挪屁股,眨眼瞧着金枬颜。
此局下到这步,黑子已经快要穷途末路了,金枬颜笑着点头,“就用这盘。”然后他将面前的棋盒互换,“阿宝执白。”
阿宝撸了撸袖子,胖嘟嘟的小手托腮,开始凝目思考起来。
元宝乐得下了棋桌,赶紧忙别的去了,他是宁愿打扫拖地也不要浪费脑子下棋。
世代的宁王都喜爱莲花,所以宁王府中以莲花最盛,一到五月时至,满池的花开妖娆,十分的好看,又由于圣眷恩宠,每每有外邦使臣送上珍惜的菡萏花种,宁王府都会被赐赏,久而久之,经过府内花匠悉心栽培,宁王府菡萏池开出的莲花比宫中的还要漂亮。
赵祈走在曲桥上,漫步欣赏两旁毓秀舒雅的风景。
“六祖说:何期自性,本自清净。所以你喜欢莲,是么?”赵祈顿步回头,含笑看着赵吟。
“啊?”赵吟茫然的看着赵祈,却道:“我就觉得莲花长得比较好看,没想过那么多。”
赵祈横他一眼,笑道:“你还真是个俗人。”
赵吟折了折袖子,低笑,眉眼中流过温柔,“皇上说的是,微臣就是个俗人,想不了什么大道理。”
“去年你带兵在外,错过了韶涵宴,不如今年就定在你府上,如何?”赵祈别开了话头。
布置韶涵宴可是个肥差,由宫中拨款筹备,皇上当日亲自莅临,非是朝中权贵,当世名儒还揽不到这好事儿呢,与此同时韶涵宴也是个风向标,让大家明白当下谁在皇上面前圣眷正隆。
赵吟一听皇上有意在他府上置宴,忙摆手推辞,“皇上,您就饶了我吧。”
“怎么,借你个地儿也不愿意?”赵祈打趣道,这别人抢着要的差事,他还居然往外推。
“那等莲花谢了再借成不?”他居然还讨价还价。
赵祈瞪他,“韶涵宴就是为了赏莲赋诗才办的,等莲花谢了你让大伙看叶子去?”
赵吟苦着一张俊颜,一副十分舍不得的样子,“那皇上可否下旨,让他们只许吟诗,不准动手?”韶涵宴上确实会有人兴起诗作,然后让人当即打莲的,甚至皇上还会亲赐池中开得最好的莲花赏给词作俱佳的臣子以作嘉奖,赵吟这个要求提了简直煞风景。
赵祈失笑,低声骂他:“瞧你那小气样,改日你若惹了朕不痛快,朕就命人拔了你这满池的莲花。”
赵吟暗吁一口气,心道好险,连忙欠身。
“恩?你家阿宝在看什么?”赵祈看着对岸,那小不点阿宝正捧着一卷东西边走边看,身后跟着两个贴身照顾的嬷嬷。
“这小鬼八成又翻了书库里什么好玩的东西出来了。”赵吟笑道,溺爱之情不予言表。
赵祈走了过去,跨步挡住了小不点的去路,“阿宝,在看什么好东西呢?”
阿宝从绢帕中抬起头,见到是赵祈,眉眼弯弯的一笑,回道:“阿宝在看棋谱呢?”
“棋谱?”赵祈好奇,“让皇伯伯看看。”
阿宝将拓印在帕子上的棋谱递了过去,赵祈双手将绢帕展开,目光一扫便将棋面看透了八九分,说起来赵祈的棋力在朝中却是数一数二的,能与他一较高下的也唯就先帝一人了。凭他的能力自然很容易看穿棋局中的蹊跷,不过对于小孩子而言,这局算是深的了。
往旁边再看,竟然还有人挥笔落字,将其中关键的拆局布局详细写了出来,赵祈忍不住夸赞道:“此人倒是细心。恩,字也写得十分漂亮,风流雅致。”
阿宝得意的扬了扬眉,“大哥哥很厉害呢。”然后白了赵吟一眼,又道:“比爹爹厉害多了。”
赵吟瞥眼看到绢上落字,又听阿宝随口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哦?是哪个大哥哥那么厉害?”赵祈将帕子递还给阿宝,阿宝小心翼翼的贴身藏好,回道,“爹爹带回来的那个大哥哥,长得可漂亮了。”
赵祈斜看赵吟一眼,笑说:“不但是个美人,还是个才子,朕倒是有些兴趣了。”
赵吟手心渗出冷汗,却浑然不介意的说,“哪儿呀,他也就哄哄这些小鬼头有些法子,谁让他以前是教书的呢。”
“瞧你那紧张的样子,还怕朕跟你抢人不成。”
“皇上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得了,少给朕扯些有的没的。”赵祈笑斥他,当然也知道赵吟开始瞎扯的时候喜欢文绉绉的,“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
“微臣恭送皇上。”
“行了。”赵祈止住他,笑道:“你陪着阿宝,朕认识路出去。对了,三军回朝之日,朕要在军中看到你,知道吗?”
“皇上所言,微臣紧记在心。”赵吟敛袖深深作揖,恭送圣驾离去。
“老爹,皇伯伯走了啦。”阿宝扯了扯赵吟袍子。
赵吟别过头瞪着阿宝,目露凶光,似是十分生气,“阿宝!”寒飕飕的语气。
阿宝眨眼看他,回道:“老爹啥事儿?”完全无视赵吟的夜叉面孔。
“以后不许去找大哥哥。”赵吟端起家长的架子,训导阿宝。
阿宝吧唧了下嘴巴,干脆利落的摇头,“不要,大哥哥说会教阿宝作好听的诗词。”
“阿宝。”赵吟口气紧绷,装出怒气腾腾的样子。
阿宝眨了眨眼,眼中团起水雾,委屈的嘟囔道:“爹爹好吓人。”
赵吟见阿宝要哭,整个人顿时软了,他将阿宝揽在臂弯中抱起,无奈道:“那阿宝以后不要对别人说大哥哥的事,好不好?”
阿宝乖巧的点了点头,小声道:“皇伯伯也不能么?”
“谁也不能,好不好?”赵吟抹了他眼角的泪花,小声哄道。
“恩,阿宝知道了。”阿宝用力点了点头。
晚上用膳,赵吟特别命人将饭菜布置在寒竹院,两个大人加一个小鬼头共用八菜一汤。
阿宝这孩子特别好弄,夹在碗里的饭菜三两下就扒干净了,一粒米都没剩。
“爹爹慢用,大哥哥慢用,阿宝吃好了。”阿宝搁了调羹,嬷嬷忙上前替他拭嘴,擦手。
“送少爷回房休息。”赵吟吩咐嬷嬷,这小鬼一走,可算还他两人世界了。
嬷嬷抱起阿宝,阿宝却扯住赵吟的袖子不放,直嚷嚷道:“爹爹晚上给阿宝讲故事。”
“什么故事?”赵吟压根忘了这茬了。
“上次讲到崔莺莺偷会张生来着。”阿宝记性贼好,大半年前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
金枬颜险些被一口酒水呛死,不可思议的看了赵吟一眼。
“哦,是么?”赵吟想不起来了,“那等下爹爹再来给阿宝讲故事。”
得到赵吟的保证,阿宝心满意足的走了。
“你怎么给阿宝讲这种故事?”金枬颜蹙眉,在他脑子里,对小孩子讲得故事就应该是以德育为主,再不济也该讲些英雄名将什么的,哪像赵吟居然跟小孩子讲《西厢记》。
赵吟不以为意,夹了个鸡腿到金枬颜碗里,笑说:“有什么不好,此书才得真性情,也好让阿宝知道世上之事,只要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总会圆满的。”赵吟并不见得多推崇这本书,但是对于文中男女主人公在爱情上的坚贞不渝,并敢于冲破世俗礼教的束缚,光这点赵吟还是很感佩的。
金枬颜仰首喝尽杯中的清酒,淡声开口道:“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并非全然如你所说,只要坚持便会圆满。”
“我们要传导给小孩子积极向上的态度,恩,这次的黄金鸡茸球不错,尝尝看。”他又夹了两个金灿灿的蟹粉炸鸡球到金枬颜碗里。
金枬颜没推辞,也没动筷,看着赵吟的眼光神色复杂,“为什么不立个王妃,即便你在外也好有人教导照顾阿宝。”
赵吟取了湿帕,拭了下唇角,淡淡瞥了金枬颜一眼,“你希望我立妃?”
“为什么不?”金枬颜回道。
“咚”的一声,赵吟从案前起身,冷声道:“我吃饱了,你慢用。”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金枬颜看了眼被赵吟弄翻的椅子,低眉苦笑。
直到午夜时分,赵吟也没再来过,金枬颜坐在案头看了会书,直到困乏了,这才掐了灯,睡到床上。
天已经渐渐热起来,金枬颜只穿了单薄的内衫,身上盖了条薄衾背朝外而卧。他睡的很浅,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贴上了他的背脊,腰上也是一紧,被人牢牢环住。
“阿宝睡了?”他迷迷糊糊的说道。
“恩。”耳旁吹拂过一阵暖气,酥酥麻麻的撩拨人的神经,“这小鬼难哄的很。”
“恩。”他含糊的应了声,身体往里挪了挪。
“小颜。”赵吟轻声唤他名字。
“什么?”他蒙着声音回道。
“以后你替我管管阿宝吧。”
缄默了片刻,他才又‘恩’了声。
赵吟在黑暗中笑了笑,一手支着脑袋,半撑起身子,看金枬颜睡觉蜷成一团。
“小颜。”他又唤。
又过了好久,他才懒懒应道:“什么?”
“没什么。”赵吟拨开他的长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睡吧。”他替金枬颜掖好被子,连人带衾一同搂在了怀里。
黑暗中,金枬颜略微睁了眼,却也只是眨了几下,便又闭上了。
40.解意
月末,数十万大军凯旋回朝,满朝振奋;市井街头,百姓争相目睹宁王赫赫风采,皇上亲领百官出城相迎,犒赏三军。
“外面好热闹呢,入城的大道几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元宝打了盆热水进屋,侍候金枬颜梳洗更衣,口中叨叨着外面的盛况。
金枬颜用热巾捂着脸,淡声道:“你也去看看吧,难得的机会。”
元宝却笑道:“要让王爷在城门口给看见了,回来还不得好好修理我。这看不看的也没所谓,我去给您准备早点去。”说罢,他便提了脸盆出去。
金枬颜走到窗下,入眼处正是一汪清池,水中锦鲤欢畅游弋,他抬手抚额,轻轻揉动眉心,心中愁绪涌动,竟是无比焦躁。
赵王终是成就了一番霸业,九州归统;昔日魏国苫婆蘿所言:天降魔星,撼动九州,如今真是一语成谶。
“赵祈!”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话中有憎恶,鄙薄他手段卑劣,视人命如草芥。却也不得不佩服他,一代枭雄莫过如是。
“公子,公子。”突然听到有人轻唤,金枬颜抬起头来。
原来是个年过五旬的老仆,是赵吟钦点来寒竹院打扫侍候的,应该非常得赵吟的信任。
“韩伯,有事吗?”
“这是王爷临走前吩咐老奴交给公子的。”他双手捧上一段绫罗,也不知道里面裹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