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 下——玉树后庭花
玉树后庭花  发于:2010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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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枬颜接过后,放在桌上将裹着的缎子一层层翻开,足足有九层之多,像是包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其实里面躺着的不过是一条腰带,做工倒是极其考究,镶嵌的玉石更是别致。

“是荧贝。”金枬颜眼中掠过一丝讶色,指尖无意轻抚上那只七彩琉璃的贝壳,一瞬间记忆被带到了远在缙墨的那些日子。

金国降书授印,四国中最后一个国家也诚心归附,赵国俨然已一统五陆,祈王龙心大悦,只待御天监查勘天仪定下吉日后,便能开宗立庙,定国号,并赦天下,他便是功勋万代的开国始祖。

皇宫内置下酒宴,为归朝的宁王和楚相洗尘接风。

筵席至中,赵祈特别招了楚朝歌入上书房相谈。

“这些日子你可受累了,人都瘦了。”赵祈坐在书案后,随手抽出一本楚朝歌从金国带回来的朝折奏本信手翻看。

“为皇上分忧,何来苦累之说。”楚朝歌毕恭毕敬的欠身作揖,一路上风尘荡涤,又加之心有牵挂,确实让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赵祈看着他端端垂首的样子,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叹道:“等过阵子,朕就将子毓召回,到时有他助你,你也能轻松点。”

楚朝歌心中感喟,忙跪伏谢恩。

赵祈摆手让他起身,手中草草的翻过几本奏册,问:“这些都是金国近年来御笔批阅的奏折?”为了方便赵祈更快掌握金国朝局动态,都会有专人收集奏章,然后挑出重要的送回郴都让赵祈过目。

“是,尤其是这阵子,金国颁布的政令颇多。”

赵祈点头,又抽了本奏章出来翻开,才看了没几行,他目光突然一凛,眼底似有细茫掠过。

“金国太子的字如何?”赵祈突然发问。

楚朝歌暗忖了片刻,实言回道,“先太子的字很有些前朝书圣王衍之的风骨,极是飘逸潇洒。”

赵祈若有所思,继而侧眸看他,又问:“书圣的字临摹者众多,朕记得礼部侍郎顾恺的字也极似书圣,朕还让他临摹过书圣的《七帖书》。”

“顾大人的字确实极似书圣,一般人还真难分辨,说句不体面的话,这字即便练得登峰造极了,也脱不开一个‘像’字。但先太子的字有书圣惬意风流的韵味,其骨架上却有自己的风格,遒美健秀中又隐隐透出委婉含蓄,这和先太子的性格也有所贴近。”在品字研习上楚朝歌可谓是大家风范,朝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赵祈勾唇一笑,眼神闪动,“你的意思是,这太子的字独树一帜,别人是学不来的?”

楚朝歌点头,“皇上若细看就能发现先太子落笔折勾处有个习惯,虚腕委顿,很是特别,这应该是刚习字时就养成的。”

赵祈细细瞧着那封奏折,若有所思。

“皇上。”楚朝歌见赵祈盯着那本奏折目不转睛,遂出口轻唤道。

“嗯?”赵祈回过神来,看见楚朝歌疑惑的目光,淡然一笑,随手将那本奏折搁了,从书案后起身,道:“咱们离开的也够久了,可别让宁王他们久等。”

广袖一拂,赵祈率先跨出上书房,楚朝歌尾随其后。

御花园中挑起了一盏盏八角琉璃的宫灯,映着满庭的馥郁芬芳,光华流转。

赵吟端坐席案后,身上盔甲锃亮,与左右大臣言谈甚欢。席间坐的都是王卿公侯,哪个不是揣着明白在肚子里,宁王功勋无匹,又甚得皇上眷宠,未来的权势无法估量,众人自是要忙着巴结笼络了。

“宁王殿下,这杯酒小臣敬您,金国一役,王爷居功至伟。”说话的是兵部尚书,这一记马屁拍的可好。

赵吟倒也不客气的与他举杯对碰,仰首干尽杯中佳酿后,却说:“这次居功至伟的可是夷冲将军和楚相,本王只能算敲敲边鼓,实在没做什么贡献,王大人这番夸赞,倒教本王汗颜。”谁会想到,这热脸还会贴了人家冷屁股,赵吟这般说辞一出,实在是让兵部尚书脸上有点挂不住,赵吟却又道:“最重要的还是皇上圣明果断,这才能决胜千里。”

众人轰然应是,兵部尚书也是连称吾皇英武神断,犹如天助,就差山三呼万岁了。

赵吟低头为自己倒酒,乘着无人看见悄悄翻了个白眼,这种宴会最无聊不过。

“听说金国多有美人,王宫里更是佳丽无数,王爷可有瞧着几个上眼的?”皇上还没回来,总有几个年纪轻的皇亲忍不住要蜚短流长一番,说些挑趣的事儿,譬如这个世袭公爵的江阳侯。

金国水土丰沃,确实出过许多盛名天下的美女。

赵吟语噎,一时答不上话来,鬼晓得金国王宫里有没有什么美女,他压根没注意过。

这时又有人接口,“江阳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金国至美之人可不是那些红粉佳丽。”说话的人是长宁侯,也是个世袭公爵,比赵吟还小二岁。

江阳侯斜他一眼,笑道:“长宁侯说笑吧,美人可不是那些红粉佳丽么,难道还是个男子不成。”

“听说金国太子颜胜女子。”有人插话道。

江阳侯蹙眉不信,“金国太子却有芙蓉花神的雅号,但是真长那么漂亮么?”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不分性别年龄,权位高低,反正皇上也不在,谈论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总比正儿八经的你来我往的说谈要有趣许多。

“当年哲宗皇帝的春宴上,时任大理寺少卿的王大人曾绘过皇太子的姿貌,可是连哲宗皇帝都赞不绝口。”长宁侯洋洋得意的说道,当年他也是位列席上,这才能多看了几眼,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记忆犹新,“皇太子色如春花,妖娆妩媚至极,想必尝起来也必然是销魂噬骨的吧,只是可惜了……”

他最后一番念词实在胆大包天,赵国虽行男风,宗亲公侯中不乏有这种兴趣的,堂而皇之的大家都能接受,但像长宁侯这样公然辱及皇室的,还真是少见,虽然是破国王族,人也可能都已经死了,但他这么说还是非常不得体。但念在他是宗亲王族的份上谁也没兴趣去斥他一顿。

赵吟眼睛一眯,目中阴霾层层翻腾,却看也不看长宁侯一眼,径自低了头,唇边却弯出一道微弧,犹如战场上提刀搏杀的那一刻展现出的狠戾。

众人说谈间,宣驾声长长响起,大家都噤了声收起了方才的肆笑无忌。

赵祈于龙案后坐下,身后的楚朝歌也坐回自己的位置,气氛一时间有点拘谨,赵祈也不在意,只淡淡扫了一圈,却发现赵吟眉目间隐隐有股杀气。

御酒赏赐过一轮,赵祈挥过内侍太监附耳吩咐了几句,内侍应命离去,不多时捧着一抦宝剑小步踱出,宝剑的剑鞘通身无饰,却盘有一条赤尾金龙,剑柄上缀有九珠黄蕙。席间有不少年资深厚的老臣已微微变了脸色,这居然是无方剑。

“宁王。”赵祈突然扬声唤道。

“臣在。”赵吟起身,转至龙桌御案前单膝跪下。

“朕今日赐你无方剑,见剑如见君,并授予你先斩后奏之权。”赵祈吐字轻缓,可众人听来却如同一道惊雷滚过耳边,这皇上竟然给了宁王生杀大权。

谁都不会忘记二百年前,赵国开国主君就曾赐予定国大将军一抦无方剑,这位大将军为赵国立下不世功勋,也可以说赵国的半个天下都是他打下来的。可最终这位大将军还是以忤逆之名被满门诛灭。

无方剑是天大的恩赏也是一种警告,对赵吟来说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可皇上如今又同时授予宁王先斩后奏之权,这就有些蹊跷了,众人偷偷打量赵吟的眼神有揣测有惊疑有惶惑,其中唯独楚朝歌一人端端坐着,目光悠然半垂。

然而赵吟对于皇上的封赏,却并没有太过深思,只是觉得又多了个麻烦,不过想想自己肯定用不到无方剑,心中也就坦然了。

接下那柄沉甸甸的宝剑,赵吟叩谢皇上圣恩。

皇上心情大好,召来舞乐助兴,闹至差不多二更天大家这才散去。

赵吟回到王府梳洗一番后,又偷偷溜到了寒竹院,本来以为金枬颜应该已经睡了,没想到他居然仍在灯下看书,还十分的聚精会神。

“看什么呢,那么晚了也不睡?”赵吟眼看着他还没睡,便就不再蹑手蹑脚了。

金枬颜从书中抬起头,睨了他一眼小声道:“阿宝刚睡了,你别弄醒他。”

赵吟顿住,惊愕,“阿宝睡你这儿了?”他尽量压低声音,可依旧十分意外。

“嗯。”金枬颜点头,又继续翻看起手中书册,把赵吟晒在了一边。

赵吟磨牙,这什么儿子呀,居然和老子抢床睡,他转身大步朝内室走去,小心翼翼的掀了帘子,动作起落间尽可能不弄出声响,一进入屋内果然就见阿宝四仰八叉的睡在大床上,好梦正酣。

“白疼这小子了。”赵吟又好气又好笑。

阿宝吧唧了下嘴巴,翻了个身,一脚把被子踢到了一旁。

金枬颜不知何时业已走入内屋,他来到床旁将被衾拉好盖在阿宝身上,又掖了掖被角,十分的细心入微,怎么瞧他都比赵吟更像个当爹的。

为了不吵醒阿宝,金枬颜把赵吟拖出了内屋。

“阿宝好像现在比较粘你。”赵吟笑道,似乎他这个作爹的被儿子忽略他还挺高兴的。

金枬颜白他一眼,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凉水出来喝,“你好像应该自我检讨一下。”

赵吟没所谓的耸肩,“我平常很少有时间陪阿宝,对他确实有所亏欠,不过幸好有你在,替我照顾他我也放心。”

金枬颜冷声哼笑道:“你是你,我是我,对阿宝来说我们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了?你我还需分那么清楚么?”他看着金枬颜的眼神仿佛也能滴出水来。

这样一个男人,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对敌将毫不手软;可以孤身面对万千敌人而不露畏惧神色,只手翻弄风云。时而却又温柔缠绵,解人心意,让人恨之不得,却又爱之不能。

金枬颜别过脸,又坐回灯下捧起了书册,低头看书不再瞧赵吟,就当他是空气一般。

赵吟就是不走,单手托腮撑在桌子上,目光定定落在金枬颜的脸上,不挪半分。

灯火下的容颜妍丽到极致,像是暗夜里而出的妖魅,美到夺人神魂。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落在脸上让他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那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歇息,明日不用上朝么?”金枬颜终于忍不住,搁下手中的书,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小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记得我?”赵吟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神色看上去异常温柔。

金枬颜却蹙起眉头,不解他此话何意。

“算了,当我没问,你也早点休息吧。”赵吟起身往门口走去。

金枬颜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唇,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等赵吟走了,他再低头看书,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了。

赵吟回到自己屋子也没让人上灯,就傻坐在床边,靠着架子出神,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仆从前来替他换衣着装,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枯坐了一宿。

“又是一天……”他出屋子时,天地尽头绽出第一缕晨光。

赵吟是亲王按理不用上朝,可皇上却又让他领了参知之职,他不得不一大清早的就和文武大臣同上金殿面圣。

刚领军归国就要扑到朝政中的人可不止赵吟一个。

“楚相。”刚过承德门下了轿子,赵吟就看见前面一袭紫衫云霞,出口唤了声。

“宁王殿下。”楚朝歌停下步子,朝赵吟敛襟执礼。

赵吟颔首回礼,瞧着楚朝歌顶着一对熊猫眼,忍不住笑道:“楚大人一宿没睡么?怎么看上去精神如此不济?”

“昨日刚回府我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京畿府尹就找上门来了,这不折腾了我一个晚上。”楚朝歌大袖一扬,半遮了脸打了个哈欠,似极为疲累。

“这京畿府尹也真是的,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能等第二天再说。”赵吟笑说。

楚朝歌往赵吟身旁靠了靠,压低声音说道:“还真是个大事儿,昨夜皇上赐筵结束后,长宁侯在徳武门附近被人打了,真惨。”他边说边摇头,回忆起晚上在侯府见到那位侯爷惨不忍睹的脸,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可是没个人样了。”

“长宁侯得罪什么人了吧。”赵吟一派波澜不惊,眼中悄然转过细茫。

“许是这样吧。”楚朝歌觉得自己很倒霉,这位长宁侯在外面风流债那么多,抢过御台史的心尖小倌,还和枢密院崔大人的儿子在尚菊院为了争那个头牌倌人大打出手过,仗着他姐姐是慈安太后,就作威作福,得罪过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当初自己刚中状元时还差点吃了这个长宁侯的亏呢,连他都很想扁他一顿,莫怪乎其他人了,趁着他喝醉的时候,想暴打他一顿的人可是太多了。

“哎……”摊上这么个皇亲国戚还真是麻烦,想不管又不成,害得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也不知是朝中哪个同僚憋不住动了手,真是难办。

赵吟只是笑,也不说话,半道上碰到几个同僚,两人也就不再提这个事情了。

都有大半年没上过朝了,没想到事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大部分的事情皇上当殿就裁决了,还有一部分需拟折再议,直到将近午时这才退朝,竟然折腾了一个早上。

赵祈心情很好,特别留了赵吟下来一起用午膳,并由楚朝歌作陪,众位离开大殿的朝臣心里都瓦亮瓦亮的,宁王和楚相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无人可比。

天空万里无云,日头正好,赵祈摒退了玉辇,和赵吟楚朝歌一同闲庭信步,顺道欣赏御花园中毓秀颀雅的风景。

“今春的芍药开的不错,你要不摘几朵回去?”赵祈走到一株金玉紫绶前俯身轻嗅,缀玉的长缨从金冠上垂下,悠悠摆动在下颚两侧,淬玉似的净美脸庞衬着蓝紫色的芍药,花色与姿容相映,也比不出哪个更漂亮。

赵吟看了眼那株异邦进贡的珍品芍药,笑说:“皇上还是将这些花赐予各位后宫娘娘们吧,美人配名花,相得益彰,给微臣可是糟蹋了。”

赵祈侧目挑眉睨了他一眼,唇畔笑容隐约,目光一掠,却见楚朝歌低首缄默:“楚相神魂不守,想什么呢?”

楚朝歌一惊,忙回过神,敛襟欠身道:“微臣失态了,请皇上恕罪。”

“在想长安侯那事儿吧。”赵祈深深嗅了一口花香,五指箍上碗大般的花朵,似不经意的说,“芝麻大点的事情就不要那么兴师动众了。”

楚朝歌眼神一顿,沉声应是。赵吟目光闪烁,微微垂了长睫。

白皙修长的指抚上脆嫩的花茎,轻轻一折,蓝紫色的花朵坠入掌中。

“金玉紫绶当配绝色佳人。”赵祈将掌中芍药递到赵吟面前,眼中笑意深深。

41.风起

夜阑人静时分,赵祈仍在灯下伏案批阅奏折,直到远处梆鼓敲了三响,御案上还有一小摞折子待批。

内侍奉上香茶小点后,悄无声息的退出内殿。赵祈搁下朱笔,一手按压眉间,另一只手取了茶杯,双指压盖,缓缓啜饮了一口温热的香茶,再次打点起精神。

分封诸郡,提拔委派新任官员每件事赵祈都要亲力亲为,真是要操碎了十二万分的心。

他放下茶杯,刚提起朱笔,忽然听到几声“咕噜咕噜”声,他目光一转,便见微敞的宫窗上立着一只羽白翎长,尾点朱色的鸽子。赵祈忙起身走到宫窗前,那鸽子竟然一点不怕人,就这么让赵祈抓在了手中。

橘色的鸽子腿上绑着一只寸余长短,小指般粗细青竹简,赵祈从竹简内抽出一卷丝帛,在灯下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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