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墓——fox^^
fox^^  发于:2010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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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叫莫特吧,”希尔达不确定地说,“我们早就分开了,我听说他被德军的地雷炸飞了,真可怜。”
“战争就是这样子。”埃尔弗说。
“太可怜了,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
“我也记得是这样。”埃尔弗回答,虽然几百年没见面,杰拉尔德有些意外他们聊的全是社交宴会式的毫无营养的话题。
希尔达看了埃尔弗几秒,后者的表情坦率而平静,她把目光转向杰拉尔德,“你有个可爱的同伴,埃尔弗,如果能送给我,我就不用这么到处寻找不幸的年轻人了。”
“他不外借。”埃尔弗说,有些不高兴地把杰拉尔德拉过来,“我和杰里要去挑窗帘,你继续寻找新的猎物吗?”
杰拉尔德看了他一眼,觉得在女士跟前做出这样公然的逐客令不太合适,可是天知道他们几百年前是什么关系,所以没有开口。
希尔达翘起唇角,那是一种过于甜蜜的弧度,“是的,没有找到新鲜玩意儿以前,生活总是令人难以忍受。”
他们道了别,埃尔弗和杰拉尔德一起向相熟的窗帘店走去。“你的态度可说不上友善。”杰拉尔德说。
“哦,那个老巫婆!”埃尔弗做了个无语问苍天的表情,“我受够她了,再碰到她真是不幸!”
“她不是你以前的同伴吗?”
“是的,她比我大个一百岁,我们只在一起呆了十几年。”埃尔弗说,“她看上了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就和我分开了,她不停追逐那些年轻的人类,把他们变成吸血鬼,看他们痛苦或是狂喜,当一切稳定下来后,她就抛弃他们。”
“她是你的初拥者?”杰拉尔德说。
“不是,有幸不是!”埃尔弗说,“她毫无节制地把人类变成血族,观察他们的反应,以此取乐,我看她是上瘾了。后来长老会生气了,就给她下了通牒,禁止这种违反诫条的游戏,后来她就换了个玩法。”
“她干什么了?”
“她杀死他们,新鲜劲儿一过,她就把新伙伴杀掉,这样不会增加血族的数量,做得好一点长老会也不会发现。”埃尔弗说,“那个莫……什么来着,被德国人干掉了算是运气好,要是再晚个两百年,活不了几年就要被他的奴隶女王亲手杀死了。”

看着杰拉尔德像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解释道,“血族里的变态很多,活了那么多年不变态是很难的。不过我打赌,有很多人类的年轻人倒是期待着这种机会,他们
本来生活的就如行尸走肉,这时一个美丽的女吸血鬼,用她所有的时间和感情和对待你,让你成为她强大的同类,和她发展出一段爱情,哦,只有做梦才有的艳
遇!”他说,“现在人对上帝的信仰可不像早些时候了,科技发达了,灵魂上那些东西倒是变得更脆弱,容易引诱了。”
杰拉尔德不置可否地听着,埃尔弗向他提醒道,“离她远点儿,杰拉尔德。我才不相信她是碰巧出现在伦敦的,大部分情况下她出现在哪里准没好事,乌鸦都比她吉利!”
“我想她还不至于会杀了我。”杰拉尔德说。
埃尔弗摊摊手,“那倒不会,但我感觉不好。不过还好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巴黎了,啊,我爱巴黎,那里奢侈华丽,纸醉金迷,天堂是也没有那里好,她像——”
“一个浓妆艳抹、姿色宜人的妓女。”杰拉尔德说,埃尔弗做惊讶状看着他,“哦,我很意外和这一点上和你达成一致。”
“你以前说过了。”
“我忘了。”埃尔弗说。他是个相当健忘的吸血鬼,这大约也是他能如此快乐活着的理由,杰拉尔德判断,过久的时间总是容易把人压垮,你必须不停抛弃那些你承受不了的东西,而他总学不会埃尔弗这样的本事。
经过了这么久他才算了解,吸血鬼们活下去最困难的地方倒不是生理危机,食物永远都有,而且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真正让人发疯的是长长的、沉寂的、没有止境的时间,你必须有足够的本事才能应付得了它,不至于生不如死。
他们一起散了会儿步,然后分别去猎食,大部分时间他们不一起吃饭,几百年来整天呆在一起是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他们只是需要彼此存在那里而已。
杰拉尔德转上一条小路,这里没有装路灯,街道阴沉而扭曲地向远方铺开,天阴着,没有一颗星星,薄雾在街角跳舞,不时拂上他的衣摆。
他停下脚步,一个女子站在那里,像株被夜色浸透了的玫瑰,还带着摄人心神的露珠。红色被夜色晕染开来,像抹拥有跳脱色彩的写意画。她的唇畔始终有一丝甜美而神秘的笑意,她向他点了下头,“真是巧遇,杰拉尔德。”
“晚上好。”杰拉尔德说。
她走过来,纤手毫不介意地挽上杰拉尔德的手臂,“美丽的夜色,介意陪我走走吗,杰拉尔德?”
“荣幸之至。”杰拉尔德说,他当然一点也不相信这是巧遇,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无论她想做些什么都无关紧要,他在沉寂中前行,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危险是不存在的。

第八章 独行

“您和埃尔弗在一起多久了?”希尔达问,她挽着他的动作轻柔却不失亲密,倒像一对儿情人在夜色中散步。
“大概四百年吧。”杰拉尔德说。
“哦,那可真是有段时间了。”希尔达掩嘴轻笑,她的语调和姿态轻盈又暧昧,“我和他竟然分开这么多年了,真是不可思议。我刚认识他时他还是个小伙子呢,他父亲托我照顾他,可那时我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姑娘。”
“是吗。”杰拉尔德说。
“嗯哼,他和你说过那时候的事吗?他被初拥时的事。”
“没有。”
“哦,
这家伙也真是的,”希尔达说,语气亲昵又有些嗔怪,“你该知道一些他的事,他被初拥时情况特殊,当时他得了绝症,我想想,也许是黑死病或者肺结核什么的,
可都是不得了的大毛病,得上了就算完了,所以他被初拥后最多的感觉是欣喜和感激,像被上帝赐予了第二次的生命,倒不存在什么迷惑痛苦之类的。”
杰拉尔德点点头,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埃尔弗总是很高兴,并热衷于享受,这样孤寂的生涯并没能让他去反思些什么。
“而
且他的初拥者是他的父亲,克劳德公爵是个好人,他和你说过他父亲吗?没有?啊,那孩子!克劳德公爵并不大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吸血鬼,可又实在不舍得失去
他。”希尔达柔声说,“埃尔弗一直觉得他变成吸血鬼这件事是被原谅的,不只因为它把他从病魔的手中拯救了出来,也因为他敬爱的父亲一直在教导他,他像他的
上帝一样。那当儿,真正的上帝除了被抛弃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她甜蜜地笑了,“所以和他相处一方面十分有趣,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因为他总是
过得很开心,理所当然。另一方面也很无趣,因为你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人类该有的东西,我是说迷惑、痛苦什么的。哦,我忘了说,他父亲死得早,他碰到了一个
吸血鬼猎人,可怜的人,”她幽幽叹了口气,“那会儿吸血鬼猎人还挺多的,最后的时候他希望我能照顾埃尔弗,我答应了他。后来我们两个因为意外分开后,我一
直留意着他的行踪。”
“他看上去很不错。”杰拉尔德说。
“那孩子呀,我总担心他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同伴,我觉得在正经人眼里,他总是显得轻狂了点儿,”希尔达用甜美的声音说,“恣意妄为的。我总想着能多跟他说一点儿这方面的事,可看来我的顾虑是对的,他该把自己的一切和你分享,这才是同伴间该做的事儿,他老不顾忌别人的心思。”
“我并没有对此不满,女士。”
“哦,别那么生份,叫我希尔达就行了。”红裙的女子掩唇轻笑,她看着身侧的男子,妩媚中几乎有一丝纯真,“但你不喜欢他,对吗,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柔媚中藏了一把刀子,像是能轻易把他剖开来看个仔细。他没有做出回答,希尔达的笑容未变,像早料到会是这样,她继续说道,“也许我该多和他呆一段时间,教他不要那么自我中心,你觉得,杰拉尔德?”
她停下来,浅褐色的眼睛坦率地直视他,有些意外对面的眼睛像无风的湖水一般,看不出喜怒哀乐。
第一眼看到杰拉尔德时,她就猜出埃尔弗对这个人干了什么,——他引诱了一个正直的年轻人。虽然她略有些惊讶他们已经一起呆了那么久,但杰拉尔德的忧郁和被动都显示了这么一个事实:他是个善良的,也许还有点内向的青年,并不习惯成为血族这样罪恶的事实。
希尔达不介意扮演一个嫉妒的、有手腕的情人,因为她觉得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她需要和埃尔弗呆在一起,在将来的五十年内她都不准备引起长老会的任何注意,而纵观她漫长生涯中的同伴们,埃尔弗这么个放纵、几乎可称为肆无忌惮的血族无疑是首选。
他有了个同伴这件事对希尔达构不成威胁,杰拉尔德一看就知道不难对付,他毫无攻击性。
“也许吧。”杰拉尔德不置可否地说。
“你觉得我该去和他说说吗?”她做忧郁状说。
“我想这是必要的。”杰拉尔德说。
希尔达轻柔地叹了口气。虽然社交语言总是最省力的说话方式之一,可是当你在认真商讨问题时,对方却总用标准的社交语言回答,就是件十分辛苦的事了。
是的,唯一让她有点摸不透的,是这个人总是彬彬有礼的态度,和波澜不兴的表情。
“我会去找他谈谈的,在此之前要保密,好吗?”她柔声说。杰拉尔德很绅士地表示了同意,于是他们道了别,各自消失在夜幕之中。
希尔达在黑色中前行着,裙角在她轻盈的步伐下灵巧而有节奏地跳动着,像开在她白皙足畔的花儿,她总是美丽的,从还是活人的时候就是如此,她从来不会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她伸出手,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尤如兰花,她拇指的指甲用了下力,划破了食指,一滴殷红的血渗了出来,刹那间,它发生了难以想像的变化,——它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球,接着小球张开翅膀,瞬间涨大数倍,它一跃而起飞向空中,变成了一只蝙蝠。
伤口迅速愈合,像从来不存在一样,希尔达放下手,看着蝙蝠向夜雾中飞去,消失了踪影,唇角露出一丝甜美的笑意。
一切都没有问题,无论是杰拉尔德的善良还是埃尔弗的随便,对她都像系在礼品盒上的缎带一样明显,她会找到一个最容易的切入口,而那毫无疑问是那个看上去沉默被动的金发青年。
她步行回到家中,这里位于一个老式的修道院里,修女们在时间外干枯和死去,沉默得像一个个机器。她喜欢人性的死亡,喜欢那之前惨烈的燃烧,也颇喜欢之后彻底的静谧。
她刚走进房间,就看到放在桌上被整齐折好的便签纸,她打开它,上面的字是用黑钢笔写的,笔划潇洒流利,是埃尔弗的字迹。
——离杰拉尔德远一点。
他的动作倒是快,我才刚骚扰回来而已,她想,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

杰拉尔德还没到家,就大老远听到埃尔弗在弹肖邦,他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会弹钢琴了,而且技巧相当不错。他很少和他说起以前的事,他们两人对此都不大关心,——埃尔弗看上去忘了所有和今天无关的事,杰拉尔德则根本缺乏兴致。
他有些纳闷他回来得这么早,打开门,里面灯火通明,难得的没有妓女,埃尔弗穿着件白衬衫,前面三颗扣子都没有扣,头发散在肩上,正在兴致勃勃地弹琴。
杰拉尔德坐在沙发上,听他在各个时代的音乐家里跳来跳去,但技巧高超,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诡妙感觉。
他难得上心地打量了一下同伴的背影,其实刚才希尔达和他聊天时,她说到二句话时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在暗示他并不了解埃尔弗,以及埃尔弗并不重视他,希望他离开他,并且向他表示自己才是更适合埃尔弗的人。
他对她话语中的内容、乃至她所表达的深层意思一点也不感兴趣,所以只是被动地听着,他的人生早已习惯这种毫不坚持的行动模式了,真让他有些纳闷的倒是自己这个同伴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让希尔达这样花费力气的想要得到他。
这并不值得花费精神,他小小感叹了一下世界的奇妙,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现代侦探小说,很厚的一本,倒是很适合打发时间。
埃尔弗结束了他的弹奏,走到沙发旁边,舒适地躺在那里,把头放在杰拉尔德的腿上,满足地伸展身体。
“书怎么样?”
“还可以。”杰拉尔德说,一向的不置可否。
埃尔弗突然伸出去拉他的手腕,杰拉尔德的书一个没拿稳,正好砸在埃尔弗头上,后者捂着脑袋,用有些抱怨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该突然拉我的手。”杰拉尔德解释,把书拿起来。“我觉得你能避免它砸下来。”埃尔弗说,又躺回去。他没有放开杰拉尔德的手腕,后者可以感觉得到他手指的力度,他有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表示反对。
“杰拉尔德,你恨我吗?”埃尔弗突然说,杰拉尔德低头看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像很多年来那样看着他,漂亮又有些孩子气。
“你是个魔鬼。”他说,他的声音很柔软,一点也不像责备,反倒包括了那么多的感情。
埃尔弗笑起来,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杰拉尔德坐在那里,感到很平静。原来在经历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以后,仇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也许因为那太过疲累了,甚至不存在谅解,它只是消失了。
他只是有这个人陪着,一切复杂的怨恨的激烈的东西,都只剩下这么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

默文觉得自己不能不说是“神经病”这个词正确的注解。
凡是经历过的人大都明白,那些恐怖刺激的小说,它的娱
乐性仅仅能体现在纸张上而已,当你真正去经历时,你大约会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和它们扯上关系。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处于这么一个情况之下。在这之前,他的潜意
识中从未指望过能从那个金发青年身上得到什么,只是他的俊美与孤独刚好契合了他心灵中某个罗曼史的条件之一而已,他这么自我分析,而事实显然比想像中给他
得要多得多。
我该远远离开这档子事儿,当晚吓得瑟瑟发抖的默文不停的跟自己说,回去干他无聊现在却格外让人感激的平稳工作,这才是正确的人生选择。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当晚他在咖啡馆看到那个金发怪物时,又要凑过去呢?!
那晚本来是来这里见一个线人,准备离开时,他看到了那个金发男子。他坐在玻璃窗前向外面看,姿态沉静而孤独,面前的咖啡一动没动。虽然这里灯火通明,可却有和那夜雾中的鬼魅同样神秘而虚幻的气质。
他该命令他的双腿尽快逃开,他站起来,却感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向那个桌子走去。杰拉尔德抬起头,疑问地看着他。默文攥了攥满是汗水的手,“晚上好。”他说。
“晚上好。”对面的人有礼地回应。
默文低下头,又抬起来,脚都不大知道往哪里摆。他打开手中的公事包,“那个……我想也许你愿意收下这个。”他说,从里面拿出一片折好的画布,打那天后他一直把他放在手提包里,根本忘了拿出来。也许是潜意识里拒绝把它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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