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车,默文就在箱子里翻了半天,又找出那幅画,递到杰拉尔德面前,“我觉得你总归不能把这个忘了吧。”
杰拉尔德看着它,画上的东西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他又看了看默文期待的表情,他这是希望我做出怎样的表情呢,他忖思,一边把玩着一本硬皮书,这是默文的书,他带了一堆的东西。
他试图找到那么一丝伤感,或者痛苦,可是它们像曾对埃尔弗的恨一样消失了。
埃尔弗……他想,再次惊讶地感到了心脏的某处刺痛,我想我找到焦躁感的来源了,我放心不下。真可笑,那么久以前来保留的东西全都消失了,在这个残破腐朽的身体里留下的,竟然是对他的那些感情。
他看着窗外,不知道埃尔弗知道了自己的离去会有什么反应……他决定还是忽略这些,他合上书,看着对面的青年,“这些东西是不需要的,默文。”
“为什么?”
“因
为太多过去的记忆会压垮你。”他说,但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早了,所以没有继续说下去,默文却笑起来,“不,不会的,你想多了,杰拉尔德,我只是带着些衣
服、帽子、香烟什么的旅行罢了,我没有带以前的事,如果有,那么也只是突显出我现在愉快!”他得意地宣布,“我永远摆脱伦敦的这些烂事情了!”
“是吗。”杰拉尔德毫无热情地问。“那你的家人和朋友呢?”
“我没有朋友,只有工作同伴。”默文说,得意地笑起来,“在伦敦,不,我之前的整个人生里,只有阴沉的天空、恶心的铅字、苛刻的上司、还有一堆下流的醉鬼线人而已!我简直想撕碎其中一两个的喉咙,我总会有机会的!”
他停了一下,“我给妈妈写了封信,告诉她我和朋友旅行去了,她挺高兴的,只要我有了钱或是交了有钱的朋友她都高兴,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他专注地看着窗外,现在最平常的风景对他都美妙绝伦,像瞎子有一天突然复明了一样。
杰拉尔德突然凛了一下,感到一阵寒意。“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默文。”他说。
“怎么了,这是事实啊!”青年说,脸上满是被解放的兴奋。
“你要怎么活下去呢……”杰拉尔德喃喃地说,他捂着额头,他想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在想些什么啊。”他轻轻说,他意识到默文将来并不会快乐和拯救他,如果这孩子连身为人类的生命都处理不好,他怎么能处理好吸血鬼那样漫长到可怕的人生呢,那比人类时难应付得多!
你会被长长的时间扯碎,你的意识和思想都被零落地碾碎在它的轮下,你难以下定决心死亡,因为那痛苦强烈得难以想像。如果你甚至不能当好一个人类的话,你要怎么当好一个吸血鬼呢?
而我在干什么,我居然奢望这样一个孩子来拯救我?他轻笑了一下,这确实是件可笑的事,他已经四百岁了,竟然还总是渴望着被拯救,先是埃尔弗,接着是默文,他自己的灵魂在哪里?
如果神的惩罚会到来,那就让它到来好了,那又怎么样呢,他是杰拉尔德?奥尔弗,他是个吸血鬼,彻头彻尾的是,他为什么不能一个人站在这里承担,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默
文,很遗憾,我发现我帮不了你什么忙。”杰拉尔德说。青年张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杰拉尔德继续说下去,“记着要远远避开阳光,不要在封闭的空间内猎杀人
类,会引起恐惶,去找一个引导者,如果你找不到,他们会强行配给你一个。这些都是次要,总有一天你会学会如何应付更为复杂的问题,应付你的内心。”
“我不明白——”默文说,可是他停下来,杰拉尔德站起来,打开车窗。
“你要干嘛,杰拉尔德?”默文问,对方没有回头,“我要走了,默文,有时候无论你做什么……你始终是一个人的。”他向车下跳去,默文冲过去,大叫着,“等一下!”
他怔在那里,杰拉尔德消失了,前一瞬间他还在他的视线内,可是下一秒,即使他能把所有的细节看得很清楚,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杰拉尔德了,他在空气中消失了!
他怔怔地站在窗边,他甚至没有看到他飞掠而去的身影,眼前只有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类,全见不到另一个血族的影子。
杰拉尔德独自坐在小酒馆里,面前放着一杯啤酒,几乎还没被动过。
这里环境嘈杂,鱼龙混杂,可是他却觉得有一种异样的安静。他平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类,或是可以解释为食物,原来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可怕。他竟然花了那么久才明白,他始终是独自一人而已,恐惧消失了,他坦然地呆在这里,心灵像一张被铺开的纸。
他又想起埃尔弗,他发现那并不是可以控制的东西,这让他露出一个苦笑。一个男人鬼祟祟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嘿,先生,要去美国的船票吗?”
他转过头,那个人继续说着,“你知道,现在票子很难弄,我可以给您算便宜点儿……”
“给我一张。”杰拉尔德说。
尾声:
2006年,美国,大西洋城。
埃尔弗正在玩赌博机,每次把它们停在各色不停的图案中,全凭兴致,就是不配成一样的,直到他把零钱花完了,才慢悠悠地离开,这年头,打发时间的东西多了这么多。
夜晚如同白昼,身份能轻易作假,凡世好像变成了天堂。
他目前一个人生活,虽然理论上他是要找个同伴的,但还一直懒得动手。他和希尔达在一起没呆多久就分开了,他们的性格在某个程度上太过相似,都希望控制对方和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不是杀亲的戒条悬在头顶的话,他们两人早来一场决斗了。
他
经常会想到杰拉尔德,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于为何会这样频繁地回忆起过去的事。有时他窝在房子里看A片——多么方便的东西,以前也很开放可不像现在这样会广为
发行——他就会想,杰拉尔德会有什么反应呢?他从门外走进来,径自回到房间把门关上,然后打开门说一句“把声音放小一点”。然后自己会嘲笑他,“我知道,
你的耳朵很敏感。”
这想法让他忍不住发笑,杰拉尔德陪伴他最久、也是最亲密的同伴,以至于他难以想像他以外的人在身边,他觉得自己竟还挺念旧的。
他停下来,前面立了整墙的电影海报,一个男人背对他站着,正在看午夜场电影的介绍。
他的金发散在肩上,被风吹得很乱,但很性感,用一根黑色的发带随便束着。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制T恤,外面套着件宽大的牛仔布外套,双手背在后面,夜风扬起他的衣襟,看上去很悠闲。
埃尔弗走过去,看着他面前的海报。“《空中监狱》,这片子怎么样?”
“不知道。”
“我爱商业片。”埃尔弗说,习惯性地站在他身侧,“夜晚太漫长了,还好现在声色影画俱全,可不是只有蜡烛和歌女了。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另一个人并没有犹豫,他的声音如一直以来的平淡与自然。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