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埃德瓦正准备离开,外面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神父,您还在吗?”
“是的,孩子,你要忏悔吗?”老人温和地说,外头的声音听上去像个年轻男子,有些法国口音。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上帝教我们不要恨任何人,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恨,神父,我想杀了那个人。”
这类型的控诉经常听到,但大部分人不会付诸实施,所以埃德瓦并不紧张。“孩子,憎恨会让你迷失去天国的道路。”他说。
“您知道我为什么恨他吗?”外面的人说,“因为他剥夺了我作为上帝子民的权力,我再去不了您说的那个天国。”
埃德瓦笑起来,“不,孩子,没有任何人能剥夺你宽恕和牺牲的权力,天堂的大门是开着的,只要你愿意走进去。”
“也对一个吸血鬼开放吗?”
埃德瓦一愣,无法做出回答。在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听到男子转身离开的声音。他连忙打开忏悔间的门,可仅仅看到一个削瘦的背影。一身黑色的礼服,金棕色的长发被压在礼帽下面,走路的姿态优雅而和谐。
他想叫他停下来,可是他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所以他只是愣在那里,看着那背影悄无声息地溶入了外头无边的夜色中。
第一章 初拥
杰拉尔德?奥尔弗觉得自己该吃东西了,他漫不经心地在街上转悠,瞟过一个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盘算着她们鲜血的成色。
一个独自散步的俊美男子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杰拉尔德的视线从她们中扫过,然后定格在一个金发女子身上。
她穿着浅蓝色的长裙,头发打理成精致的发卷,披在白皙的肩上。她和身边的女伴儿正谈论着什么,后者手里拿着一小捧薰衣草。
杰拉尔德的脚步改变了方向,无声地跟在金发女子的身后,他需要等到一个没有人的环境。
她很漂亮,他心不在焉地对食物做出判断,看上去性格温柔,也许还喜欢些花花草草,不然女仆干嘛抱着捧薰衣草呢。这种植物可以定神、可以安眠……“放在衣箱里可以防腐,我喜欢它的味道。”那个秀美的女子手中捧着一束紫色的花朵,她的表情温和而宁静。
安妮特,你去天堂了吗?
他抬头看天,这些年来他眼中的天空永远是一片黑色,月光带来魔力的银白,星星嘲弄地闪耀着,那些是他的同类。
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裙坐在草地上,阳光在她金色的长发上流泻,她冲他招招手,“杰里,你不想吃些杏仁饼吗?”
他站在那里,对她微笑,“它们真漂亮,让人都不忍心吃掉。”
她笑起来,像朵绽开的太阳花,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像层金红色的毯子。
杰拉尔德突然有些渴望看看白天的天空,这种渴望他以为已经死去了很多年,可是现在突然间冒了出来,这可不是好习惯,他心不在焉地打消它。
“你觉得我烤些小饼干,他会喜欢吗?”金发猎物对女仆说,她的目光温暖平静。杰拉尔德隐身在黑暗的树丛里,从窗外看她,那笑容一瞬间让他觉得恍惚,是了,她很像安妮特。
他微皱了下眉,拒绝这种回忆,——这没有一点好处,那种突然涌上来的温暖过去会刺痛他冰冷的内心,并狠狠伤害它。他花了很多年才学会回避禁区,直到那避让已经深入骨髓,他甚至不知道那禁区还在不在。
女
仆笑着回答了句什么,转身走出去,杰拉尔德看着她摆弄花草,现在是下手的好机会,只要几秒钟,他就可以走进去,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出屋外,用牙齿狠狠咬穿
她的动脉,美味的鲜血会涌出来,他打赌那一定是少见的美味。他会再次为那样的欣喜而心醉,满足欲望那一刻的美好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
他静静看着她的身影好一会儿,看她满怀感情地摆弄着那些花草,笑容甜美,也许明天她的意中人会来做客。
感到背后有什么人在,他转过头,埃尔弗靠墙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漆黑的长发与夜色溶为一体,有一种危险的英俊,站着的姿势随意而优雅。“到晚餐时间了,杰里,可别放过这样美味的食物啊。”他柔声说,唇角挂着一丝轻佻的笑容。
杰拉尔德发现自己并不真的惊讶他出现在这里,他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在吵完架后,他已经习惯于这个人不知何时冒出来,而他们又理所那当然开始平静交谈的情况了。
他感到对这只猎物再提不起趣味,而是转身向外走去。
“晚上好。”他说。
“晚上好,”埃尔弗说,朝窗口撇撇嘴,“你不想要吗?”
杰拉尔德看也不看她,继续向外走过去,埃尔弗紧跟在他身后。“她很像你姐姐。”他说,探询地看着杰拉尔德,后者没理他。
“我觉得你可以去和她说话,交个朋友,重温一下你美妙的姐弟之情。”埃尔弗继续说,杰拉尔德突然停下来,冷冷地看着他,埃尔弗挑挑眉,做出一个“哦,又要吵了?”的表情,等着他发难。
可是杰拉尔德并没有说话,那双剔透的绿色眼睛里总有一种捉不住的忧郁,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埃尔弗转头去看大街,他记起金发男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夜已经深了,街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要去吃点东西吗?”他露出一个微笑,亲密地把手放在朋友肩上,“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杰拉尔德,你这么瘦,不需要节食。”
杰拉尔德没说话,顺从地和他一起往前走,他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猜得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个热闹的混乱的场所,有足够活人,他们都流着温暖的血,然后他们会选中其中一个或两个,尽情品尝他血管中的美味。
魔鬼!
内心深处某个声音凄厉地尖叫,满是控诉,可是它的声音太小了,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可以轻易忽略。杰拉尔德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麻木,这么多年后,他甚至研究透了这悲哀,连伸出手去反抗一下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继续跟着埃弗尔向前走,人慢慢多起来,他们说说笑笑,体内跳动着热烈的红色。他感到腹中一阵饥饿,他知道,这里有他的晚餐。
他们走进费蓝尔街时这里正是热闹,通明的灯火和鼎沸的人声是吸血鬼最喜欢的地方,赌徒们大声吆喝着,流莺格格娇笑,空气中飘浮着汗水、香水和钱币的气味,以及鲜血香甜的味道。
一
个穿着亚麻布长裙,披着红色披肩的女子靠在墙上,冲埃尔弗暧昧地笑着,后者走过去,就势揽上她的腰,显然他看上了这个猎物。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血族们只吸
食喜欢者的鲜血,情况有些像人类的一见钟情。杰拉尔德听到他低沉柔和的声音,充满挑逗,“宝贝儿,你真是上等的美味……”
杰拉尔德继续向前走,同伴独自猎食而去,他知道那女子的命不久矣,他也并不关心。他恍然地越过明亮的灯光,人群喧闹,流莺挑逗的眼神,它们如同浮光掠影,悄悄向后流去,在他脑中留不下任何痕迹。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杰拉尔德回过头,出现的是一张女子娇艳的脸,她并不算特别漂亮,但是生气勃勃,她柔软的手指抚过他的下颌,“今天天气不错。”她用拉长的、轻佻的语调说,舔了下唇,向他展示着身体值得骄傲的部分。
杰拉尔德露出微笑,顺从地任她拉着来到赌馆后的僻静处,同样任她把他按在墙上,搂住她的腰。
“你看上去不像来这里的人。”她说,身体紧贴着他,有技巧地轻蹭。
“是吗?”杰拉尔德说,心不在焉地抚摸她卷曲的长发,流莺笑了,“我见过您这样的人,我向你保证,肉体的欢愉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痛苦。”
她热烈地吻上他,杰拉尔德抱紧她,亲吻她柔软的颈项,然后准确地找到了动脉的住置。鲜血汩汩地流动,那是对他永恒的诱惑,他紧紧吻上去,用牙齿刺穿她的血管!
她并没有感觉到,血族的唾液中有麻醉的成份,他确定他会让她感到销魂,这是一项方便的功能,虽然杰拉尔德并不多么喜欢它。
浓稠的血液涌进口腔,填满牙齿与舌头的每一寸空间,带进说不出的甜美与满足,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跃动着生命的气息,杰拉尔德渴望地将它们咽下,品味着那一刻的喜悦与感激。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他感到怀中的躯体突然挣扎起来,大约是因为过多的失血让她清醒了。杰拉尔德紧紧搂住她,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幅男女温存的景象,他的脸紧埋在她的颈项中,表情温柔而迷离。
埃尔弗找到杰拉尔德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鲜血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那个金发青年正猎食着人类,他听到他吞咽鲜血的声音。
不一会儿,杰拉尔德放开手中的尸体,它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夜色让一切阴郁而沉重,青年看着他,绿色的眼睛依然是那永恒不变的忧郁,唇角一丝鲜红的血溢了出来,有一种凄艳的美感。
埃尔弗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个有着优雅姿态和纯真眼神的青年。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和任何一个夜晚没有区别,他饱食了一顿鲜血,正躺在树上睡觉,却被树下一阵声响吵得醒了过来。
那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贵族青年,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然后跪在树下,伸出双手像在寻找什么。埃尔弗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有一头金棕色的长发,像在黑夜中跃起的一小抹火焰般让人眼前一亮,虽然已经吃饱了,但埃尔弗并不在意再加一顿宵夜。
又
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声音要大得多,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跑了过来,他的身形强壮,充满力量。他停下脚步,冲金发青年嚷嚷着,“别傻了,杰拉尔德,你找不到
的,雪莉的耳环和她的追求者一样多得带不完,我们犯不着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他打了个寒战,深秋时节,月色像落下的一层寒霜,夜晚像冬日一样寒冷。
被叫做杰拉尔德的年轻人依然趴在草地上,听到这话他抬起头,“可这是她母亲的遗物,阿瑟,整个下午她都不太说话。”
埃弗尔看到他的脸,那是张俊美的,几乎可以称为精致的面孔,他跪在地上的样子很没规矩,却有一种纯真的气质。
被叫做阿瑟的青年伸出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表情不屑,“行了,杰拉尔德,你不是准备去神学院吗?她不会考虑和一个教士调情的。”
杰拉尔德并没有站起来,“她的耳环是在奥尔弗家丢的,我是主人,应该帮忙找找。”他说。
阿瑟笑起来,索性在他对面蹲下,讨论这个话题。“别告诉我你对她没有一点意思,杰拉尔德,你就因为觉得她伤心就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找一个不知掉在哪里的小耳环?”
“为什么不行。”
阿瑟挑挑眉,“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准备在把身心都奉献给上帝之前来一次越轨行为体验人间情欲美好的话,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杰拉尔德哼了一声,放开他的手继续寻找,“行了,阿瑟,如果你喜欢她就去追求,这么跟我说话什么也帮不了你——”他顿了一下,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找到了!”他说,拿着一个小小的碗豆花耳环,它在月光下闪耀着清冷的光芒。
“如果,如果你一点也没有讨好她的意思,杰拉尔德,把那个耳环给我,”阿瑟冷冷地说,“我来还她。”
“不行。”杰拉尔德说,把耳环放进口袋里,“欺骗可不是好习惯,阿瑟。”
埃尔弗笑起来,显然他碰到了两个年轻人为了一个女人产生冲突的情况,也许运气好他们还会决斗。不出所料,叫做阿瑟的年轻人突然一把抓住杰拉尔德,把他推回树边,身下的枝杆震动一下,埃尔弗颇有趣味地看着这场争吵。
“说实话吧,杰拉尔德,你喜欢她!”其中一个人叫道。
杰拉尔德试图把他的手拉开,“放开,别指望我和你决斗,满足你那些骑士幻想!”他也大叫,“一个耳环就这么重要吗?你有大把的时间和心思去追求她,却在这里冲我大喊大叫!”
“它非常重要!”阿瑟严肃地看着他,“你简直不能想像它的重要性!杰拉尔德,如果你不爱她的话,就把它给我,我会用它去向她求婚!”
杰拉尔德笑起来,“别傻了,阿瑟,耳环和谎言,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爱情这东西的重要帮衬呢。”
埃
尔弗有趣地看着这个场面,也许这个年轻人并不爱耳环的主人,他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找一支耳环。可人类并不会了解那些,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树
下,两个年轻人仍在纠缠着谎言与爱情的话题,最终其中一个息事宁人地说,“那我们悄悄把它放在她的房间里,让她当成亡母显灵好了。”
阿瑟恨恨地松开手,但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两人向城堡的方向走回去。“她值得让我们变成情敌,杰拉尔德,她值得!”他嚷嚷,“你真的对她没意思吗?”
“好吧,她很可爱。”杰拉尔德承认,“我只是觉得你为了得到她的好感而欺骗她很奇怪,你总向我强调你对她又爱又恨,感情复杂,可你有那么多激情干嘛总冲着她身边的男人们来,而不去找她直说呢……”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埃尔弗坐在树枝上,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然后他跳下树,向奥尔弗家的城堡走过去。
杰拉尔德?奥尔弗是奥尔弗家的第二个儿子,在贵族之家,如果你不是长子便像是有了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的权力,奥尔弗家也不例外。
但这种悠闲与自由却养成了杰拉尔德的性格——至于更具体是什么埃尔弗还不大清楚,但看上去正直善良。他站在城堡外黑暗的树丛里,看着房内溢出的桔红色烛光,和里面的争论吵闹,他习惯于旁观者的位置。
显然,奥尔弗家刚刚遇到了一些麻烦。
“天哪,什么夜晚会变大的黑猫,白蜡树里住着的影子,还有什么撒旦的印记,”杰拉尔德叫道,“我没见过比她更虔诚的人了,他们怎么能把一个上帝的信徒关于那种地方去?”
“好了,杰里,她这不是回来了吗,”他的哥哥息事宁人地说,“贾森主教又饿了而已。”
“捐了多少钱?”杰拉尔德说,“幸好她能回来,主教怎么能这么做,他在用金钱测量一个人是否是魔鬼吗?即使上帝需要世俗的权力,这种行使的方式是不对的!”他说,紧抿着唇。
“行了,别说了,我可不想你也被关到宗教裁判所去,”斯科特说,“去看看你姐姐吧,她吓得不得了,还受了伤。”
“只是被针刺了两下。”一个温婉的声音说,安妮特走进来,看着她的两个兄弟,“他们要找什么撒旦的标志,上帝啊,那地方真是太可怕了!”
“你该说那都是撒旦信徒应得的下场。”斯科特纠正。
“可是,”安妮特提高声音,“至少我可以发誓,那个和我关在一起的卖花姑娘绝不是什么女巫,她才九岁,只是不幸认识几个字而已——”她停下来,斯科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别说这些了,我不想再拿钱去赎你们中的某一个,也不想看着我的弟弟或妹妹被烧死。”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法国的猎杀女巫行动已经进行了小半个世纪,整个国家人人自危,连贵族之家都难以幸免,他们只能捐出大把的钱财,向教会表示自己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