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幻世录 三——端华
端华  发于:2010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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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夏新王的新婚第二日,我一起来,一列整齐的侍女当即入目。我随手拿起一件衣裳,未穿在身就已先大发雷霆,向那些侍女吼了起来,一面吼一面将托盘中的东西抛出去,一件不留,“这些东西是什麽?这些东西我能穿吗!你们存心想让我丢人现眼啊!”

侍女很习惯地落膝跪地,双肩微微发颤,带着委屈解释道:“娘娘,这些可都是凤袍凤冠啊~”但越加使我怒火升三丈,“什麽娘娘,那是女人的称呼,给我改!再让我听到这个称呼,一律严罚!给我拿男子衣饰来!!!”侍女听罢,急忙捡起躺在地上的那零乱的衣裳首饰,匆匆退下不敢滞後。

注视着她们又被骇到的背影,我举起右手捂住脸,为自己无端就对这些原本就很可怜的侍女发脾气而感到罪过,即便自己真的不想那样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发作起这样的情绪,在如此冰冷的宫廷里,不能让别人看见悲哀就只能让别人看见怒颜和厉色。这里终究不是能让我幸福起来的家园……我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一转眼,又换了一批新的侍女把衣物送来。

穿戴,洗梳,皆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完毕,我在宦官的带路下,塌进宝殿前一厅,自前一夜消失後的男子又神情平静地站在我面前,身姿挺拔,随後他一句话也不说就牵起我的手步入宝殿,让满朝臣员瞧一瞧前一夜没看清的一国之後的真容,向他们展示根本不存在的‘夫妻恩爱’!

前方的高台上屹立着一把王座,宽而长,显然是新制的专供两人共坐,被从天窗射进来的白光一照,金制的尊座更显熠熠夺目,尊贵而不可轻易独霸!

“怀念吗?”视线与脚步一致向前,身旁的男子开口轻声问道,嘴角伴随着扬起。我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向前,没有回答。脚下两旁的大臣们依然匍匐着身躯,直到我跟那男子一起入坐王座才缓缓站立,当与我隔着三米对望时,我听到众官员发出‘啊’地一声,他们万分诧异的表情映在我眼底。一句脱口而出的话也随之扬起,“怎麽会这麽像雯国的前任国君呢!”议论声顿时四起。

何笑一听,厉色逐而浮於脸表,右手向扶手重重拍了下去,拍出的响声一下便吓退了那些议论声,众官员低下头,只私下用眼神互相交换。“什麽雯国的前任国君!?他是寡人的王後!天底下有长得相似的人可多了,用不着这麽大惊小怪的!!”我冷眼看着他因惊慌失措而不得不怒吼以使官员噤口的神色,心里嗤笑着。

众官员惟恐龙颜大怒,为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没有再只字片语,殿上鸦雀无声,何笑的脸色也舒了起来,听他们开始论国政。此时,我仰起下巴,用只有两个近距离的人才能听见的声调拉起讽刺,“原来你也会担惊受怕。”

他斜眼瞧了我一眼,咽下一口恶气,只静静地听座下的声音,不想再顾我这早已令他习惯的冰冷神色和言语。半柱香的朝会,我并没有在乎殿上众臣的一字一句,脑海里只惦记着前一晚离去的身影,眼见那些人转身步出宝殿,我站起刚要自顾放风,手又被那男子恋恋不舍地抓住,眉心一蹙,我忍无可忍,将手扯了回来,“放手!你够了!”然後迈开步子,男子丝毫没有生气,一步步紧跟在後。

出了殿,一往左拐,我恰逢迎上宝琴含笑的容颜,“宝琴!”我露出浅笑,快步向她走去,背後的男子一见却愕然了,厉声脱口而出:“宝琴?你怎麽还在这里!?”冷言冷语打在自个儿的头顶上,宝琴神色沈着,柔声答道:“我已是新王後的贴身丫环,自然是呆在这宫里,陛下又何必如此惊奇?”

“谁准你留下来的!”女子此刻仿佛成了她的眼中钉、绊脚石,不快点儿让她消失心里就不安宁,他心里头一紧,一脸色正色,冲她吼道。

“我准!倘若你敢赶她走,明天……明天你就别想再看到活着的我!”我迎向他的脸色,瞪眼向他,并发出威胁。

“你……,宫里那麽多女子,你为什麽非要选她!”

我白起一眼,“我爱,你管不着!”

何笑气得没话说,只好全身松懈,一步一步走到宝琴身侧,宝琴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你给寡人听好了!守着本份,最好不要让寡人遇到你把那出戏演给他,否则……”他斜眼盯着那女子,用轻语下了警告。女子含笑着低下头,“陛下话,奴婢定当谨记。”抬起脸,待男子的背影渐远,宝琴即而换了一副神色,盯着他的後背,发出一声冷哼,她转过身,瞧了瞧我的脸,不由怜悯,问道:“公子,想不想去见一见那个人?”

我望向远方的高楼翘角,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动作引起宝琴的惊异,她本以为我会迫不及待地答应,没有想到竟是摇头,摇头即是不见。“为什麽……?你不是很想……”

“我答应过要送他的,到那时候一定是能见上的,所以不必冒这个险。”

“可如果新王使花招并不让你跟他见面呢?”

“他一定会的……,为了在最後一面让他死心,他一定会的!”视线一直向前,放射出肯定的眼光,我不断地重复着一段词句。

接下来这一段时间,我一直暗自不安,站也好坐也好,总是莫名其妙地担忧着,心里悬挂着两重矛盾:很期盼那人早点宣布释放李璇,亲眼见到眼睛不方便的他终於不受他人牵制,能够自由自在地做任何事,可同时他一走,不知到何时才能会再重逢,或许只需再等几个月,又或许是十年、二十年?

午茶过後,事情终有定落,如当日说的那样,何笑亲自带我步入天牢,他当着我的面叫人打开牢笼将李璇放出。我看着他腕上和脚上的铁制的羁绊被解除,心里很是高兴,欲上前抚他的手,身子刚向前一倾,却发现怎麽也动不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的男子早已抢先一步用手锁住我的腰。

“放手!”我转头向他,投他一个犀利的眼神。他挺直了腰,下巴尖微抬,全然不把这个冰冷的眼神放在眼里,淡淡地说道:“有什麽话就在这儿明讲好了。”一股恨意当下自我心底油然而出,来不及轻哼他一声,朝思暮想地声音陡然从我背後响起,“寒薇,你的话我记住了,只是……我不甘心,我宁愿这种痛苦由我来承受!”他握紧拳头,低下头咬着牙,紧接着松开拳头,捂住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我瞎了,早已可以带你走。”

“……”我默默地听着这一字一句,视线垂下,露出苦涩的笑容,开口道:“命里注定的事情,即使人再聪明也不可避免,出去以後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呆在桃夏了,去找师父,其余的人,叫他们散了吧!该回哪里回哪里。”

他闭口不言,以此作为回答,然後由士卫推着带出天牢,我在何笑的牵制下尾随着他一路到了宫城城门,脚步一止他转过身来面对我,让我再好好看他一眼以此让我深深记住他的模样,我盯着他良久,注视着他那被冻得发紫的唇瓣渐渐分开,吐出蕴含着不舍感情与无奈的言语,“保重,李夫人。”後面三个字说得极轻,待我反应过来,他已转身一步一步朝刚打开的城门走去。

眼看那结实的後背越过门关,我用力扯开紧紧抓住我腕儿的手,然後奔上去,声音从喉咙里破开来,“李璇!”我止步在距离城门一米的地方,直直看着巨大的金属门缓缓合上将外边的世界连同那背影一起缩小,不逢时宜,雪团忽然自天而降,模糊了我的视线,而金属门也在此时无情地合上了,连一条缝隙也没有留下。

我呆立着,仍然不舍得把目光移开,何笑在我身後叹了一下,叹出的仅是心底里的快意,他抬起步子把手背在身後,来到我背後,开口道:“人你见了,也目送走了,该乖乖地跟我回宫里去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转身,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迈开大步经过他身旁,按来时的路返回。

诗词中有云:北江城廓邪,夫律乱子心,将甲沾葵露,号角起烟嫋,一诗半盏酒,诀别女儿郎,秋色披雪寒,十年少颜老,脉脉春江望,唯我愁白霜,万马回头恨,可叹断肠隔。

如今我腹里,更比那断肠犹为苦楚。

时间一晃,已然将近半月,我不知道他离开桃夏都城以後是否有按我的意思回到天玥神宫将话转达然後独自回到蓬莱谷等待着他唯一的血脉出世,我呆在这个毫无欢乐的地方,白日与宝琴相对,明着她来服侍我的日常,暗里我与她共商篡夺军权的大计,扮演起了奸佞,到了夜里,我又不得不与何笑同塌而卧,我躺在里头,侧身向他,每每如是。而他只要想到我肩上那道令他厌恶的东西时总会自觉地把手收回,无法奈何我,而半个月里,他请来的大师无数,新鲜的法子也不胜枚举,但终是无法解除炎琰的杰作。

“哼,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请来的不过都是一些江湖术士。”我坐在水榭楼台,侧着身,一只胳膊搭在护栏上,手很自然地托着下巴,带着嘲意哼道,半秒内又补充了一句,“害得我昼夜都胆战心惊的。”。身後的女子闻言,抿唇笑了笑,说道:“就是不知是哪位高人下的咒符,如此厉害。”

仲御之门,这个组织,像她那样只有政治智慧的女子是不可能懂了,直接说出来怕是解释个三五天也未必能使她开窍,倒不如不说为好。

我垂下托着下巴的手,平放在护栏边沿,再搭上另一只胳膊,侧着脸伏上,随口抛出一句:“是一个……一个世外高人啦!”一下就将宝琴给敷衍了过去。我注视着眼下的池水,开始了沈默,半晌,偶然一声接一声的跫音从远处渐渐逼近,并伴随着人的呼喊声。

“少爷,您别跑呀!老爷,等等老奴!”听起来是一位嬷嬷的声音,还喘着粗气。受此吸引,我疑惑地抬起头,朝声音的源头望去。水榭对岸的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在追奔。女的追在男的身後,是一位貌似上了四十年岁的嬷嬷,而男的则是不过十五十六年纪的小少年。

“少爷!”嬷嬷边喊边大口地喘着气,显然体力比不上年轻力盛的少年。少年两脚如轮,拐个弯後直朝我这边来。就在他冲过来之际,我一副泰然地神情,暗暗把脚往前一伸,少年只顾着奔跑没留意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前一倾,当即栽了个跟头,倒在地上,未及他吃痛爬起,宝琴上前就用双手将他压制住。

嬷嬷跟了上来,看到少年被制服,少许舒心,缓步过来向我答谢,一脸感激,“谢谢这位大人,谢谢了!”紧接着走向那少年,“等等!”我伸出手叫住她,嬷嬷回头,“不知,这位大人有什麽吩咐?”

“没什麽,我只是好奇,这宫里头都是一些太监啊侍女的,前任国君也是个公主,何来这麽年轻的少年在此?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会是刚净了身才到宫里来做事的小太监吧?”

嬷嬷一听,身子僵住了,半天才答话,一开口就是一片含糊,“大人,老奴不知道您是什麽官,不过……这,这孩子,您还是当作什麽也没看见,让他安静地随老奴带回去吧!”

“哈哈哈!”我仰面笑了笑,将手背到身後,答道:“我才不是当官的,我要是当官的,何必留在此处百无聊赖?”

“那您……”嬷嬷愣了一愣。

“我是住在这里某一个殿上的男人。”

话音刚落,只听见地上传来一声扑通,嬷嬷的双膝着了地,她垂着头,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微微发颤,几个字从她嘴里抖落,“王……王後?!”

我斜眼瞥视着她,带着微冷的眼光使她浑身一震,“你再多说两个字,恐怕要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了。”她身後的宝琴脱口道。嬷嬷猛地睁大眼睛,骇意浮出眼底,但那少年却不以为然,一面挣扎一边大喊:“我才不管他是谁!总之,放开我!”

“少爷,少爷!不可以乱来!”嬷嬷爬过来按着他的肩劝慰。少年丝毫不肯倾听,立刻别脸。

“我只想知道这少年的来历,如果不肯说,我只好当他是擅自闯入禁宫的,直接送往天牢。”我注视着那一老一少,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包含着少许威胁。

嬷嬷的心似乎要从胸口蹦出一般,又转向我爬过来,双膝跪地,当场向我磕头,恳求道:“王後,老奴求您了,千万别啊!这实在是不能说的啊!您非想知道的话,老奴只能秘密地告诉您……”我弯下腰,倾听她的轻语,“他……他姓楼!”嬷嬷无可奈何地补充答,“您可不能说出去啊!老奴求您了!”继而又是磕头。

姓楼?……他是楼琳柔的什麽人?

心底不禁荡漾起一阵好奇,我注视着那少年,开始寻思:这少年很可能是因为什麽原因被关在宫中一处,今天怕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私自跑出来玩耍的,可王室宗亲里,谁会这麽狠心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丢在一座冷宫而且还不让人知道有他的存在?

蹙了蹙眉,我联想到书中记载,一代国君,他未必会将自己所幸的女子封为嫔妃,赏与殿室和侍佣,倘若她们当中有人怀了龙种,即使国君闻之也不会理会,更不要说相认甚至封为太子。

心念一转,脑内七窍陡然皆通,我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怎麽可能……这个少年难道真的是?!

我暗劝自己平稳情绪,然後缓缓放下手。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有这麽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存在……

猛地一瞬间,我似乎想到了一个既能让自己脱身又能顺利借兵夺雯的方法,嘴角不由扬起,迈起步子朝那少年走去,至那少年面前便半蹲着,右手按着他的上额,张口向嬷嬷问道:“嬷嬷,他可有名字吗?”

嬷嬷低下头,“自从老奴抱养少爷起,少爷他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老奴也不敢随意起名。”

我细细看了看那少年的五官,有两个字从心底直蹦出来,说道:“钰嘉,钰为宝物,嘉是美好的意思。”顾名思义,便是那字面上的喻意。嬷嬷愣愕了一下,良许才反应过来,当下欢喜了,“哎呀!少爷,您有名字了!谢谢王後恩赐,谢谢!”小少年则哑口无言,圆圆的乌目直盯着我。

我起身,向制服着小少年的女子下命令,“宝琴,你也撑不了多久,放开他吧!”女子应声松手,把手收回袖中,直起腰身。一见那少年获得自由,嬷嬷立即爬过去将他扶起,一而再再而三地弯腰向我道谢,随後拉着那小少年沿原路返回。

我看着那一老一少的後背,脱口叫住,“等等,能不能告诉我二位居於何处?”

嬷嬷回头,低头躬身,答道:“在秋芳殿。”说着,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我垮下双肩哑然。秋芳殿,似乎是一座居於後宫之外的殿室呐!步行过去都至少要花上半个时辰,他们一路奔跑至此,也难怪会喘得没有人样。

目送他们直至消失,我唤了一声女子的芳名,宝琴快步到我身旁,“公子有什麽吩咐?”我转过身,张口:“我把辇借给你,什麽时候有空,你就带着点心或是衣物什麽的去秋芳殿,记住要多多与钰嘉少爷说说话,这对你的将来有好处。”

宝琴听罢,低下头,“小女子会记住公子这个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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