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与大盗贼——江洋
江洋  发于:2010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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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为我不肯娶他的女儿。"吴大人又给他斟一杯茶,微笑道:"当然,对于不听话的后生小子,教训一下是有必要的,但他女儿早已出嫁,嫁的,就是当年跟我一同中举之人,那人八年来风生水起,屡次升迁,翁婿二人互相辅助,相得益彰,那人当年才学不如我,名望不如我,后来官阶却远高于我,你说,若这情况被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所以我这个碍眼的人,就被一直远远放在这里,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吧。"
陶荫如哽在喉,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以前一直觉得谢大人很好,现在一下子打破印象,实在是满心失落。
"当然,咱们也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不是?我敢说谢大人其实后来早忘了我,也不是故意要与我为难,但他门生故旧遍天下,他女婿又长袖善舞,仕途光明,你说,那些人是会巴结他们呢,还是会为我鸣不平?"
陶荫沮丧,这个问题其实不必回答的。
吴大人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场就是这样,盘根错节,非常微妙。"他语气里有淡淡惆怅,却不怨恨。
陶荫沉默了一会了,问道:"那......您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当然没有。"吴大人笑眯眯地道:"后来我也想开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我这样的性子,不太适合在官场里混,早早被踢出来了,做个小小的父母官,衣食无忧,任情山水,也是不错。"他递给陶荫一块点心,又道:"夫人怎么样,你也见到了,有她在我身边,我这一辈子过得非常幸福快乐,还求什么呢?"他咬一口妻子做的点心,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像院子里的阳光一样满满的。
陶荫赞赏地看着他,心里对吴大人的印象,空前光辉起来。但吴大人下一句话就把他的好心情打破了:"其实我觉得你不适合做捕快。"
"为什么?"除暴安良可是陶荫从小的愿望,十多年努力,终于当上了捕快,为什么吴大人会说他不适合?
"你正义感太强。"
陶荫无力,这算什么理由?身为捕快,不是应该主张正义的吗?
吴大人道:"有很多事,不是你正义感强就可以办到的,做捕快,需要聪明机智人脉广手腕圆滑,不然很容易得罪人,不仅办不了差,还可能把自己折进去。"他看着陶荫的眼睛,缓缓道:"小陶,你天性纯净,不善于处理这些复杂的纠纷,所以我说你不适合。"
陶荫满心想要反驳,却在他诚恳的目光下说不出话,平心而论,吴大人说得没错,他,是不擅长处理那些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官场纠葛,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年之内三次被调职,最后来到这偏远小县的原因,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跟吴大人倒是异曲同工。
办案只凭一身正气,毫不妥协,得罪了人还不知道,于是被不着痕迹地一贬再贬,贬到没人知道的地方来,自生自灭。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像吴大人一样被放在这里十年八年无事可做,陶荫打了个冷战,心都凉了。再怎样的热血豪情,禁得起岁月消磨呢?
"可是为什么......"陶荫想着给自己下调令的人,想起自己从前的几位上司,也都并不是坏人,甚至是自己最尊敬最亲近的人,可是......
仿佛看透他的心事一般,吴大人叹息一声道:"有的时候,要学会圆滑,学会妥协,这就是所谓的成熟。"
陶荫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远远的天高云淡,一只鹰孤独地缓缓盘旋,左近没有任何陪伴,因为,它飞得太高了。

 


15和好

大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翟小侯兴致勃勃地观赏街景,转头对车窗外道:"想不到这里居然也如此繁华,虽然跟京城没法比,也算不错了,比你那个小小的破县城,更是强上一千倍。"
陶荫骑马护卫在侧,神情冷淡,只小心照看着车马前进,翟小侯仗势欺人惯了的,在这样的闹市都不肯放慢车速,陶荫只好替他看道,要是碰到人可就不好了。
"小陶啊,累了吧?不如进车里来陪我说会儿话吧?"翟小侯掀开帘子,笑眯眯地招呼,陶荫冷冷扫他一眼,恭谨道:"多谢小侯爷,在下不累。"
"怎么这么生分?"翟小侯有点不是滋味,要说两人也很熟了,怎么陶荫突然这么客气起来,还客气得不动声色冷若冰霜的,让他好不习惯。
陶荫不理他,目不斜视望着前方,任翟小侯怎么撩拨引诱,就是不肯靠近,也不跟他废话,翟小侯契而不舍地说了一大堆话,直到口干舌燥,陶荫还是一个字不回,实在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停车!"马车停住,翟小侯气呼呼地道:"我饿了!"
陶荫左右一张,不远处恰好有座极大的酒楼,人来客往,显见生意颇佳,金字招牌上写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醉仙居"。
一楼都是散座,伙计殷勤招呼两人上了二楼,翟小侯要一个雅间,跟陶荫一起坐下,点过酒菜,把伙计打发了出去。
挺大一个雅间,只坐两人,显得有点冷清,翟小侯看陶荫坐在圆桌对面离他最远的一个位置,便笑眯眯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陶荫皱皱眉,毫不客气地拖椅子离他远点,翟小侯怔了一下,又向他凑凑,陶荫便又挪挪,始终保持两人之间两尺以上的距离,翟小侯恼了,一把抓住他手道:"你干什么躲我?"
陶荫用剑鞘一拍他手背,翟小侯痛呼一声,急忙缩手。
"小侯爷请自重!"陶荫冷冷地道,自顾端了茶喝,倒是上好的毛尖。
翟小侯火大地道:"我知道你脸皮薄,都特意带你出来了,跟前一个外人没有,你还要怎样?"
陶荫气得变了脸色,猛地抬头盯住他,冷笑道:"小侯爷你想怎样?"
翟小侯被他雪亮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毛,嘿嘿笑了两声,放缓口气道:"小陶,我是真心喜欢你,难道你还不明白?"
陶荫懒得理他,这话早听了不知多少遍,恶心也早恶心过了,他只记着吴大人的话,该强硬时绝不妥协,"对恶人手软,就是对自己不公。"吴大人虽只见过翟小侯几面,但对他们之间的情况已猜出几分,因此特地对陶荫叮嘱。
"小陶--"翟小侯又粘过来,陶荫将剑竖在两人中间。
"别这样嘛,小陶......"
陶荫缓缓将剑鞘除下。
"你......你要干什么?"翟小侯惊恐,陶荫仔细看着明亮如水的剑身,脸上泛起微笑。
"你......你不会......不会......"翟小侯结结巴巴地哆嗦,陶荫慢慢把剑尖倾斜过来,对准翟小侯的眉心--翟小侯尖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出了雅间,陶荫放声大笑。
笑得够了,陶荫起身走到窗前,正看到翟小侯的马车从街上狂奔过去,路人惊呼声四起,纷纷闪避,他脸上的笑意冷去,抬起眼来,忽然看到对面酒楼上有个熟悉的面孔。
鲁畅!陶荫下意识抓紧了剑,眼光顿时犀利起来,鲁畅今天没有化装,锦衣玉带,便似个寻常贵介公子,眼光也正从飞驰离去的马车上收回,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没有犹豫,陶荫立即下楼,大步过街,来到对面楼上,推开那间雅室的门,鲁畅大马金刀地对门坐着,冲他一举杯,笑容灿烂。
"你!"陶荫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一时哽住了,只是狠狠瞪他。
鲁畅自顾喝酒吃菜,正眼也不瞧他,一句客套话没有,僵持了一会儿,陶荫忽然觉得想笑,就笑了出来,鲁畅奇怪地看看他,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干脆坐下伏在桌上笑,鲁畅也就笑了,两个人一边笑一边拍桌子,然后就喝起酒来,小杯不过瘾,换大碗,不多时一坛子酒就喝了个底朝天,鲁畅命人再送一坛来,陶荫道:"两坛!"
"好,三坛!"鲁畅眼睛发亮,大笑道:"好爽快,今天你才像个男人!"
陶荫怒道:"难道我以前不像男人?"
"不像!"
"混蛋!哪里不像了?!"
"腻腻歪歪,束手束脚的,就不像!"
"哼!你以为都像你,做强盗才像男人?"
"就是!"鲁畅自豪。
"你!"陶荫很想反驳他,但想想这几天来受的冤枉气,想想刚才用强硬手段把翟小侯吓走时的痛快,就反驳不出来了,怔了半晌,叹气道:"没错,当坏人比当好人爽快多了。"
鲁畅大笑,拍着桌子道:"干脆你来我山上入伙算了!"
陶荫摇头,又喝干一碗酒,鲁畅不满道:"难道你瞧不起我?"
陶荫道:"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鲁畅道:"掉什么穷酸文!"
陶荫一笑:"不是看不起你,但我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不会去做强盗的。"
鲁畅仰头喝干一碗酒,气哼哼地道:"不做就不做,难道想入我伙的还少了?要不是看你这个人还不错,我才不理你!"
陶荫喝得已经高了,听他语气里的意思,心中欢喜,眉花眼笑地伸手过去握住鲁畅的手道:"你喜欢我?"
"是呀,不然才不会带你去我家玩。"鲁畅理直气壮地道。
陶荫越发欢喜,嘻嘻笑道:"我也喜欢你,好兄弟,难得咱们一见如故,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投缘的朋友。"他叹了口气,又道:"你不知道,那时我发现你就是大盗,心里头难过极了,简直没法相信,你怎么会是强盗呢?怎么会做坏事呢?明明我那么喜欢你,还想着过两天再去看你,我......我......"这些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已不知想了多少次,这时脱口而出,心中顿时大松。
鲁畅打断他道:"我是强盗你就不当我是朋友了吗?"
陶荫挠挠头,颇感为难,多年的习惯一时不好改,鲁畅拍案而起,怒道:"我可没因为你是捕快就不把你当朋友!"
陶荫听他话里的意思,那是还把自己当朋友了,顿时大喜,那点小顾虑早飞到九霄云外,也拍桌子站起道:"那我也把你当朋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两人双掌相击,握在一起,哈哈大笑。

 

16回家

接下来两人继续喝酒,畅所欲言,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道官匪鸿沟被刻意忽视,人生苦短,知己难求,何必为了无法解开的矛盾弄得自己不痛快?鲁畅这样想,陶荫也深以为然,他并不是顽固不化的人,虽然坚持一定的原则,却也懂得变通,特别是对于鲁畅,这个十几年来唯一使他一见如故的少年,他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喜爱,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脸,就像自己的心也被照亮了,暖洋洋的。
我喜欢他,虽然他是强盗。喝得迷迷糊糊的陶荫想。
我喜欢他,虽然他是捕快。喝得头重脚轻的鲁畅想。
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父母常年在外游历,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虽有八位夫人,其实说是姐妹还更确切,一群女孩子把他团团围住,反倒弄得他不敢跟任何一个过分亲近,做什么事都得小心注意不偏不倚,对一个本性率真的少年来说,这简直是巨大的折磨,而与陶荫的巧遇,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跟同龄的男孩子平等相处,那种爽利和快乐,绝对与众不同,让他如何能不珍惜?
"阿荫,哪天再去我家玩?我把你介绍给我八位夫人。"鲁畅道。
"八、八位夫人,嘻嘻,小畅,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有这么多夫人,哈哈,抢来的么?"
"才不是!"鲁畅敲他头一下,恼火地道:"她们都是我爹娘收的义女啦,送回来给我做伴,后来青青来的时候--她是第四个,非要嫁给我,我不答应她就一直哭啊,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其他三个不干嘛,也要嫁,后来来的知道这个情况,也都要嫁,哪,就这样我有八位夫人了。"鲁畅颇头痛。
陶荫只是笑,醉眼朦胧,晃来晃去的鲁畅的脸还真是很英俊啊,嘿嘿,怪不得小姑娘们会拼命要嫁他,连他也喜欢看啊。他伸手捏捏鲁畅的脸蛋,笑眯眯地道:"好啊,小畅继续努力,前途无量啊~"
鲁畅怒道:"你才前途无亮!"他其实并不喜欢有这么多夫人啊,真是挺累的......"对了,阿荫,你要不要夫人,我匀给你几个,好不好?"
陶荫急忙摇头:"不要不要,你自己留着好了,我用不着。"
"哼!为什么?"
"朋友妻不可戏,这还用说吗?"
"可我们......我们其实不是夫妻呀,我当她们都是姐妹一样。"鲁畅急忙解释。
"那也不要,坚决不要!"陶荫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那七位师姐,把我可折磨惨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想娶妻了。"
"耶?"鲁畅诧异,心里却突然很高兴:"我们是知己耶!阿荫,我这辈子也不想娶妻了。"
"是吗?那咱们兄弟俩倒可以有伴了。"陶荫笑嘻嘻,又去捏鲁畅的脸,手感滑滑的,很好玩,鲁畅生气地推开他手,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调戏你呀,怪不得她们都要嫁你,小畅好可爱。"
这下踩到老虎尾巴了,鲁畅跳了起来,揪住他暴打--"可爱?!我可爱?!你才可爱!!你这个混蛋!"
陶荫跟他对打,他酒量不及鲁畅,手上软了,被打得满头包,痛得乱叫,最后紧紧抱住鲁畅不放,叫他没法再打。
"松手!"
"不松!"
"松不松?"
"就不松!"
......
再往后的事陶荫就记不得了,等他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又听到了那美妙的鸟鸣声,啁啁啾啾,此起彼伏地歌唱着。心头涌上狂喜,陶荫跳下床扑向窗边,没有弄错一点方位--没错,他又在鲁畅家的大花园里了,那个快活林!
窗户推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菊花的香气更浓郁了,昨晚下了薄霜,草木都有微微的凋敝,那一圃的菊花,却越发傲骨铮铮,每一瓣花丝都显出金钩铁划的风骨来。
鲁畅来的时候,就看到陶荫又只着中衣,光着脚坐在菊花旁边,风吹动他披散的头发,却吹不掉他脸上映着朝霞的笑容。
鲁畅有些怔忡,静静望着他,陶荫现在的样子很好看,就像坐在花间的善财童子,很......可爱?想到陶荫曾用在他身上那个形容词,鲁畅涌上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悄悄离开了。

陶荫对着一本墨菊左看右看,轻嗅芳香,喜爱得不得了,突然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不是鲁畅。
会是谁呢?这里是鲁畅的家,除了他,应该就是那八位夫人之一了吧,要不要回避?还没想完,一个小小的人影转过蔷薇花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猜想全被打破了,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可爱的粉色绣花小裙子,头上梳了两个小抓髻,戴着粉色的小珠花,粉雕玉琢的小脸,正带着探究的表情仔细看他。
"你好。"陶荫微笑着道。
"你是谁呀?"声音跟人一样可爱,清清脆脆的,甜甜的。
陶荫忍不住微笑,和蔼地道:"我叫陶荫,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走近几步,"我叫娜娜。"
"哦,你好啊,娜娜小姐,你是......"是鲁畅的妹妹?陶荫觉得这名字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好可爱哦。"娜娜语出惊人,陶荫顿时垮下了脸--可爱?谁?他?被一个可爱的小小姑娘说可爱???
"我要嫁给你。"娜娜已经走到陶荫眼前,他坐在地上,所以还得微微仰起脸来看她,被这句话惊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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