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与大盗贼——江洋
江洋  发于:2010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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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陶荫

陶荫跳下马,看着眼前破旧的小院,脸上有点吃惊的表情。
陪他一起过来的老谢略微尴尬地道:"咱们县衙里地方小,捕快们又都是本地人,各住自家,就你一个外来的,没处安置,这里是老爷二舅家的一处私产,反正闲着,老爷开恩,先借与你住,等会儿我帮你收拾收拾。"
陶荫脸上浮起笑容,摇头道:"不劳费心,我自己来就行。"牵着马走进院去,那低矮的院墙刚齐他肩高,小小的门洞,进去时还要低头,两扇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木板门,似乎多年没有用过了,门轴处都积满了灰。
院中杂草丛生,迎面三间小房,窗上糊的纸都破成了筛子,风一吹,呼搭呼搭直响。
老谢紧走几步,掏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锁,推开了门,一脚刚踏进去,先打了两个喷嚏。
陶荫往屋里探头看看,正厅一间,左右小屋各一间,有土炕,炕上铺着破席子,还有几口旧木箱,一个木柜,褪了色的桌椅,布满灰尘。
"嘿,好久没人住了,得好好收拾收拾。"老谢看看陶荫身上绛红色的的锦缎披风,脸涨红了,实在不好意思请他进来。"要不......先上我家住几天?"
"不用了,反正我也得收拾,天还早,没问题。"陶荫好脾气地道,又笑嘻嘻地问了市集的位置,麻利地送走老谢,直接上马奔市集。

这个县城还真是好......小。
陶荫有些无奈地牵着马慢慢走,这里最繁华的街道,才不过十几家店铺,铺子里也没什么好货色--起码没他看上的,实在提不起兴趣买,不过么,基本生活用品还是得要的,想想现在那个临时的"家",他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寒战。
习惯性地在城里巡转一圈,才花了不到半个时辰,陶荫叹口气,飞身上马,认命地回到先前那条商铺较多的街,采买一通,命人都送到他"家"里去。

次日老谢来的时候,还以为走错了门,揉揉眼睛,没错,是昨天那个小院,只是......院门重新粉刷过了,油漆还没干,院中杂草一根不见,铺了青砖,种了花草,小屋的门窗亦粉刷一新,贴着雪白的窗纸,才一日不见,这小院竟像脱胎换骨一般,简朴中透出一股雅气来。
屋门一开,陶荫出来,看见老谢,笑着招呼他进门,老谢小心翼翼地打量,墙壁都掸扫干净,厅中摆了新的条案桌椅,两个大花瓶中插着盛放的菊花,两间侧屋一边加装了雕花的木门,想是陶荫的卧房,另一间却敞着,一眼望进去,好大一个书架,装了半架子的书,方桌上笔墨俨然,案头供着小小一瓶青竹。
小城读书人少,像衙役捕快这种人,更大多是些粗坯,老谢没想到这新来的小捕快居然这般有学问,光瞧瞧那半墙的书,就足够令人肃然起敬了。
"陶......陶公子,老爷叫我过来看看,告诉你有什么需用的东西,只管跟他去说,只要他能办到的,一定都给......公子办到。"老谢说话有点磕巴,实在是这位陶荫来头很奇怪,连县大老爷也对他客气有加,而且他给人的印象也与众不同,跟他们这种小地方格格不入。
陶荫一笑:"吴大人太客气了,请谢大哥转告他,这里什么都好,不劳费心。"正说着,一个半大小子推门进来,道:"公子,种竹子的要傍晚才能来,您说要找做饭的人,我表姐荷姑手艺好得很,我叫她过来怎么样?"
老谢一看,原来是这里隔壁罗寡妇家的孩子,叫做旺来的,怎么他管陶荫叫公子?
旺来看见老谢,笑着问好,县里统共几百户人家,三个捕快,大家都是相熟的。
等老谢告辞了出来,叫过旺来一问,原来陶荫昨天搬来,立即找人修缮屋子,铺地种花,又买了新家什用具,这番动静,惊动了左邻右舍都跑来看,陶荫客客气气请大家喝茶吃点心,乡邻们几时见过这样俊俏风雅的少年,都看直了眼,特别是几个待嫁的姑娘,更是芳心乱跳。
听说陶荫要找个小厮服侍,好几家都把自己的孩子领来,最后陶荫选了隔壁的旺来,不但每月工钱优厚,还准他晚上回家去住。罗寡妇感激涕零,自动负担起陶荫家里的浆洗缝补之事,现在正加紧缝制全新的被褥呢。
老谢打探清楚,转回去禀报老爷,对这位陶荫,可是更好奇了。明明是个大家公子哥儿似的人物,怎会到这荒僻的小县来做个小小的捕快呢?

 

2强盗

陶荫用了两天熟悉衙门里的事务,正如他花了半天就把整个县城勘踏完毕一样,这两天已经足够他把这个县了解得一清二楚。
实在是个很小很没特色的县城,既不穷,也不富,民风淳朴,数十年没有大案,衙门里养着三名捕快,实在是可有可无,平时顶多管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端午元霄的时候维持一下秩序。
在这样的地方做捕快,简直是......陶荫眨眨大眼睛,心头不快。他才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斗志昂扬的时候,被弄到这么个太平到令人无奈的小地方来蹉跎着,这不跟谋杀他一样么?
哼!
陶荫转了转眼珠,不死心地又去问老谢:"那这周围难道没有盗匪?"老谢道:"咱县范围里没有。"
陶荫眼睛一亮:"那邻县呢?"
老谢奇怪地看他一眼,道:"那不归咱们管啊。"
"岂有此理!"陶荫慷慨激昂:"天下事天下人管,何况咱们是捕快,吃着朝廷奉禄,当然要为百姓做事,既有盗匪,就当去把他们缫灭,还分什么此县彼县!"
老谢困惑,禁不住他再三催问,只好把那强盗的事和盘托出。
原来离县城八十里有一座清凉山,山南是阳离县,山北是阴离县,向东,就是他们这泽县了。
这座山正处在三县交界之处,因此也就属于三不管地带,峰峦起伏,风光秀丽,几县的人春天都爱前去踏青,那里的果树很多,春天的时候满山都是花,秋天的时候遍地都是果......
陶荫打断他,追问:"那盗贼在哪里?"听老谢说得那里美不胜收,老百姓也去踏青游玩,那强盗呢?强盗不是应该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吗?
老谢一怔,道:"就住在山上的快活林啊。"
"快活林?"陶荫觉得这名字实在不够阴险,强盗窝不是都应该叫什么黑风寨、猛虎庄的吗?
"是啊,那里强盗已经住几十年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陶荫无力,什么叫"习惯了",对强盗也会有习惯的吗?
"快活林是什么林子?"
"啊,不是林子,是一个大花园。"
陶荫晕倒。
"花园为什么叫快活林?!"
"强盗给起的名字啊。"老谢奇怪地看他,这名字不好听么?本地人都听几十年了,早已见惯不怪。
"强盗怎么会住在花园里?!"陶荫觉得自己被绕晕了,这老谢说话怎么乱七八糟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没出生,他们就住在那儿了,快活林的名字,也早就有,不是我起的。"老谢还是认真回答问题。
陶荫闭嘴,决定冷静一下再往下问。
"他们骚扰百姓吗?"
"有时候会骚扰。"
"打家动舍吗?"
"有时候会打劫。"
"官府派人围缫过吗?"
"三十年前、二十年前、十年前,都曾经缫过。"
"哦?"陶荫提起一点兴趣,忙问:"效果如何?"
"没有缫灭啊。"老谢叹了口气,其实那里的强盗又不怎么捣乱,本地人也都处之泰然,没有受到什么骚扰,除了每次换知府大人的时候为了政迹会派兵攻缫之外,没有人想去打扰他们。
"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为非作歹,居然这么多年都放任他们猖狂?!"陶荫愤愤然。
老谢却不以为然,山里有强盗这回事,大家早已习惯了,像一个长了很多年的马蜂窝,知情的人不会去碰它,走过的时候绕开点,就什么事也没有,马蜂虽然危险,但也不会乱蛰人。
然而陶荫又喃喃自语:"住在花园里,住了几十年,山寨的名字叫快活林......你肯定那是个强盗窝?"
老谢点头,本来就是嘛,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知道。
陶荫沉思着走向内堂,去找知县大人,这里平时都没什么事,知县大人就在内堂喝酒吟诗,衙役们也都放任自流,颇为自在。
县衙的小花园布置得相当精雅,花木扶疏,小桥流水,连陶荫也觉得心旷神怡,远远的看见小亭上一个人白衣散发,正举酒邀花--现在正是上午哩,这位知县大人也太随意些了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吴知县醉眼迷离,也不知道是从清早开始喝的,还是从昨晚就没停过,看见陶荫过来,笑嘻嘻地举杯向他一敬,含糊不清地道:"小陶,来得正好,陪我喝几杯。"
陶荫挡开他的酒,半扶半压地把他按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无奈道:"吴大人,衙中无事,您也不能总喝酒吧。"还喝得这么醉!
吴知县打了个酒嗝,笑嘻嘻地道:"唉呀呀,难得现今天下太平,百业俱兴,不劳咱们当官的费心,还不抓紧机会享受一下么?"
"谁说天下太平?清凉山上......"
"清凉山?"吴知县的醉眼一亮,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道:"对!清凉山!"
陶荫吓了一跳,相识几天,还没见过他有这么精神抖擞的时候,以为他也对强盗起了义愤,顿时高兴起来,接着道:"没错,清凉山上那伙强盗无法无天......"
吴知县却扯着嗓子喊道:"小明!小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急忙跑来,吴知县道:"去告诉夫人,准备点酒菜,咱们去清凉山游玩,一会儿就出发。"
小厮跑走了,陶荫的嘴巴张得老大。
吴知县回头看他,奇道:"咦,小陶你怎么了?"
陶荫道:"大人要去清凉山游玩?"
"是啊,那里景色美极了,我每年都去好几次,如今正好你来了,我带你一块儿去,叫你看看什么叫人间仙境。"吴知县得意地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这里小地方,县城里也确实差劲,其实此地最佳的风光都在清凉山,那里的美景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你看看就知道了,包你再也忘不掉。"
陶荫道:"可是......"
"不要紧啦,反正也没有公务,有师爷在衙门里守着就行啦。"吴知县潇洒地一挥手:"就这么决定了,我去换衣服。"
"强盗!那里有强盗!"陶荫终于气急地吼了出来。
吴知县一脚迈下凉亭,吃惊地回头看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小陶,你是我县里的捕快对吧?"
"是啊。"陶荫一挺胸。
"那就好那就好。"吴知县吁一口气,微笑道:"有你保护我们就行了。"他转身往内堂走,一边还摇了摇头,小声嘀咕:"还没见过这么怕强盗的捕快呢......也难怪,他年纪还小嘛......"
咯--嘣!陶荫听到自己咬碎牙齿的声音。

 

3告示

知县吴大人是个很随性的人,想起什么就做什么,这不,上午突然决定出游,中饭没吃就携着夫人出了门,一辆小马车摇呀摇,他不着急,陶荫骑在马上可着了急。
看知县大人这辆车,又小又旧,走起路来吱吱咯咯地响,拉车的老马少说也可以做陶荫这匹枣红马的爷爷了,赶车的更是一位老得很令人起敬的老爷爷,小明抱着一个大包袱坐在车辕上,吴大人和夫人坐在车内,这样的车马状况,别说日行百里,连五十里也成问题,而清凉山,离县城可是八十里哪!
"大人。"陶荫催马贴近车子,低下头,小心地朝窗子里叫。
吴大人没回音,车帘掀起,夫人微笑着露出脸来,小声道:"大人睡着了,陶捕快你有什么事?"
陶荫对这位夫人的印象可比对吴大人好多了,夫人虽不是倾国倾城的貌,却端庄和善,待人亲切,一点也不摆架子,衙门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啊......那个......夫人,清凉山离城挺远,咱们这个......这个速度,恐怕晚上都到不了吧?"
夫人笑了:"是啊,今天出门是晚了点,不过没关系,半路上可以借宿人家,这一路上的百姓都是很善良好客的。"
陶荫没话说了,闷闷地坐直身体,继续催马前行,枣红马对这种慢吞吞的速度很不耐烦,不时甩甩鬃毛,喷个响鼻,想要放开四蹄奔跑,却被陶荫用力带住了缰绳,不得施展,实在是够郁闷的。
出城五里,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夫人指示老车夫找个茶棚停车,大家坐下喝口茶,吃小明带在包袱里的馒头糖饼,虽是普通食物,但夫人的巧手做得相当好吃,连陶荫也吃得津津有味。微风吹来,带着田野的清香,陶荫看看周围那些悠闲安适的村民和路人,听他们笑眯眯地讲些乡俗小事,忽然觉得这趟行程也不是那么乏味,比起县城的平静,走在路上好歹可以开阔眼界,舒展一下心胸。
阡陌纵横,远远的天地相接处,一座青山拔地而起,那里,就是清凉山了。
"水娃他爹,你看到城门的告示了么?"陶荫身后桌上的两个乡民在闲聊。
"看到了,大盗又要打劫啦。"
打劫?!陶荫的耳朵嗖地立了起来,浑身都兴奋着。
"回去告诉你们村里人,这几天不要从阳离那边的路上过。"
"晓得,你也记得提醒你们村的人,特别是我老丈人家。"
"放心吧,忘不了。"答话的人喝了口茶,又兴奋地道:"不知道这次又要劫谁啦?"
陶荫皱了下眉--这人怎么这样,居然幸灾乐祸!
"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岂有此理,被打劫的不是好人,难道打劫的反倒是好人了吗?陶荫刚想扭头去质问那两个人,却见刚才还迷迷糊糊的吴大人睁大了眼睛,微笑着向那两个乡民打招呼,又问:"什么时候贴的告示呀?我刚才出城的时候都没注意。"
陶荫倒是注意到了,城门边贴着一张挺大的告示,只是他当时心情不好,扫了一眼没有细看,只记得那字写得龙飞凤舞,颇有气势。再说了,即便看到是告示,也不会跟强盗联想到一块儿啊!自古以来,只有城门贴告示抓强盗的,谁听说过强盗自己往城门上贴告示的?
不对!陶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忙向吴大人问道:"是清凉山的强盗跑来贴的告示?"
吴大人点了点头,却仍是探头跟那两个人聊告示的事情,他不穿官服的时候,就像一个斯文书生,跟乡农拉家常,半点也没有官架子,这一点,陶荫还是挺佩服他的。
于是,一头雾水的陶荫,终于从他们的谈话中听明白了一部分情况:今天早晨城门口出现了告示--当然这是惯例了,见着的人谁都没有惊讶,只是看了看告示上说明的时间、地点,便奔走相告,叫父老乡亲们最近三日内不要从清凉山南侧,也就是通往阳离县的那条路上走过,以免被误伤。
"哦,这样啊。"吴大人问明白了,道过谢,又回头吃他的甜饼,陶荫忍不住问:"大人,咱们是不是该回城?"
吴大人诧异道:"回城做什么?这不是才出来么?"
"强盗要打劫,咱们回去调集官兵快去围缫啊!"陶荫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结果吴大人、吴夫人、小明,连同附近桌上的人,都用一种吃惊的神态地看着他,看得他莫名其妙。
"小陶,你刚来,不了解情况......"吴夫人温和地想要解释,吴大人挥挥手道:"算啦,他不知道么,别怪他。"
什么嘛!难道他说错话了?什么叫别怪他!居然还要怪他!陶荫又气又恼又不明白,脸色难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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