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明日就可以复仇,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整个人处于一种血液沸腾的狂热,心中来来回回的就是如何说服离风,能让我上战场,能让我手刃仇敌,手刃那个无耻背叛的伪君子。
“好!就依此计而行!”成王对离风的信任和支持是一贯的,也是毫无保留的。
离风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看出我一直低头在思量些什么:“尘儿,你明日随我一同去请奇兵,然后我会带你一起去一方关城内,全你心愿!”
看来,不知不觉之中,离风已经对我了如指掌了,我心中一痛:我曾经的知己爱人——今言,已经再也回不来了,眼前这个能轻易看穿我心事的人是离风——这个令我高山仰止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会在私下对我温存体贴的今言。
见我一直不吱声,离风和成王也明白,今言的离去,对我,对他们,都不仅仅只是失去一个将军,一个师弟,还是一个亲人。一时间,帐内气氛诡异哀沉,沉重得像是要窒息。
“真正的伤痛应该还于敌人,想爱一个人,首先应该具备自立的能力,这样才不会让你爱的人为你担心,才不会拖累他的脚步,才会让他真的为你开心,才对得起他对你的一片真心!你的伤心和痛苦,一切的情绪反应,都会同样甚至更深地投射在那个关怀你、爱你的人身上!”离风是一个极其理智沉着的人,对于感情也似乎有着很独特的理解。
“尘儿,大丈夫立于世间,不仅仅只有感情,今言所希望见到的一定是你找到新的情感寄托,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他原先的抱负现在要靠你来替他完成,他不能去征战的,你要有能力去代他征战,他无法展示的才华,你要有能力去代他展示!为了这许多爱你的人,走出去,这里将是你的天下!”成王第一次如此深入地和我谈我与今言之间的事,显然我给他们造成的困扰早已不仅仅只是今言。
“是!尘儿谨记!”我其实都理解,也都明白。
第二天凌晨,离风早已令三军缟素,尽皆挂白,为今言举行盛大的哀悼仪式,一方面固然是为迷惑敌军,另一方面,不可否认,也是对这个他欣赏备至的师弟发自内心的追思。
我自回到军营后就换去了以往穿着的长袍,改穿了今言最爱的黑色长袍。或者,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爱他太少,拼命想找一些东西,让自己不要忘了他,不要移情吧!
离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携我一起去了那个以前我练功的山谷。上次心急如焚,来的匆匆,竟没发现这里早已变成一片汪洋泽国。
我有些吃惊,却也很快理解,回头看离风。
“这里的地形在用兵行军来看是一个鬼斧神工的‘天井’,四周山峰连绵,只有一进一出两个细小的口。不但如此,整个地势且又处于厉江落差的中间高度,堵上水流出口的那处天隙,自然可以蓄很多水。待我一声令下,毁去出口处的封堵,这无数蓄水将顺厉江奔腾而下,江水必然在短时间内暴涨,我军早已在两月之前就移营地势较高的山坡地带,一方关城地势不高,到时必然经不起大浪滔天的席卷,这不是凭空增添的十万天兵么?”离风很乐意为我讲解。
十里封疆驰骏马,一川波浪动金兵!一个在我看来仅仅是练功佳境的地方,在离风出神入化的运用下,变得具有如此威力。想起三国时期关羽的水淹三军,大概其神妙之处也就不过如此吧!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离风才下令破“闸”放水。瞬时间,波浪滔天,翻滚呼啸,直奔一方关而去,原来险恶的地形全变成了指引江水的天然向导。
离风看水势已开,再无回旋余地,招呼我一起向一方关城而去。
等我们来到一方关城门前之时,水头早已掠过,连绵不绝的水势仍在持续淹没着城中城外各个低洼之处,两耳只听见城内一片呼喊号哭,呜咽不绝。
谁又能料到冬天这个本该水势枯竭的季节竟会有如此灭顶之灾?毫无防备下,被水一冲,没被冲走淹死,也在接下来的寒冷中冻得失去战斗力。
一将功成万骨枯!
成王已经弹出了总攻的三支火箭信号,大军集结,一待水势稍缓立即攻破卫城。
我猛然想起卫城与中心城之间的浮桥,被如此大水一冲,必然也是不能幸免,却又如何攻得进去?!
离风见我有忧虑之色,仍旧淡淡:“你是在担心渡江吧?当初我军秘密潜入中心城的那一千军士并不是没用的,在我下令破闸之时,已然令人发射响箭暗号,通知他们收好浮桥,以备我军进军之需。此时他们必然已经占领中心城的南北两个城门,重新接好浮桥,四处散播乱敌军心的消息,以策应我军进城了!”
算无遗策,真真是当世诸葛,智勇双全的无双帅才!
“走!我们去城中活捉烛舞,为今言师弟复仇!此处有成王坐镇,各将军效力,不会有任何悬念了!”没等我用眼神顶礼膜拜完,离风就拉我去中心城,现在,要早断烛舞退路,越过历江,只有驾青凤先行。
我自然是千万个同意,呼唤了青凤,抖擞了精神,向城中飞去。
一路上只见一方关处处进水,军民乱成一团,城中守军主帐处也闹烘烘的,我与离风自然直奔中军大帐。
青凤的来临早已惊动敌军主帅,从帐里奔出的,却是一方关侯青干。离风已然持剑杀将过去,高强武艺,如鹘入鸦群,凛冽威风,如虎奔羊群。
我也被离风的凛凛杀气感染,与帐前的一众军士将官厮杀起来。
我开始了我生平的第一场沙场恶战,正是:风扫残红,落花片片坠红泥,浪滚陆地,尘土茫茫归大海!
鲜血带给我的复仇快感让我很快忘记伤痛,忘记自责,男人天生的好战基因指给我眼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以血饮刀,以头祭奠!
二十九、生杀之间
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令我饱尝了血腥带来的复仇快感,也冲淡了一些我对今言的愧疚和悔恨。
待我们将中军大帐处杀得尸骨累累之时,水已渐渐退去。青凤一直只在方圆数十丈范围内盘旋,不断地攻击阻截往中军大帐来救援的敌军。
离风的金狻猊因体形太大,无法像青狮、雪豹一般抱着驾青凤,留在了江南军中,此时也早已冲破万军阻隔,围绕在自己的主人身侧。
成王的中军已经过了浮桥,城内降军无数,不费吹灰之力,一方关城就被全面占领了。奇怪的是,城北一线却仍旧没有入城。
离风将青干捆缚交给成王拘押之后,就向北卫城掠去。一直没有找到烛舞的踪迹,我自然也不甘罢休,跟着离风向城北奔去。
看到北卫城的状况时,我明白了修罗场的含义,人间地狱,血的世界。
我们都没想到,一氓虽已身死,却留下了一个原来准备用以对付离风、今言江北一线进攻的,由他的灵兽催发的火牛阵。
其实,他的灵兽召唤野牛群的能力,在垭口城破之时就已经展现,如今,失去主人、也将不久于世的灵兽似乎也明白这是它最后的一场屠戮,完整地展现了它的灵力和残酷。
厚皮、长角,既有耐攻击力,又有杀伤力的野牛,力大无穷地纵横穿梭驰骋在重垣指挥的五万江北军中,残不忍睹!
今言托付给我的瞭城将士啊!我血红了眼,青凤似乎也感应到我的悲伤,长鸣不歇。
离风也被眼前的景象触怒了,那里也有一半他的东阴将士,他的江东子弟!离风身上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我第一次见到他真正发怒的样子。
金狻猊早已奔入场中——它也是个用兵高手,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真是什么样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灵兽——直取白犀牛,与它斗得天昏地暗。
是的,天昏地暗,却不是暮色,是青凤呼唤来了无数兀鹰,遮天蔽日的鹰群,这是一场灵兽之间的战争!
兀鹰密集地攻击野牛群,铺天盖地的蜂拥而上。
很快,野牛群被兀鹰逐出了战场,遍身伤痕地逃亡去了;白犀牛也显然不是金狻猊的对手,在金狻猊的攻击下只有追随它那一朝错步步错的主人去了。
打扫战场也是一项浩瀚的工程。历经数日的寻觅,一直没有在乱军中发现烛舞的踪影,离风提审了青干和一些降将才最终确定:烛舞在刚刚开始水淹一方的时候,就明白我军总攻开始,大势已去,驾了赤凰逃回帝都四方城去了。
青干就是当年统兵血屠一方关的大将,是当年那场血腥杀戮的直接制造者和执行者,这无论如何是不能放过的。
成王择了日期,举行了盛大的祭奠仪式,用青干等主要将领的血告慰了十八年前的冤屈亡魂。
接着,成王颁布了安民政策,将主要军力都撤至南北两个卫城及郊野驻扎,中心城只留了三万嫡系的中军护卫。
离风并没有我原先想象中的大开杀戒,而是将投降的三万余残兵收编整顿,全部打散编制,均匀地安插到我军除了成王中军的所有的一线军队之中。一来是防止降军哗变,二来,也是用自己五倍于降军的兵力监督降军的举动,且又令降军觉得自己与成王原先的军士没有什么区别,可以安定下心来。
难怪离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诚者有信,只有仁者才是无敌!离风的不杀降兵,又采取了稳妥的手段来稳定降军,以免降军作乱又引起一场杀戮,给降军指引了明确的、不会再起悖逆之念以致杀身的道路,这才是真正的恕道。
我越来越以一种无限欣赏、景仰的目光看待离风,一个仁德而又智勇双全的将军,他的人格魅力远出乎于我的想象。
战后的重建工程浩大而费心机,离风非常繁忙,根本没空发觉我对他渐渐追随难以移去的目光。
等我发觉自己对离风的感情不象自己以为的那么单纯的时候,我已难以自拔。我痛恨自己居然在今言英灵不远就移情别恋,一种愧疚的情绪时时刻刻啃噬着我的心,可是,越痛苦,越对离风难以用正常的眼光看待,有些像吸毒,明知痛苦却仍旧忍受不住诱惑,以身扑火。
在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我终于熬不下去,向离风提出,要去秋水峰。是的,我要通过祭奠今言来控制自己的妄念,我不能忘记这个为我死去的知己爱人。
“不行!我现在很忙,况且天气恶劣,秋水峰顶更是寒冷异常,等天气暖和一点,我一定带你去!”离风自然是很冷静地驳回我的要求。
“我一定要去!”离风不明白我的别扭心思。
“不要去!你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允许你去的!现在城中安定,我也允许你在中心城随意走动,你就别再提出这种让我为难的要求,可以吗?”离风对我其实还是蛮有耐心的。
“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难得的强硬来自对今言的愧疚和对离风的逃避。如果没有离风,我想我不至于如此气急败坏,因为他,我的心背叛了今言。
“那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离风见我如此油盐不进,态度也开始强硬起来。
“哼,你以为我不敢和你打吗?!”我在情绪紊乱的情况下总会有无比的勇气和失去理智的冲动,说着我持刀指向离风。
“你还不明白,虽然你已功成却仍不足以与我为敌?”离风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的功成是因为你瞬间的绝望和悲痛引起了青凤的感应,并不是你的能力有了真正水到渠成的突破,功成之后各人的能力也会有很大的差别。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的金狻猊并不害怕你的青凤吗?青凤固然是百年难出的神俊灵兽,是天子王族的象征,灵力强大,可是灵兽的能力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取决于主人的。你即便加上你的青凤,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离风绝无法接受我居然也会对他横刀相向,一番话说的痛心疾首。我执迷不悟,仍旧不肯罢休。
离风长叹一口气:“我不会和你动手,你现在远非我敌手,我毕竟比你大了五岁。你真要杀我,那就用这把师傅留给你的短剑刺我吧!师傅临终曾说等你满了二十岁再给你,现在看来……”离风的声音黯淡,从怀中取出我当初被师傅收回的短剑递过来,并解开了蓝光铠甲,露出胸膛。
我肯定是着了魔,心魔,我的心里一定住着一个魔鬼!
我竟一言不发地迅速扔下刀接过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离风的心窝。我看见了离风眼神中的震惊和悲伤,他绝无法相信自己辛辛苦苦教出来的是这样一只白眼狼,会用自己耗尽心力传授的技艺刺向自己的心窝。
剑入皮肤时,看见离风胸口流淌出来的鲜血,我仿佛很眼熟,是的,当初我也曾刺过今言一剑,也是这个位置,只是不如这次刺的深。我手中一顿,脑中一凛,难道我在手染了今言和一氓的鲜血之后,还要让这个我唯一活着的同门师兄也死在我的手中吗?
我好象忽然明白过来了,我这一切的恼怒、怨恨缘由的罪魁祸首都是我自己。我想也不想地立刻反应过来,左手推向离风胸口,右手后撤,想拔出剑。
我根本没想过我的这一个举动在离风看来是要补上一掌将他毙命,我终于为我的幼稚付出了我应付的代价,还连累了身边的亲人。
“你真要置我于死地吗?我不可能丢下这二十万将士不顾,也不可能为一己之私而忘记国仇民恨!”离风的话随着他本能的自卫的掌一起迅捷地拍来。
我没来得及解释我的后悔,就已如断线纸鸢一般摇曳着飞了出去。
感觉到我的掌上并没有带上内劲,并不是要置他于死地,离风的痛苦爆发出来:“尘儿!”
顾不得自己胸口的伤,离风一起一落,飞扑过来抱住了我:“为什么?为什么?尘儿,原谅我!我怎么会相信你真的想杀我呢?我怎么会呢!”声音凄厉,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低沉冷静。
我又怎么能告诉他,在某一瞬间,我确实有过杀他的念头?我嘴角留下了血,甜的,我知道。
“大师兄,我对不起你!我是因为想去看今言,我不能忘了他!”
“我知道,尘儿!你别动,闭目导气!”离风明白自己只是为了自保的一掌有多大的威力,立即运功为我疗伤,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却好象一点都没有感觉。
最后,离风将我抱回了成王那里,误伤我的痛苦在他心里折磨着他。我又再一次住到了我的王兄身边。
从这之后,我就很少看见离风,按成王的说法是他总在我睡着或者喝醉的时候来看我,或许是他故意躲着我,觉得伤到了我,有些内疚。我恨不得,爱不得,现在,连见也见不得了,酒成了我最好的伴侣。
三十、阴错阳差
在我日日夜夜的半醉半醒之间,我无数次在仿佛之间看到今言向我走来,却又经常在瞬间变成了离风。有时他也会抱着我,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他那强有力的心跳,感受那久违的温暖。
多少次,我在两眼迷蒙之间,听到他对我说:尘儿,原谅我,原谅我……
今言,我从来没怪过你,我一直都在乞求你的原谅,一切错的根源都是我!这些话总在我心里徘徊。
有时我也会听到他说:别叫我大师兄,你虽然一直都没有真的叫过我一声“离风”,可是,你也有很久没叫过我师兄了,我以为你慢慢慢慢就会接受我了。可是,这次我伤了你,你又叫了我一声“大师兄”,你真的就不给我一点点机会了?尘儿,原谅我,我不是有心的……
离风?什么时候今言变成离风的,我不知道,我也分不清到底是今言还是离风在对我说。其实,离风,我也没怪过你。
你们都说我的心最仁慈,可是我的手上却沾染了我所有同门师兄的血,我的残忍害了所有爱我的人,我才是那个最无情的人。
离风,你不知道,在那一瞬间,我有过杀你以全我不变心的念头,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
离风,我该怎么办?我,好象爱上了你,在不知不觉之间,也许早在厉江水中练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