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心弩呼唤时,我已经麻木,竟似梦游般,离风拉了我一下,只听见房内传出今言极轻微的一声:“尘儿……”在我耳中却如同霹雳,一下子精神就振奋起来,奔入房中。
只见今言面如金纸,两眼迷离:“尘儿,我有话要对你说,心弩,你们都回避一下吧!”
“今言,让大师兄留下吧!我……”心弩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不,我要与尘儿单独说,你们出去吧!我自己知道我这是回光返照,时间无多了……”今言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
“好吧!”离风也明白今言已处于弥留之际,无法挽回,率先走了出去,给我们留下空间单独相处。
我不敢相信今言真的是最后的弥留:“不,今言,你别费神,好好休养……”一边说一边掏心弩给我的丹药喂他,其实,我心里还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承认事实罢了。
“尘儿,听我说!不要浪费这些了!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今言握住我的手,“师傅已经于年初仙去了。当初知道你被逐之时,我曾多次上山,向师傅坦言了你的遭遇,试图挽回。可是,当我知道师傅大限将至时,我就明白了师傅的用意。你的事,师傅并未对他人说起,你也不要再对师傅有怨言了,他至死都一直惦念着你。”
“我,我已经知道了……”我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涌出了眼泪,我曾经以为我不再会哭了的。
“好!还有一事。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师傅临终之时,将我单独叫进房内,说,你是当年定王王妃云姬带到一方关的那个婴儿——恒王正弘。你的双色鸟纹石,也就是青凤赤凰佩就是你身份的明证,成王正阳是你的亲生哥哥。”
又一个晴天霹雳,我如何承受的起这么多的秘密?!
“当初你是如何逃脱夜腾的包围追杀的,现在可能只有定王王妃云姬和当年收养你的一方关侯妃以及心弩知道了。师傅一直不肯公开你的身份,是怕你仍未功成,一旦泄露身份,极易遭到暗杀、挟持,你又不象成王,统领一城,有灵兽及万军护身,你要体谅师傅的苦心!只是一氓和烛舞都见过你的青凤赤凰佩,虽然认得这个青凤赤凰佩的人不多,但他们恐怕也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日后你要处处小心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家为我在考虑。
“尘儿,我走之后,你要善待大师兄和心弩,他们都对你情根深种,切莫辜负了他们对你的一片赤情!”
“不,今言,你不会走的……”我已经哽咽难以出声。
“呵呵,尘儿,别哭,我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看着你。我死后,你将我葬在纵川山脉的秋水峰顶,那里是整个泷朝的最高峰,可以看见我们以前练功的山峰,也可以看见你以后的封地——望沙,还可以看见我的瞭城……尘儿,答应我,替我照顾好瞭城的军士和百姓!”今言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好,我答应,你别说了,安心养着……”
“尘儿,一氓的那个暗器是当初我自己打造的,一次能发上万枚细针,入了人体,能断人经络心脉,当初师傅言说太过阴毒,我便毁了机盒,只是没想到竟被一氓找回修好。我死在自己打造的暗器之下,也是死得其所。有你对我的这一片真心,我此生不枉。尘儿,别为我难过。”今言勉强笑了一下,“尘儿,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眼睛是半睁着的?”今言的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强自支撑,耗尽心神,说完心中的话犹不忘想逗我开心,刚说完就身子一沉,不再有反应。
我悲痛欲绝:“今言,今言……”声音拔得极高极细,竟似鬼哭。
离风瞬间蹿进房来,一掌按向今言顶门,显然是耗功力想为他贯脉续命,心弩也向今言嘴里拼命喂丹药……
可是,回天乏术。
眼看今言渐渐没了呼吸、心跳,我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冲出帐去,老天为何如此惩罚我?!
离风很快追了出来,一把捏住我拍向自己天灵盖的手,抱住我。我一时动弹不得,心神激荡之下,喉头一甜,张口喷了离风一身鲜血。
离风长叹一声,按向我顶门,输入内劲为我定神,只是内劲显然已经很单薄。
待我定下心神时,心弩也早已跟了出来:“尘儿,节哀吧!今言也定不愿你如此伤身……”
是啊,今言事事都是以我为先……
二十七、兄弟相认
待我平静之后,离风终于放开我,很是疲惫:“心弩,好好照顾尘儿,其余之事,明日再说!”
说完,离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半跪而下,撩开我早已凌乱不堪的长袍,又一次在我的小腹上亲吻了一下,只是这一次没有隔着衣服。
“为什么?”我呆呆地问,“为什么亲我肚子?”
“我以为你明白。”离风站起身,声音很是黯淡,人也显得很憔悴。
“我不明白。”我的思维能力早就随着今言的离去而消失了。
“我亲你肚子,是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大师兄,不是什么将军,不是什么副帅,不是什么东阴侯,也不是什么立成君,在你面前,我也只是一个卑微的、希望得到你的爱的普通男人。”离风说完,第一次在战场之外骑上了金狻猊,转身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我彻底石化。
离风疲惫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之中,这个傲岸的、雄视天下的男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苍凉落寞的背影。
心弩过来拉我:“尘儿,回去休息吧!大师兄为你耗尽元神,你别辜负了他的一番深意!”
我点点头,走回成王帐中,抱起今言。
我要去竹屋,我不能放弃他,叫我如何能放弃他?!
心弩从来都是制不住我的,只得陪了我走去竹屋。我没驾青凤,只是任它盘旋在树梢,随我向竹屋而去。
我不死心。
我抱了今言,浸泡在锻仞房的水池中,不断为他贯脉,不断亲吻他。
我不要他的身体冷去,我不要他的四肢僵硬……
心弩一直徘徊在门口,不肯离去,也不忍进来打搅我,他一直都是如此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直至快天明,我内力耗尽,心神俱散,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抱着今言,抱着他在窑炉边睡去。
我只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却赫然发现今言已不知去向,看护我的心弩也换成了离风,坐在那里,神色依然带了几分疲惫,几分伤怀。今言的离去对他来说,显然也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打击。
“今言呢?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我言辞中不免带上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我已遣心弩带上雪豹、青狮,取道东阴浮桥,护送今言回江北瞭城安葬。你就不要去了,免得触景伤情,累及脏腑。”离风还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语气语调和以往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我昨天只是因为去年下山时冻伤了心肺才会吐血的,你让我去看他!”我接受不了没有再见今言的机会。
“尘儿,不要忘了今言为什么会送命!听话!不要再见他了!好好安全地待在这里!不要再起轻生之念!”离风很明白我的意图,轻易地洞察,也轻易地击破。
“可是,可是,可是今言说过要葬于秋水峰顶,我答应他的!”我总想着能有个借口。
“我立即派人去追上心弩说明此事,改葬今言于秋水峰顶。你先平定心神,过一段时间,我自会带你一起去祭扫今言!”离风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空子。
我虽然功成,能力却仍是不足以与他抗衡,他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甚至透露出不惜动用武力的意思,我也实在没有机会溜走。况且,我也确实不愿再制造第二个今言的悲剧,只得接受离风的安排。
离风见我似乎渐渐接受了他安排的现实,过来抱我:“尘儿,当初师傅说的其实并不对,我和今言也都会为七情六欲所伤,只是我们的情绪开关都掌握在你手里,你可以轻易置我们于死地,知道吗?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轻易去尝试你的这种能力!”
我除了点头,没有其他选择。下意识地挣开离风的怀抱,今言尸骨未寒,我如何能够接受别人的拥抱?
“梳洗一下,我们回成王军中去吧!这里实在不算安全!”离风还是这么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点头,理智了许多,经历过这么许多,要接受现实也开始容易了许多。今言也一定不愿见到如此狼狈邋遢的我,他说过,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
我将那件染血的战袍抖直穿上,梳理好头发,取出青凤赤凰佩,穿在今言给我的细金属带子,系在额前,他喜欢我这样打扮,况且我已经功成,没有再瞒的必要了,拿上奔龙斩月刀,向房门口走去。
离风见我额上多了一块佩,似乎十分讶异,拉了我走到屋外,就着晨光,仔细看了一会儿:“你是恒王正弘?!你这块佩是哪里来的?”
“是,今言昨天告诉我的,是师傅故意瞒下的。这佩我自小就有,一氓、烛舞、心弩他们都见过。”
离风神色凝重:“难怪,难怪!我们速速回营!”
说完就拉了我展开风云纵飞驰而去。经过一夜的休整,离风的内劲似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在我吃劲的时候还提拉一把,放着好好的灵兽不骑,连带我的青凤也只能在空中兀自盘旋。
成王早就站在营门口张望,我第一次看到一向雍容安闲的成王如此坐立不安、焦虑忧心。
一见到离风带我平安回来,成王喜上眉梢:“尘儿,快进帐歇息!离风你也一起去歇息歇息。”
说罢就过来拉我的手,走近我时,看见那块青凤赤凰佩,成王终于笑了:“你终于戴出来了?我一直都不敢问你到底有没有这块青凤赤凰佩,心里总害怕只是一个泡影。如今终于如我所愿,你没有被夜腾捉去囚禁,太好了!你已经知道你其实就是我的弟弟正弘吧?!”
“是的,我知道了。”
“那你以后打算改回正弘的名字还是……”成王的兴奋虽然对我来说有些不合时宜,却也可以理解。
“还是叫同尘吧!我习惯了。”
“也好!尘儿,叫我一声‘哥哥’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日夜期盼能救回你,与你共叙手足之情!”成王很难得的有些激动。
我只是唔唔,一时之间却叫不出口,虽然我一向喜欢和成王亲近,可忽然变成自己的哥哥,要改口,总是有些别扭。
“你肯定奇怪我没见到青凤赤凰佩时为什么能推断你是正弘,你都不知道你和母亲有多像!父王自一方关惨变之后,画了许多母亲的画像,日夜思念,那画像的眉目简直就是照着你画的。可惜父王已于七年之前忧思过度……你无缘相见了。”成王的语气变得有些哀淡,他定是像定王,与我相貌没有多大相似之处。
想起一方关当年的血腥和今言念念不忘要为我报仇的心愿,我心神俱碎。骤失亲人后,我又多了一个亲人,都说长兄为父,我冲口而出,叫了一声:“哥哥!”
“好!好!我们进去吧!“成王很是高兴,拉了我同离风入帐。
“现在既然一切都已明了,离风也别太忧心了。今言不幸……原定的计策虽不得不有所改变,敌军的一氓却也已被尘儿斩杀,烛舞对我军情并不十分了解,也不会对大局有什么妨碍的!”成王十分善于洞察人心,已经看出离风忧心的症结并不仅仅是我和今言。
“嗯!”离风只是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接着,在离风的提议和坚持下,成王不得不同意我立即搬出他的偏帐,住到离风的营帐之中。离风一直担心我不肯安分呆在营中,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我离开他的视线,看来,我的信用已经为零了。
“离风,尘儿虽然搬去你帐中,可是以后每日需让他抽出一个时辰随我学习一些东西!”成王对离风郑重地说。
“也好!只是不能让他出营去。”离风毕竟也有许多军务要处理,成王的提议也解决了他的一些实际难题。
“王兄,你要教我什么?”我还是有些奇怪成王的用意。
“呵呵,你们都不知道,其实我才是你们的大师兄。离风比我小两个月,我入平复君门下也比你们都早,当初局势复杂,师傅一直秘密授我技艺,并未公开。师傅后来也想收尘儿为徒的,只是因为已经收了烛舞为徒,怕尘儿的身份外泄,才让立成君纳入门下的。”成王的语气十分温和,“我只是想让尘儿学习一些治世之道,以后自然用的上。”
真没想到一切是如此复杂,我对于能多学点东西还是愿意的,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多掌握一些东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而且,我还要为今言报仇,还有父母的仇,还有心弩的仇……
我不能再做于事无补,伤人伤己的事了,亲者痛,仇者快,不是一个成熟的人该干的。
二十八、水淹一方
我的确是一个无情的人,或许是受了召骅那个天性凉薄的意识的影响,我竟很快从今言离去的悲伤中镇定下来。
流光说过,我很现实,会自动地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走下去,在情感上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烈。不过一日一夜之间,我居然就接受了今言的永别。
我的青凤体形太大,以致于无法和我寸步不离,只能在帐外就近寻找巨树歇栖,纵然灵力强大,众多灵兽见了它都瑟瑟有畏惧之色,于我来说也仍然不免有些不满:无法抱着恒温暖炉入睡。
中午我就搬入了离风帐中,他的营帐比成王的要小一些,幸而帐外宽敞无比,可以立一巨木供青凤停歇。我同样被安置在偏帐,与离风仅仅一幕之隔而已。
虽然多少明白了离风对我的感情,可是对他,我还是敬畏、景仰、崇拜多过其他。接受一个人爱自己很容易,你要接受一个神,很难。
刚刚拾掇好我的新住处,离风就又唤我回成王帐中议事,显然是又想到了什么军国大事,急着定下来。
“离风,可是反悔了,怕自己把持不住伤害了尘儿,这么快就又把他送回来了?”成王见我们来到,立即摒退左右,他似乎所有的不正经都用在了离风身上,挑战一个太完美的人总是有许多乐趣吧!
“哼!”离风冷哼一声,表示了他对成王如此无聊的不满,“我想明日发起总攻。”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和成王都没想到离风会选择在这个伤痛未平,甚至还没来得及理顺变化的时候,提出决战。
也对,哀兵必胜嘛!我转念想想,也还算能理解。
“那你说说你的计划吧!”成王在绝大多数时间还是非常具有统帅气质的。
“我想今日就散出风声去,就说今言不治,已然丧命,我为救今言,运功逼针时,受金针反噬,走火入魔,业已奄奄一息,成王为顾及大局,不得不放弃破城计划,明日将退回垭口,为我医治。”离风说的很是平淡。
好计,几分真几分假,真假难辨。提到今言我虽不免喉头发紧,却也仍然在心底暗赞离风的临机应变能力。
“然后呢?”成王在军国大事面前很是郑重。
“明日清晨我军佯做撤军,虽是拔寨,却是左右营互换防地,中军后退三十里,迷惑敌军。我明日清晨仍旧去请那一路奇兵,于敌军观望,欲追欲守犹疑未定之际,予以痛击。成王立即发出火箭总攻信号,三军并江北一线,可按原计划实施破城。”离风的这一计策妙就妙在没有进行巨大的改变,仅仅是如此画龙点睛的一笔,也不必重新对各路人马重新部署,就将昨天的巨变轻巧化解,典型的四两拨千斤,众将领对计划的理解与执行也不会有任何难度,对敌军却仍具有极大的不可预测性和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