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演义——万径人踪
万径人踪  发于:2010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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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二师兄回山,想非礼竹涛,他不从,二师兄一时恼羞成怒,失手杀了他。”我实在无法说出一氓的所为,说了谎话。
“是一氓?!”师傅震怒,“这个逆徒!是为师思不周。尘儿一定受惊了,有没有被一氓所伤?”师傅说着伸掌摸了摸我的头,给我探脉。
“还好,你也就是气血不调,受惊过度,没有什么大碍。”师傅神色已经和缓下来,“这些房子也定是一氓所烧啦!松君,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是,是徒儿受了惊吓,一时发狂烧了所有的房子……徒儿知错了。”我实在无法将己之过赖于他人。
“真的是你?怪道只有你自己的土巢存了下来!”师傅刚刚平复下来的怒气又开始上来,须眉怒张,我从未见过他生气成这个样子,以往只是觉得他很威严,现下,确实十分地可怖。可能正是应了爱之深责之切那句话。
“是不是一氓逼你所为?还是别有原因?尘儿,说出来,师傅不会怪你!”我如何说的出口?
“徒儿不肖,请师傅责罚!”我垂手谨立。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一面?枉我对你另眼相看,以为你虽在武艺、为将方面难有大成,却心地淳厚、机敏善谋,也能……没想到……松君说是你做这些,我还以为定是另有内情,没想到只是因为受了惊吓!”师傅已经平静下来,脸上布满了失望,“没有一点点稳重沉着的应变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反应幼稚得像一三岁小孩,你太令我失望了!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你,下山去吧!”师傅黯然转身。
“师傅,我……”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有些始料未及,一心只想瞒过那段难堪的遭遇,哪里想得到是这样的结果?
我跪下,拉住师傅袍子的下摆:“师傅!”
“尘儿,从今往后,你别再以我的徒弟自居。你的能力不足并不是问题,你的如此幼稚心性,实在难以成为我真正的徒弟,而且也会拖累今言,你暂时还是少见他为好!另外,我原先赐给你的那把短剑也还给我吧!你尚未功成,剑还是不用为好!你今日就离山吧。日后,等你将自己的心性磨成熟了,为师自会重新召你回山!”师傅很是落寞,震开我的拉拽,抱起竹涛的尸首,走了。松君恨恨地挖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
呵呵,我,又成了流浪者了。我能去哪儿?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夜腾那一边是我满门血仇的敌人,还是害我至如此地步的元凶,我不能投。成王这边,经过师傅的逐出师门,想必也再不能容,我也无法再去。我又只剩下了我自己。
哦,还有今言,可是,我又能用什么面目来面对今言?我心内彷徨,师傅限我今日就要离山……可,我去哪儿呢?
我一边茫然,一边收拾我的东西。今言送我的银色哨笛要带走,奔龙鞭和护心镜……都要带走,师傅赐的短剑,只能留下,师傅赐的鞭法、刀法秘籍,应该可以带走,和送今言的袍子一对的、为我自己制的那件长战袍,也要带走……原来,属于的东西是那么少,小小的一个包裹就已经够装的了。
我一步一步走出去,虽然是在这儿发生了我不愿提及不愿面对的事,可是毕竟这里有我太多的美好回忆,和今言的,和师傅的,和心弩的……甚至还有和当初教我武艺的一氓的,叫我如何能从此离开?
在这个除夕之日,我被师傅逐出了门。呵呵,也就一天一夜的工夫,我的世界就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变化。
我提着奔龙鞭,抱着小包裹,痴傻了般走下山去,风很凄厉,割在脸上像刀子,我却不觉得冷,虽然我连袄子都没有穿。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没有一点光彩。
我如行尸走肉般晃了几天之后,终于决定不再当孤魂野鬼,准备去一方关城。毕竟那里是我的故乡,是有我十五年记忆的地方,或者,以后还能借着两军交战的机会,趁乱偷偷去军中看看今言。
隆冬季节,两军都休战罢兵了,成王的中军就驻扎在垭口城,显然是静待开春立即北进,隘关侯和明原侯率了左右两翼军队退回隘关城去休养过冬。
我并不敢靠近城池,只是从城边的山上绕行,远远地看看大军营帐和烈烈风中招展的旌旗,人都像蚕豆大小,也只能凭感觉和衣着猜测是谁。
我只能在山上打点野物烤了果腹,都是些小狐小兔之类的,每一只我都会仔细地剥了皮毛,清洗干净,烤成肉干,撕成细条,慢慢吃。我决定北上去一方关后,开始感觉到天气的寒冷,有些顶不住了,那些小兽的皮毛倒为我抵挡了不少寒冷。
在这个根本没有行人的季节里,我风餐露宿地一路走到了一方关城南。我没有使用风云纵,或者,是想让这种漫长的寒冷冻醒我的知觉吧。
一方关是泷朝第三大城,厉江冲出重山包围后在这一块小小的平原地带分流成了南北两支,流淌了约百里后,又在临江峰下汇合,仍旧并成一支,折向南行。在厉江的分割包围下,在江中间有了一个东西狭长、肥沃广阔的岛屿。
一方关城就是拒以历江天险之利,在岛上筑城,并在历江南北两岸修建了卫城,使整个城池的形制跨越历江两条分支,成为由两个卫城和一个中心主城组成的南北交通大枢纽。
卫城没有常住居民,只是个军事构筑,很小的一条狭长带,用来驻军守城的。卫城和主城之间,因江面窄了近一半,水流也缓了一些,易渡许多,经过多少年的经营,已经用铁链拴了浮桥,变成了通途。汛期或者卫城遭袭后,则可收了铁链、浮桥,一时之间,也可凭江对峙。
单就扼险据要来看,一方关实在是一个绝佳的要塞城市,兵家必争之地。况且,有了厉江的灌溉和上游带来的肥沃淤泥,岛上良田万顷,足以自给很久一段时间,即便是南北夹围,也达不到困城的目的。
我到的时候,一方关已经戒严,没有一方关侯的令,不许任何人出入。两军对阵,这也是迟早的事,虽是仍处严冬,两军休兵,但谨慎驶得万年船,一方关侯这么早就戒严也不无道理。
入不了城,我只得沿江西去。在距一方关城五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附近的竹林里安顿下来。
离了今言,方才发觉他的一切早已渗透到我的骨髓里,竟不自觉地喜欢上他喜欢的东西。我在竹林里建起了和今言当初的竹屋一样的房子,不知道是为了让自己记住他还是忘记他。
小村庄处在高山和平原的交界地带,靠着历江。历江在这里有一个落差,从狭小的山峰夹缝中挤出来,砸向平原。山峰之间水面窄小之处,水势都很急,每天都在怒吼奔腾,且两岸也多是悬崖绝壁,插翅难飞的峡谷。到了平原却又宽阔浩淼,天堑的风范展露无遗。
在一整个冬天里,我陆陆续续地加建,引江水、建窑炉……一直到和今言的那三间一模一样,只是在没有门窗的那两间房顶上多拴了几个吊环——是给我进出时借力用的。也有一间锻仞房,其实我并不用来锻仞,只是为了开窑炉泡热水澡。
十八、数探垭口
每每想起今言,我就会想,今言发现我被师傅逐下山失踪后,会如何?我并不敢深想,只是各种各样的念头时时在侵扰我,令我也会想潜去垭口城偷偷探视。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知道,一切都只是借口,都只是我想去见他一面的借口。有些事确实是说着容易,做着难。我在那一世亏欠了流光,在情感上一直都不作为,自私地一直逃避,不愿意回首往事,可是那种深刻的愧疚感,即便意识仅仅是寄居,像个过客,也依旧逃不脱夜深人寂时内心的折磨。
只是,我一直都在做鸵鸟,自己背负不起的就逃避,连现在对待今言也是这样,残酷地掠夺性地享受着他的付出,却在自己的付出上吝啬,连给他一个帮自己走脱阴影的机会都不肯。
我心里也明白,师傅提前逐我下山,并不是因为我的能力、武艺不足,而是他看出了我性格上的弱点。这个弱点,在山上,在师傅和今言的保护下,永远也没有可能得到弥补,他只有忍痛将我逐下山。
我心性过滥的慈,还有情绪的不稳定、不成熟,遇事容易抓狂无法自制……这些迟早成为我甚至是今言、成王一军的隐患、障碍,而被别人利用。我自己也知道,所以我不恨一氓,更不恨师傅、今言,不恨任何人,只恨我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不光是武艺的,还是为人的。
其实,在小村竹林安顿下来的第三天,我就忍耐不住,悄悄潜入了垭口城,想去看看今言,想去看看他发现我被师傅逐下山失踪后怎样了。
那天一大早,我在兽皮夹袄外罩了件月牙白的长衫,用一块白色长巾将头包得严严实实……在颈上兜住,只露出两个眼珠。虽说垭口城居民几乎不可能有人认得我,可是,我在成王军中待了那么久,难免会有军士认出我来。
幸而我有当初成王给的军中出入令牌,一路上没有什么阻碍,直接就入了城。
成王的中军大帐很好找,有着高高的旗杆和巨大的体积,长幡在北风中烈烈招展,很是扎眼。我偷偷掩到大帐侧前方的侍卫帐边,向大帐中张望。我并不敢靠的太近,他们的武功远比我高,我也就是倚仗风雪天,呼吸声夹在北风中没那么容易被听出来。
远远的,我只看见成王和离风坐在大帐中饮酒,并不见其他人。我正想去各处看看今言在哪里,只听离风的声音传来:“今天今言师弟又一大早就上山去见师傅了。自从他那次追踪一氓回来后,情绪就一直不对,三天两头往山上跑。一氓到山上后发生的事定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不知道同尘到底怎样了,师傅也一直没有书信。”说完,隐隐像是叹了口气。
成王哈哈一笑:“离风,你这是在担心今言,还是在担心同尘?认识你这么久,我可从没见过你有如此忧郁的时候!”语气中显然带了调侃。
离风还会担心我吗?他欣赏的是今言,我,在他眼里始终只是个小屁孩,没能耐,他一直都是轻蔑我的。
“他们都是我师弟,自然会担心他们。我一直都有些奇怪,以一氓的心机和手段,仅仅是回去杀了竹涛、烧了房子,似乎有点太简单了。我总觉得同尘出事了,只是他们都不肯说,包括师傅也不肯说。”离风的语调一向低沉,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是不是你关心情切呀,啊?”成王仍旧带了几份取笑的意味。
“今言每次下山都要憔悴几分,就这半个多月的工夫,居然回山十一次,脸都瘦的像刀刻过一般。他是个坚韧内敛的人,没有大事发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只是他性子冷淡,连我也问不出什么来。”离风确实心思缜密,能从细枝末节推断事情的真相。
“今言对同尘怕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师兄弟情谊,他们之间有些淡淡的说不清楚的牵连。就连心弩,对同尘也不同一般。那次破双营同尘醉酒,也是心弩照顾,这次山上变故,我看心弩恐怕也已经偷偷去过几次了。今天又不在,估计是去见同尘了!我看可能是他们关心所致,不是说同尘受了点伤吗?”成王毕竟是阅人无数,轻易地看透了许多隐藏在内心的东西。
离风略楞了一下,似是嗤笑了一声:“成王对我这小师弟也不是一般的关心哪!如此细密入微的观察,怕是有些想法吧?这同尘有何过人之处,竟惹这许多王侯青睐?”
“我可以理解为你妒忌吗?”成王又在挤兑离风,“同尘为人淳厚善良,没有任何一点心机,不会去算计别人,会无条件地信任别人,这是我们所有人所没有的,他的心是纯净的。而我们的心里有太多的恩仇、杀伐、功名、天下。他心底有他自己的原则和韧性,他的执着恐怕是我们所不及的,只是他没有到开窍的时候,到了他觉悟的那天,恐怕天下的一切都不会是他的障碍。”
想不到,我在成王这里有如此高评价。
“成王这是在承认自己对同尘不一般的感情吧?!”离风的声音倒似有几分着恼,也拔高了许多。
成王哈哈大笑,也不回答,继续饮酒。
离风难得会表露出这么多情绪,是为了今言吗?
我听了一会也没听出其他什么有关今言和心弩的事来,只得悻悻回去。
看来心弩也已经知道我离山了,多半到处去寻我了。唉,不知道今言瘦成什么模样了!
晚上我泡在水池里时一直在想,要不要再去找今言一次。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早早起床去厉江边僻静处练鞭、练内功心法。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的时候,也会再次去垭口城窥探,幸运的是,一直都没被他们发现。
我一直没遇上今言,不知道是不是在惩罚我的无情。我第二次去的时候,据离风的说法是,今言终于告诉他们我被逐下了山,并且失踪了,所以今言和心弩都去找我了。
接下来的几次一直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只是离风的克制力好象越来越差,脾气一次比一次大,有一次竟然在大发雷霆:“这个同尘,迟早会把今言和心弩推入火坑,不!已经推进去了!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他在他们心中的作用吗?如此绝然地失踪,竟一句交代也没有!”
成王仍旧不冷不淡地在那里说:“离风,同尘不会出大事的。四方那边同尘是不会去的,即便是去了,哪怕是被他们捉了,也不会对他怎样,因为他们要留着来威胁我们,不会舍得轻易伤害的。他的武功足以保证他的生活,也足以令他应付其他的威胁。你如此坐卧不宁,是不是,也去找找他?免得把我这大帐烧了?”
“我是愤怒!如此不懂事的家伙,令我军两位重要将领严重失常,四处寻找,只会添乱!”离风原就很有压迫气质,脾气一上来,更加恐怖,看来他平日的不苟言笑还算是和蔼的。
“我看不只是两位,起码有三位!离风,你如此暴怒的样子,除了我,还有谁见过?我劝你别让你的小师弟看见,要不,你恐怕会暴怒下半辈子,仅仅是建议呀,啊!” 成王好象每次都在调侃离风,弄的我也有些纳闷,好象并没有感觉到离风对今言有多特别的感情呀!看来是他一直隐藏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太好了。
“哼!”离风终于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最后一次去时,已经过了立春,我还是没见到今言,不过到是见到了心弩。两个月没见,他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些和煦安详,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愁绪,黑色的。
“立春过了,再过一个月天暖一些就要北伐攻一方关了。心弩,放下这些牵挂,好好准备准备吧!那里可是你的故地!尘儿定是想独处一段时间,才会不给你们消息,等他愿意了,自然会来军中找我们的!况且,我也一直派军士在绵长山脉各处寻找呀!”成王很温和地劝慰心弩。
“是!”心弩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今言已经带了我的侯印出发去江北了,等下月十五,他会整顿瞭城和东阴两城的兵马,从西向帝都进发,配合我们攻克一方关。只是,破城尚未有一个万全的计策。我们还需再多多研究!”离风这次已经完全没有前一阵的焦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言去了江北的缘故。
“嗯!”成王点头称是,“心弩,上次你和今言偷偷潜入一方关城寻找同尘时,看到他们的布防如何……”
我见没有见到今言的指望,也就没有兴趣听他们讲军国大事了,况且心弩的青狮鼻子很尖,待久了怕是要被它逮出来。
马上就又要开战了,今言也去了江北,我只好天天安心地练我的鞭。今言还是很了解我的,他也猜到我很有可能去一方关,竟然和心弩不顾危险,潜去找我,可惜他们没想到,我没来得及进城去就已经全城戒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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