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这科没错!」
「真的?可是你看起来……好年轻?」
「大姐拜托你先看病历表啦……波见医生档案会放在第二个资料夹。」
「啊……原来是放那里啊。真是不好意思,你先坐着等我一下。」我的主治医生是个板着脸、行恐怖主义的中年医生,今天怎麽换个迷糊大姐?
「波见医生……不在啊?」
「波见医生去开研习会了,我是助手,苏西。大部分事情医生都交代过我了。」
二心。约五世纪前出现了第二次黑暗时期,因怪病流行致世界人口大幅下降、文化倒退,在那个时期结束後怪病所遗留的──是拥有两颗心人类。
正确说法,心脏旁边长了一颗具有心脏功能的肿瘤,无法切除一生都会寄宿在宿主体内,发作时会衍生出各种特殊现象,靠有异於他人的身体构造这点,重写了历史,二心子,他们这麽称呼。
「苏西医生是实习医生吧?」
「啊……!」好像说中了?不过不需要离我这麽远吧?
「我又不会做什麽事……」
「因为,听说二心子性格通常都很凶暴,一下就被看出来的话可能会有危险。」哪来的刻板印象?「何况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又是那麽年轻的二心子,你应该还是学生吧?」
点头回应。
目前研究看来二心感染途径不明。二心子通常发病年龄约三十岁後半,但例外……有的,出生的那一刻便有两颗心跳动,二心子具社会利用价值,当然也有所谓的──试管婴儿。
她回到位子後开始书写,看诊内容大部分是询问身体状况,然後配药。「嗯……虽然还是有点怕怕,实际见过後感觉又不一样。来,眼镜给我。」将特制的眼镜交给医生调整。
「苏西医生为什麽会想当二心科的医生?」
「嗯?啊……仔细想想原因很多的说,主要还是因为想了解吧?除了心脏以外我们还是有同样特质啊。」
其实,不一样喔。
「二心子在社会上有那麽大的争议,一定是有什麽误会而起的所以才纷争不断。完全共存的方法……真的没有吗?」
答案,我也不知道。
「好漂亮的绿色。」她推了推自己红色粗框眼镜,把脸凑近仔细瞧我的眼睛。
「如果看到它在发光就不这麽觉得了。」
「别这麽说嘛,在我看来……你不像坏人。至少不像那些乱七八糟谣言所形容的那样。对了,还没问你的Second。」
Second,藉第二个心脏刺激全身感官後产生超越普通人的能力。人们最害怕的就是二心子的Second,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准确控制,触发原因和能力也不尽相同,失控的话必定引起混乱。现今许多社会不安的原因因而归咎於二心子。
「哇啊啊……我的笔?」光用眼睛和脑袋思考,无须碰触任何东西,让物品浮在半空。接住凌空的笔,苏西医生继续书写记录,「非接触力啊……这类型蛮少见的。原来眼睛真的会发光。」另一种说法是超能力,浪漫一点的话……可以说是魔法。
「好,最近有失常吗?」
「呃……有,我的笔电差点把仙人掌君压扁。」意外就是这样发生的,绝对不是蓄意谋杀。
「仙人掌君?」
「我的事务机器人,目前家里蹲状态。」
「哈哈--好奇怪喔!」很秀气的遮住嘴巴憋笑,看起来很用力忍耐。
「医生。笑太久啦。」
「抱歉、抱歉,但是真的一样呢。」
「什麽一样?」
「生活方式……到底哪里有差别?」
「差在来这里,还有药物治疗。」
「不要老是这麽悲观啦。」
「被波见医生折磨太久的後遗症。」脑袋里的记忆打满马赛克。
「让他听到就惨了喔……」苏西医生浅笑一下後开门,「接下来去『实技室』,我去拿磁卡,你先去吧。」
「好。」天堂与地狱的差别仅差在一个医生啊……看得出来她个性相当乐观。
实技室,调整能力的地方,每回来复检必须去那练习控制。一曝十寒啊,同样道理不去使用能力的话失控机率比较高。波见医生是给我斯巴达式训练,所以每次都被飘浮的重物砸得满头包,没调整到他满意的状态不放人。
「怪了,苏西医生……好慢。」没来过实技室吧?连病历表也不知道放哪的人……还蛮有可能的。
走廊没开灯,长廊的另一端没於黑暗,看久了……令人发毛。有多少和我一样的人站在此处?多少站在此处又与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反覆思考的结果……
「唉。」只能为自己的无力叹气。
……
「呜啊!……原来是在这里啊,真是难找。」跟我预料的一样。苏西医生拿着磁卡站在转角处。「那我们快点……啊!」瞬间,一双手从另一边拉走苏西医生。
「医生!」
「不许动!」
男人的声音威吓道。透过阳光,在光线不足的走廊隐约可以看见他的轮廓,抢走医生的枪并挟持。
那个穿着松解了的拘束衣的男人。
「你是……」卡科立教授,没记错的话曾经在新闻上见过,过去拥有史界学术权威的人直到他发疯的那一天还是,怎麽偏偏在这家医院出现?「快放开医生!」
「放开我……疯子!等一下警卫就会来了!」
「不准说我疯!疯的是你们这些让『恶子』意妄为的人!」枪,抵在苏西医生的命上,现在的我却不能随意行动。「管他的警卫!我先杀了他後再自杀!」
「恶子啊恶子,你们的存在玷污了神话的美名。这不是促进进化,将人类历史导向毁灭的……是你们!是你们!披着人皮外衣的丑陋野兽!」
不是……这样的。
那位教授终在研究中失去了客观才把自己弄得身败名裂,恶子,这是降格为普通人时最初的呐喊,恶子,在眼前活生生仇视二心这般存在的例子。
「『维克拿之罪』啊!你们的手早已染上无数的血!那潜在兽性迟早有一天会苏醒!啃食这个世界!」
我没有,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眼睛……好烫……火焰灼烧感觉……有某种东西在体内乱窜。
随时会爆发。
「为了肃清这个罪孽!」
枪口正对着我,我的心。
「去死吧!恶子!」
「不要再说了──」
喀拉!
清脆的声音回响耳边,眼前的物体遭违反物理规则的力量扭转。
「不要啊啊啊啊啊──」触目惊心画面。那恐惧的眼神,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对不起……医生……她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对!……就是这样!哈哈哈!恶子的本性!杀了我!快杀了我!然後将你们的罪行公诸於世吧!」他……疯狂大笑……
疯了。
我……是不是也疯了?
早已失去理智。
转啊……转啊……那颗正在笑的头颅……
往侧边扭转……慢慢增加弧度……转到不能再转……
沉浸在破坏的快感中?
「不是啊!不是啊!不是啊──」
一声枪响,我的左肩淌血。
痛觉没有正确传达至脑袋。
望着左肩,血啊,向涌泉般流出,染红。
意识模糊……融化在这片鲜红中。
■■■
「啊、啊啊……!」
「医生!苏西医生!你没事吧?」警卫在此时赶到,制止暴动的卡科立教授,还有二心子,将他压制住。
「等一下!你们做什麽!为什麽对他开枪!」
「你没看到他失控吗?要是晚一步的话可能连性命……」
「他根本没有做什麽啊!保护自己有什麽不对!他也没有伤害我!为什麽对他开枪!你们说啊!」
「冷静点,这里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抑制失控的二心子最快的方法,药物,警卫拿出注射器和大量药物。药物进入真澄血液循环中立即见效,麻痹、抽蓄,一切不舒服感觉直冲脑袋,虽然是有效抑止失控的方法却也是最残暴的……
「你们在做什麽……?那样随便乱用药物他身体哪受得了!不快治疗的话……他会死的!放开我!放开我!」强制被警卫拉开,眼睁睁看着他们对真澄所做的一切。
「这是紧急应变对策。」
「混蛋!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不,不是。」
是恶子啊……与人类不同的怪物。
「这里在吵什麽!」
「啊……!波见医生!」
二心科的主医生,临时从研习会赶回来了。「波见医生!医生!拜托快救救他啊!……」经波见医生判断,没有伤到真澄要害。
「这事件该归於精神科管理不当,与这名少年无关。他是我的病人,擅自使用刺激性药物晚点我会跟你们上级追诉责任!」替真澄简单止血,把他带回看诊室,「我们马上为伤者治疗,待晚点劳烦各位送他回住处。」
「医生!怎麽可以让他们……」苏西医生坚决反对,仍遭波见医生驳回。
「苏,去药房配药,现在。」
「是……」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医生必须留在医院里,不能亲自护送重伤的真澄回去。待太久会惹上更多麻烦,不管是谁。
「这样的恶性循环究竟要持续到何时……维克拿啊,当初走的时候为何没有留下可以给他们立足於世界的理由……」波见医生眉头深锁,看着病床上昏迷的伤者叹气道。
■■■
「老头!老头!不好了!」咖啡厅的老板娘惊慌大喊,脸色惨白。
「什麽事这样大声嚷嚷?」
「真澄……那孩子……在北街口……」
「今天看诊看这麽久才会来?」
「不是啦!你听我说!」老板娘深深吸一口气後才继续开口:「他昏倒在路边……而且衣服上都是血啊……」
「什麽!」
──保留区北街路口。
太阳已下山的保留区路灯刚点起来,商店街的人们围在此处。
「真澄!啊唷……怎麽去医院反而满身伤回来啊……医院那些人在搞什麽!」看到时心疼死了。靠自己努力生活、开朗的真澄……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会变成这样?令人费解。
你一句我一句争论送他回住处和顾店的问题,真澄租屋处距离相当难找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大家手忙脚乱之际一名陌生人插话:「那个,不好意思……」
「不介意的话我送他回去吧?这附近我还蛮熟的。」
「你是……?」
意外伸出援手,只是普通的路人?或是熟识者?
■■■
……
「唔嗯、嗯……?」从深层黑暗初醒,模糊但熟悉的景象印入眼……
「啊!不就是我家嘛!啊……痛!左手……」记忆转到在医院的时候,左肩被打穿,之後就被药弄昏了,到现在……还有点反胃。
「去喝水哔咕。」
饮水机旁的杯子早已到满温开水,「仙人掌君……」对它的贴心有点小感动。
「已经跟学校请两天假了,好好休息哔咕。」
「什麽──」两天!太乱来了吧?才开学就请了两天假!「你怎麽可以擅自给我请假!」
「喝完水後就快点滚上床睡觉哔咕。」
前言收回,它好可怕。
话说回来,是谁送我回来的?药放在桌上,连睡衣也换好了?
「……算了,有机会遇到的话再答谢吧。」一躺下整身陷入软床,睡觉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不要太晚睡觉哔咕。」
「嗯。」抓起放在桌上的显示器,登入游戏里。
■■■
──青青草原。
现实世界约深夜两点,刚开放两个小时的降神未出现人潮。
「大家都去睡了啊……」在草原兜了几圈後终於看到人影,静静地靠在他背後。「今晚留下来加班啊?」我问柳生大哥。
「累死了……现在是好孩子的睡觉时间,还是你想体验爆肝的滋味?」水烟管的菸味重了点,让人脑袋昏昏沉沉的。
「柳生大哥……」
「干麻?」
「你要负责。」
「如果是一个女的突然讲这种话很恐怖耶。」
还好不是。
「我……很喜欢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差别的世界。
游戏啊就是要快乐得玩嘛,不管你是谁都一样。
为什麽当初要告诉我那些话……
「没有痛楚没有烦恼……」
「虚拟实境不能与现实相提并论。」
「这里或许真的是乐园……」
「不,是虚拟实境所构筑的游乐场所,离开时它只会跟你说『谢谢,明天在来』。」
「我是人们口中的恶子……」
「那是什麽?能吃吗?游戏里没听过这东西。」
「你真的很坏心眼……」
柳生大哥反驳了我每句话。「游戏是疯狂的世界,现实是残酷的世界,差别仅此。我只是修正一下你的观念而已。」
「今天我差点失手杀人……我会不会伤害更多人?明天、後天、未来我该怎麽办?」此时,我胆怯了。
鸦这样告诉我,亚当和夏娃被神驱逐出伊甸园,带着原罪降临於世,成为最初之人。那二心子就是……
「人类背弃之人。」
不该有的存在,比人类罪孽更甚。善意与恶意同时指着二心子,矛盾的世界。
「活着,继续活着,不管多久。唯一不同的是……我会陪着你的。不要老是忍耐、逞强。别让自己越陷越深,干麻去想那麽复杂的事,这根本不像你。」
像朋友、像个大哥哥,虽然不是温柔安慰,心里依然感觉得到些许暖意。
「你在哭喔?」
「没有……才没有……」不自觉流泪,包含秘密与各种情绪的泪水划过脸颊,刻在心上的是另一种痛。
完全曝露了自己的软弱。
「……过来啦。」柳生一伸手便把真澄的脸埋入怀里,「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哭的样子真是超难看的。」
终於,我压抑不住,放声大哭,在这个人怀中。哭声将理智埋没,泪水宣泄情绪,稍微感到放松,有可以倚靠的人,真好。
「好困……」影像逐渐蒙胧,睡意在催促每根神经放松,暂时把今天的事忘了吧。没登出游戏便阖上了眼,依偎在那温暖的胸膛。
「喂……别在这睡着啦!啊……真是的。」
完全沉睡,这样无防备,对他信赖的证明。柳生一时兴起,轻轻拨弄真澄的头发,那还是他自己剪的哩。
「你啊……竟然把那麽重要的事搞错。」
「你第一个遇到的人是我才对。」
在熟睡的人儿耳边细语,不断重复那句话,简单,却有别於平常的玩笑话,某一句都是认真的,无法抑止那澎湃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