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仇，小妖还故意用了点千斤坠之类的小把戏，终南哭笑不得，装模作样哼哼几声，顺着小妖的背脊摸。小妖十分享受，很快就被摸顺了毛，收了小法术，眯着眼柔柔地笑，似乎已经完全听不到底下的咒骂。

终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得暗叹自做孽不可活，天下皆说狐媚，却不知道在人间飞扬跋扈都是些道行浅的家伙，古有妲己西施，今有遍地开花的小三，而狐媚最高的层次，面前就有一人。

我自无心妩媚，他人已方寸顿失。

这些妖精上能作乱天庭，比如托生成织女的狐族公主，为了她和牛郎之事，天庭颜面顿失，多年来再无号召力，一蹶不振。

他们下足以惑乱人间，倾国倾城，比如托生为武氏娇女的武媚娘，完成了狐族统治天下的梦想，更有那李后主帝后，生生葬送了一代王朝。

仿佛要证明他的想法，刚刚缩进云层里的月亮挪出一个弯弯的钩，悠悠然将如水光芒倾泻到小妖的那方，微风带着桂香拂来，不但让人舒服得难以睁眼，又迅速渗入五脏六腑，无端端勾出一种寂寥情怀。

正愁肠百结，一声柔媚入骨的嘤咛迅速填满了他的心，他手臂一收，带着满心渴慕一点点接近那芬芳的唇。

“桃三郎，你给我下来，你以后要是乖乖听我的话，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一声近乎凄厉的嚎叫让人全无兴趣，终南霍然而起，攥紧了拳头瞪向上空。月亮自知理亏，飞速躲进云层，一声惊雷之后，瓢泼大雨就此落下。

桃三郎哪里还有刚刚的媚态 维持着缩在他胸膛的姿势，茫茫然看着天空中某一处，眸中一片死寂。

小桥上的灯火熄灭了，那人却依然在坚守，不停地擦着雨水，痴痴看着他的方向，如同雕塑。

终南冷冷道：“他叫什么名字？”

“天赐，封天赐。”精卫从树叶后探出头来，冷笑道：“终南，你真让人失望！”

终南仰天大笑，“没有中你们的美人计，确实很让人失望！你们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未免太瞧不起我！”

桃三郎终于回过神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冲精卫招招手，助跑两步，从平台一跃而出，抓着一根树枝跳了下来。

“桃三郎，我好想你！我错了！”封天赐疯狂地捶门，桃三郎不顾两只狗的威胁劝阻，将门猛地拉开，封天赐一跤跌入，就势跪在他面前，嚎啕痛哭。

“封天赐，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和你重归于好，但是……”

听他松了口，封天赐浑身一震，抱着状若癫狂叫道：“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不知何时，青鸟来到终南身边，歪着头非常好奇地看着他，似乎在看一个怪物。终南丢个凌厉的眼风过去，继续看那团圆好戏，听那人诉说分手数日的思念之情，痛诉父母亲棒打鸳鸯的可恨。

青鸟看多了人间悲欢离合，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撇撇嘴道：“你拒绝他，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玩笑可开大了！终南磔磔怪笑，不置一词。

青鸟一贯瞧不上他那嚣张样子，学着他笑了两声，化作小鸟钻进精卫的窝里，悄悄蹭了蹭她，见她还在装闭目养神，顿时有些无趣，长长叹了口气，来个两脚朝天，两耳不闻巢外事，一心只睡囫囵觉。

封天赐的倾诉终于告一段落，桃三郎推开他的手，轻笑道：“你好歹听我说完嘛，我说可以和你重归于好，但是，我的桃根和桃花年事已高，要吃人肉才能活得久一点，我要你每天切自己身上一块肉下来喂狗！”

封天赐“啊”了一声，顿时定在当场，桃根和桃花窃笑连连，两眼冒着绿光向他逼近，舌头伸得老长，似乎在对他的肉垂涎欲滴。封天赐终于醒悟过来，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带着小旋风朝门外狂奔而去。

他的身影一消失，院中立刻风停雨住，月色如洗，一切恍如从未发生。

桃三郎欢呼一声，和两只狗大力拥抱，庆祝胜利，随即将大红灯笼收了回来，默默关门，一点点回头准备看向楼上，却在脖子扭到一半时突然改变主意，将大红灯笼放在院中点燃，冲着火光柔柔地笑，眼睛还不停眨啊眨，似乎在思考什么大问题，又恍如在跟某人诉说心底的秘密。

桃花想去制止，被桃根咬住尾巴拖了回来，两只狗趴在地上静静看着这一幕，不知何时，精卫跳到两人中间，将大耳朵拉到一块，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宝贝长大了，以后的路让他自己走吧！”

终南默默看着这一切，强忍抚慰小妖的冲动，往床上一躺，看关公实在碍眼，一脚踹过去，只见一缕青烟飘出屋顶，有个粗嗓子恨恨道：“老子惹不起总躲得起！”

终南突然有些后悔，这里的仙何其少，好不容易有个，竟然还被自己赶走了，以后连个问话的地方都没有，还真不好办。

青鸟扑进来，只看到屋顶的最后一缕烟，气急败坏道：“你真是自作孽，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

终南懒得理会，眼睛一闭沉沉睡去，梦里，连周公也抱着棋盘仓皇逃窜。

鸟语花香里，终南将被子蒙住头，艰难地从美人在怀的美梦中清醒，极力压抑自己的起床气，并且告诉自己，这是好地方，回归自然的地方，还能听到鸟语，吵人的鸟语！

然而，他很快听出不妥，鸟语里，除了精卫和青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啾啾鸣叫，并无其他悦耳之声，倒像是在给有丧事的人家报信，嘎嘎声此起彼伏，叫得人肝肠寸断。

敢情全蟠龙的乌鸦都来了，好不热闹！

说来也是，狐族最骄傲最爱面子，昨天在他这里吃了亏，怎能放他干休！能让他安安生生睡到现在，那还是对他的本事有几分畏怯，否则……他咬牙切齿一阵，忽略那哭爹叫娘的噪音，收拾好悠哉游哉走上平台，虎虎生风打了一套拳，成功将停了满院子的乌鸦吓得无影无踪。

楼下院子里，精卫和青鸟又成了乖巧可爱的小娃娃，盘腿坐在桌上吃早餐。有了巧手桃三和他这阵及时雨，早餐自然十分丰盛，光小笼包的蒸笼就堆有精卫那么高。桃根和桃花对小东西一贯没兴趣，都蹲在厨房门口守着自己硕大的肉包子，看到终南下来，危机感油然而生，将肉包子一口叼着躲进小屋，最为温柔礼貌的桃根连眼角都没瞟一下，屁股一甩，将门重重关上。

护食的狗终南见得多了，护得这么难看并且令人气愤的还算头一遭。更有甚者，不等他接近，青鸟妄想将剩余无几的灵力携蒸笼逃跑，精卫眼明手快，催动一阵旋风，将所有美食全数安置在平台，还难得有义气地拎了青鸟上去。

终南彻底被他们打败，开始盘算换个地方入住，吃好玩好，一个月后再来逮人。反正他最熟悉狐妖的本性，什么都能吃，就是吃不得半点亏，赶走了他此事就算收场，桃根和桃花时日无多，精卫和青鸟难当重任，他算是小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耐心一点，自然手到擒来。

仿佛为了证实他的想法，桃三郎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一阵，窃喜一阵，再叮叮当当装忙一阵，才出来搭理他，没好气道：“要吃没有，要命一条！”

除了要在下属面前装装样子，终南从来无往不利，如今在这最低等的小妖面前连连吃瘪，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不装样的时候，沉下脸来就有几分煞气，让周围一干物事战战兢兢。

院子里的花草全蔫了，桂树抖得沙沙直响，两只老鸟知晓他动了真怒，抱成一团面面相觑，那稚嫩的桃三郎却看不出来，还当天气骤然变冷，捧着刚泡好的热茶出来，带着几分炫耀之色端到他面前，让他闻自己手上的肉包子味道。

肉包子确实很香，他的手也确实很漂亮。终南满头黑线，急火攻心，克制住灭掉小妖的强烈冲动，一口咬住那香喷喷的手。

桃三郎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将茶杯径自往他嘴边递，用来代替自己的手，终南手一挥，茶杯化作齑粉散落在空气里，而茶水泼了小妖满头满脸，那红帽子头发上还挂着茶叶，怎么看怎么可怜。

桃三郎愣了愣，兽性发作，牙齿一龇，鼻子耸了起来，有样学样，扑上去就咬。然而，他再次估算错了形势，终南低吼一声，一巴掌甩去，他如同被烈火焚身，高高飞起，在桃根和桃花的凄厉叫声中，重重落入一丛艳丽蔷薇中。

“你……有必要弄清楚一件事情！”终南眉一挑，睥睨着他道：“我来这里不是跟你玩游戏，你这种东西还不够格！你如果真想做我的宠物，第一，你必须改掉满身的臭毛病，第二，你必须绝对服从！”

昨天晚上，他终于想通一件事，小妖虽然太过卑贱，倒还不算无趣，做不得他的伙伴，而他还想留小妖一条小命，那就做他的乖乖宠物吧，只要接受他的驯服，他将保其一世平安。

一转眼工夫，桃三郎满脸血色顿失，似乎在冰窖中挣扎，瑟瑟发抖。

终南很难得地生出一点怜悯之心，向他伸出一只手，淡淡道：“这只是给你个教训，过来给我看看！”

桃三郎很努力地将嘴角勾了勾，终南看在眼里，对这讨好姿态心满意足，只当小妖知晓自不量力，从此让自己庇佑，又慢慢伸出另一只手，做出等待拥抱的样子，渐渐收敛了全身煞气，回以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桃三郎并没如他所愿，勾着嘴角，拼了全力念出几个平生所知的攻击咒语，只是连树叶都吹不掉一片，懊恨交加，把心一横，将自己化作一道红色剑光，径直扑向他的面门。

那是他学过最厉害的招式，也是最后送命一招，终南怎么也没想到小妖精如此烈性，气急败坏，还是好心放小妖一条生路，使个小小障眼法，瞬间就来到桥上，有心再震慑他们一次。

众人齐心合力下，桃三郎这攻势被一堵蔷薇花墙化解，落入精卫和青鸟的网中。两只鸟将网一收，气势汹汹地提去阁楼教训。桃根和桃花自知闯下大祸，连忙追了出去，再不敢求情，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第 4 章

给了小妖一个教训，终南终于醒悟到自己掌控全局的事实，打消了搬走的念头，暂且放过小妖，只当自己多了两只狗导游兼保镖，在桥上辨出气势最盛的方向——没有小仙愿意合作，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也只能靠自己，连他都觉得这趟来得太不值。

蟠龙以凤凰山为屏障，冬暖夏凉，气候宜人，整个气氛也有儒家的平和中庸，想来也只有桃三郎那种蠢笨的小妖才没法生存。一般来说，山为阳水为阴，阴阳调和为盛，气势最盛的都是山巅或者山水交接之处，蟠龙古城却反而在远离山水之处的某户人家，着实有些怪异。

用小桥流水人家来形容蟠龙古城最恰当不过，各家各户门口都有潺潺溪流，垂柳依依，繁花似锦，所有建筑古香古色，连麻石小街上的石凳也精雕细刻，遍布纹饰。可惜的是，这么美丽的地方维护并未到位，街边房屋式样虽差不多，因为修建年代不同，呈现出参差不齐的颜色，许多因为太过破败，后人无力修葺，只得随便搭个桃三郎家那种小屋居住，又缺少桃三郎那般巧手打理花草，家中荒草萋萋，看起来十分凄凉。

“你们是怎么教的，将他教得那么好？”

冷不丁听到终南的夸奖，桃根和桃花交换一个眼色，羞答答地在他腿上蹭了蹭，撒着欢乱跑，全然不见刚才的沮丧。终南猛一抬头，冲树梢间若隐若现的一个黑色影子微微一笑，却听呼啦啦一阵响动，惊起众多鬼鬼祟祟的乌鸦。

蟠龙的乌鸦之多，连他也啧啧称奇，乌鸦并不为人类所喜，若是乌鸦也为那只小妖所用，或者跟精卫做了有来有往的朋友，这里的人只怕更加容不下他。

刚走出这条偏僻小街，两个同车抵达的女子遛遛达达走来，看到一人两狗，都露出惊喜之色，飞一般扑上来，一人抱着一只狗拼命叫好可爱好聪明好听话好乖……终南好整以暇地看戏，两只狗自然不敢放肆，僵直着身体被她们好一顿揉搓，身上的毛不知道又掉了多少。

眼看两只狗眼中已有委屈的湿意，终南一声不吭，掉头就走，两人还当自己忽略了帅哥，小心眼的帅哥生气了，赶紧追上来聊天，问他昨天晚上住得怎样，要不要跟她们住一个客栈……

终南刚被乌鸦吵，又被两人吵，后面还跟着两只幸灾乐祸摇尾巴的狗，整个人似乎站在火药库上，只要一个点燃的烟头就能灰飞烟灭。

很不幸地，站在终南目的地门口的封天赐充当了这个烟头的角色；更不幸的是，他是终南讨厌的那种假模假样的白面书生型，一双眼生得比妖精还要桃花；最最不幸的是，他怀里还搂着个美女，而且是来自外地的美女，肌肤胜雪，妆容精致，装扮得体。

封天赐最先看到的是两只狗，悄然抖了两下，打了声口哨，唤出两只牛高马大的德国黑贝守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跟美女嘀咕了句什么，美女用小拳头捶了他一下，笑得花枝乱颤。

感受到终南的煞气，桃根和桃花反倒不着急了，硬生生赶走两个越走越贴近的女子，挨着他的两条腿走，因为挨得太紧，还差点将他绊倒在地。终南哭笑不得，摸摸两只狗，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见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守护神没任何动静，封天赐还不信邪，一巴掌扇去，两只黑贝应声而倒，嗷嗷叫得无比可怜。

美女满面怒容，霍地起身，又被终南鬼煞般的模样吓了一跳，乖乖坐下来，用力捅了捅封天赐。

“封天赐，昨天晚上你守在我家门口做什么，我弟弟是随便让人欺负的么！”

封天赐傻眼了，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他是桃三郎的哥哥，陡然嚣张了几分，恶狠狠道：“少来这套！那美人玩过了就算，何必管我的闲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美女脸色一沉，甩手就走，封天赐伸手要去抓她，被怒火熊熊的桃花一口咬在手腕，两个女子惊呼出声，被终南狠狠瞪了一眼，生怕出了事连累自己，逃也似地跑了。

封天赐的惨嚎被封在喉咙，做声不得，血滴下来时，桃花才悻悻然放嘴，乖乖走到终南身边呜呜诉说委屈。封天赐走不得叫不得哭不得，一张脸色彩纷呈，眼珠子瞪得几乎掉出来。

终南非常好心地为他包扎好，和和气气道：“有什么话说清楚就是，何必闹到见血的地步呢，好了，现在你好好告诉我，我家弟弟你以后还敢不敢招惹？”

封天赐涕泪交加，结结巴巴道：“老哥，今天就是咬死我我也要说明白，不是我招惹他，是他招惹我啊！我是个正常人，怎么会喜欢男人，都是他这些年老想勾引我，虽然我家里人都反对，可我还是没忍住诱惑，跟他好上了！你知道吗，当初我们说得好好的，我们一起经营客栈，一起读书，一起旅行，没想到他半途变卦，喜欢上别人……”

他睁着眼说瞎话颠倒是非的本事果然一流！

桃花和桃根同时发出愤怒的斥责，眼睛都气红了，前躯匍匐下来，要不是终南还在，早就扑上去灭了他。封天赐显然还没明白狗为何会听懂他的话，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爸爸，他们果然都是妖怪！”

话音未落，那满脸横肉的老者冲出来，挥舞着一把桃木剑疯狂朝终南刺去。两只狗发了急，奋不顾身扑了上去，还没接近，老者就往地上一坐，捂着脑袋嗷嗷大叫，“我的病犯了，赔我医药费！”

终南换了一张无辜的脸，如同所有来此地的好奇游客，热情洋溢地笑道：“封先生好，我是东方国际派来的……”

东方国际旗下有旅游投资公司，在国内开发了不少项目，也算家喻户晓，姓封的不可能不知道。

“我是封子建！”这招果然有效，老者的脸变得比终南还要快，不等终南说完，抓着他的手拼命摇，劈里啪啦开始介绍蟠龙古城的旅游资源和封家祖祖辈辈的丰功伟绩。已经逃跑的封天赐从院子里抖抖索索出来，看出端倪，笑得脸上的肉直颤，结结巴巴提醒封子建一个事实，“爸，他说是桃三郎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