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呈虎王陛下
尊贵的陛下：
我们乞求您解除我们的困扰。
众所周知，我们的寺院是建在伟大的埃若沃城北坡上。我们孤立于此，照顾着那些把家安在山上的埃德米尔牧羊者的灵魂。
不到两天前，两个村民带来一具年轻人的尸体，是一个人类男孩。他们发现他躺在靠近牧羊村的山脊低段的雪地上，还从来没有人类如此靠近过埃若沃的边境。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认为最好把他带给我们看看。
然而，这个人类还活着。他发着高烧，我们正努力为他治疗。
这个男孩的外貌和山那边的人类不同，也不是有着人形的埃德米尔。他的衣服非常轻薄，完全不适合这里的气候，而且在雪地里穿的是凉鞋。
我们不知如何是好，无论怎么解释，村民们还是继续称他为“山上的天使”。由于他奇异的外貌，的确很难阻止他们这样称呼他。
衷心祝福您，尊贵的虎王陛下。
您的仆人埃芮寺之主持--布兰克歇什
“嗯。”虎王子萨拉丁仔细研究完这封信，在他的铺垫着裘皮的床上伸了伸腰，红黑条纹的毛发撒盖在肩上。埃瑞克从来没有见他象现在这样懒散。
“是一封有趣的信吗，萨拉？”好友边问边紧挨着王子坐在床上。埃瑞克的白色短发被束成鸡冠状，使他看上去象一只奇特的长翅鸟。
“父王给我这封信，并说‘既然你没什么要紧事正在处理，就去办这件事吧。’信在这儿，自己拿去看吧。”
他递过信，然后转过身，懒散地伸了伸腰。人类肌肤挨着裘皮的感觉很好。“他应该把它交给逖，那孩子对他新的风形过于沉迷了。”
“是啊。不过，逖不象你，萨拉，你小弟对任何事都不太认真。”埃瑞克继续读着信。“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人类。”读完信后埃瑞克说。“不是有些关于人类从天堂下到山上的传说吗？我敢发誓那只是神话……”
“既然你提起，为什么你不去皇家图书馆作些研究？我将前往埃芮寺。”
“呕，我那该死的大嘴巴！如果我发现些什么，能飞去见你吗？”
“为什么不？”
＊ ＊ ＊ ＊ ＊
尽管萨拉丁用的是原形，这仍然不是一个愉快的旅行。新近的一场大风雪使地面上的雪积得很深，路径被掩盖，常常使虎身由于辨不清路径而深陷雪中。
埃芮寺的建筑保持了传统的鹰寺风格。它建在高处，从山的一边向山腹内拓展。幸运的是，不仅飞行者可以达到，由于被森林环抱，非飞行者也可以从一棵树荡至另一棵而到达目的地。
埃芮寺是攀登者在这座王山上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座寺院，再往上，就连牧羊者也拒绝攀登。这就是发现那个人类的地方吗？
当王子到达寺院巨大的木门外时，立即受到了欢迎，并由两个能飞行的人形僧侣护卫进入寺院。他们领着他通过简单但宽阔的石筑走廊，向着山腹内行进。
主持在内神殿的门口迎接他。这位高、瘦、一脸担忧的主持手指上还留有墨迹。他深深地弯下腰。“欢迎，殿下。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父王认为我需要参与此事。你的客人在哪儿？我希望见到他。”
“他在里面。”主持推开门。
“你让他呆在神殿里？”
“我们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既然我们无法阻止村民们来看他，就只能提供这里最大的场所。”
他能看见在一座神像雕塑下的祭坛上，有个生物躺在一堆毛皮下。这座神像的虎面不象其它的神像那么狂暴，而且翅膀还伸向祈福的人类的手臂。
“这--”他凝视着躺着的物体的形态。“这是一位男性？”
他只能看见部分脸孔及部分裸露在毛皮外的肩膀，但仅就他所看到的部分也不难看出这个人类有着非同寻常的优雅及美丽。那蓝色的长发已经过梳理，并被小心地编束在肩膀的一边。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那长长的深色睫毛对应着白里透红的椭圆形脸，显得非常引人注目。
主持轻咳了一声，虔诚地把毛皮拉下一点，以便萨拉能看见那无法错辨的男性胸肌。
“我能理解为什么这个男孩会被看作是天使了，”萨拉终于说道，“不过，是不是有些过于夸张？”
一位小僧侣在主持的示意下走过来，然后跪下，递上一堆衣物。
“这是他被发现时的穿戴。”
萨拉接过衣物，皱起眉头。这些衣物中，有一条淡蓝色的质地很好的丝质宽松裤；一件同等材料制成的银灰色衬衣，袖子及衣摆还绣着淡蓝色的花；还有一条与裤子相配的腰带。
“这不是丝绸。”他观察道。
“的确不是，殿下。这种材料我们从未在埃德米尔或其他人类身上见过。”
“凉鞋曾被提到过。”
另一位僧侣走过来，跪下，然后递上一只凉鞋。
“这是银制的。”虎王子说道。
他仔细查看着这只鞋。它的底部是由有弹性的物质制成，但是鞋面的带状部分是由一块块长方形的、嵌有淡蓝色石头的高纯度银制成。
即使是作为一位繁荣城邦的王子，也从未见过金属被如此不当一回事。银子被用来做鞋！
“就这些？没有珠宝？”
“他戴着银耳环；手上戴着三个由不同金属材料制成的、设计不同的戒指。我怀疑村民们会有那个胆量从他身上拿走珠宝──毕竟他们是非常虔诚地敬仰这个男孩。事实上，那些村民现在正在寻找另一只凉鞋。”
王子递回凉鞋，朝下注视着年轻人。“他睁开过眼睛吗？他是用声音交谈，还是用心灵交谈？”
“他还没睁过眼。他在昏迷中的呓语用的是一种我们所不懂的语言，也没有用过心灵交谈。”
“他还不能被移动。”这是部分问题。
“我同意，殿下。”主持如预期般尊重王子的意见。
“一旦能被移动，我将带他回宫。”
僧侣们显然松了一口气。萨拉望着他们，觉着有趣，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成为被瞩目的焦点？
“你认为我们需要一台强力治疗仪吗？”他问道。
主持摇了摇头。“他正以正常方式复原，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他的热度已经褪下，而且我们也喂他喝过水。您会留在这里吗？我们可以为您准备一间寝室。”
“是的，我可能会住几天。此外，如果埃瑞克勋爵到了，马上带他来见我，他会带来我所感兴趣并希望尽早听到的消息。”
“是，殿下。”
“如果这男孩醒来，立即通知我。我们需要知道他从哪儿来，这样我们才能处理这件‘天使’事件。虽然他很有魅力，但也只是个人类男孩。我们不能让山上的这些埃德米尔变得迷信。”
尽管外表看似肯定，萨拉的内心却是一片混乱。他希望这个男孩只是一个由于某种原因而误入埃若沃的人类，……翻越高山……身着轻薄的衣物及凉鞋……。他是如此充满疑虑，就连自己都难以被说服。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万分疲倦，所以，他一迈进寺院提供的私人寝室，便立即倒向那温暖的床，迅速坠入睡梦中。
＊ ＊ ＊ ＊ ＊
送饭的僧侣唤醒了他，他们端来了热面包和炖蔬菜。经过翻山越岭的长途跋涉以及充足的睡眠之后，这些简单的食物尝起来也非常可口。他吃完后，一位僧侣上前报告，那位“客人”已经醒来，正在谈话。
当萨拉迈着大步穿过走廊朝着神殿的方向疾步而行时，心中暗自希望着不必被迫使用逼供手段去对付那男孩。用强迫的手段去获取别人内心真实想法是件很不愉快的事。另一方面，如果那男孩愿意合作但不懂我们的语言，那也是小事一桩──只要把表层思维转换成心灵语言就行了。
神殿被挤得满满的。当萨拉进入时，众人给他让出一条路。他们中的大部分跪在地上，不仅有僧侣，还有些是普通村民，这让他有一种使用皇家特权、命令他们出去的冲动，但转念一想，这样做只能证明这个男孩很特别，那可不是他所希望的。
男孩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法衣坐在那儿，防护性的双臂交叉过胸前，使他看上去象一只面对狩猎虎的鹿儿。这种表情萨拉是再熟悉不过了。
随着王子的靠近，他能看见男孩的眼睛是一种罕见的淡灰色，仿佛镶嵌在长长的深蓝色睫毛圈中的宝石熠熠发光。它们是如此美丽，令王子深深陶醉于其中……整整三十秒。
“殿下，”主持边说边走近王子。“他不懂我们的语言，我所能知道的就是他的名字──杜尔。”
“杜尔，”萨拉重复道，注视着那白皙的面孔。
男孩抬起头望向他，眨了一下眼睛。那对淡色的双眸先是察看着他的脸，然后转向他的脚，再迅速移回，身体不由自主往后缩，那表情是明显的惊恐不定。
虎王子虽然早已习惯别人对他的身份及权力所表现出的敬畏，可是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仅仅迅速一瞥就显现出惊恐不安的情形。这几乎是无礼之举了。
“杜尔，”男孩边用柔和的人类的声音说，边用手指向自己。
就连声音也是如此动听。
萨拉伸出一根充满能量的手指掠过杜尔的表层思维。没发现任何屏障及诡计，他能听得很清楚，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接着送出自己的思想波。
〈我名叫萨拉丁，是这座城邦的一位王子。〉他告诉杜尔。
男孩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杜尔。〉回答带着稍许犹豫，是柔和的心灵之声。当答复被萨拉的法术送出时，屋内响起一片轻叹声。
〈你从哪儿来？〉
男孩绷紧了脸。〈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
〈我不记得了。〉
主持轻声说道：“高烧能影响记忆，殿下。”
〈那你记得些什么？〉
杜尔开始捻手上的戒指。
〈我记得……在一个中心地带……是两个世界之间……〉
屋中发出嗡嗡低语声，有心灵之语，也有声音之语。直到杜尔继续断断续续的回答，低语声才停止。
〈有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她在我回去睡觉时带走了我……她给我下药……然后推我……掉到这里。〉
这种解释实在是太奇怪了，让萨拉难以理解。
〈推你？〉
〈把我……扔向……一扇门，门的另一边就是这里。〉
这种解释根本无法打破“天使之说”，萨拉感到越来越狼狈，他已经能听到来自不同心灵的低语声〈被赶出了天堂。〉
〈如果那扇门是那么容易通过，为什么这里没有你的同类？〉
杜尔用一种受了伤的表情看着他，眼泪泫然欲滴，让萨拉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浑蛋，但他没有后退的余地。
〈你……不相信我。〉
萨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那扇门那么容易通过。〉
“您怎么想？”主持问道。
“我认为他的故事需要得到证实，明天他将随我一起返城。”
王子转身离开，让其他人传递着他的决定。随着身后的低语声逐渐升高，他的牙龈也越咬越紧。埃瑞克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一直站在门口，当萨拉经过他身边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往外走。埃瑞克知道，现在最好不要违背他的意志。
“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王子咆哮着。
“我已经尽快飞来了。老天，这天气也真冷！相信我，毛皮可比羽毛保暖多了。”
“告诉我，你发现了些什么？”
“我是对的。有许多民间传说是关于那些从神秘之地降至山上的来客。”
“他们是人类吗？”
“他们看上去象人类，这正是问题所在，他们既不是埃德米尔，也不是真正的人类。‘天使’这个词是我们用来描述那些我们所不知道的生物，特别是美丽的东西。”
“很合适的词。这位就实在是太过美丽，使我在发问时，觉得自己象个浑蛋。”
“哦？”埃瑞克的黄眼睛顿时一亮。“这可是件稀罕事，你是何时良心发现的？”
“闭嘴。”萨拉嘟囔着，大步朝前。
埃瑞克灿然一笑。“我真想靠近看看这位天使。他使你喜怒无常，是不是？每当事情没有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时，你就是这种反应。”
“我正试着解决一件容易失控的事情。我将带他回宫，让父王去和他打交道。”
“我对这男孩感到抱歉。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呢？他孤独一人流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身陷于陌生的人群之中，而且也不记得来自何方。想想看，他脚穿凉鞋来到这个积雪齐膝的地方，你怎么解释这一点？”
萨拉隐藏在心底的疑问和埃瑞克所问的几乎是一样的，但他绝不会把这个告诉埃瑞克。
“他近看是否和远看一样美？我看得不太清楚。”
“他美的惊人，而且看上去更象女性。”
“喔，那他将会受到宫廷贵妇们的欢迎，也会受到某些有特殊嗜好的先生们的欢迎。千万别把他介绍给科里克沙。”
科里克沙是萨拉丁的二哥，是所有虎王子当中，唯一一位在宫中公开宣布喜欢男孩的王子。仅仅想到科里克沙的手触到杜尔，就让萨拉感到抓狂。这一定是因为科里克沙不是我特别喜欢的兄长，萨拉为自己的感觉寻找着借口，科里克沙配不上杜尔。
配不上杜尔？他在想些什么？萨拉摇了摇头，试着把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或许是由于他们多年来的亲密友情，也可能是因为埃瑞克拥有很强的心灵感应能力，无论如何，埃瑞克突然间出于本能知道了萨拉丁的真实想法。
“原来是这样啊，吾神佑我，你对那男孩充满渴求。”
“我没有。”萨拉丁强调着。
“喔，真的？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银色。”
“他的头发？”
“淡蓝。”
“眼睫毛？”
“深蓝。”
“很好。那么，我的眼睫毛是什么颜色？”
萨拉丁停下来并转过身，但埃瑞克迅速用一只手盖住眼睛。一阵沉默。
“你不知道，对不对？”埃瑞克移开他的手。萨拉这才注意到，好友的眼睫毛是灰色的。他认识埃瑞克已经十三年了，感觉彼此感情之亲密胜过亲兄弟，但却从未注意过他的眼睫毛的颜色。
“那…那并不意味什么。”萨拉辩解道。
“是啊──。老天，我从未想过会见到你陷进去，可你陷得还真深。”
“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和他谈过一次而已。”
“你将会了解，你还没有坠入过情网。”
“你也没爱过。你们飞行者到处拈花惹草，你从没定下来。”
“这使你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强过我？至少我有过伴侣！唉，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绝不会听我的。”
萨拉丁叹了口气。“我也正想着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