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之心+番外——韧心
韧心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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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之心.1

沙巴,位於天朝上国玄武的北方沙漠之国,自古并非富庶丰饶之地,却是生养骁勇男儿之所,只是如今,再强壮豪迈的男子也一个一个接连凄惨死去。

国家,生了内乱。

先王心疾复发,不数日即病死塌前,不知谁先质疑遗诏有假,兄弟随即反目,诸子争相称王,朝臣各拥其主,彼此心怀鬼胎、相互攻讦,朝政瘫痪,天降苦难亦随之而来。

大旱、饥荒,哀鸿遍野的百姓,被割据撕裂的斑斑国土,流苏城的繁华大街如今躺满了骨瘦如柴的饿孚、奄奄一息的城民,城内城外贼匪横行,偷抢拐骗、杀人越货,目无法纪,但王子们的眼中看不见百姓了无生气的苍白脸孔,听不见百姓虚弱祈求的呼救,一具一具横尸在金瓦屋檐下的尸体也触动不了他们的良心,他们只想著争王争霸,想著大殿上的蟠龙金座,想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

这一切,都让他心痛。

他无意为王,虽然贵为王族之身,他却只想做大漠里无忧无虑的放羊、放马人。骑著剽悍骏马,手执绳鞭,逐著水草,也逐著满天星斗、浩瀚银河,若行至绿洲,恣意几碗烈酒下肚,叼著青草,呼呼就地而眠。这是他的梦想。

但却,不能实现。

流苏城中四处蔓延的恶火染红了夜空,诸王私兵相互杀戮,被弃置一旁的百姓仰望著烧毁家园的火光,空洞的眼睛里只有绝望,如同卑微蝼蚁一般,死也是静静的,没有哭喊呼救的权利,抑或是说,即便是再凄厉的哀号也进不了利欲熏心的耳、再凄惨的死状也入不了贪婪无情的眼。

王兄们错了,错了……

当八位尊贵的沙巴王子被狼狈地绑缚在刑场之时,当世人震惊於先王最小的儿子竟然有这等雷霆霹雳的手段之时,当饱受折磨的百姓欢呼於八颗人头血腥落下之时,当街头巷尾纷纷议论小王子的果断英明及弑兄弑侄的阴狠无情之时……

少年悄悄地将一只长盒与马鞭埋葬於胡杨树下,他取出腰间配刃,在树干上深深划了一刀,那流出的胡杨硷就像他的眼泪一样,一滴滴垂落……

年方十七的王登基了,是为沙巴王昊悍。

新王登基,总有几分威严,各地的混乱一一缓慢的被收拾了,流离失所的百姓拖著破败身躯一个个回到千疮百孔的故土,弯下腰开始重建遮风避雨的家园,王十分勤政,国力却未见起色。

「王上,这已经是全部了!」侍从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颤抖说道。他真的不知道王为何发怒!?

昊悍盯著桌案上那一小叠的奏折,心头被重重叠叠的无助感所笼罩,他挥挥手,意示侍从退下,沉默的开始批阅奏章。

他是年轻的新王,但不代表他青涩愚蠢、少不更事,他知道朝臣是用什麽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又是如何的坐壁上观,等著王上的笑话,他也知道国家正处於怎麽样的危险之中。

但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

沙巴自开国就是个饱受试炼的国家,自命天朝上国的玄武只要一强大就不时来犯,沙巴全靠占据国土一半以上的沙漠砾漠来抵御外侮,但也因自然环境恶劣,七成以上的人口都是居无定所的游牧民族。

国民普遍不讲究教育,难出能臣名将。官吏目光短浅,没有远大抱负,甚至连治理一县一城的方式都十分原始,不循法制。

昊悍都知道,却也莫可奈何。

教导他的王师只告诉他君权神授的天命之说及些许权谋之术,却从来没有提及黎民百姓、经世济民。

昊悍只能隐约见到在天空尽头之处露面的峰顶,前进的道路却掩盖在重重浓雾飘渺之中。

他没有膀臂,没有能够振翅的羽翼,他是……迷途之人……

随著时光冉逝,少年慢慢长成,迎娶了王妃,置纳了後宫,生育了王子王女,蓄起了沙巴男人惯习的浓须,他的国家却还在挣扎。

直到那一日───

听说刑部抓著了白国的首席谋士,那名叫御昂非的男子,昊悍一接到报告,迫不及待的立刻抛下手边的工作,匆匆赶赴刑部大牢,当他踏进肮脏污秽、不见天日的牢房时,却发现了世上罕见难得的俊才。

司澄远,未来的沙相。

在视线相交的瞬间,他的心中彷佛刮起了一阵旋风,将长年缠绕在心头的云雾一口气吹散!他终於看见了道路,看见了前进的方向!

昊悍笑了。

破天荒的条件,绝无仅有的礼遇。展现了最大的诚意,幸而对方也没有辜负他的求才若渴之心,他如愿的留下了这二名流苏城的过客。

他开心啊────

那夜,沙巴王昊悍的在月色下痛醉了一场,开开心心的喝上好几罈的烈酒,甚至拍著空罈高歌了起来。这个国家将要不一样了,这个国家将会不一样,因为自己的无知无能而过不上好日子的百姓们,你们再等等吧,这个国家即将焕然一新了!

没多久,为解北方的白国之忧,澄远领军北征。

昊悍则在王宫里近乎贪婪的一遍又一遍浏览著澄远给他留下的治国纲要,那本治国纲要简直就像沙漠之神赐给长途跋涉、疲惫饥渴旅人的一瓢甘泉,昊悍等待得太久了!

他清空了书房,堆上一叠又一叠的白纸,终日埋首琢磨著纲要内容,试著拟出细节,试著推敲著每一个环节可能会有的障碍,试著描绘出国家的未来,废寝忘食,同时也火速著手进行了一些计画。

看见整齐划一的新流苏城,人民展现出的旺盛活力,昊悍无比欣慰。

新城的第一件大喜事,就是庆贺凯旋归来的澄远大元帅,昊悍下令大开城门,洒扫净地,百官城外三十里恭迎。这场沙巴开国以来最大的境外胜利,纳入的新领土几乎与原国土相当,且北方从此再无外患,水源也永远无虞了。

不过比起领土的扩张,拥有值得衷心信赖的臣子更令他高兴。

昊悍坐在大殿金座上,俯视一手按著心口,向他微微躬身行礼的澄远。

「辛苦你了。」他温和说道。

「臣这次归来,另外给陛下带了份手信,只是这份礼能不能成为陛下的,那要看陛下的诚意了。」司澄远咧嘴笑著。

手信?是什麽?澄远送的礼物,肯定非同一般!

昊悍很期待───

当那名身穿白袍,脚踏白靴,头系白冠的男人,缓步踏入大殿时,他的心思瞬间被狠狠触动了!

白相尹长空,白国最为尽忠职守的谋国之士!他在无数夜晚曾经暗暗感叹、祈祷著沙巴国也能拥有的能臣干吏!

向来只有在传闻中想像他的模样,如今一见,跟自己的揣测倒是相去无几,目秀清奇、温文俊朗,明明是亡国之奴,态度却不卑不亢,目光如炬的凝视著自己。

他想要他!

要他对自己一辈子忠诚!

昊悍毫不犹豫的走下台阶,走至尹长空面前,将配在腰际的锐利弯刀拔出,朝两人之间的地上一插!

「杀了朕,或是,效忠於朕!」

绝对要留下这名男子,不能让他以死殉国,不能让这等稀世之才眼睁睁从手边略走,那将是一生的遗珠之恨!

昊悍并非狂傲的以为尹长空一定不会一刀杀死自己这个让他国破家亡的祸首,有这个可能,堂堂沙巴王会在众臣面前惨死大殿之上,死於敌国战俘之手。

但他不在乎,他已有觉悟,即使尹长空杀死他,他也不会怪罪对方,他会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一个连令如此良能之人效忠都做不到的王,哪有资格再统治九州万民呢!可是……他还是希望,衷心的希望尹长空能来到他身边,跟澄远一起协助他治理这个国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尹长空缓缓拔出弯刀,举起───众人心眼都吊到嗓边了,却看他手腕一旋,刀尖顿时转向自己,随即单膝跪下,低头,将镶有红钻的刀柄朝王高举递出。

这个赌注,他赢了!

「你的忠诚,朕收到了。」

浩瀚之心.2

玄武恒轩九年,沙巴并白国,更国名为白沙,昊悍於夜鸣山祭祀天地,遵循中原法制自行册封称帝,年号『太始』。又仿玄武官吏编制,设白、沙二相,尹长空拜为白相,司澄远拜为沙相,天下大势堂堂进入新局。

而昊悍也真真正正体会到做一名皇帝的繁杂操劳。

统御北方大半江山,国土之辽已不下於天朝上国玄武,然粮食不足、土地贫瘠、吏治不振的沉疴却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扭转过来的,得幸他已有深深信赖的左膀右臂,能辅佐他治理这片锦绣山河。

「陛下,夜深了,您是否移驾就寝?」贴身侍从低声询问。

「晚点吧,朕要再看一些。」昊悍专注朱批,想也不想的回道,御书房的案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奏折,然却不紊乱,一叠一叠的依照六部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白相掌内政外交,直辖户部、吏部、礼部;沙相掌军事战略,直统兵部、刑部、工部,六部的大小事务从基层汇报上来,由澄远和长空二人磋商之後,再呈由昊悍定夺。这是目前初步规划好的机制。

他实在惭愧。因为自己的无能,才累两位爱卿如此劳心。

昊悍不是没试著直接去看基层父母官呈阅的奏章,但在没有二相之前,常常三言两语就敷衍带过的折子,现在突然变得长篇大论,而且夹七夹八、杂叙杂议、言词闪烁、语气模糊,昊悍治事经验毕竟不足,往往阅看了二三遍,还是不知道该从何批起,只好反覆再看,没几日,奏章立即堆积如山。

偏偏昊悍又是不懂苟且偷懒的性子,只得牺牲睡眠,几乎没日没夜的埋首桌前,长空和澄远一看不对,赶忙联手立了规矩,让陛下要过目的奏折,必须先经他们眼皮子底下。

因此现在能躺在昊悍桌上的奏章,都已经过滤,且两相还帮他整理节略,初步拟出了条陈建议,昊悍批阅已十分简单,只要勾选属意的方案即可。

即便如此,昊悍仍时常彻夜不眠。

一本又一本的奏折,他总是认真过目,然後细细揣想政策的内容、各种利害关系、利弊得失,遇到不知之事,他会半夜悄悄至府库翻看书籍,若仍不得解,便会在隔日不耻下问,求教於长空或澄远。

「陛下,您这些日几乎都没怎麽睡,白日又如此操忙,奴才担心您的龙体……」侍从忍不住劝谏了二句,实在不忍陛下的宵衣旰食,在白相、沙相还没来以前,陛下哪有这样的,那时陛下每日清晨鸡鸣练剑,慢食完早膳後朝议,退朝之後只需批阅奏折几时,午後便能在御花园里闲适散步,或同妃子赏花,同群臣狩猎。

如今,他只见昊悍陛下日日执笔批阅好像永远看不完的奏章,处理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繁琐政事,甚至连後宫也久未造访,只是依循祖制,於每月月初同皇后共度一晚罢了。

「朕说了没事,你先退下吧,朕看完这些,就到偏殿歇息。」昊悍轻啜了口冷掉的凉茶,视线仍不离案上的奏折。

他不是不累,只是一想到事关云云百姓温饱幸福的万千重担都压在自己肩头,就有些睡不安枕,以前的他没有能力为臣民多谋得什麽,光维持一个国家的勉强安定,就已经让他疲於奔命了,而现在,他终於可以做点什麽,也有人可以帮助他的时候,他要尽最大的努力!

侍从微微叹息,御书房的偏殿,还不是堆满了奏章吗?

然,上天对待勤政的君王似乎总非一帆风顺的给予丰盛奖励,而是施下层层关卡、无情试炼。

玄武隐宕许久的饥荒终於惹出民怨,也激出了纷纷而起的叛乱暴动,白沙国边境亦受波及,邗爷镇涌进大量难民,劫掠事件层出不穷,邗城以北的关口紧急封锁,饥民徘徊在城外乞食睡卧,久久不散,对治安已经造成严重影响。

昊悍看著最新呈上的报告,不由自主的浮现那贼匪横行、尸横遍野的悲惨画面,耳边彷佛还能清晰听见垂死之人咽喉深处的嘶吼,以及他们乾裂眼眶中流不出的泪水……那是他永远不愿再见的景象!

纵使这些难民并非他的百姓,他亦不忍……

「陛下您脸色很差,要不要到榻上歇息一会儿。」长空见君王脸色苍白,颇为担忧。

昊悍没有反对,脑门一阵一阵的抽痛,让他十分不舒服,偏偏记忆如潮水涌来,激起一幕幕不愿回想的过去,他有点冲动想逃离这里,却仅止於想想而已,他迈不开自已的步伐,也放不下他的责任。

「对不起……长空,让你做这等下事……」轻柔有力的指尖在太阳穴上缓缓压揉,才觉得那刺痛稍褪了去,张开眼,见他的白相在床榻边替他按摩,昊悍忍著晕眩哑声说道。

「陛下这样说真是折煞长空了,长空无能,没为陛下分忧解劳,才让陛下如此烦劳……」白相的脸上有著内疚的表情。

胡说!胡说!无能的是朕,不是你长空!是朕的昏庸无能治理不好这个国家……甚至管束不了那群老臣,如果……如果是更好更好的君王当朝主政,百姓也许可以生活的更好,你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委屈劳累……

强弱适中的力道一路从额侧延伸到僵硬的双膀,沈重的肩头好像轻松多了,他好像真的有些累了……对不起,长空,就让朕稍微休息一下吧,朕知道还有很多奏折没有批阅,等醒来之来,朕会看的……

……

当他从昏睡中清醒的时候,外头已经夜深露重,不知是几更天,坐起身,发现龙袍不知何时被脱下了,他只著里衣,盖著条薄毯,头髻也已松开,长发散在脑後。

糟糕!还未批阅的奏章!

昊悍急急的冲出偏殿,却撞见了白相竟然还留在御书房,搬来了一组临时桌凳,就著昏暗的烛光正在阅览卷宗。

「陛下,天寒地沁,赤脚有伤龙体。」

长空微怔於皇帝的失态,却立刻恢复过来,恭敬的起立行礼,且到隔壁把鞋拿出来,屈膝蹲跪在他面前,要给他穿靴。

这怎麽可以!朕的白相不是要给朕做这种事情的人!

想拉他起来,偏偏他有莫名的坚持,什麽君王岂有在臣下面前弯腰之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难道让臣子在这像冰块的地上跪著冻坏了膝盖就是恪守君臣分际吗!?

朕不懂,真的不懂。却拗不过长空。

突然,脚底传来一阵温暖,惊愕低头看去,却见那人用宽大的朝服袖子裹著自己的脚只摩挲,就算隔著一层布料,他都能鲜明的感受到从长空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那体贴入微的心思……

从来没有人这样为朕做过,连服侍朕起居二十几年的宫女都没有,没有人怕朕冰冷的脚掌遽然踩在地上会刺痛,这只是小事而已不是吗?谁会在乎?就连朕自己也不在乎……

「陛下,请换右脚。」

有一股奇异的情绪在胸口骚动著,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情感,让昊悍很不习惯,却不会感觉不舒服,他盯著长空後脑,灿澈的眼中不经意流泄出点点暖光。

「快起来,告诉朕,为什麽入夜了还没回去。」脚底的温度似乎是会传染的,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明明是天寒地冻之夜。

长空笑著推说家里无人等门,晚点回去也无妨。

他却在看见那一大叠原本是自己要过目的公文,已经有人预先标注了重点时,顿时有些眼框泛红,这是朕的工作才对啊,是朕分内该做的事。

若无其事的别开脸,佯装翻阅,不想透漏太多情绪……

「你如此为朕著想,朕很感动,但以後别这麽做了,你自己份内的公务也不轻,不必为朕这麽操劳。好了,有事明天再议,已经太晚了,你就在宫里留宿一宿,去休息吧。」他微笑说道,不著痕迹地送走了白相。

当御书房只剩一人时,昊悍站在桌侧,轻轻抚摸著那一大叠的奏折,他的表情宛如是在抚摸上好的织物,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满足,嘴角还含著浅笑……

浩瀚之心.3

「陛下,臣妾敬您一杯。」朴素宫殿里,一名婉约美人,微笑的端起银杯,敬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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